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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云飞渡 (耽美)-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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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而又扭曲,总之不管是作茧自缚也好,还是辗转难眠也罢,命运都早已将两个人的一切牢牢捆绑在一起,永生永世也分拆不开…… 

  刚开始的时候,双方还是和风细雨地亲密接吻,但很快,这个仅仅只是想表达亲昵的吻却出乎意料地有些失控,完全不像从前一样有所克制,两个人先是背靠着树剧烈地互缠亲咬,毫无章法可言,动作之大,将树上的花都震落了下来,既而又辗转滚倒在草地上,互相粗暴地拥吻,无礼啃噬,完全不乏野蛮与暴力,简直就是一场大男人与小男人之间的搏斗……直到最后,北堂戎渡才终于气喘吁吁地跨坐在北堂尊越的肚子上,身上发间都沾上了草叶,眼睛却还是亮晶晶的,用手按着北堂尊越的胸脯,居高临下地盯着父亲的双眼,一直看了半天,才又似埋怨又似好笑地道:“行了,你把我的耳朵都快咬下来了……” 

  北堂尊越躺在草地上,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北堂戎渡,少年湿润的蓝色眼珠,薄薄的水红色嘴唇,秀直高挺的鼻子,这一切的一切全都真实无比,令北堂尊越突然觉得心中有说不清楚的感觉喷薄而出,笑意就这么一点一点地在嘴角晕开,他忽然伸出手,强行将北堂戎渡的头按在自己胸前,叹息道:“本王真想把你用什么装起来,随身揣在怀里,装在兜里,寸步不离……” 

  北堂戎渡闻言,在男人的胸前微微抬起了头,他骨子里其实天生就是一个控制欲极高的人,生性强势,但他有时候却也不介意去享受一下北堂尊越提供的溺爱与宠庇,暂时扮演一个在父亲或者年长情人怀里撒娇的少年——比如现在。 

  因此北堂戎渡懒懒地趴在北堂尊越的身上,用手拈着男人的一缕头发把玩,就像是一只吃饱了正在晒太阳的猫,北堂尊越轻轻抚摩着他柔软的黑发,忽然低笑道:“本王有事要问你……你在外面将近半年,南方美人如云,苗女更是多情,那么,你都弄过多少?说实话。”北堂戎渡闻言,蓝白分明的眼珠一转,道:“……我不告诉你。”北堂尊越捏住他的手,想了想道:“不说?那本王亲自检查一下就是了。”北堂戎渡连忙夹紧了双腿,满脸怀疑道:“你能检查出什么来……”北堂尊越突然邪邪地扬起长眉,用力抓紧了北堂戎渡的手,暧昧地轻笑道:“那你可别告诉本王,你一个也没碰,每次当你想干那事的时候,就一边自己用手,一边嘴里叫‘父亲’……” 

  北堂戎渡闻言一呆,随即窘迫骂道:“……你怎么这样下流!”说着,推开北堂尊越,自己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物,扶正了头顶的金冠,将全身上下沾着的草叶扑打干净,北堂尊越大笑,也站了起来,把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这才将北堂戎渡头上一片没有摘净的叶子取下来,在少年耳边轻笑道:“……真的假的,脸皮这么薄?” 

一百五十四。 世子 

  北堂尊越大笑,也站了起来,把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这才将北堂戎渡头上一片没有摘净的叶子取下来,在少年耳边轻笑道:“……真的假的,脸皮这么薄?”北堂戎渡忽地嗤嗤一笑,一本正经地道:“我可是正派人……”话音未落,那吻就已轻柔地落了下来,印在了少年的嘴唇上,在润泽的唇瓣间反复辗转,北堂戎渡略微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开始逐渐迎合起来,几次呼吸之后,才慢慢推开北堂尊越,道:“爹……” 

  接下来的话还未说出,就已被男人吞入口中,北堂尊越轻咬了几下北堂戎渡的嘴,这才松开,似乎乐不可支的模样,一双眼睛却定定凝视着少年的蓝眸,不曾稍瞬,一面低语道:“本王要听你唤‘二郎’……”北堂戎渡一愣,随即但笑不语,却是不应,北堂尊越倒也没有过于催促他,只用手抚摩着北堂戎渡的脸,仔细端详着这张比起从前越发俊美清朗的面孔,片刻之后,才缓缓轻叹道:“好象一转眼,你就忽然长这么大了……” 

  北堂戎渡按下他的手,展颜而笑道:“可不是?我还很清楚地记得小时候你是怎么教我练武的,清楚得就好象是……好象是昨天的事情一样。”北堂尊越的眼神微微柔和起来,语气也变得温暖,道:“哦?那么久的事,你也记得?”北堂戎渡歪头瞧他,狡黠道:“我当然记得,什么都没忘……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小时候你老打我屁股。” 

  北堂尊越忽然笑了,漫不经心地挑一挑眉:“是吗……那都是因为你不听话,当然要打。”他说着,目光炯炯打量着面前的北堂戎渡,仿佛有些不怀好意地道:“既然这样说,那么,你刚才以下犯上,把本王一顿狠咬,这笔帐应该怎么算?难道不该小惩大诫一番?”北堂戎渡闻言,立时警觉地护住臀部,同时微微后退了半步,抬眼盯着正似笑非笑的北堂尊越,皱一皱鼻子道:“你别想打我,眼瞅着再过大半年我就要十七岁了,丢不起那个脸,所以像小时候一样打我屁股的事……你想也别想。”说罢,突然转身撒腿就跑。 

  北堂戎渡跑了一时,一路将无数殿宇亭台抛在身后,最终来到一片荷塘前,满湖荷花亭亭玉立,莲开如海,他停下脚步,往四周看了看,等到朝着身后瞧去时,就看到北堂尊越正站在不远处,双手负在身后,用一种有些溺爱又有些欢喜的目光看着他,北堂戎渡想了想,忽然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领,一脸无辜地道:“唔,我好象是,迷路了……” 

  北堂尊越不由得大笑,走过来揉了揉北堂戎渡的头顶,道:“跑得倒挺快……小心本王不打你屁股,倒一脚把你踹进这湖里凉快去。”北堂戎渡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远处过往的宫人,既而拨开北堂尊越的手,斜着眼睛看他,故意揶揄道:“你确定……自己舍得?”北堂尊越看着他言笑熙熙的面孔,不觉轻哂,淡淡叹了一句道:“你个狡猾的小鬼头儿……” 

  两人说着,不禁相视一笑,北堂戎渡背着手,用鞋尖将地上的一枚小石子轻轻踢进水里,莞尔道:“好啦,你带我去吃饭罢,我饿了。”北堂尊越拍一拍北堂戎渡的肩,笑问:“想吃什么?”北堂戎渡道:“什么都行,能填饱肚子就好……我饿得很了。” 

  于是父子二人便朝着乾英宫方向走去,一路沿途所见的宫女内监,尽皆跪拜于地,北堂戎渡跟在北堂尊越身后,看着前面男人高大的背影,日光照在宫殿的屋顶上,将琉璃瓦反射出刺目的灿烂光泽,两人一前一后足足走了大半柱香的工夫,才到了乾英宫。 

  一时北堂尊越沐浴更衣过后,两人才开始用午膳,北堂戎渡看了看一直排到殿外侍奉两人的无数内侍,提议道:“爹,叫他们下去罢,咱们俩说话才自在些……我给你讲讲我在外面的事情。”北堂尊越闻言,一拂广袖,周围近百的宫人便统统躬身退了下去,他拿起沉甸甸的包金四楞象牙筷,饶有兴趣地看向北堂戎渡,道:“说说,都有什么事……当初你在苗疆建起万人冢,消息传出之后,不出半月,已是天下皆惊。”北堂戎渡瞟了北堂尊越一眼,自哂道:“没事在吃饭的时候讲这个做什么,也不怕平白坏了胃口……我知道,我的这点儿名声早就不好了,甚至还有传言,说我和麾下军队嗜吃胡人的肉,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如今‘北堂戎渡’四个字,在不少地方都是能令小儿夜间止啼的。” 

  北堂尊越听了哈哈大笑,看起来挺快活的模样,他一面用筷子夹起一颗肉丸,一面说道:“那有什么不好,难道你还在意这些不成?”北堂戎渡亦笑,道:“谁管这个,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罢。”说着,侧头想了想,拿银勺搅着碗里的粥,忽然低笑着问道:“对了,那厉航斋已经归附了罢?她们既然是专门培养‘仙子’,喜欢用来迷惑男人的门派,其中弟子皆是丽色,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辜负她们琴棋歌舞的本事,用来充实宫廷教坊司,操习舞乐倒是很好……我从前已和你说过这个的。” 

  向来王者之威,予取予求,不过如此,北堂尊越以手支颔,轻笑道:“这是自然……你要看?”说着,拍一拍手,唤进一个内侍,向其吩咐几句,不多时,只听一阵丝竹之声悠悠而至,由远及近,同时殿外已蝴蝶般飞入一群身披轻薄素纱的美人,玉臂如同白藕,只是那一点微露的肌肤,就已足可打动绝大多数男人的心弦,皮肤真真是欺霜赛雪一般,丽色天然……俄而洞箫忽起,仿佛九天仙乐,众女赤着玉足,双踝戴有金铃,翩翩而舞,青丝飘扬之间,铃声清脆如密雨。 

  北堂戎渡一面吃菜,一面含笑点头道:“果然不枉厉航斋建派数百年,确实常人难及。”话刚说完,就忽然听见北堂尊越传音入密道:“不及你当初作‘惊鸿舞’远甚……”北堂戎渡先是一愣,既而微微皱眉思索,这才恍然想起曾经确实酒后应北堂尊越之言,作惊鸿舞用以助兴,正是当年北堂尊越用孟淳元掩饰二人酒醉乱性的那一晚。思及至此,北堂戎渡只是摇头一笑,亦传音过去:“……那么,我现在突然很想听爹弹琴。”北堂尊越听了,明显面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起来,目光在北堂戎渡身上扫了几下,半天才收回视线,却并不回应,北堂戎渡见状,耸一耸肩,只是笑了笑,一时间似乎倒也并不在意。 

  半晌,两人用过午膳,北堂尊越由宫人侍奉着漱口净手,随即起身走向后殿,北堂戎渡不明所以,呆了片刻,只好起身跟着过去。 

  长殿深深,北堂戎渡拐了几个弯之后,就有些蒙了,明亮的日光洒在涂金地砖上,光移影动,耀得人眼花,没奈何,他只好随便叫过一个宫人,问道:“我父王他在哪?”那宫人刚要回答,却忽听远处似是有琴声幽幽传来,北堂戎渡先是面上浮现出一抹怪异之色,随即突然一笑,也不等宫人回话,自己便已经转身循声而去。 

  二十四扇的通天落地错金长窗将阳光滤了进来,疏疏之间,筛去其中的热度,唯余光明,把殿中照得通亮,殿外水光一色,莲香阵阵,荡开涟漪,窗边倚着一只细肚长颈的睢雪瓶,里面插有两三根孔雀翎,窗子外面,横逸着一枝琼华灼灼。北堂尊越坐在一方翠簟席间,膝上横放着一把古琴,缀有五色璎珞,而北堂尊越自己,正微微低着头,双手抚在琴上——北堂氏一族绵连数百年,血脉久远,而非什么一朝得势富贵的暴发户,但凡北堂家的男女,自幼无一不是被培育得教养礼仪皆佳,五经六艺等方面俱有涉猎,因此北堂尊越虽因生性使然,极少调箫弄琴,但也毕竟是会的。 

  男人十根修长的手指有条不紊地拨弄着琴弦,额前一缕黑发垂落,随着他低头抚琴的动作微微轻晃,广袂宽裾,长长的袖摆摊在地上,倒是能很清楚地窥见那削薄嘴角上的一丝笑意。其实说起来,北堂尊越的琴技也只是平常,调子也一般,谈不上有多么动听引人,但抑扬顿挫当中,比之北堂戎渡听过的那些最高明的琴师抚出的曲调,却另有一番不同的味道。 

  殿中琴音簇簇,日光隔着湘妃竹帘透进来,在地上形成深深浅浅的烙影,让人有一种晕眩般的迷茫,北堂戎渡面对面地在北堂尊越眼前坐下来,看着父亲垂目抚琴的模样,面上稍稍专注了些,似是在认真聆听,他听了一会儿,慢慢舒出一口气来,干脆一歪身子,便就势侧卧在席子上,用手支着脑袋,伸了个懒腰,半闭着眼睛听琴。 

  一时间北堂戎渡阖着双目,听琴声悠悠,前时军中所有的血腥与杀戮都仿佛渐渐远去了,满腹满腔里交织的隐隐戾气被涤荡而净,整个人也难得真正松懈了下来。 

  未几,琴声戛然而止,北堂戎渡睁开眼,懒洋洋地道:“……干吗不弹了?我正听得好呢,再弹一支曲子么。”北堂尊越用手抚弄着琴上的璎珞,低低笑道:“本王琴技一般,有什么可听的?”北堂戎渡坐起身来,眯着眼睛笑,说道:“那怎么一样,你弹琴多难得啊,这哪里是那些琴师能比的。”他说着,用手去随意拨了两下琴弦,略略勾起嘴角微笑:“汉王为我抚琴,这可不是其他人能享受到的呐。” 

  北堂尊越扫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漫不经心地按了按琴弦,说道:“要本王再弹一曲也不是不行……你来给本王打扇。”北堂戎渡叹息道:“现在我可清楚了,我这不肯吃亏的性子到底是像谁……”嘴里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从腰间挂着的扇套里取出一把象牙骨的泥金扇子,换了位置坐到北堂尊越旁边,替他摇扇,北堂尊越这才十指一伸,重新拨起琴来。 

  一时间琴声淙淙溶溶,悠悠流泻到殿外,北堂戎渡双腿盘起,一面抬手扇着扇子,一面静静看着北堂尊越拨弦,目光之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一分放松与平和。 

  阔大的内殿里宁静融融,唯闻琴声,偶尔听得窗外有鸟雀飞过,‘滴沥’一声轻鸣,也是极柔极轻的,仿佛不敢打扰父子二人这许久未有的安宁。此时午后闷热,外面的日头明晃晃的,唯有殿中却是蕴凉清静,宁淡无嘈,身下的翠簟席亦是习习生凉,北堂戎渡打着扇子,送出阵阵凉爽,廊外风铃叮当轻响,依稀传入耳中……北堂戎渡刚安静听了一会儿琴,忽然只闻调子一变,已然是换了曲子,北堂戎渡微微一顿,随即嗤笑着推北堂尊越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我又不是卓文君,你弹《凤求凰》做什么?换一个。”北堂尊越似是在笑,却不理他,只自顾自地继续弹,北堂戎渡见男人不肯换曲,便又推了推对方的胳膊,笑道:“换一个么,嗯?” 

  此时一殿清凉,琴上璎珞缀着的珠玉幽幽流泻着冷光,北堂尊越似乎是有些拿少年没辙,因此手下一转,曲调就已变了,北堂戎渡刚听了片刻,就不由得以手扶额,微微举眸,似是有些好笑,叹道:“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越人歌》还不如刚才的《凤求凰》呢,我如今倒的确是王子,那你难道是这越人船夫不成?” 

  北堂尊越挑眉一哂,手上仍是徐徐拨着琴弦,道:“本王倒确实不会划船,不过你会不就是了?”说着,忽然侧过头去,毫无预兆地在北堂戎渡衣衫轻薄的肩头上一吻,北堂戎渡完全没有准备,被这举动弄得愣了一瞬,只觉得北堂尊越的嘴唇十分温热,隔着薄软的衣料,甚至都将那温度一直烙在了肌肤之上,竟依稀有些发烫,令北堂戎渡微微一凛,本能地一斜肩膀,却不防北堂尊越一只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肩上,这么微微一挣,顿时肩头薄薄的衣衫就松松滑落了小半边,露出一点儿雪白的膀子,漆黑如夜的头发丝丝缕缕散在上面,墨色如氲,瑰丽难言,更显得肌肤净白胜玉,一瞬间就是倾国倾命的绝顶诱惑。北堂尊越见状,眼神微暗,待回过神来时,滚烫的嘴唇已然再无阻隔地贴在了少年光滑的肌肤上。 

  北堂戎渡微微一惊,似乎觉得有些不妥,随即飞快地看向北堂尊越,但北堂尊越却没看他,只是似有若无地从鼻腔中‘唔’了一声,薄唇自顾自地在那圆润的肩头上徐徐蜿蜒,北堂戎渡一时间有点儿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倒不是恶心或者厌恶,只是觉得很有些说不出地怪异,就好象一个孩子陪着兴致勃勃的父亲玩一个其实他自己并不热衷的游戏一样,男人炽热的气息喷在肩头,竟有点儿让北堂戎渡生出一丝遁无可遁,藏无可藏的念头……北堂戎渡缩了缩眉头,一只手臂不自觉地搂在北堂尊越的腰里,低声道:“喂,我怕痒,你又不是不知道……” 

  北堂尊越似乎笑了一下,在北堂戎渡肩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淡红的齿印,便松开了儿子,一面替他拉上衣服,一面轻轻拨开北堂戎渡搂在他腰间的手,握在掌心里,深潭似的瞳仁中透出的目光凝澈而犀利,但并不刺人,只道:“……今晚留在这里,嗯?”北堂戎渡闻到男人身上浅淡的莫名香气,不觉仰起头看着对方,含笑道:“晚上我想在移澜宫多陪陪佳期,在外面这么久没见她,她已经不认得我了……明天好不好?”北堂尊越看见少年的笑脸,一时不忍拂逆他的意思,遂用手夹一夹北堂戎渡的鼻子,轻笑道:“……好罢,都由着你。” 

  …… 

  次日一早,北堂戎渡正睡得朦胧间,就听见耳边有人轻声唤道:“……世子,请起身梳洗罢。”北堂戎渡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醒了,只含糊道:“什么事……”那人声音尖细,轻声应答道:“世子,应该上朝了。” 

  北堂戎渡‘哦’了一声,这才睡眼朦胧地睁开双目,就看见帐幔已被宫人在两边拢起,几名内侍正立在床前,似乎正准备伺候他起床,北堂戎渡随手一摸,发现沈韩烟并不在身旁,大概是早已起身了,他这才打了个呵欠,想起今日确实有朝会,因此只得坐起来,让人替他穿衣。 

  有守在殿外的一队宫人捧着衣物鱼贯而入,众人迅速侍奉北堂戎渡更衣梳洗,末了,北堂戎渡出了移澜宫,乘车前往宣政殿。 

  由于夏季天长,因此眼下天色已明,北堂戎渡的车驾一路顺着夹道往南,路上偶有骑马乘轿上朝的官员望见这一队人,知是世子车驾,皆停下不前,待对方过去之后,才跟随其后,向宣政殿而去。 

  近一柱香之后,北堂戎渡与众官员一样,在南门下车,自有众杂役牵马停轿,秩序井然,待步行走近宣政殿时,就见络绎有朝臣三五成群,快步向宣政殿行去,而殿外此时也已黑压压地聚满了人,主殿前有龙尾道,铺以花砖,中间为御道,两侧文武官员分列两行,皆手执玉笏,廷中陈列车骑、戍卒、卫官,并置放兵器、张竖旗帜,殿前站着两排卫士,衣甲鲜明。众人等了一时,直到掌宾赞受事传声命入,众多朝臣这才鱼贯进入殿中,手捧玉笏,分站两厢,肃然不语,整个大殿充满了压迫性的气氛,方是淋漓尽致地体现出了王权的威严。 

  此时殿上已立着一排甲士,等候王驾,未几,礼官执戟仪声而唱警,旋即北堂尊越身着蟒袍踏上台阶,坐于上首,居高临下,顿时百官拜揖行礼,一齐跪伏而下,以额触地,口中高呼道:“吾王千岁,千岁,千千岁!”声浪喧宏,滚滚直扑而来,北堂戎渡亦随之下拜,心中虽早有准备,却也仍旧为这指点江山、舍我其谁的王者威严所感,此时向四周望去,只见众臣尽皆跪伏于地,这种生杀予夺的威势,统治千万军民的王者之尊,眼下才第一次鲜明地呈现在北堂戎渡面前。 

  …… 

  朝会既罢,众臣三三两两而散,北堂戎渡却是含笑看着从后面正走过来的一名年轻官员,道:“……似乎我现在,应该改口叫你冗南伯了?” 

  那人身着官服,容貌俊朗,正是殷知白,闻言不禁笑道:“要是这么说,那我不也得恭恭敬敬地称你作‘世子’?好没意思!”北堂戎渡也笑了,在殷知白肩头不轻不重地擂了一拳,道:“许久不见,走罢,今日我做东,一起喝酒去。” 


一百五十五。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两乘小轿走在繁华的街道上,此时刚刚下朝,时辰尚早,上午的日光还并不觉得如何热,街上摆满了一个个琳琅满目的小摊,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车水马龙的道路上,人声喧哗。 

  忽地,其中一顶青帏轿停了下来,一只手从里面将轿帘微微揭起一点儿,同时里头的人仿佛说了几句什么,旁边立时就有随从垂手应了一声,走到道旁一个摊位前,径直取下其中一只用竹架子编成的精致小风车,将几文钱丢在摊主身边的一个柳条小筐里,这才回到轿旁,将风车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那风车用花花绿绿的纸糊着,只要稍微有风,就能被吹得转个不停,是很讨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此时另一乘轿子里的人掀开了帘子,露出一张俊朗的面孔,笑道:“北堂,怎么忽然想起买这种孩子玩的东西。”那只露在外面的手拿着风车,只听轿子里面的人道:“……买回去给佳期玩玩罢了。” 

  轿子继续前行,半晌,才停在一间极大的花楼前,此处环境清雅,向来是不少朝中官员与文人墨客、富商大贾出入的所在,北堂戎渡与殷知白自轿中出来,两人身着便衣,一面谈笑,一面在诸多随从的簇拥下,双双步入其中。 

  三楼一间清净包间已被订下,众随从皆在门外伺候,室中只有北堂戎渡与殷知白两人自在说笑,桌上整齐摆着各式精致的茶水与点心。不一时酒菜上齐,随之而来的还有两名年轻女子,北堂戎渡看了看这两个高鼻碧目,身着异域服饰的绝丽美人,不觉笑道:“胡姬?这等姿色的胡姬,倒不怎么多见。” 

  向来波斯舞女,大食歌姬,都深受中原贵人喜爱,殷知白笑道:“都知道军中生涯何等苦闷,如今王都之中,胡姬无数,美女如云,你在军中时,想必也难得见到这等美人罢。”北堂戎渡搓一搓手上的扳指,微笑道:“这话说得倒不准,先前我在苗疆,苗女个个风情难掩,后来去了南方,那里更是美貌女子众多,清灵且又温婉,比起这些金发碧眼的胡女,自有另一番动人之处。” 

  说话间,两名绝色胡姬已各自站在北堂戎渡与殷知白身旁,为二人斟酒布菜,北堂戎渡吃了几口菜,将酒杯放到桌上,不觉叹道:“其实说起来,军中也确实苦闷,哪里有京中这样的安逸享受。”他举起酒杯,缓缓喝着,眼中流露出一丝冷然:“我在苗疆和南方的时候,整天除了动手杀人之外,就是要计划着应该怎样去杀更多的人……知白,你可能不知道,如今渐渐地只要一上了战场,我就有些开始控制不住自己,满脑子就想着杀杀杀,简直杀红了眼,当杀人多到一种程度之后,那些胡人在我眼里甚至就已经不是人了,砍瓜切菜一样,让我有时候觉得自己,甚至更像是一头野兽……” 

  殷知白一语不发,只安静听着北堂戎渡说着,明显听得出少年言语之间的那丝冷漠与萧索……殷知白浅浅饮了一口酒,望着对面的北堂戎渡,微微一笑,说道:“不说这些了……如今北方整个权力结构已然稳固,已具备了新朝的气象,自是大兴,中原沉浮数百年之久,想必也应该到了变天的时候了。”北堂戎渡颔首道:“天下大势,不过是分分合合罢了,只要有人有一统天下的想法,就安定不下来,哪怕就算从前中原看起来平静了数百年,也不可能持久,这一天是早晚的事。”殷知白笑了笑,从身旁胡姬手里接过斟满的酒杯,打趣道:“你如今可是名声在外,南方胡人不知道有多少想要你的命,他们实在是都被你杀得怕了……你也不怕将来史书上,给你添个万人屠之类的称呼?那可绝对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头。” 

  北堂戎渡似乎嗤之以鼻,哈哈笑说道:“那是以后的事了,我活着的时候,想必没谁敢这么写,至于说到将来么,呵呵……我死之后,哪怕他洪水滔天。” 

  这样的言语实在有些露骨狷狂之极,即便是殷知白向来习惯了北堂戎渡的所作所为,此时听了这话,也不由得哑然,一边摇头一边叹息而笑,道:“原本还以为你的脾气我已经摸得够清楚了,现在听你这最后一句话,才知道还差几分。”北堂戎渡亦笑,两人一时饮酒不提。 

  酒过三巡,北堂戎渡听着楼下隐隐传来的悠扬丝竹之声,道:“冗南伯……知白,这爵位虽说不算太高,但却封有封邑,这就不一样了,日后,也是世代可依的根本。” 

  一般来说,君主封赏臣子,很多只是赐有爵位,比如某某侯,大多就是指某某地令此侯遥领,按照规定标准每岁领取相应的禄米就是,只是象征性的而已,却决不是实际上让其掌控此地,也不可能让此人子孙世袭,更不用说向来还有爵位隔代自行减等的规矩,自古哪怕是一个大贵族,几代之后,由于爵位逐渐削降,子孙就成了寻常百姓,而殷知白如今所封的这个冗南伯,虽说在公、侯、伯、子、男的阶级等级中不算太高,但却胜在有实实在在的利益与爵位,有‘世袭’‘封邑’这四个字,就保证了日后只要殷氏不谋逆造反,就可以爵位子孙延续,世代不绝,对一个家族来说,才是安身立命的根基,只要北堂氏不丢江山,殷氏一族,也就富贵不绝,不会衰落,况且如今北堂尊越乃是汉王,若日后能更进一步,则殷知白眼下的爵位,也势必会再提上一提。 

  因此殷知白自是含笑不语,只举杯劝酒,两人一时宾主尽欢,待到有了二三分酒意之后,殷知白忽放下杯子,将两名美貌胡姬摒退,这才正色说道:“北堂,此次你从南方回来,我有一事,要与你细说。”北堂戎渡见他神情端肃,知道必是正事,便点点头,说道:“以你我的交情,凭他什么事情,你只管直说就是。” 

  殷知白眸中墨色愈加深沉,只以目灼灼看向北堂戎渡,修长的手指按在酒杯上,道:“北堂,如今汉王坐拥中原以北,人人皆知你乃王长子,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你就是嫡长子,如今这个‘世子’的称呼,也只是因为你是汉王唯一的子嗣罢了,却并不是正式册封的……” 

  北堂戎渡闻言,眼中蓦地精芒一现而过,既而含笑徐徐道:“哦,原来说的是这件事……父王他原本也从来不曾婚娶过,自然不会有什么嫡子。”殷知白执起酒壶,替两人一一满上,道:“王上不曾有过亲事,未立王后,后宫无主,说句犯忌讳的话,北堂,你认真讲起来,只能算是庶子,生母甚至没有任何名分,汉王如今春秋鼎盛,一旦日后有其他王子降生,细论起来,身份就已不在你之下,更不要说若是汉王他日立了王后,且又生子,那便是嫡子,硬生生就要压你一头……北堂,自古子凭母贵,母以子尊,不可不防!” 

  北堂戎渡心念微转,轻啜了一口酒:“你的意思,我也清楚。”殷知白以指叩桌,道:“向来国本所争,不过是重在立长还是立贵,你如今已是长子,若再占住一个‘贵’字,那便是任谁也再无可说的了……论生母出身,你母亲乃是北堂家小姐,且又为王上生有长子,莫非还配不得王后之尊,入享太庙?虽说其人早逝,但追封起来,亦是情理之中。” 

  北堂戎渡听了这一番话,一时间默默无语,其实他也知道,殷知白之所以提出这件事,一来是由于两人交情深厚,二来也是因为殷家与自己的利益已息息相关,不容有失的缘故,而北堂戎渡自己,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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