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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缘千年来相会(全)-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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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表妹。”玉连城看了她良久,她却无知无觉,只一味地沉潜在自己的思绪中。他不得不轻声唤回她的心神。
如梦初醒般,阮若弱猛然回头。“表哥,你来了。”忙起身迎上去,请他在炉火边坐下,自己也在一旁陪坐。
“事情……我都听姚继宗说了。你们打算怎么办?”玉连城问道。
阮若弱苦笑,“能怎么办,李略的爹娘铁了心不让我们在一起。如果光是一对固执的父母还不难对付,但他们代表着整个李氏皇族。这才是最要命的!在我们那个号称自由平等民主的二十一世纪里,尚会有仗势欺人求告无门的事情发生,更不用说你们这个等级森严尊卑有别的封建社会。我能抗得过他们?就算我可以为了爱情不顾一切,但我不能把阮姚两府近百人丁株连在内。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不是神仙,也不是超人。面对困境,我一样会有束手无策的时候。实实在在地,我没有法子可想了。被迫分手已成定局,我认命。”
“形势比人强的时候,确实……不得不认命。”玉连城想起自己不由自主地婚姻,也郁郁地道。
“是呀,不得不认命。我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女性,但对于感情上的不如意,也只能如同千年前的女子一样,说出‘认命’这两个字来。看来无论千年之前与千年之后,面对感情上不得已而为之的割舍,女子的哀怨都是一般无异的。明明有情却不得长相守,除了怨命,怨造化弄人,一个弱质妇女流还能做什么呢?我自问还不是弱质女流,是竖起胳膊能跑马的现代职业女性,精通英汉两种语言,能熟练操纵计算机,拥有学士学位及会计师资格证。但在这大唐朝里英雄无用武之地,我要和李氏皇族为敌,手里有一门高射炮还差不多。对于他们这些顽固不化的人,胁迫以武力,绝胜于以理服人。”阮若弱把自己的处境洞若烛火。
“如果……是在你们二十一世纪,你和李略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吧?”
阮若弱想了想,还是苦笑着摇头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无论哪朝哪代,皇室血统都是看得分外尊贵,不容混淆,轻易不与平民联姻。门当户对这条老规矩,流传千年尚生生不息,自是有它存在的必要性。它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保证了利益。强强联手,自然好处更多。谁人不喜欢锦上添花,一好百好?”
玉连城看了她半响,道:“如此说来,你们俩……真是再无半点机会了?”
“或许有,或许无。谁知道呢?看天意吧。我努力过,争取过,奋斗过,已经尽了人事,现在听天命。世事就是这点最玄妙,任何事情,不论当事人如何尽心尽力,却仍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己努力了七分不够,还要看天意注定的那三分。东风若是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便要锁二乔了。但是天公却肯为他作美,助他火烧赤壁,留名青史。”
阮若弱说着说着,激动起来,起身又扑到轩窗前,朝着雪花翩飞的天空喊道:“老天爷,你也帮我一把行不行啊?我不要功成名就,做了故纸堆里两行史记。只要能同爱我的人以及我爱的人天天在一起,说说笑笑开开心心也就够了。求你行个方便吧!”
玉连城突见她这样孩子气十足的举动,不由听得又是好笑又是辛酸。看似非常简单的一个祈求,但……他苦笑道:“表妹,只怕你求功成名就还要来得容易些。”
阮若弱把心里郁闷发泄一番后,颓然回座。有气无力道:“确实,功名利禄还好满足,是可以物质交换而来。然而感情,要上哪里去找李略那样真纯的感情。我真得、真得很舍不得他。”说到最后语带呜咽。
玉连城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发,如爱怜幼妹。“别伤心了,你不是教过我,求之不得,就退而求其次吗?”
世间无限丹青手,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阮若弱逼回满眶眼泪,故作豁达道:“我现在也只有退而求其次。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一生中这样热烈的爱过一次,我已经很满足了。有过这样美好的过程,结局纵然不尽如人意,也可以无怨无悔了。”
“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玉连城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忍不住脱口而出地道:“你……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阮若弱不明就里。
玉连城方知孟浪了,踌躇不言。阮若弱心知有事发生,而且是于已不利。不由地深吸一口气,强笑道:“表哥,有什么事情不必瞒着我。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
迟疑了一下,玉连城还是说出来了。“晴阳公主前儿进宫请安,听说皇后偕静安王妃已经选定了李略的世子妃人选,是丞相之女卢幽素。圣上赐婚,大概也就是这两日里的事情了。”
“是吗?如此说来李略距大喜之期不远矣。爱人要结婚了,新娘却不是我。很失败呀!让卢幽素笑到了最后呢。”阮若弱强自言笑晏晏道。只是她浮在两颊上的笑意,仿佛是一点风中摇晃的烛火,随时会熄灭。无缘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
玉连城看到她这样强言欢笑,竟比看到她痛哭失声还要难受。不由软语相劝,“你若是想哭,不妨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阮若弱却只是笑只是笑,那发自肺腑的痛,在脸颊上荡开一个奇异的笑。像开到极盛的荼蘼,此花开后再无花。玉连城看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屋里静极,只有火炉里的木炭燃烧时发出轻微的劈叭声,还有水仙清雅馥郁的一室幽香。
门外忽然有细碎的脚步声急急奔来,房门吱呀一响,是杏儿推门进来了,跑得气喘吁吁。“小姐,老爷请你速去前厅。”
“什么事呀?”看到杏儿这般急促的模样,阮若弱敛尽笑颜,纳闷地问道。
“静安王爷,突然到访,脸色好难看,指明要见小姐你。”杏儿面有惶色。
阮若弱心里打了一个突,和玉连城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恐担忧之色。静安王突然到访,他绝不会无缘无故来的。莫不是李略……出了什么事?顾不上多想,阮若弱拎着长裙奔出去,玉连城也不敢怠慢地跟着跑。
第 83 章
当李略,终于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卷明黄圣旨时。静安王妃高高悬起的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胸腔里。不由自主地,她吐出一口长气。然而一口气尚未吐尽,眼前一花,李略的身影如蛟龙出海般掠出中厅,奔出外院而去。伴着他身影陡动的,是静安王的一声暴喝:“略儿,你去哪?还没有谢恩呢。”
内侍官已经愕在那里,他传旨多次,几曾何时遇上过这样的场面?静安王满怀震怒,一面吩咐家丁马上去追回小王爷,一面赶紧安顿内侍官去偏厅坐下用茶。那内侍官十分推心置腹地道:“王爷,小王爷这是怎么了?皇上赐婚,他竟是不大乐意的样子,领了旨没谢恩就跑了。这圣谕岂容轻慢?您得赶紧找他回来,我再宣一遍旨意,让他把礼数做全了吧。否则传出去,可就不好听了。”
“是是是,公公所言极是。你稍坐片刻,我这就亲自去找他回来。”静安王安置好内侍官,出了偏厅。怒不可遏地问厅前侍立着的总管:“还没追回小王爷吗?”
总管大人诚惶诚恐道:“小王爷一冲出外院,正好上了院前传旨官随从的一匹骏马,马鞭一扬就风一般驰去。等到我安排人去追时,他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不过,统领郭重已经亲自带了人马追出去找寻小王爷了。”
静安王妃在一旁听得花容惨淡,“略儿,略儿你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呀!”此时此刻,她真怕,怕现实会验证她的猜想,赐婚圣旨成真得成为儿子的催命符。看着庭前白雪冷冷,不由地就想起那天李略手中的剑刃如雪。身子摇摇欲坠,品香忙一把扶住她。
静安王一听王妃这话,心里的恼怒去了七分,取而代之的是忧心。李略会去哪?一想就想到阮若弱,难道又找她去了。面色一沉,立即吩咐总管道:“备车,我要出府。”
雪下得越发密了,风飘万点正愁人,仿佛无数地泪水纷飞。静安王冒雪赶到阮府,面色亦清冷如雪,指明要见阮若弱。阮老爷觑他神色甚是不妙,一时不知自家女儿犯了什么事,小心翼翼地措辞道:“小女年幼,若是不慎对王爷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静安王重重地哼上一声作答,骇得阮老爷并阮夫人双双失色,忍不住在心里想,这个三丫头到底是怎么招惹上王爷了?正在瞎琢磨之际,阮若弱和玉连城一前一后奔进厅来。一眼看见静安王,阮若弱便急急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是李略出什么事了吗?”
静安王被她问得一怔,忖其神色,完全是自然而然地惊惶。心顿时为之一沉,却还是要问道:“难道略儿没有来找你?”
“你都把他软禁起来,不让他出府,他怎么来找我?”阮若弱反问道。
“他刚刚从王府里跑出来了。”静安王沉声道。
“他居然跑出来了?他是跑过一次被你逮回去的,你理应是防他如同防火防盗一样严密,怎么会让他再跑出来了?”
静安王被触动心头恨,忍不住愤愤然地道:“这个不肖子,接圣旨接到一半……”猛然住口,目光如电地看向阮若弱,满腔怒气都朝着她发泄出来。“若不是你这女子,我好好地一个儿子怎么会变得如此不知轻重。真正是红颜祸水!”
阮若弱只听了他前半段话就已经怔住了,接圣旨?一定是赐婚圣旨了,居然这么快。李略是接圣旨时跑掉的?他跑到哪里去了?会不会有什么意外?顾不上细听静安王后面的话,她转身就往外跑,她要去找李略。玉连城一把拽住她,“表妹,外面雪大风寒,穿件大氅再出去。”
“不行,李略不知去了哪里?我怕他会出事。不能耽误,一定要快点找到他才行。”阮若弱真的着急了。玉连城拦不住她,只得陪着她出门,“那坐我的车吧,就停在门外。”
静安王也马上尾随而出,他当然要跟着她,此时此刻,或许只有她才有办法找到李略。几个人旋风般地出了屋去,留下一屋愕然不已的人。面面相觑一番后,阮老爷终于说得出话来了。“我有没有听错?三丫头,是跟静安王世子好上了吗?”没有人答他,这事情太过突然了,简直是乍听翻疑梦。
阮若弱在玉连城的陪同下,首先奔往的地方是凝碧湖,这里是她和李略的爱情发源地。下车一看,四野苍茫,唯见雪花飘落,翩跹似杨花。天与云,与山、与湖,上下一白。哪里看得到半点人踪,李略没来过这里。他去了哪里呢?难道是西郊山外?
马不停蹄地,他们又朝着西郊山外赶。静安王自始至终跟着他们的盗咀撸???且丫?瞬坏昧恕V皇锹沓捣讲偶莸匠ぐ渤敲糯Γ?幸黄タ炱镒飞侠矗?锷?暗溃骸捌糍魍跻??行⊥跻?南?⒘恕!?
后面静安王的马车顿时停住,前面马车里,阮若弱听得这声,忙急地扑下车来,跑向前去,殷殷地等着听他细报。如同她顾不上防着王爷的跟踪一样,王爷也顾不上防她在一旁听,只管劈头问道:“小王爷在哪里?”
那传信的侍卫面带忧色言道:“七皇子派人传话到王府,说是小王爷进宫面圣,引得龙颜大为不悦,请王爷王妃速速入宫。王妃已经先去宫闱了。”
什么?静安王听得浑身一震,这个孽子,他进宫面圣去干什么了?难道……想抗旨不遵?一种寒气由踵至顶,瞬间寒彻他全身。顾不上别的,王爷马上发令。“速速入宫。”
阮若弱也听得震动不已。李略,他想干什么?不要命了吗?看着静安王的马车达达地驾离,她突然疯了似的追上去,“王爷,王爷你带我入宫吧,让我去劝他回来。王爷。”她跑得太急,而雪地又太滑,一个不慎,重重跌倒在地。雪地柔软如绵,摔得并不痛,可是她的眼泪却哗地流出来,泪落如雨。雪花飞舞,天地俱寒,却有一双温暖的手扶她起来。泪眼朦胧地看去,是玉连城。他眼角眉梢满是怜惜,对她温和言道:“走吧,我带你入宫。”
大明宫武德殿前,雪深埋踝。李略跪在雪地里已经半响了。
被关在王府里,如同困兽般不甘不愿的李略,心思百转千回,终于接过圣旨的一刹那,决绝般下定决心。他冲出了王府,跨上了院外的骏马,直奔大内皇宫。重重通报后,被引至武德殿。七皇子李珉迎出殿来,笑眯眯地道:“李略你大喜了,是进宫谢恩来的吧?随我入殿吧。”
李略却没有入殿,而是长衫一掀,在殿前的积雪里直直跪下去。李珉顿时愕住了。“李略你干什么?”
“臣有负圣恩,不敢入殿。”李略容色黯淡而坚定。
听上这句话,李珉基本上能猜得出他几分用意,震动的难以置信。呆立半响后他转身入殿。片刻后,皇帝一脸惊讶地随李珉步出殿外,看着跪在雪地里的李略问道:“李略,你这是做甚么?”
李略咬咬牙,举起手中的明黄圣旨道:“臣斗胆,恳请皇上收回圣谕。”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因为有着一种热烈到几近疯狂的勇气和执著。为爱痴狂——只有很年轻很年轻的时候,才会有这样孤注一掷不顾一切的痴情吧?
李珉脸色都变了,收回圣谕——这不是抗旨是什么?皇上金口玉言,岂能出尔反尔。李略真是疯了!皇上先是一怔,几疑是自己听错了。片刻后回过神来,霍然变色。他定定地看了李略半响,沉声言道:“李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皇上厚爱,臣感激不尽。但是,臣已心有所属,与另一女子订下三生之约。实在不能从命。”
“你心有所属了?是哪家的闺秀?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早跟朕说呢,朕也就不必费心为你挑来选去了。”皇上一听事出有因,容色稍稍和缓地问道。
“不是大家闺秀,是一位……小家碧玉。”
皇上容色又转为冷漠。“朕为你所选,乃相国千金。才貌双全德容兼备,远胜小家小户的女子不知几许。你竟弃大家闺秀不娶,要聘小家碧玉为妻,朕选定的卢家小姐难道会不如一个蓬门女子?”
“皇上所选,自然是极好的。但是,我却不喜欢。”李略低声却清晰地言道。
是呀!外人眼中看来都是很好很好的一切,奈何当事人却不喜欢。都只道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薛宝钗品格端方,容貌美丽,人人多谓黛玉不及。可是宝哥哥眼中却偏偏只有这一个孤高自许的林妹妹。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却独爱你这一种。取次花丛懒回顾,只因情有独钟。
皇帝被他这句话噎住了。由他九五之尊赐婚,是无上荣耀与恩宠,人人无不感激涕零。这是头一回,有人对他直言不讳地说“自然是极好的,我却不喜欢”。既惊且恼,皇帝的脸如同漫天乌去般阴暗起来。满脸不悦地一拂衣袖,他进了武德殿,不再理睬跪在殿前的李略。李珉怔怔地看了李略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想了想也跟进殿内去了。
武德殿中,殿内四角的鎏金炉中生着红亮炭火,暖气袭人。皇帝偷得浮生半日闲,正伏在紫檀木雕花的御案前,浓墨宣纸,闲情逸志地点染开了几枝墨梅花。方才绘到一半出去了,此刻回来再重拾御笔再接着绘。却再没有兴致,执笔在手迟迟不能落下。李珉知道父皇心情欠佳,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地看着。半响后他瞥了一眼窗外的稠雪如织,再忖了忖皇帝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父皇,李略还在殿前跪着呢。”
浓眉一蹙,皇帝的语气冷冷地。“他既要跪,由着他去跪好了。”话虽如此,那幅墨梅图到底是画不下去了,御笔一抛,他转身进了侧殿的翠云斋。李珉细细一想,召来一个小内侍,附耳吩咐道:“速去静安王府,请王爷王妃即刻入宫。”
静安王夫妇赶到之前,晴阳公主先到了武德殿。她是进宫请安来的,公主辂车方进大殿前的宫门,便一眼看见跪在雪地里的李略,当下怔住。
“晴阳你来了。”李珉接到通报,忙出殿来迎上前招呼着她。
“七皇兄,李略为什么会跪在这里?”晴阳公主劈头便问。
“父皇下得赐婚圣旨,李略他……竟跪请父皇收回成命。”
什么?晴阳公主听得倒抽一口冷气。“父皇是否龙颜大怒?”
“自然是龙心不悦的,但盛怒却还不至于。父皇素日是厚爱李略的,只是他不能再一意孤行下去,否则圣意就真难预测了。晴阳你不妨去劝他一劝?”李珉道。
定定心神,公主扶着宫女踩着绣墩下了略车,朝着雪地上的李略走去。殿前积雪虽然晨起时由内侍们扫尽,但雪飘飘扬扬地一直在下,这会又是深可埋踝。公主一双凤头履,只在雪地中行上几步,便觉寒透骨来。看着浑身是雪的李略,她又是怜惜又是震撼。“李略,你这是何苦?”
李略在雪地里跪上半响,大雪纷飞,风像刀子一样冷。他从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奔出来,身上不过一件薄薄地丝绵夹袄,身体和心一起冻得生疼。起初只觉寒冷如有齿,在啃噬着他的足。渐渐地,由疼痛至麻木,仿佛从足至膝都已经连皮带骨被噬尽,完全不存在了一般。但寒冷的刺痛仍在身上蔓延着,如同无形的千刀万剐。
“李略,你快别傻了,起来跟我进殿去。向父皇陪不是,认得错服个软,这事也就过去了。”晴阳公主温言相劝。
李略置若罔闻,只是沉默,无言而坚定的沉默。任晴阳公主说什么,他一个字也不答。已经走出了这一步,他就绝对不肯再放弃。仿佛在乱流纷涌洪水滔天里跋涉争渡,每一步都无比艰难的困顿。却仍然要渡,那怕会被洪流的漩涡所淹没。
第 84 章
静安王妃急急赶到武德殿时,晴阳公主已经劝了李略半响了。却半点作用都起不到,他沉默如冰雕。王妃一见儿子跪在雪地里,马上扑上前去,一把拥住他就呜咽起来。“略儿,略儿,你这个傻孩子。”
李略的身体已经没有了温度般,脸和手更像冰一样冷。王妃脱下身上的白狐大氅想把他裹起来,他却挣扎着避开了。儿子居然与她疏远至此,母亲的心疼得要裂了。“略儿,你就这么怨娘吗?娘后来已经明白了,你有多么喜欢那个阮姑娘。可是,皇上要赐婚,娘也没有办法呀!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李略,父皇金口玉言,下了圣旨岂有收回的道理。你听你娘的话,别固执了。快起来,冻坏了身子可就糟了。”晴阳公主相帮着劝道。
李珉不说话,只是在一旁看着。他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在他的思想中,女人只是点缀物装饰品,从不曾真正用心用情。然而李略,居然可以为着一个女子如此不顾一切,甚至不惜生命,这实在不在他的理解范围内。不能理解归不能理解,十分震动,却是无可避免的。
无论他们怎么劝诫,李略只作充耳不闻。静安王妃和晴阳公主正束手无策之际,静安王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看到跪在雪地里的李略,他顿了一下步子,旋即来得更快。冲到李略身前,他声音都抖了,“略儿,你……你想干什么?”
自始至终,无论王妃和公主如何相劝都不肯出其不意声的李略,却抬头看定父亲,声音轻微却坚定地道:“儿子斗胆,跪请皇上收回圣谕。”
“你……”静安王窒住了。若非是皇帝殿前,他肯定要立时三刻命人把李略拖回去。然而这里是宫中,李略是来跪请圣命的,他不能这般造次。正气得无可奈何之时,玉连城带着阮若弱也进了宫门。阮若弱远远地,一看见跪在雪地里的李略,就不假思索地放足奔过去。
“李略,李略。”[爬书网·乐园—wWw。QiSuu。cOm]
李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怕雪地里急奔而来的窈窕身影只是虚像,耳中银铃般的声音只是幻听。但那人影迅即奔到身边,一把拥住他。她暖暖的颊贴上他冰冷的脸,她滚烫的泪水一滴滴落下来,他肩头的雪一滴滴地化。原来是真的,她在他身边,给他一个冰天雪地里的拥抱。她的身子也是冷的,如他一样,急急地自燃着炭火的屋里奔出来,身上不过一件薄薄夹袄,抗不过天气严寒。殿前一干人等,人人华衣重裘,唯有他俩可怜身上衣正单。两个人的寒冷,靠在一起是一点星月般的微温。然而,这一点微温,却得来如此不易。
玉连城也快步走过来,询问似的目光看向妻子晴阳公主。公主既是告诉他,也是告诉阮若弱。“父皇的赐婚圣旨,李略在跪请他收回成命。”玉连城听得一震,满眼的错愕和难以置信。
阮若弱也听得浑身一震。情不自禁地,她更加拥紧了李略的身体,感觉如同拥紧一块散发着凛冽寒气的冰。泪水顿时如缺堤的潮水般涌着,从心坎里觉出痛来。“李略,你这是干什么?你不要脑袋了吗?你真是个傻子。”
是呀,真是个傻子!为爱痴狂的傻子。这样的傻子,二十一世纪里已经绝迹了。阮若弱只能在遥远的传说中听闻一二:尾生抱柱、梁祝化蝶,宝黛情坚……都是千古绝唱,却无再续乐章。斯时斯世,爱情已经不再神圣而崇高,掺了太多功利因素在其间。从前的爱情观,人们总是认为爱情至上,金钱、权力、前途、事业,几乎都可以为了它而放弃。如今,恰恰相反,人们总会为了这些而放弃爱情。爱情脆弱的一触即崩。追求物质优裕的生存,“食有鱼出有车”,远比追求纯洁坚贞的爱情更让人觉得有吸引力。世人皆醉,醉在急功近利中。但醉中又犹有三分清醒,觉得失落了美好的爱情,又有些心向往之。所以才会有那首风靡一时的单曲,流传众口。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一样为爱痴狂?”
敢不敢?没有几个人敢。爱得伤筋动骨,爱得天崩地裂,那不是凡人的故事。大多数人爱得一波三折些就宁可放弃,没有那个耐性也没有那个恒心去为爱付出,再说付出也不一定就有收获,很有可能得不偿失。这样的傻事谁肯去做?不肯、更不敢。凄美而令人回味无穷的爱情,只能注定是某些人迥于世俗的传奇。
抱着李略冰冷的身体,阮若弱不能不泪流满面。能够被人这样深爱,是一种奢侈的幸福。她自千年之后的物质社会而来,看惯身边多少染了铜臭的爱情,对纯洁的爱情早已不抱希望。而李略的爱情,是浑金璞玉,让她眼前一亮。忍不住呜咽出声道:“李略,你起来,不要再求了。你娶那个皇帝指婚的女人好了,我给你做小,我当你的侧妃。”
我的爱人啊!当你可以为了爱情不惜生命时,我不得不为爱情放弃自己的立场。娥皇女英共事一夫并非我所愿,但为了你,我心甘情愿。
李略摇头,声音已经低近不可闻,却依然坚持着字字分明地说出来。“我一定要明媒正娶你为妻,嫡室正妻,是男子予以女子最大的尊重。我不能、也不愿意委屈你。”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积雪,身子摇摇欲坠,谁都能看出他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王妃看得心像被揪着一样痛,终于忍不住了。她转身朝着殿内冲进去,李珉叹上一口长气,也转身跟进去,并努嘴示意她皇上在侧殿的翠云斋里。朝着翠云斋的珠珞门帘,静安王妃跪下来。“臣妾求见皇上。”
珠珞门帘晃动着,皇帝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平平板板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喜怒哀乐,声音亦一样平板。“平身。”
静安王妃不但不起来,反而叩下头去。“臣妾亦斗胆,恳请皇上收回圣谕。”
皇上一震,目光如电地扫向伏在地上的静安王妃。“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说话间,晴阳公主和静安王也急急跟进殿来。听到皇上和王妃的这两句对答,静安王脸色大变,忙跪地言道:“皇上,臣教子无方督内不严,如要降罪,请降罪予臣一人。”
皇上还未答话,晴阳公主也跪下去了。“父皇,臣女也斗胆请命。请您收回圣谕吧。”
看着他们都跪下了,李珉怔了怔,也双膝落地跪下道:“儿臣也斗胆请命,恳请父皇收回圣谕。”
殿内静得只有鎏金炉里的火炭燃烧声,皇帝抿紧嘴唇不说话,只是用眼光把殿内跪着的四个人扫视一遍。再看向殿前雪地里拥着的那对单薄身影,他方才在翠云斋里已经看了他们半天了。想了想,他沉声问道:“晴阳,驸马带进来的那个女子,就是李略的意中人吗?”
“是的,父皇。那个女子是驸马的表妹。他们两情相悦,早已私订终身,只是苦于门第之见不得结合。李略至情至性,宁可触犯父皇龙颜也不愿有负于她。自古痴情是女子,由来薄幸是男儿。几曾见过李略这样的情比金坚,臣女恳请父皇成全他吧!”
晴阳公主恳切之极地向皇帝请求。她自己的爱情不如意,她爱的人不是爱她的人。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对待别人美好坚贞的爱情无非就是两种态度。要么嫉妒生恨,为什么你有我没有?恨不能去搞破坏才好。要么欣赏爱惜,因为太知道难得可贵,忍不住要替人去呵护那样珍贵的感情。晴阳公主无疑是后者。
雪地上仅余着玉连城,他拾起被李略甩在雪地上的大氅,为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围上。转过身也步入大殿,正好听见晴阳这段话。带着由衷地感动,他定定地看住她,一时看痴了。
皇帝眼睛一转,看到进殿来的玉连城。陡然朝他发问道:“玉连城,当初朕将公主指婚予你时,朕的赐婚,你是情愿还是不情愿?”
玉连城被问得怔住了,半响无言,晴阳公主脸色旋即苍白。殿内一时静无人声,唯有袅袅檀香流转。皇帝突然冷笑一声,“如此看来,你也并不满意朕的赐婚。晴阳是极好的,你却不喜欢。是不是?”
玉连城咬咬牙道:“皇上,可容臣斗胆直言。”
“说吧,朕刚听过李略的直言,这会倒要再听听你的直言。”
“皇上,实不相瞒,您当初的赐婚,臣并不情愿,只是不得不领旨罢了。”玉连城直言不讳,皇帝听得面若寒霜,公主听得花容惨淡,连静安王夫妇并李珉都听得胆战心惊震动不已。
“只是此际,臣却愿由衷叩谢天恩,得赐公主为妻。晴阳她……”玉连城转头定定看住妻子,眼波温柔如春风中的湖水。“她确是极好的,我如今也很喜欢她。我真得很感激皇上把她赐给我为妻。”
晴阳公主被玉连城那样温柔的眼波一看,明明是冬雪飘飘,感觉却如春日融融,由身到心都是暖洋洋的。忍不住她眼中莹泪,原来幸福的感觉,有时候是令人想要嚎啕大哭。
皇帝自然能看出玉连城所言字字不虚,再看一看他们小夫妻的眉目传情,容色也平和起来。“如此说来,朕的指婚倒也不是全无是处。起码你们俩还是日久生情了。”
“可是皇上,我的略儿,情况与驸马不同。他一早便心有所属,他的心里再容不下别的女子了。他为了这个女子,真是连命都可以不顾。求皇上开恩,收回圣谕吧。”静安王妃忙急急出言道。
“皇上。李略和我表妹,彼此钟情,心里都只容得下对方一个。如果非要赐婚,不但李略不会幸福,卢家小姐也不过是白白断送终身。恳请皇上三思。”玉连城也揽衣跪下,恳切相求。
“是呀,父皇,您一向厚爱李略,您也不愿意让他背着一个不如意的婚姻一辈子吧?请您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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