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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螺障-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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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扫兴,我开始了北上。
进攻极为顺利,一座座北方城市被轻易攻破,甚至当我们还没有攻城,守将已经自杀,元军便是在这种毫无斗志的情况下崩溃了。那些当年排挤脱脱的人,据说他们临死前曾小声议论:“要是脱脱还活着,该有多好。”
当我军临近大都时,顺帝弃城而逃。当我攻到大都时,发现城墙上有匕首刻出的图画,上面是我的画像,旁边是一行歪歪斜斜的字体:“你干你的,我干我的,元朝灭了。”
抬头,见蒙古守军将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推上墙头,她带着一双陈旧发暗的白银耳环,虽然我听不懂蒙语,但也知道,她就是传说中我前世的母亲。
蒙古人只有一个要求:“你退兵吧。”她立在城头,衰老枯黄。我的眼中出现了一片蓝色,崇高纯净,蒙古草原上空就是这样的蓝色。虽然我已经战斗了17年,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关于我的传说,前生,我的父亲是一位赞成汉化的蒙古爵爷,我披着红袈裟死去——
我挥挥手,我军冲向城墙,城头上的妇人必然地消失、死去,我甚至说不出口:“把她留下。”
我建立了新的朝代,一切井井有条。刘伯温专心致志地修建皇宫,我看过他画的草图,规模宏大。我唯一不明白的是,他要我在南门外修一个小亭子,我问他用来作什么,他尴尬地说:“你末代的子孙将在这里自杀。”
我勃然大怒:“你给我改过来!”他连作了四十九天的法事,告诉我改过来了,我欣慰地问:“改成什么样了?”他:“改在北门自杀。”我一阵怅然,他说:“这是天命,节哀。”(注:明朝末代皇帝崇祯在故宫北门外上吊自杀。)
刘伯温怎么就不会说吉祥话了?他还说我建立的朝代只有三百年,而他建立的皇宫能有存在一千年。我问:“什么意思?”他说:“别人接着用呗。”
所有人都沉浸在修建皇宫的兴奋中,我百无聊赖,忽然发觉好久都没见着徐达了,就问:“那瘸子干嘛呢?”回答是:“咱们一攻进北京,徐达就追击逃跑的顺帝去了,听说他追到了沙漠,也不知道现在还活着没有。”
我还从来没去过沙漠,听说沙漠在黄昏时有着特殊的美感,可以感动得人似获得了解脱。好,我去沙漠。
出离大都时,没有人送行。大臣们都在刘伯温的指挥下干活,他们均为劳苦出身,虽做官多年,仍稍一干活就停不下来。看着他们热气沸腾的劳动场面,我真想让他们全部回家种田。
和我同去的有蒙古公主,回首眺望,我的宫殿已初具轮廓,在宫殿的角手架上隐约有个人影,她瘦弱枯小,是那个擦窗棱的女孩,我的妻子。
她是何时到来的?这个问题我没有多想。北方的天空有着凛冽的风沙,不久后,她将成为一只风干的腊肠。所有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妻子变成标本,我也不例外。
沿着黄河的边界西行,我逢迎到一处熟悉的景致。许多年前,一个色目人在这里教给我治病的咒语。那片河滩淹在水下已有多年,他应该死了吧?
我在岸边站了很久,蒙古公主走过来,依偎在我的怀中,说道:“许多年前,我的祖先就是从这里攻入汉地。”那么此地就是白朴的家乡了——那么元都秀也应该在这里?她温顺地跟着白朴走了,俩人应该是回到了故乡。
现在的忠都秀不知还有当年的几分风韵,想着和她那十天的缠绵,我猛然抱紧了蒙古公主。她的身体强健温热,我将她抱入马车,企图有一次激情,但我没有成功。从她的身上滚落,两耳都是黄河流水的噪音。
在今后的十几天中,我又将她抱起抱落过多次,都没有成功。一日,我闷闷不乐地行走在一片西瓜地上,将侍卫们远远抛开。地里的西瓜已经收割了几次,只剩下一些长不大的瓜梗,一脚踢过去,竟然弹起。
我蹲下揉脚趾的时候,一个女人在我身边放肆地大笑:“那些东西长不出瓜瓤,全是皮。”我扭转身,见是个典型的村姑,浑身土尘,皮肤黝黑。我说:“全都是皮?”她小动物受惊一般地跑了。
从她奔跑的姿势看,她的双腿肌肉矫健。她也许是哪家的新媳妇,也许还未出嫁。我曾强霸过忠都秀——就让这个村姑这么地跑了吧,我已是不成功的人。
我悻悻地走远,踢烂了一地西瓜。一个侍卫跟上来,小声道:“有个人跟着咱们。”我扭头看去,那个村姑正趴在土埂上观望着我。我对侍卫说:“你们全回去吧。”
她几乎贴着我后背追出了两里路。在土坡拐角,我停顿下来,问:“你想干什么?”她慢慢地走近,说:“我想当妓女。”
她一代的女子多离村到大城市当了妓女,脱离了乡村乏味的生活。只有她生性怯懦,始终下不了决心,所以耽误至今。她见到我这个外乡人,便希望我能解决她的困惑。
这是一个糊涂的女人,我决定拂袖而去,但还是逗了她一句:“你想当妓女,也没地方呀。”她连忙说:“有有。”伸出两手向身边的黄土挖去。
黄土高坡土质过份松软,她一会便挖出个洞。这个洞只能容两人,她满头大汗地问我:“要不要再大一点?”我:“——就这样吧。”
我躺进洞穴,她跟着钻了进来。她的手指血迹斑斑,注意到我的目光,她倔强地说:“不痛。”黄土干燥松软,随后我成功了,她当上了妓女。
我给了她一块银锭,她兴高采烈地走了。洞穴中的土上残留着她的汗水,也许明天她就会赶往大城市,成为个真正的妓女,活得有滋有味。
又行走了一会,我远远看到了河岸边蒙古公主的马车。女人天生敏感,蒙古公主迎着我跑来,我说:“什么都别说,上马车。”
在马车上,我又一次成功。之后,蒙古公主意乱神迷,缠着我说了许多话,其中有一句:“你要建立怎样的朝代?”神差鬼使,我说:“有妓女的朝代。”她迷迷糊糊地问为什么,想了想,我回答:“说明是个昌盛的朝代。”
我不再思念忠都秀,那一块需要消失了。
我的马队向西而去,逢迎上一群色目艺人。那些女人露着肚脐却蒙着面纱。我派人把他们捉过来跳舞,在刀光的照耀下,他们有些惊慌,但跳了一会就进入状态。
他们大呼小叫,跳到半夜方才停下,我们围着他们,看得疲惫不堪。这就是种族的不同,汉人很难轻易地高兴,我们总是愁眉苦脸,心中有着太多算计。
一个色目女人小腹一片青色,此处汗毛刚刚刮过,如果不为跳舞,那将是野蛮生长上来的一丛。我向她一指:“把她的面纱给我剥了。”这群色目艺人登时大乱,我知道,对于色目人,看他们妇女的脸就是对他们的最大侮辱。
那些色目男人纷纷掏刀。对峙了一会后,侍卫长大喊:“只看一下。”他们齐声道:“不行!”
在这一场面中我又一次想起了忠都秀,她给予过我最大的满足,遭遇她是在我体能最好的时候。现在的我,感到体内深处有一丝无法恢复的疲劳,我已再难像青年时代般地亲近一个女人,如此一想,我说:“把他们放了吧。”
侍卫们撤开了长矛,但一个色目男人依然举着小刀,声嘶力竭地喊:“你侮辱我的女人,我必须砍你一刀!”侍卫们要拿下他,而我让他过来。
他走向了我,十几张弓箭瞄准了他,他终于走到我面前,迟疑地砍出了一刀。这刀自我左肩划下,刺入了肺部。我的血滴沿着弯刀滑行、滴下。
我看着地上我的血迹,色目男人的脖子上已钉上了一根两尺长的箭杆。一阵风袭过,又有十几根箭插在他身上。他倒地,在箭杆的支撑下,挺着腰死去。
色目男女乱成一团,侍卫长准备将他们诛杀,我吩咐他:“放他们走。”色目男人们再没有举刀的勇气,我的目光瞄上那个色目女人,说:“给我看一下你的脸吧。”
她坚决地摇头,我说:“不看,你们谁都走不了。”她的脸蒙在面纱中,看不到任何表情,只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当她的呼吸缓和了,她向我走来。
她先用一条披肩自头顶罩下,护住左右,犹如一只鸟张开翅膀,保证只有处于正中位置的我能看到她的脸,然后她打开了面纱。
可惜,她不是个漂亮女人。我吩咐侍卫长:“把他们都杀了吧。”
据说,那些色目人被处死前,我的侍卫虐待了其中的女人——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想找个宽敞的地方睡到天亮。天亮时,我醒来,走到黄河边深深吸了口冰冷的空气,这是一个完美的早晨,唯一的缺陷就是脚下的土地粘湿,我问身边侍卫:“昨晚下雨了吗?”
侍卫:“不。您一直在流血。”
我想,这是报应。
侍卫长请了多位名医,他们都因治疗无效被乱刀劈死,当杀光了此地名医后,蒙古公主说:“黄河对岸就是蒙古,要不试试草原巫术?”
我目送着蒙古公主渡河,她踏上对岸的蒙古大地,在岸边蹲了很久,然后起身一步步走去。由于相隔遥远,我看不清她是否曾回头。在光秃秃的冬季草原,她的身影柔弱孤单,侍卫长问我:“为什么不派几个人保护她?”
我一笑,没有作答。我那是放她走了,她体内更多的血液不属于汉人。
我的血不知何时流干,我的马车不再行驶,停留在岸边,正对着蒙古公主消失的方向。十五天后,对岸闪起了一团晶莹的绿火文人小说下载,我恍惚以为那是蒙古公主归来所提的灯笼,但那是千年的草灰磷光,一闪即逝。
我问:“这里离沙漠还有多远?”侍卫长尴尬地掰着手指,我说:“不管有多远,咱们去找徐达了。”——还有他的老婆。
马车队向西而去,一路上洒下我的血迹。徐达已是沙漠之王,宫殿建在绿洲深处。到达时,一对漂亮男女一瘸一拐地向我走来,那是徐达和他老婆。
他的大军已安居乐业,士兵们多已娶了色目女子,四处跑的都是第一代混血儿。徐达的老婆穿着色目女子服饰,眉心画着一个艳丽的红点,她双眼以下罩在面纱中,和色目女人一样露着肚皮。
徐达长出了色目人的连鬓长须,戴着单片眼镜。我说:“你把顺帝追到哪去了?”他:“这是个神秘事件。”蒙古的兴起来源于八匹马的失踪,当徐达即将追到顺帝的时候,沙漠上出现了八匹老马,它们带领着顺帝,在狂风中消失。
我血迹斑斑地参加了徐达的晚宴,很快醉了,徐达没有为我准备房间,我还是睡回了我的马车。第二天醒来,发现我的马车停在徐达的营地外,这是他不容我留下的表示。我胸口一大团血污地在徐达的营门前徘徊,思考着要不要离去,转身见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孩也在向营门张望。
我:“小朋友,你看什么?”“我的妈妈被当兵的抓走了,我的爸爸也在里面,给当兵的做饭。”这时我看到营房内,一个脸色煞白的男子背着柴火走过,一个帐篷中跑出了个衣冠不整的女人,她很快被两三个士兵追上抓回了帐篷。那个男子楞了很久,终于低身背着柴火走了。
追上了那个背柴的男子,我说:“告诉我你妻子的事,我给你作主。”他怀疑地瞪着我,我说:“我是徐达的上司。”他哇的一声哭了。
他是附近绿洲上的村民,一个晚上,徐达的士兵掳走了他的妻子。他惦记妻子的安危,就跑到营地给厨房作了佣工。他看到妻子轮着营房地被人淫乐,肯定会流露愤恨的表情,被士兵们发现,他就说:“那是我的妹妹。”他说不出:“那是我的妻子。”
我告诉他:“别哭了。有我给你做主。”他怔怔地说:“要我作什么吗?”我:“扔掉柴火,到你孩子身边去吧。”他擦着眼睛,步履蹒跚地向营门走去,我远远地听到他的孩子叫了声“爸爸”。
徐达痛快地答应了我的命令,释放了掳来的妇女。这个消息传出去,营门外站满了抱着孩子的男子,当他们的妻子走出营门,我听到一种类似于海啸的轰鸣,那是他们的哭声。
这个场面令徐达的妻子十分感动,她站在徐达身后,以一双泪眼瞟着我,说:“你作了件好事。”徐达也如此赞誉我,然后请我喝酒,我又醉了。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我的马车还在营门外。我的马车下,跪着三十多个小伙子,他们求我把他们心爱的姑娘也放了。徐达昨天放的只是已婚妇女,还有大量的姑娘留在营地。
发现徐达对我的话打了折扣,我方知道我处境的危险。望着增加了守卫的营门,我对那些小伙子说:“我帮不上这忙。”但他们还跪着,久久地不散。如果徐达真如我料想般起了异心,这样的场面会惹恼他。
我吩咐侍卫长:“他们,哪个不走就把哪个砍了。”刀砍了五个人后,小伙子们一轰而散。当晚,徐达又请我喝酒了,我又醉了,当侍卫用担架抬我回马车时,我仰望到天上的繁星。
沙漠没有水可蒸发到上空,所以能看到所有的星星,星星发散着绒丝般粘稠的光芒,给人以水气腾腾的幻觉。也许徐达的老婆喜欢这样的夜空,故而徐达留了下来——
我嘱咐侍卫:“咱们赶车走吧。”
我的马队离开了徐达的营地,在寒冷的沙漠中行驶,两个时辰后,经过一座古代废墟。废墟中有几匹老马,我数了一下,正好八匹。侍卫们在废墟深处探索,发现了一顶燃灯的帐篷,有个消瘦的身影正在举杯饮酒。
他们向我汇报了这一情况,我就下令迅速离开。那个身影是成吉思汗的亡魂还是走失的顺帝?我已无心探究。
回大都的路,我走得很快,只在经过黄河时稍作停留,望着也里可温消失的水域,想起许多年前他教我的咒语。这咒语曾治好刘伯温的肝病,我对自己说了一遍,我胸口的血流便减慢了速度,继而有了一种搔痒,那是伤口愈合的感觉。
我捂着胸口呆呆站立,我还可以存活下去。岸边有许多洗衣的妇女,看这她们抡棒槌的赤裸小臂,我产生一丝灵感,忠都秀可能就在其中——
我假装摔倒,哎呦呦叫着弄出很大声响。那些妇女纷纷回头,在一片笑声中,我站了起来,转身走了。那里没有忠都秀,我可能再也找不着她了。
我的马车向着大都急速行驶,车后的卫士跑得气喘吁吁,他们接二连三地累倒,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攥着缰绳,继续赶车,看到前方有个老人背着一个石像正在艰难行走。
我:“老人家,我载你一程?”他连声称谢,将石像放进了车厢,当他正要提腿上车时,我惊叫:“怎么是你!”他也惊叫:“怎么是你!”
他是钟山上的高人周颠,那么,他扔上车的这个人像是全金的了?我猛地抽了一鞭子,马车绝尘而去,回首,身后一个小黑点在玩命地奔跑。
载着秦始皇的第八个金人,我回到了大都。远远地看到了我的妻子,她站在屋顶换了身新衣服,她脚下的宫殿已然盖好。
秦始皇的金人在一千七百年后发出紫色的光泽。我把文它在宫人殿内隐书蔽地埋屋藏,将这座宫殿叫作紫金城。刘伯温的室内设计令人惬意,龙椅后的屏风是个巨大的鱼缸,里面装着明王切碎的肉体,它们欢快地游动着。
龙椅上空的悬有雕龙一条,口叼龙珠,晶莹剔透,是块沉重的水晶。我坐了一会,问刘伯温:“它不会掉下来吧?”
公元1369年,我兴高采烈地坐在龙椅上。
〔七、〕
我清醒地知道,凭我和刘伯温很难有什么成就,在我们之下一定存在着一批真实才干的人。他们的名单是:李善长、宋濂、章溢、叶申、陶安——看着这些名单,我叫上了侍卫:“走,去看看他们。”皇宫的所有设计都是刘伯温负责,我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吸收尹志平的经验,修密道。
整个北京已被掏空,紫金城下四通八达。我在各大臣的家中都露了个头,李善长一个人喝酒,我说了声:“高了”;宋濂在和老婆吵架,我说了声:“有意思吗?”;我还在章溢家学了声狗叫,把陶安家厨房的灯给点亮了——
他们都吓得半宿没睡,第二天开会前小声嘀咕着“新都闹鬼”。我严厉地斥责他们危言耸听,心里想着,今晚再走一遍。
在我正式登基的那一天,一个跑得汗流浃背的老人进了北京,他累倒在紫金城门口,哀号道:“还我金人。”我让人把他赶走了。
那天,张正常前来祝贺,戴着我当年送给他的玛瑙道冠,要我实现我的诺言,保证他的家族待遇不变。众将士也在等着我赏赐,他们伸出手来,往往少几根手指,那是多年征战的痕迹。付出了劳动就要有相应回报,这是所有农民的愿望。
孙不二也来京祝贺,宴请她时张正常来作陪。我还邀上了那些将军,他们陪着孙不二等了一个时辰,见我仍未到来,就开始嘀咕:“你们知道杯酒释兵权的故事吗?赵匡胤建立宋朝后,宴请众将,敬了一圈酒,让大家都回家养老,把兵权给交了。估计今天会历史重演。”
张正常为我辩护了两句:“别这么说,朱元璋不是那种人。”正说着,酒楼着了火,张正常一楞:“想不到他更狠。”便被浓烟吞噬。
我带着五百士兵守在酒楼下,听着楼上的哀号。有跳楼者,便围上去用长矛捅死。当整栋酒楼烧得坍塌,飘下一个白衣素雪的女人——孙不二,她是唯一的幸存者。我挑指赞叹:“果然是仙人。”她说:“混蛋!”
我:“别骂人呀,你把马丹阳弄哪去了。”她眉宇一挑:“你别管!”小步婀娜而去。我又等了半个时辰,直到烟火完全熄灭,瓦砾开始冷却。看来,张正常是遇难了。
刘伯温为我修的地道不通往他家,这引起了我好奇,组织民工挖到了他家。我露头的地点是他家的花园,正看见几个女眷在踢球玩,其中有一高个女子动作轻巧。
我看了一会,钻出地道。众女子停止了游戏,惊讶地看着我穿过花园,我向那个高个女子瞟了一眼。
推门而进刘伯温的书房,他吓得从书案前一跃而起,我说:“花园里有个姑娘挺漂亮呀!你的小老婆?”他脸色霎时惨白,吱唔了半晌说:“你的。”
那个高个女子,就是多年前我抢来的女孩,刘伯温说她一脸贵相,非要将她培养成皇后。他是认真的,考虑到作为一代皇后,不能光长得漂亮,还得有文化,他从小将她抱在膝盖上,教她读书,不知不觉已十多年,当他惊讶地发现女孩长大时,两人已产生了感情。
听到这一情况我忍着笑,跟刘伯温开了个玩笑:“你不是说过那女孩是皇后吗?现在你跟皇后好了,是不是想自己当皇帝呀?”我原本想听到他哈哈大笑,不料他铁青着脸,磕头不止。
出了这等事情,刘伯温不好意思管我要丞相了吧?当我讲此事逗宫女们笑时,传来了刘伯温自杀的消息,和他一起死去的还有那位长大的女孩。
此时,我觉得脚趾意外的肿痛,脱下袜子,发现脚趾甲过份的长。坐在阳光下,十来个使女为我剪着指甲,令我对未来产生憧憬。我要完成刘伯温的遗愿,成为伟大的帝王,人类的所有恶习都会在我的朝代灭绝。我要明察秋毫。
张开眼,看着跟前这些纯洁少女,起码她们是诚实的吧?我的手悄悄垂下,从地上拾起一片指甲,藏在手心。等她们剪完,我说:“我的东西不能乱扔。”她们是聪慧的姑娘,纷纷蹲下拾剪掉的指甲。
她们拾起的指甲共有九片,我问:“还有一片哪里去了?”继而大发雷霆,说如果一片刚剪下的指甲都找不着,就说明在我身边什么都可能发生。她们惊慌失措,找遍了整个紫金城,整整折腾了一天。
最终一个姑娘举着手臂跑来,欣喜若狂地喊道:“找到了!”她打开手掌,手心有一片指甲。所有姑娘都围着她跳跃,发出连连的尖叫。我带了两个侍卫走过去,一指那姑娘,说:“把她的袜子、鞋剥掉。”
光着脚的她跪在地上,她左脚的一个脚趾甲有剪过的新痕。她剪了自己的脚趾甲,想结束这场混乱。我不得不承认她的聪慧,但这毕竟属于欺诈。她被推出午门斩首时泪流满面,在以后的岁月中,我常这样杀一儆百。
几天后,孙不二离京。我没有送行,却搜查了她住过的府邸,希望能找出马丹阳存在的痕迹。我发现了一个五花大绑的人,他已瘦得不成人形,从他那巨大的下巴,我回忆起他是多年前冒充我儿子的骗子——鳄鱼太子。
他流出了大滴的眼泪,叫我:“爸爸!”我也禁不住动了感情,叫了声:“我的儿呀!”这小骗子成了天牢里的第一个住户。(注:天牢,紫禁城里的牢房。)
许多年之后,我的耳朵已听不清什么声音,我儿朱栎迫不及待地要继承王位。我思考着离去,通过秘道,又一次窥视了所有大臣的家,他们都老了。
回宫的路上,侍卫的火把照到了一条陌生的暗道,我问:“这是通往哪呀?”侍卫:“许多年前,您去过刘伯温的家。”我楞了很久,走上了这条被忘记的暗道。
刘伯温的家已荒芜许久,站在杂草丛中我一阵感伤。他的书房仍是原样,只是落满灰尘,地面长着蒿草。书案上摆着一册书,是他毕生的心血——《郁离子》,最后一页是他对我子孙的预测。
我有着一班不肖子孙,他们都性格怪异。我的孙子喜欢看他妹妹作爱,常要他妹夫给他表演;我的重孙子嗜好佛道,能一饿半年;我的五世孙每晚睡在马圈——
他们手里的国家可想而之,终于引发了又一场农民起义。我清楚自己的性格中有着太多阴郁,它们很可能遗传到我子孙身上,变本加厉。我创建的国家将混乱不堪,我决定像个世外高人及早地隐逸。
在一个清晨,我释放了天牢中的鳄鱼太子,他习惯性地喊了我一声:“爸爸。”我习惯性地回了声:“唉。”我嘱咐他去夺朱栎的皇位,也许这个人的子孙不像我的那般混蛋。
他两眼兴奋,拎起把刀子直奔太子宫。他二十几岁就开始坐牢,三十年的牢狱生涯已使他骨骼变形,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我不由得有些担心,我儿朱栎不到一岁就强奸了奶妈,其彪悍程度——
祝愿他能成功,我尽心了。
我派人将龙椅后的鱼缸搬上了马车,回首望了一眼金銮殿脊顶,我的妻子风向标般仍然伫立。走出皇宫,我一脚踢醒了睡在门洞旁的乞丐,一尊沉重的金属摔在他身旁,他老眼昏花地直起上身,问:“什么?”我:“金人。”
他是周颠。
出了北京城门,当年攻入元大都的情景浮现在眼前。进入大都后,我将《明王降世》列为禁书,全国收缴烧毁。完美世界的说法就是否定了现在世界,可以令人在瞬间反叛。
这本书我怀中正揣着一本,我将它取出在鱼缸前晃了晃,明王肉体的碎片立时跳跃,我连忙收起,它们逐一地跌落水面。
我在外省无目的地游逛,多次升起回皇宫的念想。那年黄河发了大水,四野都是逃荒的饥民,路旁跪满头插草绳卖身的姑娘。我看上了一个额头鼓鼓的女孩,就掏出了一块银锭。
我的手被女孩身旁的老妇紧紧抓住,她的嘴皱褶得犹如刀刻,她说:“许多年前,你给过我一块银锭。”许多年前我在黄河边嫖过个女子,望着她被岁月摧残的面容,我试图做出亲切的表情,我说:“这是你孙女?”
她的眼皮丑陋得下垂,她的眼中滚出泪水,她说:“是是。你要吗?”一指女孩,“去,挖个洞。”女孩跑到路旁的一纵黄土堆前,两手作爪状,一下下挖开了。
她很快地挖了个洞,站在洞口,羞涩地搓着两手。她奶奶自豪地看着她,对我说:“去吧。”我:“不了。”这女人不解地问:“怎么,她不好吗?”我:“她很好,只是,我已经老了。”
我已经老了,我的眼睛中有了白色的雾点,正在逐渐扩大,我的衰老已到了极限,在眼瞎的一刻生命结束——这是很快来临的事了。我要像条野狗,倒毙在路上。
随着我胡乱的指路,马车去了很多地方。一天我昏昏沉沉地醒来,到了一所巨大的庙宇,殿脊的高度足以将人摔死。踏进庙门,我感到一阵晕眩。庙中的主持是个肥硕的年迈喇嘛,穿着华丽地从内院中走来。
传说,上辈子死在某人手中,这辈子再见到那人,便会有不知名的恐惧。他走过来,我问:“主持贵号?”他合掌答道:“德界仁波切。”
我们进行了愉快的交谈,之后,我在庙中歇息下来。第二天醒来,见到一伙年轻喇嘛精赤着上身,站在屋脊上,德界仁波切在下面指导着他们跳下。那些年轻喇嘛逐一跳下,纷纷摔伤。见我走来,德界仁波切懊恼地解释:“自八思巴之后,再没有人练成。”我说:“不对,有一个小孩成功过。”
他疑虑地看着我,问:“你怎么知道?”
早餐后,我离去。德界仁波切送了我很远,分手时,他垂下双手,问:“你究竟是谁?”我:“一个孩子。”他大叫一声,跌跌撞撞而去。
原来,在永不停歇的生死轮回中,杀人者与被杀者相遇,他更怕我。
戈壁的前方就是沙漠,我又一次想去找徐达。途中,从一个波斯商队得知,徐达的沙漠王国在多年前被歼灭,取代他的是一对日本夫妇。这对东瀛男女,男的长着一张非人类的面孔,女的听到风水草动就会翩翩起舞。
我停歇在黄河岸边,看着滚滚的泥沙东去。对着色目巫师淹没的方位,我在岸边支起一张桌子,想写下我一生的经历。
当笔墨纸砚摆上书案,身后响起侍卫的惊叫。抬头,眼前的水面浮升起一片银色的土地,上面站着一个湿漉漉的人。我喃喃道:“你怎么还活着?”
他的长发贴着脸面,拨开发丝,一脸的沮丧。
他是教给我“幸福咒语”的也里可温,许多年前,他选择了淹死的方式来结束生命,随着一片河滩而沉没。他忽略了,每到冬季,河滩会因水流量减少而复现。许多年来,他就这样沉沉浮浮,永远满足不了毁灭自己的愿望。
他脚下的河滩经过反复浸泡,泛着银光,我想,这便是我的归宿。保持着这个念头,我命侍卫将马车上的鱼缸倒入了黄河,那些小肉块纷纷游动,在水中汇成明王,他向我鞠了一躬,整块地游走。
我从怀中掏出《明王降世》,扔下河去,大喊道:“去传播光明。”但明王已游远,那本书漂了一会就沉下水底。
随后,我遣散了侍卫,站在了河滩上。也里可温和我站了七个月之久,终于等到了又一个夏季。我的乳名叫“红螺障”,死时得了白内障。
传说中的蒙古皇族也是死不见尸地逝去,听到加剧的水声,我眼中的白雾越来越浓,越来越大。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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