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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螺障-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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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浩峰
【】
【文史馆旧事】
1368年,元朝灭亡。蒙古皇族撤离得极其匆忙,皇宫中遗下二十二册密报,里面记载了许多蒙古贵族的劣迹。密报有着特殊的格式,在每一节后都标上“完”字。这一格式受到后世的推崇,认为它巨大的幻灭美感,在于数百“完”字的简单陈列。
这二十二卷被后世称为《蒙古秘史》。
六百年过去,元都的城墙变成一纵不足一千米的土堆,残存在北京蓟门桥一带,在二十年前得到修复,堆砌上崭新的砖头。施工期间,一叠羊皮书卷被挖出,流淌着暗红的字迹。
书写的液体是牛羊血液,在夏日正午刚好融化,出土后十五分钟,字迹全然模糊。建筑队将这卷鲜血淋漓的书卷,带到公安局,作了笔录。他们只能记住书中的大意,所以纪录本上出现的是白话文体。第一段为:
“在以后史书中,有一年叫洪武元年,我死后,我的子孙将称我为洪武皇帝。我的祖先来自于一片名为蒙古的草原,脸庞宽阔,躯体厚重,他们的军队一路由云南,一路由胶东,象两条粗粗的手臂将汉地拥抱,他们建立了元朝。”
这份笔录,转送到文史馆,大多数人看了第一段,就不屑再看了,因为“洪武”是朱元璋的年号,他灭亡了元朝建立明朝,圆了几代汉人的心愿,他决不可能是蒙古血统,此书实在荒诞不经。
而一位年轻的文史馆副研究员发现了其中有近百个“完”字,就作出一个轻率的判断——这可能是《蒙古秘史》的第二十三卷。他四处宣说自己的判断,十九年过去,人到中年的他,还是个副研究员。别人对他,一直是“不学无术”的印象。
后来,他离开了文史馆,不知去了何方。而在每年的2月23日,许多人打开电脑,会发现一个无源邮件,标题是《蒙古秘史二十三卷》。它从此散布民间。
【文本】
〔一、〕
一百年前,一个十三岁的孤儿活在草原,唯一的财富是八匹老马,在一个旁晚为人所盗,他开始无望地追逐。
在广大平坦的草原上,这一凄凉景象获得了广泛同情,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我们蒙古自古状如散沙,一个追马的行为使人们第一次集中到一起,随着那八匹马的日渐渺茫,我们征服了世界。
我们的帝国起源于八匹马的丢失,那个丢马的孤儿日后成为蒙古人的第一个君王,他被世人称为“成吉思汗”,蒙语含意为“找遍天下”。
汉地女子的娇巧体态是一种迥异于草原的美感,这美感单凭作爱已无法穷尽。那些从汉地边境掳来的女子,往往被系在马臀后面裸体奔跑,在夕阳中映射出伤口的嫣红。我们喜欢观赏她们遭受折磨时呈现的柔弱,在这时总有一种冲动突然产生。
我们必将侵入汉地。
侵入汉地后,从我大元皇帝开始,整个种族陷于自毁的狂热。贵族们被赏赐了大片土地,以至有足够的面积去伪造草原。在被征服的汉地出现一圈圈无人地带,仿效着北漠的荒凉。我们以自己的方式尽情享受着一切,这一切只来源于八匹马的失踪,眼前的昌盛是日后衰落的补偿。
但有一些人想背叛命运的安排,我的父亲便是一位赞成汉化的王侯。他与大多数蒙古人不同,他有着白质的皮肤,所以在他的内心,对于汉地有着更白皮肤的人种,感觉亲近。
汉化的第一步是种植庄稼,他尤为羡慕站在水田中弯腰插秧的生活,在我两岁时他便将我带到了农村。
初夏,我眼中一片绿色,绿色之上是白色的风,风中夹杂着数不清的小稻花粉微粒。从此,只要我一闻到稻米的香气,便休克过去,当地的汉人医师说那是一种名为“过敏”的病症。
我的父亲尴尬地发现我吃不下米,而蒙古传统的烤肉,又不是我两岁的牙齿所能咬动,我是元朝第四代蒙古人,我已经过分贵族化。我对粮食过敏,已经预示了我的短命,为了防止我被饿死,父亲将我送进了八思巴神庙。
他说好等我五岁便将我接走,但在我四岁时,安徽、湖北爆发了红巾军起义,他们是一帮吃素的人,信奉一本叫《明王降世》的经书。他们缺乏战斗的体力,很快被绞杀干净,但我父亲却在行军中遇到了偷袭,意外地死去。
消息传来,我一个人在花园中站了很久,太阳完全落下山去,火烧云褪成一片淡淡的粉色。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将永远地留在八思巴神庙。
神庙让我吃饭的方法十分简单,从不把新煮好的米饭给我,我吃得都是三四天前的剩饭,冰冷干硬的剩饭已完全丧失了稻米的气味。
父亲死后,我的家族收回了许诺给神庙的千顷土地,我的母亲戴着出嫁时的耳环被送回了蒙古草原。面孔坚硬的神庙主人——德界仁波切将丧失土地的怒火集中到我的身上。
在神庙,我无人保护,在刮着寒风的夜晚,我在睡梦中会被人剥光,绑在一条板凳上扔到院中。那一次,多亏我及时冻醒哇哇狂叫,才被人救起,免去了死亡在睡梦之中。
但我无法逃脱赤龙。
五十年前,国师八思巴活佛,曾在蒙古皇帝面前从高崖跃下,他的身体在半空神秘地消失,只有一蓬红袍晚霞般降落。八思巴却在同时出现在悬崖下。面对这一神迹,蒙古皇帝赐名为“赤龙”。
德界仁波切要把我培养成才。他让人将我架到神庙大殿屋脊之上,命令我立刻跳下。
站在屋顶光滑的琉璃瓦上,看着院落中仰面向我的人们。
我在隆冬季节赤裸着身体,只在腰际绑扎一块深红的厚布,那是演练赤龙的服饰,跳在空中,布将在空中展开,是任意的形状,给予人以威猛的声势。
在屋脊,可以望见遥远北方一道紫色的风尘慢慢显现,那是来自西伯利亚的苦寒。而遥远的南方,有团亮晶晶的绿色,美丽得琥珀一般,在那光色中,隐约有人影晃动,带给我极大的亲切,感动得我胸口温热。
在这一刻,我明白了赤龙的奥妙,然后我跳下,感到自己瘦小的身躯呈现壮丽,我消失在半空中。
三日后,一个来自草原的老人到了大都,四处散布:“那个在神庙失踪的孩子,是八思巴的化身,他已传世到汉人中间,他放弃身体上一切神圣特征,成为一个低贱的汉人。他将怀着巨大的怨气出生,蒙古王朝将由他灭亡。”
他是个巫师,被很快斩首。
从神庙屋脊跳下后,我经历了死亡,仿佛眼睛眨了一下,再睁眼时,有了新的父母。我出生在一条山泉边,黑色的树叶散发着腐烂味道,醇酒般芬芳。一把雪亮的小刀在我身上划过,从此我有了一个完美的肚脐。
出生时山泉漂下一蓬红色的荷叶,我便被荷叶包裹送入家中,犹如披着红袍。由此缘故,山寨中的老人为我起了乳名,为“红螺障”。
我的父母是山中唯一的年轻夫妇,我是山寨中唯一的小孩,在我的童年,没有玩伴。当我长到十二岁时,山寨中的大部分人已衰老死去。
我的父亲是个天真烂漫的大汉,他对蒙古骑兵的闪亮铠甲羡慕不已,他爱极了我的母亲,所以想让她看到自己威风凛凛。那时蒙古兵团已打到欧洲,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年轻的战士,开始向汉人招兵。
我的父亲成了蒙古军中一个下等骑兵,终于身穿黑亮的铠甲,但我母亲只看了一次,是他开赴欧洲时。他骑在一匹纯红的四川矮马上,对我母亲发出灿烂微笑。
他没能够回来,倒毙在俄罗斯某条冰冻的河面。
我和母亲寂寞地生活在大自然中,季节的变化也不能带给我们喜悦。她长久地忧伤,像一朵对天气没有反应的植物,我十四岁已明白,她是活不了太长时间的。
我的山寨是被时代遗忘的角落,三百年来,只有我的父亲受到外界影响,这成了山寨中一个令人叹息的话题,但也没被他们说多久。在我的山寨,人们对于时间缺乏敏感,在我出生前的三十年里,山寨中已不再有新的生活、新的生命,一个个我熟悉的人变得平静,他们逐一被埋进黑色的土壤中,如同草木枯萎。
我十五岁时,母亲终于死去,那时山寨中只剩下我一个人,安葬完母亲后,我立在坟场为自己的将来祈祷,然后离开了我的山寨。
离开时,才想到还不知道父母的姓名,我在废弃的祠堂中翻阅族谱,知道了我父朱世珍,我母陈三娘,这座山寨名为太平乡,而我,名朱元璋。
母亲是个懒散的人,她从不种地,也不让我下田,春耕时将种子随手一撒,到了秋天有多少吃多少,所以我有着修长纤细的手指,却没有浑身的气力。下山后,从家中带来的食物很快地吃完,百般无奈下,索性作了和尚。
在安徽一处低矮的土山有座两百年的庙宇,叫渐觉寺,那里多了一个叫“极瑛”的沙弥,便是我了。生活是个令人烦躁的过程,我忍耐着,为防止大脑退化,我每隔一段时间便到山下的农田中偷一两株白薯,因为这种植物有着大脑需要的糖份。
随着成吉思汗、忽必烈的逝去,蒙古的元气似乎耗尽,战神家族的血液开始衰微,后来的元朝皇帝往往短命,执政几年便病亡或被权臣谋杀,大地上满是战争的预兆。
1345年春季,我在一月中听到的便有数件:
汴梁下红雨,湖广降黑雪,山东下绿冰雹,陕西、浙江各有一山凭空飞去,不知所终;乐清江有水怪相斗,常有火球自水中飞出,伤及两岸万余人;兰州夜间黑气弥漫,黑气中有兵戈格斗之声;居庸关上空有云红艳似火,落地燃烧,毁田园村舍无数。
但战争风云不可思议地被压制,先来的是蝗虫。饥荒广阔得令人无处逃难,以至庙里得和尚都要背尸体回来充饥。地里再没有白薯。我以前偷白薯时常被一个小姑娘捉住,我知道,如果我吃下一根手指,便会失去再见她的勇气。
我想在饿死之前再看她一眼,一步步爬下山来,推开她家院门后,我发现我再也不能够回到山上,因为她有着足够的粮食让我长到十八岁。
十八岁时我的胡须黑亮细密,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挡我成为一条壮汉,可怕的饥荒早已过去,我必将作为一个年轻力壮的农夫,娶妻生子。
她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嫁到了附近的东莱村,给我留下吃不完的粮食,每当坐在她亲手挖掘的地窖,我总是头痛欲裂,最终决定再作个和尚。她还有个弟弟,我原想照顾他长大成人,但我还是离去。
望着她弟弟站在土坡送我的身影,他是那么的弱小,我想:“别人的孩子能沿街乞讨,他为什么不能?”——我只能如此。
当我回到渐觉寺时,全寺的和尚已改变了信仰。他们念颂一本波斯商人传来的经书——《明王降世》。经中讲到,在人类罪恶无以复加之时,完美世界就会来临。
山下常有蒙古骑兵彪悍奔驰,经中有一句“海中鳞蟹何者是?心生罪孽不净者。”说鱼、螃蟹的鳞甲,正是它们的罪恶显现,蒙古兵身穿铠甲,正如虾蟹。和尚们判断,现在的世界已不能再坏,完美世界就要到来。
此经在寺外的百姓间更为流行,听说远方有信奉《明王降世》的红巾军,拿起武器对抗元兵。我回到渐觉寺两个月不久,山上来了个受伤的人,他有着北方人的典型特征,说话慢悠悠无精打采,但眉宇间闪烁着果断刚强。
他常扒开包扎的伤口,对和尚们说:“这是蒙古人弄的。”在和尚们的惊叫声中哈哈大笑。他混不在乎的劲头,令我感到他是条好汉。
这支叫红巾军的队伍在一天深夜来到寺院,接走了养伤的大汉。看着火把照射下鲜艳的红巾,我心中升起复杂的情绪,痴呆呆地追出很远,直到他们停下问我:“你要不要参军?”
在寺院中养伤的人是一位首领,叫张士诚。他带领着我们去袭击一队落伍的蒙古骑兵。
我们的身体渗在水沟中,忽然感到大地波动。月光下,我们看清了要消灭的敌人,不是张士诚描述的二三十人,而是整整两个编队,六百余人。他们的铠甲在黑暗中反射着寒冷星光,当我们攻击的号角在山头响起,整个奔驰的蒙古骑兵立刻顿住,在黑暗中全无声息。他们的训练有素,令我们所有人都心头一惊。
我抡起把改装后的铡刀冲出,跑出五百米后才发觉身后没有一个人跟来。我孤零零地站在旷野,蒙古骑兵缓慢地分成两队,次序井然地将我包围。我回首看到水沟中张士诚的身影闪动了一下,便缩回了。
我心中是无可忍受的悲凉,抡起铡刀囫囵砍去,由于距离很近,那些蒙古骑兵怕我砍伤战马,便闪出一条道来,当我要从这条道跑出时,左右已伸来齐刷刷的长矛。
二十几只长矛逼迫着我行走,那些蒙古兵叽哩哇啦地说话,听语气是感到开心。我走到一棵大树时,手中的铡刀被长矛灵巧地挑落,被逼着爬树,当长矛够不到我时,蒙古骑兵便拉开弓弦,随着一只只长箭钉在树皮,我被逼到树木顶端。
夜空的月色闪烁光晕,光晕中有着明亮的金星,天体的美丽令我震惊。在那一刻,我恍然记起曾听说蒙古兵爱玩一种叫“山羊上树”的游戏,将人逼上树梢,再放火将整株树烧掉,树上的人惊恐万状,蒙古兵可以兴致勃勃地看两个时辰,由于火是慢慢燃烧,往往烧成黑炭依然不倒,那时的汉人土地常有这样的黑树静立。
我想象着自己在火光中的丑态,终于决定立刻摔死。当蒙古兵尚未点燃树下柴火,我已跳在空中。下坠的我备感快慰,不知因何觉得,死亡就象眼睛开合般轻松。
我感到脚跟一震,震开了双眼,耳边是一片“赤龙”、“赤龙”的惊叫,六百铁骑迅速消散,黑暗的山峦回荡着散乱的马蹄声。
拾起地上的火把,我将身后的大树点燃,从此后,汉人土地上的黑树中有一棵是汉人自己烧的了,完美世界即将诞生。我没有去找张士诚,随便选了个方向,一步步走下去。
两天后,蒙古兵血洗了这片地带。据传闻说,在火烧一名汉人俘虏时,汉人跃向空中突兀地消失,却有一件红色僧袍飘然而落,灭亡元朝的八思巴化身出现了。
〔二、〕
我原本可以有另一种生涯。
那天晚上,我一步步走下去,来到了东莱村,到达时已是清晨。这里就是她嫁人的地方。她嫁人以后,气质变得沉静,我看到她走出屋,在院子里费力地劈柴。我没有帮她,走了,从此我走上了我的命运。
在东莱村口,我遇到了我一生的朋友——刘伯温。
刘伯温是远近有名的怪人,一天到晚四处闲逛,兴致来了便蹲在地上写些什么。他说他在写一本充满智慧的书,叫《郁离子》,还说十年内有天子出现,他将助其成就霸业,方圆三百里的村姑都疯狂地将他追求。
刘伯温一碰见陌生人总是滔滔不绝,说他每晚夜观天象,满天都是改朝换代的征兆。他讲完时,已经过去整整两天,他有气无力地问我,他一肚子的学问该作何是好?
我说:“要不,去打蒙古人吧。”
我注定要被他纠缠一生,当他决定打蒙古人前,先给我看了面相。说我鼻准丰厚,腮部方挺,是大人物相貌,但我的名字不好,“极瑛”两字清贫一世、绝子绝孙,我说那本就是个和尚名,然后告诉他我本名朱元璋,他楞了一下,说:“还等什么天子,你当天子吧。”
刘伯温将附近组织松散的红巾军拉到我的麾下,当一个人有了几千名下属后,就会感觉有所不同,我心底升起一种渴望,把那个暗许我偷白薯的女孩抢过来。
带着五百人浩浩荡荡地向东莱村进发,终于看到她家。时间又是清晨,她的院落蓝汪汪一片。我忽然明白了,不管我带多少人,我还是无法鼓起勇气,她是不属于我的。
从此我的生活变得简单,只剩下一件事,当皇帝。
所有的农民武装都叫红巾军,信奉那本《明王降世》的波斯经典,相信会有明王出生,来拯救世界。我们的信仰不能吃肉,而蒙古人的体能太过卓越,随着败仗的增多,部队中吃肉的呼声越来越高。
我原本以为明王只是个美好传说,不料在湖北地带有人自称了明王,提倡吃肉。他被张士诚擒获,召集各路人马去朝拜。我到的时候,明王正在表演奇迹。他借来一只头盔,揉了揉双手,就从里面拎出只兔子,赢得了一片掌声。
明王表演的最后一个神迹,是把张士诚锯成三段,扔在箱子里盖上红布,然后张士诚完好无损地跳出,跑到每一个人跟前展示活力。
他劝我们每一个都试试。一个个红巾军首领被锯成三块扔进箱子,却不见他们跳跃而出。轮到我时,我拒绝了。张士诚诚恳地说:“大家都是兄弟,所有人手拉手地一块跳出,岂不更好?”
我没有跳进箱子,所以被关进了地牢。抓我时,张士诚请示用何法将我处死,明王狠狠地说:“饿死他。”这是明王想出的最残忍方式,看来他以前很可能是个饥民。虽然张士诚觉得这个方法收效太慢,但由于是明王当众宣布,也只好照办。
张士诚为我准备的牢房干净无比,因为他觉得有只蟑螂或蝎子,都足以让我支撑半年。他屡次劝明王将我用斧子劈死或是用刀砍死,明王却说:“咱们已经饿了他一个月,为何要功亏一篑?”
一个月来总有人给我送饭,是一个身材瘦小的窄脸姑娘,她的气色总是很差,眼帘罩着一层黑色,她的身体如此不好,以至我总担心她突然死掉。她给我送饭时从不说话,低垂着眼睛把饭盆一扔转身就走,当我吃完时,她的手会突然出现,以极快的速度将饭盆拎走,常常将我吓得半死。
那天她带着一张刚烙好的饼兴冲冲地来到牢房,与闷闷不乐的张士诚撞个正着。她以极快的速度将盛饼的铁盘藏进胸膛,回答了张士诚的几个提问,原来她是明王的丫环,她说明王也对我的饿而不死感到困惑,便派她来视察一下。
张士诚嘟囔了一句:“有什么好看的。”溜溜达达地走了,她面对牢笼解开衣襟,在拿出饼的同时展露乳房,灼热的面饼已将她烫伤,白皙的皮肤上血泡涟涟。
此时窗外万马齐喑,是各路红巾军攻进城来,他们守着箱子等了一月,也不见自己的首领掀开红布跳跃而出,于是愤然攻城。
城堡陷落后,明王被逼施展神迹,将三十多人放出。但由于时间隔得太久,出了事故,拉上的手再也分不开了,这三十几个首领从此行动一致,为了避免相互绊倒,他们进行了刻苦训练,终于成了一支纪律严明的纵队。
当明王赞叹:“从此红巾军统一了!”时,被盛怒的人们乱刃劈死,他四分五裂的身体分成小块地逃走。而张士诚早已不见踪影。
我脱险了,带走了我那乳房受伤的姑娘。她的伤在四十天后痊愈,我对着她的胸口看了整整一个下午,彼此都感到甜蜜。但裸露的时间过长,她不可抑制地患上感冒,最终转化成肝炎,匆忙地死去。
我曾经询问她救我的原因,她说她小时候,元朝颁布了一道旨意,为了照顾远在蒙古草原的同胞,要在汉地招收两万童男童女送去为奴,汉人们急忙让儿女结婚,一时大地上喜气洋洋。
她结婚的时候只有八岁,她的丈夫年仅十一,这样的婚姻毫无乐趣,她忍受了多年,见到了我后,便想尝试恋爱的滋味。我也知道,作为个受难的英雄,我易受爱慕。
我设法找到了她的丈夫,赏给他两名妇女,望着这个千恩万谢的男人,我嘱咐他:“多生小孩,打蒙古人。”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远离了那三十个连在一块的首领,我的红巾军单走一路,打下了南京时,突然接到了刘伯温病危的消息。
他隐居在一片杏树林中,入秋后仍有零星挂在枝头,犹如血滴。为避免惊动也许沉睡的他,我远远跳下座骑。当我走入院落,书童对我说:“先生看病未归。”
我想住下等他,书童说:“也许一月,也许两月,就算一年再回来也不稀奇,先生每次看病都是行踪莫测。”
一个月后,我忍不住又去,书童说:“真没回来。”归途中,杏林中一个人影摇摇晃晃而来,我忙迎上,不料却是别人。
那人的气质和刘伯温极为相像,都是不修边幅,两眼迷茫。他说他也是来找刘伯温,听说不在转身就走,高声唱道:“壮士功名尚未成,呜呼久不遇天子。”
当我第三次来到杏林时,满树的枝叶都已凋零,乱纷纷地支撑着积雪。书童一脸不高兴地说:“先生回来了,正在睡觉。”
我在院中等待时,忽然想到现在的情景很像是“三顾茅庐”。于是我对一个随从说:“你大叫,有赏。”随从大叫:“看我一把火烧了这茅庐,他还睡不睡觉。”我马上吩咐左右:“把这人给我推出去斩了。”
刘伯温立刻跑了出来,两眼泛着泪花,口中念叨:“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我回答:“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他一愣:“来者可是刘皇叔?”我:“抱歉,在下朱元璋。”
刘伯温给我展示了他养病期间的研究,他说:“现在蒙古在北,张士诚在东,三十个连为一体的人在南,所以我建议你在西,与他们四分天下。”说完后脸色发红,可能觉得自己的计划比诸葛亮的“三国鼎立”多出来一国,有些不好意思。
我说:“据线报,在西方新冒出来一个叫陈有谅的人。”刘伯温大惊,口吐鲜血昏厥过去,被救醒后喃喃道:“算了,你就呆在中间,跟他们五分天下吧。”
五分天下的计划令刘伯温感到自己大大地贬值,心灰意冷地睡觉去了,我不想再刺激他,就起身离去。
在冰雪闪亮的杏林,我思索着刘伯温装作病危引我来见,却是这么一个扫兴的结果,不由得为他难过。一个随从凑上前来,说:“自古文人都像小老婆似的,巴望受重视,理他干嘛。”
我吩咐左右:“把这人砍了。”
离开了刘伯温,我带领着部队赶往南京。走得筋疲力尽时,我的战士唱起民谣:
“哀哉汉人,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哀哉汉人,男无整衣,女无完裙;哀哉汉人,生儿作牛,生女作马。”
听得我心烦意乱,吩咐左右:“把唱歌的砍了。”
途中见到一户农舍前停着辆豪华马车,上面有绣金的梵文,应该是西番喇嘛的,一个汉族男人正在用草料喂马,抹着眼泪,口中骂骂咧咧。
我想转换一下心情,便派人去询问,得知一伙西番喇嘛正在他的家中,家中有他的老婆和女儿。由于八思巴的影响,蒙古人信仰了喇嘛教,那些西番喇嘛们享受种种特权,常常乘车出游,随处闯入人家,驱赶男人奸淫妇女,名为“打猎”。
那个男人对我说:“他们已经来过三次。”我吩咐左右:“进去抓人。”那一伙喇嘛被砍头前,曾冤屈地狂吼:“天下不太平了,连这都不许么?”我说:“不许。天下不太平了。”
我的队伍离开后,那个男人追出好远,反复叫着:“你们走了,我怎么办?”我说:“带着你的老婆和女儿,背井离乡。”
过黄河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位乡间神医,他是一个色目人,那是我们对白种人的统称。他被叫做“也里可温”,应该来自欧洲的深部。和他沿着黄河散步时,发现他手背有着螺旋形的伤痕,宛若一个“万”字。
那是被钉子钉穿的特殊疤痕,他说,许多年以前他是一个叫“雅各达”地方的圣人,曾被钉在十字架上,七天后,他爬出了坟墓,朝着太阳的方向走去,丢掉了他过去的名字和所有的经历。
他用生硬的汉语告诉我,他以前犯了一个错误,人间只有痛苦,而他却教人去感受幸福。在黄河中有一块积沙而成的三角洲,他要去那里,当第二年河讯时,三角洲会沉入河底,他将死于自然的变化。
他传授给我一个治肝炎的咒语,当我的部队度过黄河时,我见到他已踏上三角洲的泥泞,向我挥了挥手。这个色目人令我接触到前所未闻的概念——幸福。在部队的行进中,我思索着我的幸福,驾马闯进了一家路旁的农户。
里面有一个劳苦的农夫,我对他说:“你有女儿吗?”他疑虑地小声回答:“有,干吗?”我:“给我。”
他的女儿只有五岁,我带着这个小女孩追上部队,心里觉得颇不是滋味。她在马鞍上哭闹着要回家,我劝她:“你要再哭,就把你砍了。”
赶回杏林后,我对着刘伯温背诵色目人的咒语:“贫穷的人有福了,因为你们必得富足;卑贱的人有福了,因为你们必得尊贵;疾病的人有福了,因为你们必得解脱。”
听完我的话,刘伯温解脱了他的肝病。他大病痊愈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抱着个女孩?”
我尴尬地解释这是我抢来的。他又犯了给人看相的毛病,他让我将这孩子放在床上,她顺着我的手臂滚落在床,平摊四肢,仰面朝天。刘伯温赞叹道:“女孩们多是扭捏地侧卧,而她竟然平躺,可见心胸宽广,贵不可言,我敢断定她是未来的皇后。朱兄,娶她吧。”
他的病刚好,受不了太大刺激,我就答应下来。他兴奋不已:“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把她培养得母仪天下。”又陪着小心地说:“不过你最少也得等上十年。”
我俩开始共商国事,他说元朝新任丞相脱脱,很有才干。在刘伯温的授意下,我给他写了封信,斥责了蒙古人的恶行。
不久,脱脱竟然回信,说蒙古兵骚扰百姓另有苦衷,由于他们深入外族腹地,必须让战士们烧杀淫掠,人人不敢投降,以免被杀了平民愤,所以必将越战越勇。最后写道:“我们一少数民族,霸占这么大国家——不易呀!”我和刘伯温几乎流泪。
自从给脱脱写了封信,脱脱就有了每天来信的习惯。他大小琐事无所不谈,我专门派了一个人负责给他回信,她是一位阵亡将领的妻子。脱脱写的信我们一般不看,有一次偶尔翻看,发现是一封情书。
脱脱的来信,我的秘书后来就不给我们看了。只有当脱脱一时大意,信中露了军情,她就会满面通红地前来找我,将信一扔扭身便跑。
脱脱这封来信说,讲述了他击败北方红巾军的经过。在红巾军联合攻大都时,元朝皇上顺帝,举行了一个大型的消灾法会。
攻到大都城外的红巾军战士突然听到一阵巨大鸣响,那是一万支喇叭齐鸣,只见一千少女走上城墙,赤裸着大腿双臂,搭披象牙长链,犹如壁画中的天女。她们扭动腰肢,提起一足原地旋转,看得城下的红巾军战士相续摔倒,爬起后无不骂骂咧咧:“他奶奶的,太漂亮了。”
红巾军战斗情绪高涨,后备部队也急速地赶来,奔跑成一条长线,被埋伏的脱脱击溃。当脱脱穿着浑身鲜血的战袍走进城中,却发现没有一个人欢迎,四处响彻着女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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