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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幻境-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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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甘泉宫,侍卫们即刻拜倒一地,因为在场还有皇后,男女之别、皇后之尊,更让这些年轻的男子们人人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一下。楚韵如对容若浅施一礼,便领了宫女,往永乐宫而去。
至此,侍卫们才敢抬头。
容若慢慢走向王天护:「王统领,你来得好快,没有看到热闹,你很失望吧!」
王天护忙道:「卑职正好领人巡视到附近,听说皇上在甘泉宫中发了脾气,所以特来听候圣令。」
容若冷笑一声:「你真以为朕是可欺之人吗?」本来还有话要说,目光忽在王天护身后所带的侍卫中看到一个眼熟的人影:「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侍卫一惊,忙答道:「小人邹静。」
「刚才,你为什么偷看皇后?」容若板着脸问。
邹静大惊,叩首于地:「小人没有……」
「你没有,那就是朕冤枉你了?」容若冷笑不止。
邹静面无人色,满头冷汗,不喊冤,就是认下这样的死罪,若是喊冤,就是说皇帝冤枉他,不管怎样,都是一个死。而他一个小小侍卫,没有王天护的背景地位,皇帝就是要杀他,和捏死一只蚂蚁没有区别,更不会有强有力的人物来为他出头。
王天护忍不住开口:「陛下,邹静一向老实规矩,绝不会……」
「你也说朕随便冤枉人了?」容若目光冰冷如刀,恶狠狠看过来。
王天护知他是下定决心要冤枉邹静了,心中虽是愤愤,却知争也无用,只得低头道:「卑职不敢。」
容若不再看邹静一眼:「这家伙眼睛不规矩,不能留在宫中,赶出去吧!」语气轻松地像是吩咐别人拂掉一片落叶。
王天护惊讶极了,本以为容若是故意找邹静的麻烦,用莫须有的罪名,杀他一个手下,好向他示威,想不到,居然只是赶出宫这么简单的处罚。他虽然不解,但唯恐容若反悔,立即应:「遵旨。」
邹静却是脸色大变,嘶声大喊:「小人冤枉,皇上,求求你,不要赶小人离宫。」一边喊,一边用力磕头。
容若就像没听见,一双眼看天看地,看花看草,就是不看他邹静。
王天护暗中皱眉,这个家伙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捡到一条命就算不错了,再缠下去,惹怒那个暴君,怕是想死也不能了,当即下令:「拖了这没规矩的东西下去。」
其他侍卫得令,七手八脚,拖了人就走。
邹静猛烈地挣扎,一路嘶声大叫:「陛下……」但被七八个好手制着,完全没有反抗余地,被越拖越远了。
「下次再让朕看见他在宫中,不但要杀他,还要追究你。」容若冷冷道。
王天护沉稳地回答:「卑职岂敢违陛下旨意。」
容若挑了挑眉:「是吗?那朕就再下一道旨给你。」他冲王天护弯下腰,在他耳边低声说:「麻烦你给我的叔叔传一句话,侄儿有重要的事情向他请教,请他百忙中拨冗进宫一趟。」
第三章 千钧一发
容若穿过重重殿宇、处处院落,回到自己的寝殿。
所过之处,太监、宫女不是老远就跑得不见影的,就是沿途跪得整个人都伏在地上,气也不敢喘一下。
本来有笑语、有温言的地方,只要有他走过,即刻一片肃杀,静得落针可闻。
容若至此才真正意识到,这十多天的努力,完全被自己的勃然怒气破坏了,再加上小绢莫名其妙的身死,不知引起了多少猜测。
在大多数人好不容易开始对自己有所改观时,忽然又受到这样的惊吓,以后再想打动他们,就更难了。
容若觉得脑袋隐隐作痛,想要努力和善一点给所有人笑容,像以前那样没轻没重嘻嘻哈哈一番,却觉得疲倦得连笑都没有丝毫力气笑了。往日为了放松所有人的精神,为了打破宫庭的冷寂所努力做出来的姿态,故意戴上的小丑面具,终于是扮不下去了。
他苦涩地叹息一声,不再东张西望,不再努力从所有跪地俯首的人中间寻求理解,一路回到了寝宫。
进了内殿,容若坐下来就开始唉声叹气,叹了两口气,抬起头,扫一眼殿内侍奉的人:「说过多少遍了,我不喜欢满眼都是人,我没吩咐的时候,除了性德,还有苏良、赵仪,谁也别进来。」
太监、宫女们赶紧屏息闭气地往外退出去。
容若又苦笑着摇摇头,说什么平常心,说什么尽量善待每一个人,说起这样高高在上的话,现在已经越来越顺畅了。容若,你真的可以保证,自己一直不会变吗?
他轻轻叹息,冲性德说:「有没有生我的气?」
「为什么生气?」
「我去找皇后替你要个公道,最后反而和皇后和和气气地一块出来了。」
「我不会因为任何事情生气,无论这是关于对我的谋害,还是无数人的死亡,又或是你替不替我出头。」
「真是个无情的人啊!」容若以往总是这样讪笑着说性德,不过,这一次,声音里却没有了笑意,只有疲惫:「我看,你其实是明知道害你的人是谁,就是不告诉我,看着我往陷阱里跳。」
「我没有权力把秘密告诉你,你要知道,必须靠自己去查。」
「如果前面是会跌死人的陷阱,你也一样让我跳?」
「有我在,你死不了。」
容若被他堵得说不出话,这样无情的话,他却说得这般理所当然、神色自如,就像是说太阳从东边升起这样天经地义,无可置疑也无法指责的事一样。
有理得让容若满腹怨气也无法对他发作,只得长长叹息一声,开始用力揉眉头,低声说:「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未老先衰,少年先白头的。」
他这边埋怨,外头太监传报的声音也响了起来:「皇后娘娘驾到。」
容若闻声一愣。想不到皇后到永乐宫见太后,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一回来,就打破以前老死不相往来的冷漠态度,亲自前来相见。
他心中奇怪,却也站了起来。
殿门大开,外面无尽的阳光立时照进殿来。楚韵如当殿而立,姿容如仙,灿烂的阳光都在她背后闪耀,又似这满天骄阳,都因她一人而亮了起来。
不知是阳光太灿烂,还是楚韵如容颜太亮丽,竟令得容若有一种目眩的感觉,忙上前两步,笑说:「怎么这么快就给皇太后请完安了?」
楚韵如盈盈要往下拜去。容若一把扶住,没让她下拜,就着手,引入内殿。
性德已知情识趣地先一步退了出来,同时关上殿门。
殿门一关,楚韵如便道:「臣妾未得皇上旨意,不敢胡言,太后问起时,也只说和皇上有些小争执,如今已没事了。太后已经安心,臣妾托辞要来向皇上赔罪,才告退出来。已经在甘泉宫中下了禁口令,今日殿内与皇上争执时所说的话,一句也不可泄露。」
容若又惊又喜,忍不住又抓住她的手:「韵如,你真不愧是一国皇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却已能想得如此周全,我正是不想把这事闹大,唯恐牵连过众,自己却没注意到要禁止甘泉宫中的人传话出去。」
楚韵如虽不是第一次被他握住手,但上次太过震惊,反来不及感觉些别的东西,这一次有了准备,再让他的手握着自己的手,禁不住晕生双颊:「臣妾因不知原委,所以要在事情弄明白之前,先禁住下头的人乱传。只是,此事既在宫中发生,又是投毒欲害皇上身边的近人,甚至牵连到了臣妾身上,臣妾身为后宫之主,不能不问,不能不管,还请皇上告知实情。」
她神态端庄,语气温婉中显出坚定,竟令得容若感到难以拒绝于她。心中却不由感叹,楚家女子,果然个个不凡,不愧是大楚国的后族。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多年被丈夫冷落,却有如此刚毅决断的性子,一旦发生事情,就能妥善应对,并且毫不回避身为皇后的责任,也同时争取后宫之主应有的权力。
容若本人虽不希望这种事知道的人太多,但也明白,这时候如果拒绝楚韵如这样合理的要求,就太不尊重统御六宫的皇后了。所以,他也不再多犹豫,点点头,就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楚韵如听得俏脸上神色连变,禁不住低问:「既是如此,为何皇上只问了臣妾两句,就不再追究了呢?」
容若歉然道:「我薄待了你有两年,你当着人面,从无怨言,更没有做过什么有损皇后之仪的事,何至于性德一来,你就变了?就是好男风,我以前也有过娈童,你也不曾杀人泄愤,为什么两年之后才来做这种事呢?都是我自己气昏了头,也不多想,就去找你。你明明是个性子刚强,清清白白的女子,怎么容得了半点冤屈和侮辱,又怎么会去做那样卑鄙无耻的小人之事。」
楚韵如明眸流转,美目中闪烁异彩,却又急急垂首,不肯再与容若对视:「臣妾不敢自称贤良,只是,身为一国皇后,纵然杀人,又何必行鬼祟手段。只需找个藉口,把萧侍卫召到甘泉宫,随便捏个罪名,喝令当堂杖死便是。皇上就是生气,也未必降得了罪。」
「我已认错了,你怎么还说这样刺我的话,我给你赔礼,好不好?」容若对着楚韵如,深深一揖。
惊得楚韵如侧身避开:「皇上这是做什么,臣妾岂有怪责皇上的意思,只是想为自己略做辩白,也好宽皇上之心。皇上既如此信任臣妾,臣妾更要劝皇上细细追查此事,小绢的背后必然有主使之人,此人胆敢在皇宫之中下毒,又企图挑拨帝后,居心之毒,犹胜蛇蝎,若不查出,隐患无穷。」
容若心中早知幕后黑手是谁,却实在不愿楚韵如也牵扯进来,平白添了一层凶险,只得皱眉说:「小绢已死,翠儿纯是受利用,不知往何处去查?」
「小绢虽死,但她人在后宫,平时接触的人极少,若有勾结之人,必有迹可寻,就将平日与她相近的人叫来,一一审问,还有翠儿,到底是不是受利用也未必可以肯定,非要细审方能明白的。」
「她们未必肯认。」
「严词审训,谅她们不敢不招,若再顽抗,宫中也有刑法森森,并非摆设。」
「宫中弱女,一场严苛审问,会对她们造成多大的伤害和惊吓呢!别说这些人中未必有知情人,就算真有一个两个,只为了找这一两个人,这样大张旗鼓对许多人严审,甚至可能会用到刑罚,也未必妥当。」容若想也不想就反对:「更何况,事情一闹大,就瞒不住,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这在御前投毒的大事,必要累许多人掉脑袋、丢性命,其中大部分都会是无辜之人,你我又如何忍心?」
「可是,皇上,宫规本是如此,有人在御前投毒,自然是许多人平日失职,不能防患于未然,加以惩处也是应当。若是为顾忌伤到其他人而不加严查、不行审讯,那凶徒永远逍遥法外,甚至可以再施毒手……」楚韵如虽自小读书万卷,才慧双全,但不可能了解一个有着现代人权观念的人,所以,更加不能理解容若的话。
容若深深叹气,知道了皇后的意思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一定要追查下去,至于会牵连多少人,她可能根本不会考虑。
他心中不快,脸色也就不太好看了,想要责备她,看她满脸愕然不解,心中又是一软。毕竟时代不同啊!在这里,所有人都有阶级观念,高官大阀不把地位低下者放在心上,是很正常的。
特别是楚家的女儿,自小所受的教育都是如何成为皇后,如何维护皇家和楚家的尊严地位,奴仆贱若泥尘是这个世界本来的法则,也是所有人视为理所当然的事,她的看法、想法完全符合国法人情,就连可能被审问的宫女们,也不会觉得皇后的做法不应当,自己又怎好用现代人的眼光去苛责她呢!
楚韵如觉得很奇怪,她自认并没有说错话,可是一瞬间,皇帝眼中隐隐的怒气和深深的不快都是如此明显,但即使是这样不快活、不高兴,他的眼睛,却还是带着如此温柔的宽容,凝望着她。
「韵如,听我说,咱们暂时不要大张旗鼓地追查,就算是奴仆也是人,也是大楚国的臣民。君父国母,哪里有父母为了害怕危险,为了一些怀疑,就把自己的孩子捉来,肆意审问折磨的呢!」容若徐徐劝说:「我让人去查小绢的身世来历,我看很快就有回音了。」
他这里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人报:「陛下,小人已从宫女总管处取了小绢的私档来了。」
「送进来。」
殿门推开,两个身材稍小的侍卫低着头进来,一个双手高捧著书档走近,另一个回头又把殿门关上了。
容若拉了拉楚韵如:「来,我们一起来看看,小绢说的话属不属实。」一边说,一边拉了楚韵如向前,正好,那双手高捧书档走近的侍卫也在向他靠近。
容若一伸手拿起书档,才看到本来被书档遮住的苏良的脸,和他眼中激烈的光芒。容若心中一凛,还不及思考,一道既锐且烈的光芒迎面而来。
容若手忙脚乱地往后退,却因为太过匆忙,整个人失去平衡跌倒。他情急之下,张口想叫性德,却又在电光石火间想到,如果这一叫,引得外头的人撞开殿门,几十个人,其中包括皇太后派来的高手们,一起看到苏良刺王杀驾,这样的大罪活该凌迟处死,自己也保不住他们。
容若这一犹豫,性德的名字只在舌底打转,生死一线之际,竟是叫不出声。
容若犹豫着没叫出来,楚韵如惊见变故,却是完全本能地张嘴要发出惊呼。但是赵仪动作也奇快,飞扑过来,竟不顾着男女之别、上下之仪,伸手掩住了楚韵如的嘴。
楚韵如眼睛倏得睁大,花容失色。且不论男女之别,以她皇后之尊,竟被一个小侍卫这样无礼占了便宜,怎不叫她又惊又怒又心慌。
苏良飞刺容若的动作极快,按理说容若是绝对躲不过的,如果容若全力后退,也肯定不会比这一刀的速度快,但是苏良千算万算,没算到容若居然因为太过慌乱而跌倒在地。
这一跌,无巧不成书地就避过了这一刺。
苏良变招极快,手中寒光闪闪的凶器往下又刺。
这一下容若真是躲无可躲,偏偏他这个时候,居然正巧看见楚韵如被强行掩住口,挣扎不得。
容若心知一个女子,而且还是皇后,处此境地,必是羞愤欲死,他倒暂时忘了自己的危险,大声喊:「放开她。」
与此同时,殿门大开。
容若心中一震,暗叹一声,为了这两个孩子费的苦心,竟是白花了。
这下子,还真不知道怎么救他们的性命。
可出乎意料的是,殿门开处,狂风大作,吹得众人一个个闭上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一个身影就这样翩然如仙,一掠而入,一手回袖一扫,殿门立闭,另一手五指如弹琴拈花般凌空一拂,苏良和赵仪同时闷哼一声,跌倒于地。
容若这才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大喊:「没有事,谁也别进来。」先稳住殿外发觉不对劲,想要冲进来的人,一边扑向楚韵如,握住她受惊冰凉的手,连声喊:「韵如,没事了,你吓着了吗?」
楚韵如生平第一次遭到暴力对待,而且还被一个陌生男人碰了身子,又是羞又是怒,脸色时青时白,手足一片冰凉,怔怔望着容若,又看看倒在地上,但却一直对容若怒目而视的苏良、赵仪,竟是半日说不出话来。
容若看她这个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抱愧。他知道大户人家的女儿,对这男女之防看得最重,何况楚韵如身为皇后,竟遭此辱,按着烈女的要求,这时候,楚韵如就该去上吊撞墙了,可是他一时之间,又不知如何才能扭转楚韵如自小所接受的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更头疼的是,苏良、赵仪不知如何处置。
以往他们刺杀,多是背着别人的,皇帝不说话,也就没人追究了。如今全给楚韵如看在眼里,不但皇帝遇刺,连皇后也受此大辱,不管哪一条罪,都够这两个孩子死上一百次有余了。
想到这里,容若只觉头大如斗,回过头,恨恨地瞪了苏良和赵仪一眼,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我总算知道什么叫好心被狗吃了,你们就算想杀我,避避人不行吗?干什么非急着当着皇后的面找死。人家卧薪尝胆,十年忍辱才能报仇,你们两个小子就这么没耐性吗?」
他这说话的语气,简直就像是刺杀行动的背后主使者,在骂自己因不听话而行动失败的手下,根本不像是被刺杀的受害者。
听得楚韵如更加睁大眼睛,怔怔望着容若发呆。
苏良、赵仪也露出愕然的表情,就连性德竟也牵动唇角,似有若无地笑了一笑。
虽然性德笑得很轻微,可是容若却觉得特别扎眼,更加恶狠狠瞪着他:「你明知他们不怀好意,为什么让他们进来?」
「你说的,没你招呼,只有我和他们可以进殿。他们来送卷宗,当然让他们进来。」
「你就不怕我死掉?」
「你死不了。」
「你,你根本就是故意想看我的笑话,你故意让他们以为,你不在我身边,就有了机会。为了把握这个机会,连皇后在场也不顾了。你就不想想,万一让别人都知道这件事,会害死两条人命,不,可能还不止,牵连起来,会掉一堆人头的。」
「我进来时,故意带动一股强风,让别人什么也来不及看见,至于皇后……」性德略一顿,才道:「夫妻一体,自然是以你的意思为主的。」
两个人一来一往连番对答,诡异之极,就连苏良、赵仪,已经有些习惯他们相处时与众不同的对话,此时听来也觉惊异,更别提楚韵如了。
她眼睛越瞪越大,嘴唇微张,根本不明白自己听到的是些什么话,这是正常侍卫和君王该有的对话吗?就算那人真是皇帝最喜欢的男宠,说这样的话也太不合常情了。
容若看她惊愕的表情,心中叹着气,陪着笑说:「韵如,你受惊了,此事别有内情,你能否不要声张?」
楚韵如是美人,得天独厚,就算惊愕至极,瞪圆了眼睛,竟也别有一种风情,此时徐徐抬头,看向容若,明眸中一片沉静,声音也沉沉静静:「请问圣上,此事要如何处置,这两个人如何问罪?」
她不回应容若,反一语直问要害,令容若头皮发麻,只得乱咳一声,说道:「韵如,这件事真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他们两个其实都是可怜人,今天做的事只是一时冲动,何苦非要追究,你受了委屈,我替他们向你赔礼……」
容若还要低声下气地又求又劝,倒在地上的苏良却恨声大叫:「暴君,你不用假惺惺,你不就是一直把我们放在手心里玩吗?你不是想一直戏弄我们,想看我们一次次失败吗?我们不会领你的情,只要还有一点机会,我们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容若简直想扑过去,对着苏良的榆木脑袋狠狠揍三拳了。
楚韵如气得脸色发白,不过她气的明显不是刺客的无礼,而是皇帝的糊涂,正色道:「圣上,如此凶顽之徒,无论有多少可怜故事、多少无奈之处,都不可赦他刺王杀驾的大罪。此事若还能恕,则国不成国、君不成君,道德礼法,皆成空文。论私,他们侮辱您的妻子,为人夫者岂可不追究;论公,他们冒犯了皇后,为人君者岂可视若无睹。纵然臣妾身如蒲柳,不值一提,天子身系国家万民,安危重逾万金,断不能有半点危险。圣上一意要遮掩此事,恕臣妾不能苟同,纵是要抗旨犯上,也要向皇太后禀报。」
她神色端然,语气严厉,竟隐隐有逼问皇帝的意思了,但又处处占着理字,容若完全无法反驳她,更加佩服她的聪慧坚定,又知她性子刚强,若真是拿定了主意,自己只怕是劝不动的。
容若只得叹息一声,走到苏良身边,捡起掉在地上的凶器,原来,竟是一把挂床帐的铜钩,被他掰直了,磨尖了,竟也锋利如刀。
容若拿着铜钩,对着苏良的背用力刺下去。
第四章 针锋相对
苏良闭目待死,赵仪神色惨然,楚韵如却低呼一声,扭头不敢看。
谁知,耳边立刻传来容若的叫声:「韵如,你来看。」
楚韵如柳眉紧皱,心中不满,纵是那刺客其罪当死,皇帝亲自动手已是大失身分,更何况竟然当她自己的面杀人,还要叫自己去看。
「韵如。」
皇帝催促的声音不得不听,楚韵如慢慢地转过头来,小心地睁眼看去,却又惊得花容失色,立刻再次转过头去。
容若没有杀苏良,他一刀只是划破了苏良的衣服,露出了苏良的整个上半身。
虽然苏良还小,不过,毕竟已到了十四岁,毕竟也是个男人,楚韵如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子,又是在深闺中长大,于礼法最是看重的小姐,岂有不吓得面无人色的道理。
容若走到楚韵如身边,坚定地扶着她的肩:「韵如,礼法从权,请你认真看一看?」
他声音坚定而严厉,竟有明显的命令味道在内。
楚韵如无奈,心惊肉跳地凝眸望去,又是惊呼出声,被眼前的情景吓得神色愈加慌张,脸现震惊之色,目光反倒忘了从苏良身上收回来了。
苏良满身都是伤痕,裸露出来的上半身,竟找不出几处完整的皮肉,各种各样不同的伤口纵横交错,可以想像得出,当时身受者的惨痛。
楚韵如从来不曾见过这样凄惨的情景,她虽主理后宫,有时恼怒,也不过是罚跪一会儿就罢了,真有人犯了错,喝令打几板子,她也不会去查验伤口,这时见了这道道伤痕,不由阵阵心惊,脱口惊问:「这是谁干的?」声音里,已有了明显的怒意,再怎么样,他们也还只是十四岁的大男孩啊!
「是我做的。」
容若的回答,令得楚韵如更加震惊,愕然看着他。
容若怅然长叹:「我的名声如何,你也是知道的,我以前做过的那些事,你多多少少也有耳闻吧!只是听听别人的事,也未必真放在心上,只有亲眼见到,才会受到震撼。我以前任性妄为,既不懂事,又无人教导,只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欠了我,对宫人动则打骂,凌虐至死,把心中的不快,全都对他们发泄出来。直到那一天,我掉进河里,眼看就快死了,被水呛得非常难过,不断挣扎,心中无比害怕,才忽然醒悟过来。我自己落水,怕得要命,难受极了,别人也是血肉之躯,也一样会怕死怕痛。我对他们打打骂骂,凌虐伤害,却从来不去想,他们面临伤害时的痛苦和我是一样的,我只是被水呛了几口就难受成那样,可是他们……」
他苦苦一笑:「我加诸他们的伤害,真是数不胜数。原来在鬼门关转一圈回来,真会大彻大悟,我尽悟往日之非,所以想要善待身边每一个人,可是,他们受的苦太深太重,怎么可能不记恨,就算要刺杀我,以他们以前受过的罪,也是情有可原的,反正我身边有性德在,他们也杀不死我,又何必追究。」
楚韵如被容若说得大大震动,一时只能呆呆望着他,眸中流露非常复杂的情绪。
苏良却哈哈大笑:「狗皇帝,你不用说这样的好话,你再也骗不过我们了,你真以为我们杀你,是为了给我们自己报仇吗?你错了,若只是因为自己受苦,忍无可忍,我们早就动手了,何必等这么多年。」
容若惊讶极了:「你们不是为了报仇,为什么杀我?」
「我们是为了报仇,可不是为了我们自己报仇。我们算什么,从小就被卖掉,被当成玩物来养,受了什么苦都是活该,反正我们根本不被当成人。」赵仪惨声道:「我们早就认命了,索性也不把自己当人,不管什么罪,眼一闭,熬过去也就算了。可是,你折磨我们也该够了,为什么还要害那么多人,为什么要杀死铃姐姐?」
「哪一个铃姐姐?」
赵仪红着眼睛说:「铃姐姐只是个厨房里干活的下级宫女,可是,她虽然低贱,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并不像我们,本来就是当玩物给你用的。所有人都不把我们当人,都认为,我们就是娈童,就活该让你这样的暴君取乐,就连太监、侍卫们也不会同情我们,甚至还有占些口舌手脚便宜的。只有铃姐姐怜惜我们,每一次我们受了伤,她哭得比我们自己还伤心,没日没夜地照顾我们,甚至累到生病。仅有的一点肉、几个蛋,她自己舍不得吃,却装做吃饱了,非要给我们吃不可。她是这样好的一个人,你为什么竟不放过她?不过是偶然看到她,觉得她漂亮,就招了她去……」他声音渐渐嘶哑,竟说不下去了。
苏良嘶声叫:「她从你宫里抬出来时,身上没有一寸完整的地方,就这样,用破席子一裹,直接从宫里的角门扔出去,没有人问一句,就因为她只是个下贱的宫女,可是,我们虽然是人下人,也一样有血有肉,一样是活生生的人命,就算满皇宫这么多人,没有人替她哭一声,满天下这么多人,没有人敢鸣一句不平,我们两个你们眼中的玩物,却非要杀了你,替她报仇不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们有什么不敢做。」
苏良用力咬着唇,咬到鲜血直流,却浑若不觉:「我们杀你不成,原是只想一死的,可是,你却开始玩另一个游戏,让我们学武,看我们一次次刺杀你失败,你装出改过自新的样子,装出好人的样子。我们真蠢,竟真的开始相信你,开始犹豫……」
他愤怒得全身发抖,恨不得冲上来撕烂了容若,却又没有力气,只得用仅有的软弱力量,把头直往地上撞:「可是你今天总算又露出真面目了,又是一个女子被叫进内殿,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死得无声无息。你都干了些什么?你就一定要这样,以逼死弱女子为乐吗?」
赵仪惨笑着说:「我们是没有耐心等机会,我们不敢再等,因为不忍心再看别的人被你这样无动于衷地害死,就算再冒险、再拚命,我们也要试一次。杀不了你,是苍天没有长眼睛,我们也都认命了,你就不要再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看着恶心。」
楚韵如听他二人轮番说话,只觉惊心动魄,忍不住为容若辩白:「小绢的死,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而是……」
容若一把抓住楚韵如的手,用力一捏,楚韵如一怔,停住话头。
容若笑着拍拍手:「难得你们吃了这么多苦,却是为别人不平,为了报别人的仇而锐身赴难,这倒有些侠气了,我喜欢得很,可见我终是没看错人的。」
楚韵如又急又气,不赞同地叫:「圣上!」
容若笑着摇头,目光坚定。小绢的事,实在不宜闹大,更不宜让太多人知道,万一又惹出某些人跑来杀人灭口,知情人都一样会有危险。楚韵如身分高贵,相对要安全一些,苏良、赵仪在某些人眼中,性命还不是如同蚂蚁一般。
楚韵如看他神情,多多少少明白了他的心意和顾虑,微叹一声:「臣妾明白皇上的心思了,这两人确是可怜,也实有可敬之处。皇上要给他们一条生路,也是应当的,不如就此放出宫去算了,留在身边,总是祸患。」
「我是要放他们出去的,但不是现在。」容若微笑:「现在,我若放他们出去,他们也得不回自由生活。他们从八岁被买进宫,从来只学过如何当个玩物,完全不懂怎样独立在世间活下去。他们年纪小,力气不足,又没有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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