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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幻境-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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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教出这样的招式,想来必是了不起的绝世高手,真正的名师了。只是这人看来似乎有些怠懒,他若能专心练武,提高修为,必能成为一流高手。
风振宇这里心念连转,树下战局早定。
除了容若安安稳稳,威风凛凛,站在一匹马的马背上,其他再没有一个人,还能安处马上了。
地下倒了一地的人,或坐或卧或伏,或惨叫,或号哭,什么鞭子啊!钢刀啊!宝剑啊!长枪啊!早就扔了一地。马儿受惊,有许多已早早跑掉了。
容若跳下马来,抓起何非,对着他的鼻子就是重重一拳:「昨天没打够是不是,今天又来了。」
何非惨叫连连:「大爷饶命,大爷饶命,都是小人的错,求大爷饶了小人这一遭。」
容若冷笑:「今儿饶了你,明儿你再带更多的人来,这倒也好……」
他狞笑一声:「明儿我接着再揍,总要揍到你没有力气来了为止。」
何非浑身颤抖,扑倒在地,扯着容若的裤子哀叫:「小人再也不敢了,小人再也不敢了。」
容若重重哼了一声,抡圆了拳头,对着他的鼻子再轰一记。
何非被打得鼻血长流,惨叫连天,却觉得胸口一松,那个凶神恶煞的人,居然松手退开了。
原来是容若晕血症发作,见了鼻血,手脚发软,不觉松开了手,急忙退出好几步。
何非还道对方心软了,更是在地上膝行着爬向容若:「大爷,求求您饶了小人,您就当小人是个屁,放了吧!」
容若连忙再次往后退,尽量保持距离,眼看着这个挂着一脸鼻血的家伙还要靠近,不免皱起眉头:「留下砸人家摊子的补偿,滚吧!」
何非又用力磕了个头,在怀里零零碎碎地掏出一堆金的银的,然后跌跌撞撞站起来,就要跑。
才跑出两步,容若在后头慢条斯理叫一声:「慢着。」
何非全身一震,拚力狂奔,脚下却是一紧,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跌了下来。
容若慢慢抽回了鞭子,慢慢走过去:「好啊!我的话,你马上就不听了,明儿定是要带着大队人马来打人杀人了。」
何非抖成一团:「小人不敢,小人再也不会了,大爷……」
容若冷笑一声:「你要真敢倒也无妨,你要是顺便把卫国的军队也带来,还更热闹,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何非颤抖着说:「大爷是楚人。」
「不错,你看我的衣衫,听我的口音,也知道我是楚人,那你知道我是楚国哪儿的人吗?」
何非结结巴巴:「小人不知道。」
「楚国京城的口音你听不出来吗,我这一身衣裳是京城轻罗坊最名贵的湘绣品,谅你一个小人物,也没那个眼力,不过这个……」容若摘下腰间一块玉佩抛过去:「拿这个去给你的上司看,你的上司要是不认得,叫他拿去给他的上司瞧,就说是我的话,你们要再敢来欺凌这位老人,我叫你们府中上上下下所有人,连乌纱带脑袋一起摘下来。」
何非惨白着脸,爬过去,捡起玉佩,颤抖着给容若重重磕了三个头,这才敢爬起来。
其他人也慌慌张张起身,跟着何非,落荒而逃。
风振宇至此才一跃落地,到了容若面前,笑道:「好生威风啊!端得是少年侠士大展身手,锄强扶弱,英雄了得。」
容若苦笑一声:「也无非是捡着软的捏,用三脚猫的功夫去对付更没用的家伙,到最后还要仗势欺人。」
风振宇挑挑眉:「你那玉佩可是什么贵重信物?」
容若摇摇头:「我身上可以证明自己身分的宝贵之物都让人搜走了,要是还有信物,我自可直接到大楚使臣府去,甚至向卫国借兵保护自己,可惜那玉佩只是个价值不菲的珍物,上面刻有奇异的花纹罢了。」
风振宇一怔:「那你交给何非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容若微微一笑:「那何非不过是个小管事,哪知道什么,看那玉佩只知道珍贵,又见玉上花纹,还不知道是什么刻符印信呢!我这般大剌剌有恃无恐,衣饰又这样华丽,他很自然就会以为我是楚国的贵人。他怕得罪贵人,将来追究,自是不敢再来找这位老丈的麻烦,也不敢再来找我寻仇。」
「可是,他只要往上一递一问,岂非就瞒不住了。」
「问题在于,他怎么会递会问?他得罪了贵人,掩饰还来不及,哪里会跑去告诉上司,这等欺上瞒下的行径,官府之中、大户人家之内,多的是。瞧那人,怎么看也不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硬汉子吧!」
风振宇目瞪口呆:「你用的是诈术。」
「只要针对人心理作战,用什么手段都无妨,最重要是成功,而且就算他真把玉佩往上递又怎么样?就算那楚使认不出来,也不敢确定我是假冒。区区一个驻卫国的使臣,也不是什么最高等的身分,朝廷最高的刻符印信,他认不出来,也是合理的。」
容若眨眨眼:「别忘了,我说过,他的上司要是认不出来,可以找他上司的上司。我那玉佩虽非信物,但却是价值千金的云阳温玉,非显贵所不能佩。他们要真一层层递上去、问上去,惊动了上面的人,弄清我的行踪,于我,反而是好事。」
风振宇叹了口气,他自问闯荡江湖,也算是个精明人了,却实在不曾见过容若这等人,说笑之间,一桩小事,也有这么深的心思、这么远的打算。
容若只是对他笑笑,在地上拾起何非留下的值钱物事,又走过去,把吓呆了的老人扶起来:「老人家,你受惊了。」
老人睁着苍茫的眼,怔怔地看着他。
容若微微一笑:「老人家,虽然我警告了这帮人,但是为防万一,这几日你还是不要出来摆摊,过些日子,看看情形,再出来吧!这些银子,也足够赔偿你的损失了。」
老人慌乱得连连摇头:「公子,公子……这个,我怎么……」
容若笑笑道:「这样吧!老人家,你要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就收留我和这位风兄几天,你看好不好?」
老人一怔,愕然望向容若。
容若微笑:「有些我不喜欢的人在找我,我想找个地方躲几天,老人家家里,有没有空余的地方?」
老人讷讷地道:「有是有,只是太简陋,只怕……」
容若急忙道:「没关系,有瓦遮头即可。」
第六章 往事历历
这位老人的家,连好一点的瓦片都没有,只是三间相连的茅草屋,到处都透着冷风。明显是大雨大漏,小雨小漏的屋子。
屋里无非一桌二凳,都已破烂残缺,不知有了多少年历史,看过了多少卫国人的风尘苦难。所谓的床,其实就是地上放些砖头,再在砖上放几块烂木板。全家也只有一床被子,也已经补丁连补丁。
老人要把床让给容若,容若无论如何不肯,连声说自己是练武之人,必须吸收地气,直接用茅草打地铺了。
老人惶惶然安顿了容若,自己忙着去做东西招待客人。
风振宇总算找着机会问容若:「为什么要住到这里来?」
「因为,有可怕的敌人在搜拿我。我不敢小看他们的才智,我既不能往秦国去,而其他的路上,必早有他们安排的人等着我,同时他们可能还在四处搜查。留在荒郊野外,一来生活困苦,二来,要吃要喝要睡,总会留下痕迹,让人查知。我无法向楚国使臣府求援,因为我相信他们早就安排了人监视使臣府,我也没有身分可以向卫王求助。还有,客栈肯定也是他们的第一搜寻目标,我无法入住。思来想去,只好找一处民居来住。卫国困苦又常受楚人欺,一般的百姓只怕是不会愿意接纳一个楚人,并为之保密的。那么,除了这位老丈,我还能求助于谁呢?」
「你可以住到我的家里去,何必连累旁人。」
容若笑而摇头:「风兄,你既出手救我,难道他们搜查的时候,会忽略有关你的情报吗?」
风振宇长叹一声:「你不像个贵公子,倒似个老江湖了。」
容若笑眯了眼:「我虽不是江湖人,江湖故事却听得多,自然经验就多了。」
风振宇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这时老人端着食物从厨房里出来,容若忙跳起来过去帮忙,从老人手里接过托盘,放到桌上。随便一瞄,也无非是黄色的馒头、一碟豆子,还有一些劣酒。
老人有些忐忑:「我去买些酒肉来。」
容若忙按他坐下:「老人家,不要忙了。」
「可是,这样,太不像话了。」
「好得很呢!我就爱吃清淡的东西。再说,我这不是为了避难吗?老人家你出去买肉,别人就会觉得不寻常,万一传到其他人耳朵里,只怕我就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风振宇也是朗声一笑:「我是有酒万事足,对我来说,这酒就是最好的菜了。」
老人有些拘谨地笑一笑,显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
容若觉得卫国的百姓,很像现代那些贫困山区的农民,贫穷、纯朴,虽然不灵活,却让人觉得舒服。
他笑着拉老人坐下:「老丈,我们一起吃吧!」
他自己先拿起一块馒头,用力咬了一口,因为事先心理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也不理馒头的粗硬,只是爽朗一笑:「很不错啊!」
风振宇喝了一口酒,淡淡道:「自然不错。你可知道,就算是这种馒头,对于卫国人来说,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的食物,如果不是最尊敬的客人来到,或是过年过节,普通人家里是不会吃的。如果让老丈把他平时吃的食物拿出来给你看,你肯定连吃都吃不下去。」
老人连忙说:「实在是委屈公子了。」
容若垂下头,用力又咬了一口馒头,掩饰有些发红的眼,过了半晌才低声问:「老丈,你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老人摇摇头:「家里人淘金子去了。」
风振宇眼中有着郁郁的火焰在燃烧:「秦楚两国就是两座大山,压在卫国头上,敲骨吸髓,不留半点余地。卫国国内,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人全要去淘金、挖金、搬金、炼金、运金,以应付两国的掠夺。田间地头种地打铁做劳力的,不是十五岁以下的稚子弱童,就是五十岁以上的苍苍老人。」
容若长叹一声,望着老人,欲言又止。
老人也知道容若是楚人,恐他不自在,手忙脚乱地说:「来,别说闲话了,先吃饭,先吃饭吧!」
容若强笑笑,坐下来吃东西。不知道是食物太粗陋,还是他心情太郁闷,实在是食不下咽,可是在老人忐忑不安的目光中,却又不得不装做吃得很开心的样子,大口咬下去,用力咀嚼。
在老人家里一日三餐,容若可谓是食不知味,而到了晚上,他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终究撑不住,披了衣服悄悄出来,却见风振宇早他一步,坐在附近一棵大树的顶上,拿着一坛酒,喝一口,就看一会儿月亮。
容若跳上树去,不声不响,和风振宇并肩坐着。
风振宇也没有看他,只是把手里的酒坛子递过去。
容若接过来,用力喝了一口,然后不出所料地拚力咳嗽。
风振宇急忙把酒坛夺过来,免得被他这么一咳,给失手跌坏了。
「怎么样,贵公子总是喝不习惯劣酒?」
容若抹抹嘴,笑道:「这酒的味道是冲了一点,不过,喝得多了,倒觉得,很有冲劲,比那昂贵的琼浆玉液,另有一番味道。」
风振宇抱着酒坛,望着月亮:「看不出来,你打地铺、盖茅草,一点也没有不自在?」
容若微笑不语,暗道:「我也是受过苦长大的,只是这段日子过多了富贵生活,一下子还真有些不习惯。」
风振宇看看他,轻轻地说:「不管你是什么身分,既然算是楚国的贵人,将来有机会,帮卫人一点吧!」
容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会尽我的力量,但是你不要以为,我可以改善整个卫国的困境。问题并不只出在楚国身上,就算换了一位正直的使臣,面对秦国的威逼,一样会尽力为楚国打算。卫人的苦难固然让人不忍,但做为楚人,一般来说,还是更在意自己的国家。」
风振宇沉默下去,久久不语,倏得举起酒坛,大口饮酒,然后就换他连声咳嗽了。
容若轻轻说:「酒多伤身,你就算武功好、酒量佳,这般喝法,终是不妥。」
风振宇惨然一笑:「伤身又岂能及得上伤心,你也是伤心之人,又何必劝我。」
容若一怔,然后轻轻地笑起来:「我有什么伤心事,落在你眼中了?」
风振宇凝视他:「我自己是伤心人,又怎么会认不得伤心人。你总是说说笑笑,可是不管你看起来笑得有多开心,你的眼睛里都没有一丝笑意,你有挂心之人、伤心之事吧!」
容若神色微黯,但立刻点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有时候伤心,也未必不好,不经伤心之痛,又怎么知道刻骨牵挂,在意之人之事到底是什么?既有了牵挂之人、牵挂之事,才更要善自珍重。」
容若目光遥望远方:「我最好的朋友生死莫测,我心爱的女子踪迹全无,有人为我伤心泣血,有人为我牵肠挂肚,每一想起来,我就心如刀割,但是光伤心、光痛苦,又有什么用。我要好好活着,好好保护自己,才可以再见到他们,才可以让他们不致为我再伤心。」
他再看向风振宇:「你既也有伤心之事、挂心之人,就更不该这样自苦。」
风振宇微微冷笑,慢慢摇了摇头:「你错了,我不是伤心,而是死心,我也早没有挂心之人了。」
他仰头再喝了一口酒:「如果我还能有一个挂心之人,也不致这般。」
他语气淡漠,却听得容若心中一痛。这世间最凄凉的,不是有一个至爱之人,叫你牵牵挂挂,思绪难定,痛楚焦虑,伤心欲绝,而是这茫茫人世,再也找不出一个人,可以叫你为他牵挂,为他痛楚。
风振宇望着天上的月亮,慢慢地道:「我自小学武,旁人都赞我天份过人,青出于蓝,总向往着能够游侠江湖,凭一点浩然之气,行英雄快意之事。后来行走江湖,也曾管不平之事,伏强豪之人,也曾一人与高手决斗,也曾一力剿顽匪恶徒,也曾好心做错事,也曾逞勇闯过祸。江湖岁月催人老,渐渐地心绪平定了,看世情也透彻了,那一股少年的豪侠之气,也慢慢淡漠了。」
他苦苦一笑,举起酒坛,却发现,酒已被他喝得一滴不剩了。
「那一年,我在宋国流浪,遇到了和你见过的一样的事。无非是一个美丽的酒家女,被一个过路的贵公子调戏。我虽早没了少年时的热血激情,这种事见了,总是不能当做没看见,于是我冲上去。而那个贵公子很骄傲地说,他是苍王世子,金尊玉贵,叫我不要自讨苦吃。」
风振宇长叹一声,信手抛出酒坛,酒坛碎裂的声音,在暗夜里,传出很远。
「我那时已经不是只知逞勇的少年,知道得罪一位世子,会有什么后果,可是,我看到那女子拚力地挣扎,却还是被一步步拖进房。那个世子,竟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拖进去奸淫。我终究忍耐不住、按捺不住,四周都是看热闹的百姓,没有一个人敢哼一声,只有我奋声拔刀,大喝『你们不管,我来管!』那个时候……」
他摇摇头,神色黯淡:「那个时候,的确很有一股豪壮不悔之气,总觉得,明知不可为,而义所当为者,虽死必为,正我辈男儿之份内事。我赶走那个世子,少女跪在我面前,求我带她离去,因为若留下,将来终难逃毒手。她……」
风振宇神色恍惚起来:「真的很美丽,而且温柔、勇敢、细心。我带着她一路飞驰,想尽快离开宋境。苍王是宋国最有实权的王爷,宋国的繁荣富有更使得他可以轻易地招揽到天下高手为他所用。一路上黑白两道、官场江湖,都在追杀拦截我们。如果不是她一直在我身边,也许我早就后悔多管闲事了……」
风振宇伸手,猛得撕开衣襟,清冷月光下,他整个胸膛上,都是密密的伤痕。
「我一路血战,伤痕遍体,可是,她吃再多的苦,也不吭一声,看到再惨的景象,也不哭。她总是不出声地紧跟在我的身旁,刀光血影也不害怕。我受了伤,她为我包扎上药,替我洗衣整装,照顾我衣食起居。哪怕在最艰苦的时候,她都不曾忘了,要把食物烹制得可口一些,要把我的衣服洗得干净清爽。她虽然不会武功,但如果我身边没有她,也许我根本没办法一路杀出宋境。旁人只以为我是在保护她,却不知道,我靠的是她给我的力量,才可以撑下去。」
风振宇眼神里满是温柔,温柔的最深处,却又是椎心的痛楚:「离开了宋境之后,我觉得安全了,我拖了一身的伤,急需休息,于是带着她,到了我的朋友家中。那是我的生死之交,我曾经拼却性命,苦战七日,救他一家人的性命。那一天,我只打算到他家中休息几天……」
容若长叹,隐约已猜到下面的故事情节,会是怎样的了。
「他很热情地招待我,很热情地给我准备酒食,所以我也很快中了毒。」风振宇脸部肌肉微微抽搐:「他要杀我的理由,非常之简单。宋国苍王,传檄天下,献上我人头的人,可以得到无比厚重的回报。宋国是天下最富有的国家,苍王手中,无论金银珍宝,还是官爵权势,都足以让人折腰,所以我的朋友毫不犹豫地带着笑容把毒酒递给我。」
风振宇反手一掌,重重击在大树枝上,整节大树枝,受力折断。
容若一个翻身,在半空中,对着折断的大树枝用力一托,才飞落下地,让折断的大树枝无声无息地落下,这才松了口气。真让这大树枝掉下来,这前前后后的老百姓,不都得震醒了。
风振宇却根本没有看容若,只是目光毫无焦点地注视着前方:「我拼尽全力,压住毒性,带着她一路杀出去。我身上是伤,体内是毒,心里也是无比难过,我救他之时,也不期望他报答,我行侠,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可也并不是为了失去什么啊?我不介意一路知交尽掩门,不肯收我容我,我也不要求朋友一定要为我两胁插刀,但至少,不要往我的两胁上插刀啊!」
容若叹息,复跃上树,坐在他的身旁。此时此刻,语言的宽慰都是虚伪而无力的,他能做的,只是这般无声的陪伴。
「我一冲出险境就病倒了,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一个月里,她一直在我身边,擦身喂药,不避嫌疑。我醒来之后,与她成了夫妻。」风振宇轻轻叹息:「那时我心灰意懒,只想与她遁于山林,悠然一世,再不管外头风风雨雨,把个什么行侠仗义,管尽天下不平事的豪情都淡漠了。那段日子,很宁静,很快活。」
容若只觉心如刀绞,幸福越是圆满,破碎的时候,想来越是让人痛不欲生。
「那样的生活,我只过了不到三个月,她怀孕了,我快活得想要飞起来,天天出去打猎,想打些好猎物,给她补身子。可是一次打猎回来……」
容若轻声道:「不想说的话,就不必再说了。」
风振宇惨笑:「就算我不说,那些发生过的事,就可以当做没发生吗?」
他摇摇头,慢慢地说:「我看到满地的血,却见不到她的人。我一个人潜入宋国,我用尽办法,杀进苍王府……」
他淡漠地把漫长的追寻、无比困难的杀伐都给略去,只是冷漠的三十几个字,却听得容若心中战栗。
一个平民百姓,只凭一双手,只凭一个人,怎么冲破重重封锁,怎么杀入王爵之府,他越是不提,越是叫人思来惊心。
「我冲进地牢,我找到了她,在找到她之前,我已经很清楚地知道,她不可能安然无恙,她必然受了伤害,但是……」
一道血丝从风振宇唇边慢慢地流下来:「我看到的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她全身都是血,没有一寸完整的皮肤,她的脸早被划出无数伤痕,她的肚子……」
容若听到骨节咯咯的响声,从风振宇的双拳中传出来。
「她的肚子被剐开了,我们的儿子就那样血淋淋的……」
容若听到「卡察」之声,心知不妙,猛得一拉风振宇,跳下树来。
刚才风振宇坐着的整个树干,轰然落地。
半夜里,睡觉的人被这轰然之声吓得开门开窗,四处张望,几疑是发生了地震。
容若却已拖着风振宇,施展轻功,躲得没影了。
人们蒙眬着睡眼,呆怔怔地四下张望,有人看到莫名断裂的大树,发出几声惊叫。
只有那老人隐约猜得出是谁干的,不过也不作声,缩缩头,自回屋里睡觉啊!
那些奇怪的人,哪怕再和颜悦色,感觉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还是少管闲事,多看多听少说话的妙啊!
容若拉着风振宇,缩到旁人视线难及的阴影底下,一直等到好奇的人纷纷回去睡大觉,这才吁了口气,慢慢走到月光下。
黯淡的月色下,风振宇的脸上全无血色,像一个游魂更似像一个人。
「我从地牢里出来,杀了每一个我所遇到的人,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居然还能离开宋国,还能活下来。我撑着不死,只是因为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给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们看,可是不死又能怎么样?我杀了苍王,杀了他的儿子。而后,有几百人,因为保卫不力,而被处斩,他们的家人,有几千人,被发配为奴。我离开宋国,到处飘零,像个疯子,一直到卫国,才停留下来,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不等容若说话,他自己却惨厉地笑了起来:「因为卫国人的贫穷困苦,因为每一个卫国百姓都在苦难中挣扎,因为我自己受够了苦,我不敢停留在安定富裕的地方,我不敢看别人一家团聚,快乐平安,我怕我会因为妒忌而发疯,所以我只有到苦难的人群中去生活,藉着别人的苦难,来减轻自己的痛。」
他惨笑着,神色狰狞如鬼,见之可怖。
容若却一点也不回避地望着他,眼神真挚地与他对视。
他在「仁爱医院」曾经陪伴过各种病人,其中不乏精神受过剧烈创伤的人,很明白,让人感觉他真心的关怀,有多么重要。
他伸手,轻轻按在风振宇肩上:「如果你真的心丧若死,如果你真的已经可以漠视一切,为什么还要出手救我?」
风振宇不知是因为情绪激动,还是因为心痛欲死,而剧烈地颤抖着。
但容若一直很平静地看着他,目光长时间和他对视,眼中是坦诚的关怀,容若的手,一直按着他的肩,掌心的温暖,让人无法忽视。
渐渐地,风振宇慢慢平静下来了,轻轻叹口气:「我在卫国足足三年了,见多不平之事,看多卫人所受的欺凌苦难,从来没有出手帮过人。这次肯助你,其实只是因为你挑起了我的好奇心吧!」
容若微微一笑,也不与他争执,只是顺着他的口气说:「这也很好啊!既然还会好奇,可见,心还是没有死的。」
风振宇默然不语。
「人总会受伤,但人总要在伤愈之后,再次站起来……」
风振宇冷笑着打断他的话:「如何站起来?这一生,我都不会忘了她……」
容若的语气急迫而真挚:「正是因为不能忘了她,所以才要站起来,因为她一定希望你可以站起来,一定希望你可以好好活下去,而不是这般人活如死。」
风振宇的神色却是一片厌倦,过了一阵子才道:「罢了,你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吧!我只是这三年来,看得多了,见卫人苦难,从初时的冷漠麻木,到渐渐同情,只是我一个百姓,纵有逞勇之力,却无救国之能。我无力解救,所以希望有人能帮他们,既然你也帮不了,那就算了。」
容若见他眉宇之间一片颓丧,心中却暗自感动,很少有人受过那么深刻沉重的打击之后,还有余心余力,去关怀别人的痛苦。
他轻轻道:「我不是不帮,也不是说帮不了,我只是想说明,我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完全改善卫国人的生活,卫国人要盼着别人来救,还不如自救。」
「自救?」风振宇抬手,往四周一指:「整个卫国不过三座城池、一些乡村,农田少,河流少,粮食连自给自足都成问题,而百姓之中的壮劳力,全被逼去淘金采矿。这虽不是城中心,也算是较繁荣的街道,你看看,这里有什么……」
不用风振宇指,白天容若早已看在眼里,零落的茅草屋、佝偻着背的行人。所谓的大街,比一条巷子大不了多少,看不到任何繁华的景象,泥泞的路面、残败的景色,说是一座城,还不如楚国一处较富有的郊区更热闹。
「你知道卫国人无论男女,十个有九个,到了三十五岁之后,就弯腰驼背了吗?你知道卫国人,十个有八个,长年累月,不知道吃饱喝足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全卫国,有几匹可用的战马、有几把经过千锤百炼的钢刀吗?而在他们身上身后,是如狼似虎的秦楚之邦,是专以强兵劲箭,吞并其他国家的霸道之国,你让他们如何自救?」
容若轻轻一叹。
风振宇冷笑:「他们不是不想折腰的,如果只有楚国,他们可能马上投诚;如果只有秦国,他们一定立刻请降。可是秦楚争锋,他们两属皆难,两个大国较量,却一定要让小国受尽苦难折磨,最后再轻飘飘地说,你们要自救啊!你告诉我,手指或者可以和手掌较较力,你叫它怎么去和大腿拚力气,除了生生被折断,还有什么别的可能?除了忍辱偷生,苟延残喘,他们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容若沉默,久久不语。
风振宇哼了一声,转身离去,迳自回茅屋睡觉。
独留容若,一个人在明月之下,抱膝而坐,抬头看着高空朗月,很久,很久,也没有动弹。
第七章 人性之叹
一大早,容若就被外面喧闹的声音吵醒。
他揉着眼睛,要把头从窗子往外探:「怎么回事?」
一只手把他的脑袋猛得按下:「平时见你多聪明,怎么一下子就糊涂了。」
风振宇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训他。
容若干笑一声,不敢还嘴,只是小心地躲在窗后,偷偷往外瞄。
外面的街上,有穿着号衣的军士,敲着锣大声吆喝,有人拿着图样四处给人看。
「这个恶徒,胆大包天,竟敢殴打楚国使臣府的楚人,有辱大楚天威,卫楚是兄弟之邦,岂能容歹人行恶。王上下令,全国缉拿凶徒。有助官府捉拿凶犯者,赏金一百两,免全家金役。有发现包庇凶徒者,全族连坐。」
响亮的锣鼓声、清晰的吆喝声渐渐远去,只留百姓的低低议论声。
风振宇扯扯容若:「你不是说你那玉佩可以镇得住使臣府的人吗?」
容若摇摇头,深深皱眉:「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对于贫困的卫国,一百两黄金的数目太大了,就算楚使府的人淫威相逼,为了一个被打的管事,就出一百两黄金的赏格,很不正常。而且就算楚使府的人神通广大,总不可能让一个管事,进宫去找卫王吧!必需通过使臣才行。使臣会为了管事让人打了一顿,就连夜去找卫王,然后卫王在一夜之间,把这通缉令,发遍全国吗?这也太神速了一点,更何况……」
容若咬咬牙:「我的玉佩战术、虚张声势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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