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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源神途-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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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酒入腹,夫子豪气干云,发起了酒疯,直接把瓷壶掼在地上。

柳毅默默为夜里凭白多出的活计叹息,还得露出崇拜的眼神配合夫子。

夫子倒也未叫他失望,酒后吐真言,许多连评书上都听不到的东西,娓娓叙来。

“修真之士,皆被吾辈称作化外之人,意指有别红尘世俗。”

“吾辈武者,有体气术三修之分,修真人,亦有命法双修之别。”

“武者体术,打熬力气,锤炼体魄,战阵勇士多长于此。毅儿你从小锻炼,洗练筋骨,算起来也是一种体术修行。气功修炼,类似修真人蓄养法力,又不尽相同。修真人的法力摄取天地,温养紫府天庭。而我辈行气,多存于经脉丹田,温养己身。高下之别,不好一概而论。”

“至于武者术术,指得便是搏杀争斗之法,譬如枪术、剑术、腿功、指功,皆在此列。修真者亦有符箓、剑道、手诀种种杀伐手段,不过那些,统统被囊括到法术之流。缘何如此,却恰因其理念——”

“命数、或者说境界、才是修真有道之士,真正看重!除此以外,皆被他等视作外道、旁门!这和我辈武者,截然不同!而能够延年益寿,有助长生路,亦非‘惊世骇俗’的‘术法’,是命、是境!”

“何谓命,或许能概之为寿元,又或许譬之命理贴切。难解释、难解释,纵然方外高人,想来也说不清所以然。”

夫子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思忖了片刻,这才接着道:“何谓境,这笼统讲来倒是简单,我辈武者修行亦分境界。不过、就武道而言,更多是纯粹把它当成一种衡量实力强弱的方式。修真境界那种东西,虽说亦把修行阶段,似武道般概括,同命数挂钩。细微处,两种‘境’,还是有些差别的。”

“通常而言,止方外修士,境界越高,活的就能越久。至于究竟久到何种程度,为师也不甚清楚,想来数百年,还是有的~”

顿了顿,夫子眼神迷离,也不知是向往,或者又思虑旁的——

“毅儿,为师年少,曾学过相人之术,你先天气血充盈,根骨奇佳,想来不论道武,皆是上好的苗子。只可惜早先年遭了灾,根子没种好,误了稚龄襁褓塑骨洗脉的机会——武道不问出生,只要你肯努力,巅峰之路自然不是绝途。但你后天不足,付出却比旁人,更要多十倍、百倍,若能修真、倒不讲先天筋骨如何~至少不似武道苛刻…”

话未尽,寓意昭然若揭。夫子只是淡淡审视柳毅,少年显然还未理清大量讯息冲击。

良久,他才抬头,肃穆盯着夫子。

在那显而易见,夹杂了鼓励、期盼、犹豫的复杂眼神下,以斩钉截铁的口吻答道:“师傅、毅儿必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纵然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一样可以达到别人未必能取得的成就!”

夫子愕然凝望柳毅,随即很快反应,满意点了点头,以示勉励。

只是他眸子深处的失落,究竟为谁流露。

只是那孩子,果真是没有听懂?

还是~

。…

夜间,白日书声朗朗的宅院,飘出了一股子浓郁的药香。

药是苦的,药味自然也苦。

可那远远飘散淡淡的气息,却反而带着股沁人心脾的甘甜。

这味道,从柳毅三岁起,夜夜都会在小村里回荡。山民们早就见怪不怪,纵然再怪异的事儿,顶着夫子的名头,也就理所当然。

何况一些所谓轶事,往往当熟悉以后,就再不会有人付出心思去关注。

大体上,思维惯性便是如此。

可那夜幕下、书斋旁的篱院内,那立在青石地面、昂藏远胜旁人的大汉。

为何偏偏那样炯炯有神、瞩目着宁静的书院。

。…

深夜,山村,某个不起眼的土屋。

这是一间枯草混合着烂泥浇成方土块垒、层层叠叠砌起既不美观又不牢固的矮房。

山里的房子大都这样,除了夫子家,除了号称猎中圣手的仓羯家,即便是村长,也不过在土屋外多围了两层栅栏。

常磐翻滚着圆鼓鼓的身子,躺在热炕头上,怎么都睡不着。

双亲昼里劳累,这时早已睡死。

屋外星光从房顶败草缝隙间透进,在地面播洒点点光斑。

睁开眼睛,常磐恰好看到烂泥地上尤其明亮的光点,他觉得往昔夜夜见惯的景象,今天特别美丽。

不知怎的,白日夫子教导,原本他并不理解,某个词眼——鸿鹄之志,忽然从心底蹦了出来。

他忆起晌午后见着、天空中罕有划过那一行白鹭。

白鹭不仅仅令得他家鲜少分到一点肉食,也把他的心,勾上了天空。

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入眠。他不知为何,今个儿精神就是特别好。

假寐不成,他又一次眯起眼缝,偷偷看了看父母,发现他们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眼神闪烁,常磐做贼一般,小心翼翼,从怀中破旧的麻布袍子里,抽出了一幅帛书…

熟练的翻下床,套上草鞋,蹑手蹑脚走到门口。

回望,见着并未惊醒家人,常磐舒了口气,推门而出。

“吱呀”一声,在这寂静的夜,轻微犹如猫吟。

常磐猛的窜到屋外,矫捷的动作同他微胖身形全不相符。

他不晓得午后摸鱼时,鱼腹中藏着卷帛书究竟意味什么。他也弄不懂,为何吃了那整条鱼后,力气似乎大了许多,招子也亮了不少。

他更不明白,平时只是跟着夫子学了几天“之乎者也”,怎么会懂得帛书上那么深奥的词眼。

他怀疑这是上天的赏赐,又或者山魈的诱惑。他原本想把这卷诡异的帛书丢弃,却怎么都不舍得。他本拟已经打定决心,将它藏起来、掩埋掉,再也不看一眼。

可在这夜,当他满心幻想鸿鹄飞扬的样子,在这间栅栏都只围了一半的破落院儿里,借着星辉——

读了几年书、初醒志向的山村胖少年,终归是没能忍住莫名的诱惑~颤抖着手,他把难辨材质、摸着却舒服异常的紫色帛书摊开。

当先几个金色大字,恍若散发着蒙蒙微光,刹那把他所有心神,全都吸慑进去!

九霄紫府、雷霆总纲!

第六章 晨光(求收藏!求推荐!)

常磐,心常自在,意如磐石。

这般富有寓意的名字,原本不该是一个山村少年能够拥有。

常是天生的姓,名字却是人起的。

事实上,常磐本来不叫常磐,叫常小胖。

他父母一生疾苦,只希望能把孩子,平平安安养大,养的白白胖胖。

至于常磐这名讳,还是数年前,他娘亲领着,跪在书院门口,求了整整一夜求来的。

那事儿能成,背后依稀尚有柳毅帮衬的影子。

倒不是夫子吝啬,连赐个名,都要人家稚儿弱母跪上一夜。

实在用他的话说,非那等江湖术士,骗人口胡。

学过几年相面卜卦之术,虽不精深,得了真传,倒也晓得——卦卜之事不可轻启,泄露天机命损寿折的道理。

甚至于他替人起名,就像柳毅名儿里“毅”字,皆非胡扯。

而是他沐浴斋戒,起卦问天求来。

如此深奥答复,山野妇孺是否懂得、体谅,本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总之,夫子的话,在这一亩三分地,就是真理。

总之,事后夫子直言,破例只此一次。

不论如何,夫子是否乐意,村里其他人家是否乐意,那年的事儿,皆大欢喜。

也许,这亦是常磐同柳毅,关系特别要好,却隐隐被其他孩子排斥的原因。

一个名字,算不得理由,也可以成为最大的理由。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何归类,何为群,见微知著。

。…

清晨,东村王瘸子家的公鸡,准点扯着嗓子嚷起。

天还没亮,东方天际甚至不见鱼白。

悉悉索索,整个山村,都已经随着鸡鸣,从寂静里,渐渐苏醒了过来。

洗漱这种事儿,一般人家,草草了事,山里头更是能免则免。

火光不兴,山民不缺肉食,再穷一月也能轮上两回,倒是没几人得劳什子夜盲。

常年打猎,一般山户,视力体魄,都要比平原农夫好上许多。

零星几户腾起炊烟,可惜天未亮,也看不清浓郁的烟圈。

山里头缺水缺地,柴火倒是不缺。是以一般民间日里只起一次灶,食两餐。山里晨儿,却不乏起灶煮饭的人家。

更遑论,左近百里,自夫子到来后。

临近的村落,非但灶头添薪的次数多了,每日两餐,也易成了三餐。

理由?

不需要理由,夫子每日必食三餐,且定要新鲜、温熟!

这是规矩、夫子的规矩。

也许这规矩不合理,也许这规矩违背了祖宗传下的制度。

可惜,此间并非大儒满地的京畿,更不是律例森严的塞北军营。

这儿只是某个不知名、不起眼的破落山坳。

对于周遭山民来说,夫子就是天、就是神、几乎无所不能!

他的一言一行,皆值得效仿,遑论习惯那么重要的事情!

社会,总是由许多群体构成,大多数组成群体的个体,必须去适应既定存在的潜规则。

而一些已然超出规则本身限定的,他们的一言一行,往往比潜在规则更给力!

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去适应既定的风尚,引领潮流走向,未必不是另一种结局!

至于夫子是否有这种资格——他的神奇,无需深思列举,屡见不鲜!

旁的不谈,仅仅水源一事——

约莫七八年前,那时这座无名深山中,只有一处生在阴面的泉眼。

他能利用旁人听不懂的“科学”,把个十里外的清溪引流到附近,生生改了水道。

就连自家,都打了一口出水的井儿。

这就是奇迹!造福山民的奇迹!

莫要小看一溪一井,山中一般都缺水少井,有井也只是习俗象征,罕有汲水。

唯独*夫子,一打就是一口清渠。

也正是平日里种种异事,加上他尊贵的身份,方令得旁人尊敬、乃至崇拜。

虽然夫子终日教导什么不闻怪神乱力,左近百里山民,哪个不晓得,常家寨的夫子,是有法力的高人!

兴许,他们送自家娃儿来书院读书,到不只是夫子光鲜的进士名分~凡事理所当然,都有其意所以然。

夫子能博下偌大的名头,也是平日里点点滴滴积累的功劳。

否则,那些彪悍的猎户,可未必尊重劳什子读书人。

百无一用、负心之辈,多在此列…

。…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儿被鸟吃。

微凉的夜风带走了昨日寂静,新的一天到来。

迎着朝阳,天边曦光洒落,为大地沐浴色彩,仿佛又同昨晨一般——

这仍是、寻常的一天。

这样的岁月,已经数不清多少日头。这样的晨光,每天如出一辙。兴许能给山外人带来别样新奇,自小看大的柳毅,并不觉得日出有甚美丽。

惯常,夫子起的要比寻常人家,晚上一刻。这又或是某个不良的嗜好,或者彰显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早早起床的柳毅,却不能学着夫子一般随性。

打水、洗漱、整好衣冠、等待邻家送来吃食。

晨儿间柳毅是无需习武的,也算一日里少有的清闲时刻。虽然都道一日之计在于晨,夫子终归、扬名于外是他的学问。是以,就算每天指导柳毅功夫,也不会大张旗鼓。

这时,只见那长袍俊少年,抱着一本书卷,夹着一条长凳,晃晃悠悠走到了前院,推开院门,就那么把凳一横,依坐着沉吟起来。

至于他究竟在吟些什么,摇头晃脑的样子,有几分精神集中在面前书本上…尚未洗漱、不便迎客的夫子不管,村里大人更是管不得。

作为夫子唯一入室弟子、甚至谣传两者间有着某种隐晦的血亲关系。柳毅年纪不大,隐隐尚被同龄孩提排斥。但在大人眼中,他仍是有那么几分威信的——

儒二代——假如有这个说法、并且果真能诠释一些东西的话,柳毅的确被强冠上了这样的头衔。

人小鬼大,他自然把得一切看的清清楚楚,只是并不觉得这有甚不好,也就不怎么在意。

一如平日,他半眯着眼,等待多半迟来的早餐。

今天的朝阳,格外暖,不知怎的,他头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一般,渐渐下意识,浸入了尚未在脑海完全淡去的残梦…

。…

“毅哥儿~毅哥儿~!”

老远,常胖子大呼小叫的声音就从北面传来。

半躺在长椅上,倚着门沿,嘴角挂着一溜晶莹,脸上痴痴傻笑的柳毅,猛地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呔!姑娘莫怕!小生在此!”

一个倒纵,“砰”的一声,沉浸在某种幻象,反应显然过于激烈的柳毅,猛的撞上屋檐!

“哎呦”一声。

伴随着几片瓦砾飞起,土灰零落。柳毅跌坐在地,捂着脑门直呼痛。

他狠狠眨了眨眼,这才看清飞奔而来的不是什么受难女仙,而是邋里邋遢的常小胖。

看到对方愕然的神色,心下半羞半恼,柳毅不禁龇牙,指着鼻子怒叱起来。

“呔!你个死胖子,作死啊,一大清早大呼小叫!”

许是恼怒常磐扰了自己美梦,一时间,柳毅竟然忘了夫子的规矩,大声嚷嚷。

直到里屋隐隐传来几声咳嗽,他这才彻底清醒,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也不管为何今日苍家婶子饭送来特别迟,晓得夫子已经起床,柳毅一骨碌从地上爬起。

以比常小胖飞奔来最少快一倍的速度,他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不待胖子反应,身似灵猴,臂舒摘桃,只见他把手臂一伸一拽。

那动作潇洒无拘,看着令人赏心悦目,直赞羚羊挂角。

晓是常磐今非昔比,奈何柳毅经年苦修,终究如常堕了魔爪。

柳毅也不解释,夹起身子腾空未落的常磐,头都不回,提气就走。

“吱呀”一声,身后院内,书斋纸窗适时撑起。

夫子含笑注视着两名少年绝尘,颔首不语。

。…

“先生,不知、朕这病~”

这是一间阴暗干燥的偏殿,些微偶然透进的阳光,依稀能照出一些暗红华饰。

但不知为何,就连那些精美的雕刻、饰物陈列,都仿佛散发着某种阴森的味道。

约莫十丈方圆的殿内,除却正东入口、模糊可辨台阶上立着一道身影、遮去了泰半亮光。

里间偶尔被流光映出的残像,尽皆宛若怪兽从地缝里探出爪牙。

站在入口处的身影,抱着些期许惑言。

可他又显得那样矛盾,恍然犹豫,不敢逾矩。

殿内除了阴暗愈敛愈郁,并没有半点回响。

片刻后…

“先生、朕此番,诚心而来~”

带着浓郁的期盼,以及淡淡的威严。

那自称为“朕”的人形,恍若有了决意。

长长的吐息忽而自虚无中生出,无形的气流,搅动着墨色流岚,没有来处,不知归途。

“你、听他的便是。又来~做什么~”

“他既能保你十年、便能保你二十年、三十年——”

“当日、你既然拒绝了我~便自断了后路~”

“况且~我能感觉~它快出现!它就快要出现!”

“我已经、不需要你了~不需要你了~嘿嘿…嘿嘿嘿…”

“不要急~不要急~不是不见~天机未现~”

沙哑空洞的声音,仿佛两块琉璃在摩擦,又像夜半熊家婆的低语,分外刺耳,直入心扉。

它自无处来,回荡在这方暗殿,最终复归虚无,没有半点透出。

“但是!”

入口之人明显有些激动,身子下意识前倾,伸出手来!

然而下一刻,他又仿佛触摸到什么可怖的东西,猛然尖叫着缩臂,踉跄后退,差点跌倒。

他右手紧紧按住左腕,弓着身子,不停喘息、颤抖,却不敢叱喝、咆哮。

“嘿嘿嘿~哈哈哈!桀桀桀桀桀!”

“痛吧!痛吧!你很快就会忘掉这种感觉~绝望吧!恐惧吧!可是你为什么要绝望?为什么要恐惧?”

“来吧~来吧~不要犹豫~不要犹豫~”

“既然来了~为什么…还要犹豫?”

“过来~过来~”

可怖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开,在整座不甚宽敞的殿内回响,又不知为何仿佛受到某种禁锢…

那无意识的吟唱,好似连起初仅剩的理智都散去。

入口处人形仓惶转身,朝外间踉跄跑走,末了又仓促回首。

他的面容被阴影遮住,看不出此刻是什么表情。

可他身上流露出某种恐惧的气息,却在这处暗殿,被千万倍放大!

伴着沉重石锁砸下的声音,自东方洒来丝丝逸光,彻底被空旷的黑暗吞噬…

。…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

“忘了~已经忘了~”

“它来了!我能感觉~它就要来了!”

“不是不见~天机未现~”

“天机?天机!”

(PS:感谢书友邪人每天不懈的红票支持,嗯、我知道一定还有许多其他朋友在默默支持,在此一并感激,不胜荣幸。)

第七章 阴郁

这是一座无名有势的大山,巍峨不逊昆仑。

山下数百里平野,不拘站在何处,远远望去,只见得阴霾蔽空,雾霭缭绕,云深难觅归处。

山不在名,渊深则灵。

生活此间七载,柳毅并不清楚。恰是这样一座鸟不拉屎的鬼山,近千年来人际罕至,连山民也越栖越少。于数万年前,它竟然有着一个令人极度仰止的名讳——不周!

道悠长而世短兮,夐冥默而不周。周者,至也。

山名不周,宜远观却逐日难近,轶玩心忧。

其浩瀚摧顶之威,一如站在山脚,抬头仰望时,入目那片仿佛将要压下的黑云,让人心惊胆颤,手足发麻。

也许曾经无数载岁月前,那属于不周山的神话传说,早已随着时间消逝。

或者纵然流传下来,也被人篡改的面目全非。

夫子来此隐居,自然是把得一切打听清清楚楚,包括“不周山”旧闻。

又则当清晰的故事被光阴冲刷模糊,后人有识之辈,可还会信彼空穴来风之音?

至少夫子,从来不把某些流言,譬如山中有魔魇出没,不适合定居云云,当回事儿。

这座被时光、被世界遗忘、遗弃的无名深山,横断长空,无边无际,仿佛还和亘古之时一般,未被抹平巍巍狰狞棱角。

然而在那种天道鬼斧神工造化下,扑面而来的滚滚无形自然威压,对于夫子这等早已超脱了常人范畴的武者,岂能产生半点震慑,五体投地去膜拜?

不周?若连凡间武道强者都不足慑服,山再高、再深、再巍峨,怎配冠以不周之名!

山还是那座山,缭绕着浓浓的雾霭,每夕日头未落,野鹫齐飞,阴影就要提前笼罩大地。

只是,它又究竟少了些什么?

果真仅被历史抹杀了讳名,又或者,本身业已经当不得其寓意深远之质。

亘古太古,就连曾经受人膜拜创世战神,都成了儒家贬斥的邪道。

本来,战神主战,缘何在不擅长的领域,横插一脚?

悠久太久,凡人总会为本族数千年的史诗传承而自豪。倘若那数千之后再加个万字,那么…

。…

清溪似墨,绿色的墨,是沿泮荫林垂下了倒映。

一尾尾肥鱼在溪涧雀跃,时而翻起一朵朵白花花的浪头,露着同样肥白的肚皮儿,在空气里洒下片片晶莹;时而又“嗖”的穿梭浅池,留下一道道清澈的纹理,于愈显清澈的碧溪荡漾旋流。

阳光和煦,暖风吹扬,也不知哪里来的蒲公英籽被卷起,大片大片的素白迎面洒至,直如冬日的素装,唯独少了侵入骨髓凉意。

浅踏青草香,信探雪飞扬。

一路扯着常磐奔到这里,常小胖早就累得和条死狗一样,趴到溪畔干呕去了。

这煞风景的一幕,当然入不了柳毅法眼。

他伸出手来,看着此时漫天美丽的异景,仿佛连晨光都被筛出片片霓虹。

呢喃自语,这对于普通孩童不过值得雀跃嬉逐的风景,柳毅竟是刹那痴了——

没有人会理解,一个孩子,每天经受最苛刻的磨练,他的心中究竟还能剩下什么。

偏偏,生活中比对着同龄,未见丛林残酷,尽是无忧。

那本就剩不下什么的心思,又会磨砺成怎样?

夫子不懂,连柳毅自己都不懂,他是如何坚持下来这许多年。

赤手搏狼,飞奔如猿,这、重要吗?

值此浊世,兴许重要,但总不该,是全部。

柳毅仰面向天,深深吸气。泥土的腥味儿并不是非常好闻,野草花苞清馨亦止淡淡。但这一切,对于柳毅,都值得珍惜——

夫子安排功课并不苛绝,至少,每日清晨,他是不会训斥柳毅,要求功夫的。

究竟人前一番做作,还是本身心里亦会有些柔弱,柳毅不知,只有夫子自己才清楚。

但柳毅,却始终恪守着自己的“准则”,哪怕夫子不要求,通常,即便是放羊的晨光,也不会往外乱跑。

一年到头,算起来,柳毅出外耍玩的次数,怕是还不足三五回。

而这三五次,在夫子看来耐不住寂寞的少年心性,其实,柳毅终也有自己的道理…

眼角溢出半滴泪水,尚未落下,已经被闭合的眼睑狠狠碾碎。

深息过后,那张小脸上动人的涟漪,复又凝成柔和、温润一如夫子的笑。

柳毅这时才偏转目光,垂向了溪畔,今朝显然流露出许多不同的常磐——

“小胖,你今个儿唤我来,可是又有什么好玩的物什?”

声音轻柔,甚至有些低沉,殊无寻常少年跳脱。

柳毅的表情,永远那么淡定,就和夫子身上流露出某种气质一样,无怪乎会被人度揣二人血脉渊源。不论外表,还是气质,他同夫子都太像了,太像了。

也正是这种沉稳,在令得许多同龄学伴嫉妒排斥之时,亦拥有着旁人难以理解的隐晦庄严。

就连村邻成人都把对他的“特别”,冠以夫子余威之名,何况常磐,岂复深想?

大口喘息着,麻木的双手撑着地面,支住身体。胸腔里跃动的心脏几乎要蹦出喉咙,常磐感觉自己紫府眉心有团火焰在灼烧,磅礴泄闸,直欲沿着经脉、把四肢五脏都焚成灰烬!

须臾,就在他怀疑下一刻是否会整个儿爆体时,又有一股清流从髓脉溢散,浸润乏力的躯干,分外舒坦。

当然,这一着变化,出乎意料,更是潜默无声,并不能立刻排解疲劳。

他那干涩的喉咙,仍是如同鼓风机般喷吐浊气。

今日柳毅也不知是怎的,一路几乎强扯着胖子飞奔到此。两人速度,莫说是垂髫之童,哪怕成人,见着都会骇然。

柳毅常年苦修、锤炼身体,虽然总是达不到夫子要求,依他所言,比起资深武者尚差的远,连门都没入,有这般速度倒也不奇,完全撑得住。

常磐则、一路全是苦熬下来。

他身体疲累,只觉精疲力竭,然而精神反是振奋异常。

暗自欣喜,狂喜,常磐混乱的意识里,某种喜悦之情,根本不足为人絮叨。

只听得溪边喘息声渐渐平稳,常磐依是半跪,不曾起身。

但他几乎在恢复身体掌控第一时间,颤动着手,如同献宝,又像是握住了什么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急不可耐、涩然从怀里掏出一卷帛书、朝着柳毅递去——

紫色的绢,随风拂动,好似一帆飘扬在雪地醒目的旌旗,又犹如一匹天罚闪电掠过净澈的长空!

常磐转过脸,脸上写着兴奋、激动,甚至稍许令常人心寒的竭斯底里。

那种融合着复杂狂热情绪的表情,已经叫那张并不俊逸,却看着颇为憨厚喜感的肥脸,整个扭曲起来。

柳毅瞳孔猛然收缩,他背着手,屹立溪边,离常磐不过两三丈远。那负于身后的双手,十指紧紧箍牢、握拳。

他看清了帛书上几个任是如何扭曲,亦难以掩饰其意的大字。

仿佛只要看到那抹紫电,脑海就会映出如许诡异词眼——

九霄紫府,雷霆总纲!

他的心,猛然抽搐了一下,小脸刹那霜白,眼神都有些闪烁。

他想到了常磐突然暴增的体质,他忆起夫子昨日提及修真,他眼前遽然划过,夫子在提到让他修真时,流露出浓烈的渴望、期许、期盼,在那之下、甚至深藏着其他、赤裸裸令他胆寒的欲望——

柳毅从来不敢违拗夫子意愿,他总是以养育之恩来说服自己。

但只有他才清楚,真正忌惮的,究竟是什么——

那冰天雪地,仿佛置身火炉,眼前晃悠,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寒芒!

。…

“馨儿——”

破旧的土屋中,仓羯惊喜的盯着榻上侧卧、满脸红晕的娘子。

地上浊迹凌乱、依稀似污秽残留。

仓羯一只手把着妇人脉搏,另一只手,激动颤抖乃至不知所措。

“你?!“

仓羯满脸喜意,容光焕发,掩都掩不住。

那并不如何美丽,看着却温润如水的妇人,羞怯的低下头去,悄然颔首。

挂满猎物斑斓皮毛的四壁,宛若眨眼镀了一层油彩,生出明辉。

仓羯喜极而泣,豁的站起。

他不知所措的徘徊起来,想要大笑,又怕惊扰了邻人。想要长啸,更恐骇俗惊世。

妇人悄悄抬头,眉梢亦荡漾着暖色。

细细望去,这才发现她眉目极为娟秀,周围皮肤亦是细腻非常。

长长的睫毛俏皮的抖动着,水灵灵的眸子,比秋光的余波还要好看。

若是遮去她大半张面孔,分明就是一位倾国倾城,颦笑倾世的佳人。

可惜造物主仿佛并不想让世间多上一瓢祸水,当她五官协调起来,就连眉眼间的秀色,都被掩盖的平凡。

“咳咳~”

妇人忽然低咳出声,并不如何剧烈,但陷入狂喜的仓羯、脸色却是刹那煞白。

他似乎这才想起什么,狂喜的颜色瞬息定格,而后由僵硬渐变死灰。

雄伟的身躯又一次开始颤抖,只是这回,再没了喜意。

“怎么、怎么会是现在!”

仓羯呢语,转身爱怜而疼惜的盯着妇人,眸子里充溢着自责、懊恼、甚至恐慌!

妇人脸色有些苍白,不过红晕尚未散尽。

她低声温婉道:“这不重要,不是吗。”

仓羯稳定了情绪,回坐榻边。

他轻轻抱住自家夫人,扶着脑袋,柔缓的抚摸起背脊、秀发,复又小声安慰:“是啊…这不重要~”

声音涩然,强颜欢笑。

挂在墙上虎皮衬底的铁弓在震动,四壁装饰的猎物毛皮,再没了光华~屋外,天上不知何时飘来一朵黑云,须臾笼罩住整个常家村。

方才还是晨光明媚,只稍息,天空就变得阴沉晦暗…

第八章 抉择

忘了吗?没忘吗?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痛,究竟能抹杀多少。

人这一生,在红尘俗世打滚,与芸芸众生泛舟。

又究竟有几何,忘了自己不该忘的,几多,只记得不该记起。

生而知之?生不逢时?

柳毅不清楚,脑海中为何总是莫名闪过那些画面,它们又代表了什么。

他更不清楚,每每午夜梦绕时,总是一次次将他惊醒的魇,昭示着什么。

冠以心魔之名,不过如同养育之恩一样,都是借口。

但既然明知不可能得到答案,那么找一个相对贴切合理的藉口,来告慰自己,何不妥?

柳毅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传说经史记载、生而知之的大圣大能。

他唯一清晰记事,总要比旁人聪明一些,脑筋活络一些。至于更早前,关于出生的记忆,不过一片空白,仿佛蒙上了血色的浓雾。

每每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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