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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牧云录-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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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筹莫展。

    “此事也甚奇怪。”

    智光眉头紧锁,思索了一阵,便问:

    “牧云你仔细回想,那时是否有异事生?”

    听得智光问话,张牧云正是急于摆脱腰间累赘,自然知无不言。到了这关头他也不顾当时那幻梦荒唐可笑,挑了些紧要地跟智光方丈说了。当然,尽管他想尽量说得详细,但毕竟说梦总如痴人;那些当时觉得衔接得还蛮自然的梦境,一经说出口,却觉得荒唐不堪。所以这番答复,刚开始时他还说得甚为流利,才过得片刻,便变得吭吭哧哧,语焉不详。

    虽然讲得含糊,智光已听得大致。于是老方丈拧紧了眉毛,严肃了面皮,在那座香炉鼎旁沉思了半晌才忽然开口说道:

    “牧云啊,此梦恐怕大非寻常!依老僧所见,所谓铜铃系狮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出事时你眼前幻出种种草木山川,那恐怕这破解妖带之法还得去跟那草木山川中求!”

    说罢,老方丈也不停留,不待张牧云答话,便宣了声佛号,竟自去了。而他刚才这番言语中,已将牧云腰间竹索称为“妖带”;不过张牧云只是拿耳听着,一时倒没听出这吓人字眼。他只是觉得,这老和尚半晌踌躇,好一场沉默,却忽然欢快说话,总有些不妥。心中这般疑虑,等侧耳一听,却听见那寺中正午饭的钟声正悠远嘹亮地传来,声音震荡着四周的山壁,回音袅袅不绝。这时他才恍然大悟,明白和尚为什么答得如此之快。

    “却为了吃饭!”

    没得说,见老高僧也这么没搭塞,他一时也只好作罢。正巧被那午钟声一敲,也觉得肚中饥馁,便拉上一旁相随的少女,略有些悻悻地往饭堂去了。

    略去闲言,到了这日下午,张牧云暗自留心,正见得那老方丈到了药师金刚琉璃塔前,跟人指手画脚地吩咐说,这寺后琉璃佛塔因为其中供奉了历代相传的古物,向来不便洒扫,以至于年久失修,塔中各层蛛网尘结,阶梯腐朽。恰好现在古物已去,便该好生打扫,不日还要请人来洗刷一新,绘上七彩佛画,浇筑镇塔佛像,也好还了宝塔本来面目——他这番举动,本来张牧云便有些疑心,现在一看如此做派,更觉得这老和尚怎么好像有点如释重负,就差没张嘴跟人说,他终于能名正言顺地送走这故老相传却又莫名其妙的“宝物”!

    见得这样,牧云更加心虚,感觉着腰间那紧紧相箍的竹带,便总觉后脊梁骨一直冒凉气。暗叫晦气,正想找那和尚理论,谁知就在那一恍惚的劲儿,再看那老方丈时,现他竟自走掉,不在原处。

    总之打这之后的一两天中,张牧云睡不安寝、食不甘味,也不知怎么就恍恍惚惚过了两天。他这般懵懂,智光和尚却自有计较,安排得度。作为宝林寺一寺之主,他怎不知是张牧云兄妹二人救了阖寺僧众?因此就如前天月婵想去抄经时听到的,这老住持根本不再让这两位恩人辛苦抄经。到了这日送二人下山时,他再不似往常那般锱铢必较,要着什么执事僧人跟少年盘清明细按帐付钱;这一回,智光二话不说,直接拿了二百两银子装了好大一个褡裢,赠给少年。二百两纹银,这在当时可算一大笔财注;从此张牧云便称小封,正式脱贫致富!

    除此还不算;临送到山门时,智光觉得意犹未尽,又拉住兄妹俩请他们暂候,回头他便赶紧着小沙弥去寺中搜罗小巧佛器,什么崭新小铜钹、开光小佛镜、小巧碾玉观音坠,甚至还拿来串檀香木磨成的佛珠,都一股脑儿装在只香袋中珍而重之地递到空手的少女手中。

    如此地依依惜别,当午后日头略向西斜时,张牧云这兄妹二人终于踏上了归途。山路迢迢,林荫翳翳,当负重走了一段路程,估摸着已走出那些相送僧人的视线,张牧云便赶忙放下那矜持的身架,赶紧拉着月婵蹿到路旁,眼瞅着四外没人,便寻了一块平坦的山石,将智光后来相送的那只口袋打开,将其中杂货一股脑儿倒出摆在石板上,细细瞧看。

    不消说,作为一方名寺的宝林寺,即使是这些临时划拉的物件,也都是精致之物。现在琳琅满目摆在眼前的物事若是都拿去市间卖了,绝不是一笔小钱。看着这些精美之物,张牧云心花怒放,两眼火热地赏看了良久,才意犹未尽地转过头跟月婵说道:

    “妹子啊,可惜了。”

    “嗯?可惜什么?”

    “我说可惜那些和尚都是光头。可惜,可惜!”

    张牧云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真显得无限惋惜。

    “嗯?张大哥……既是和尚,便该是光头,这不妥么?”

    听张牧云这般说辞,月婵不明其意,一脸迷惑。

    “当然不妥!”

    她张大哥斩钉截铁说道:

    “也不知哪位佛祖定下规矩。你说若是宝林寺的僧人个个都有头那该多好!那时恐怕这住持临别赠物里,便有银梳,不省得我回去还得给你买把好梳梳头?”

    “……嘻嘻!”

    听得张牧云这话,少女忍俊不禁,失声而笑。而虽然这林荫静谧,山路清幽,少女嬉笑开怀时,仍记得抬手掩口。

    “哈哈,好笑吧?”

    其实也只是一般逗乐,没想到少女竟乐成这样,受她感染张牧云也跟着大笑起来。一时那声振林木,不知惊飞多少山鸟。这般笑得一时,张牧云便将那石头上排列的宝货一件件仔细收好,系牢包裹,重新上路。

    此时正是初夏。大山之外,阳光普照,山里林荫道中,阴凉清爽。从盘曲的山路中迤逦而下,野果杂花而坠,时时中肩,头顶又有鸟鸣啁啁,枝间雀鸟跳跃,这样的一路行程倒也生动。而当山路渐长,夕阳西坠,暮雾便渐渐升起。此时这渺小如弹丸的二人便融入万山之中,隐进云缠雾绕的山色,犹如沧海一粟,不复能辨。



………【第五章 此夜乐青山醉语】………

    夜晚的山林宁谧而幽暗。山外天空中的明月光辉洒落到牧云月婵行走的山荫道中时,只剩下模模糊糊的灰白光点。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中夜行,很多时候并不是看路而行,而是凭着往日的记忆,身躯紧贴着盘山道一侧的石壁摸黑向前。

    而夜晚的幕阜山并不平静。无论是幽深的山谷还是浓茂的密林,充斥着各种有意义或无意义的声音。每当附近的草木中出异常的声响,他们二人便停下来,放下手中的包裹,少年抽出腰中砍刀,挡在少女身前,屏住呼吸,低了头,侧着耳朵,对着声响来源的方向警惕聆听。这时候少年修长的身子犹如硬弓一样紧绷,眸子中闪着幽幽的光苗,也如一头蓄势欲扑的凶猛野兽。

    也许,平日太多的嘻嘻哈哈戏言笑谑,如果不是荒野深山中这样特殊的环境,身后那位金枝玉叶的女孩儿也看不出少年骨子中深藏的这一股只有乡野贫苦才能培就的坚忍野性。

    一路就这般走走停停,有惊无险,大约在城镇乡村中掌灯的时分,他们终于走出了大山,来到了荒野。等出了山,牧云和月婵才现,天光并没有在山中看到的那般黑暗。东边的天上固然明月当空,但西头天地交接的地平线上,还散落着些红霞,微露一抹桔黄的光芒。

    不过出了山林,他们不见得更加轻松。在山中他们要提防那些长林深草的狼虫虎豹,等到了山外旷野的大路上,他们又要防备那些做无本生意的私商豪杰。比如过桃花林时,本来林中有一条小径,看看现在天色将晚,若想早点回去从林中穿过最近。但为了安全,张牧云还是领着月婵绕了好大一个弯,远远绕林而过,又在旷野中走了半晌,才走到宽阔的驿路上。

    不过,虽然一样满心警惕,张牧云这时心已大半放下来。经了前几天那一遭,他现在已坚信,如果这会儿有不开眼的蟊贼敢来做他和月婵的生意,那定然赔得血本无归!

    想到这事情,不免又想起月婵那无穷的巨力。正好野外赶路一路清寂,两人同行,张牧云便想说说话儿解闷。于是他先胡扯了几句,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便说到那月婵的大力。不知道为何,本来只是随便闲聊解闷,结果一回头,张牧云恰看到柔白月光中女孩儿那张娇美无俦的脸,于是他不知怎么突然间心中便充满柔情,那瞬间具体的千头万绪无法说出,只觉得心中十分冲动,觉得自己应该对她无限的好。于是当这样突如其来的情意忽然填满胸臆之时,他便说道:

    “月婵,你这般力大,不要紧。反正附近只有我知道。我替你瞒着,将来不怕找不到好婆家。”

    “……”

    这时候女孩儿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还和往常一样静静地听着。只听那少年继续往下说道:

    “如果真是被人知道,也不要紧。大不了哥把你娶了,不和现在一样过日子?”

    ——从刚才到现在,张牧云一直说得理直气壮,这一通说下来一气呵成。只是等他真说到这句话时,也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心中突地一跳,当时便开始后悔。

    “……我这是怎么了?”

    “又没吃醉酒,竟满口胡柴。”

    “先跟妹子提她这尴尬事,已是不对;最后怎么又说到娶她上去了?”

    此刻张牧云正是悔恨交加:

    “可怜!自救了月婵,我一直堂堂正正十分正派。正是这样月婵才一直把我当大哥看,十分敬重;可是这回,她定然以为我调戏于她,以后再不看重我了!哇呀!~”

    不用说,张牧云心中现在甭提有多后悔!

    再说月婵。现在她也终于听明白张牧云跟她说的话了。她的反应,刚开始时其实并没少年想象得那么大。义兄说得没错,这年头女子无才便是德,柔柔弱弱态如娇柳的才算是好女儿。像她这样抬脚踢倒一排桌、挥手掀翻一头牛的,被人知道了果然便要嫁不出。说来也羞人,这些天中她也不是偷偷没想过;纵然失却记忆,一样心思通明,月婵知道像自己这样力大无穷,纵然男子有心想娶,却也惹人笑。不管你家中怎么举案齐眉,和睦和美,外人也要想象那闺门酷厉,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是不是总在家中挨揍。所以,张牧云前面那一番话,按他俩兄妹间这么多天来的坦然无间,倒也说得合适。只是,唯独最后一句……

    把最后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回想了一遍,这位比她义兄想象还要强大高深得多的少女,却忽然一阵眩晕,脚下明明坦途却突然一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小心!”

    还是那后悔着的少年瞬时反应,出手如电,一把将少女扶住。

    “月婵——”

    借这机会,他握着少女的胳膊,诚恳道歉:

    “都怪我这张臭嘴!今后再不敢胡咧咧!”

    道歉话儿出口,那女孩儿却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微微挣脱了张牧云的把握,只顾往前赶路。

    “唉……”

    见得这样,张牧云心中难过,更怪自己鬼迷心窍。他心道:

    “唉……好端端赶路,没事干嘛调戏起妹子。真是鬼使神差了!”

    悔恨之时,还十分羞愧:

    “唉……即使这只是一时失言,可是又怎生对得起湖那边未过门的妻子?”

    这时这半大小子张牧云,心中也犹如打翻了调味瓶一般,五味杂陈,又愧又悔。

    不过,幸好他本来便生性磊落,虽然自责,却也没太纠结。赶路多时,几近深夜,借着月光终于能看到张家村的村落轮廓,张牧云的心思已完全放到背上那口沉重的银袋身上。于是他居然又满心欢悦,这时倒是身后那一路默默缀着的女孩儿心事重重。一路上,月婵便一直在心中不停想道:

    “他刚才扶了我,没只顾我拿的包袱……”

    瞧她这心中所思,恐怕她那位牧云大哥,倒真是白担心思,多虑了!

    闲言少叙。转眼进了村子,和先前的心思一样张牧云领着少女偷偷摸摸地从村边绕过,尽量不惊动乡邻。等一路悄悄回到自己院落,也不像以前那样先要进屋巡视瓢碗家什是否都还安好,而是径直奔到墙根下,取来那柄锄头,放下包袱,就在院中榆树下开始吭吭哧哧地刨坑,准备把这笔巨资藏好!



………【第六章 小院清风月梦云】………

    自宝林寺回来,埋藏好那笔银子,这张家村中独门小户的生活,从表面上看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日子依旧谨小慎微地过着,最多只改善了些伙食。

    这样的平静,并不是一户之主的少年不知道怎么花钱;而是张牧云深知这世道并不太平。一个无根无底的乡村小户忽然富庶,无疑会成为那些流寇盗贼最好的目标。别看现在天日朗朗,宁静小村中一切如常;真要他得了一大注银子的消息泄漏出去,不用过几天,他这偏僻小院的门槛就会被道上的豪杰踏破。

    对张牧云这样的安排,美若天仙的少女也安之若素。偶尔流落至此的贵胄天娇,好像已忘了自己过往的全部。原来目空天下的天下,已局促到这汨罗江村一隅的竹篱院落。碧油油的菜畦,亭亭如盖的榆树,还有每天清晨捶洗二人衣物的屋后小溪,已成了她全部的天地。或更确切地说,那位每天在她眼前晃悠、白天东溜西窜没个正形、一到夜里却总是跟她一本正经的少年,才是她现在生活的全部。

    当年那样暴戾的少女就这般谨慎而辛勤地操持着家务,每天里里外外不辞劳苦地洒扫收拾,把不大的农家院落拾掇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前几天,因为从宝林寺、幕阜山中回来得匆忙,忘了在山里打些去年的枯茅回来换去屋顶的烂草,少女便拿上几个铜钱,跟村里有稻田的人家买了七八捆去年的稻草,然后也不等外出的张牧云回来,便自己跟邻里借了个梯子,搭在屋檐边,一个人爬上爬下地把屋顶烂掉的茅草全部换掉。等中午张牧云回来,看到茅屋顶这般焕然一新,自然是目瞪口呆,赞不绝口——于是姑娘一上午的辛劳便有了最好的回报。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月婵终于越来越确定自己的身份。

    “嗯,我天生便是吃苦的料。”

    此时的少女已完全不怀疑自己当初猜测的出身,还欣喜于自己的大力,庆幸能翻上翻下地做粗活,为少年分忧。而就如她遗忘了自己起初的面目,这浩大的天地间另一头,却也将这一隅暂时忘却。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本来那居庙堂之高的不应遗忘这处江湖之远的贵胄天娇,谁知几月过去,也不见漫天的缇骑遍野寻来,不惟是洞庭湖边,便连三峡一带也早已偃旗息鼓,不再追寻。这样寻常人不能理解的疏忽,却让这俩本来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小儿女,真个“偷得浮生半日闲”,就在这汨罗河宁静的乡村中悠然自得地过起自己的小日子来。

    闲言少叙;不知不觉便到了六月末七月初。就如同张牧云腰间那根死缠烂打的竹片腰带,让人气闷的暑热也无法解脱地到来。其实,相对于罗州城里人而言,每年张牧云家的夏天已经延缓到来。他家的屋院就傍着村里的北山,那山上绿竹婆娑,碧树成林,只要不是最炎热的天气,这满山的青翠总能给张牧云家带来一股清寒的凉气。而山下又有那条潺潺的清溪在屋后蜿蜒流过,在将从汨罗河中带来的溪水一路流淌到洞庭湖中时,也顺便带走张家屋宅中的几分暑气。

    不过,这日子眼瞅着便往七月中去了。虽然那古诗“七月流火”柄不是指真地炎热如火流,但这句话常常被这么误解,也确实说明七月的暑热在一年中已经登峰造极。放到张牧云这小院落而言,便是那七月流火之中燠热的暑气已避无可避了。这时本来冬暖夏凉的土屋已成了烘炉,到了晚上一股热气萦绕不去,直烘得人整夜睡不着。在这样的情形下,这屋院中月婵不知道的一年一度的露天板床,便又到了搭建的时候了。于是到了这天晚上,张牧云便忙前忙后,把屋中的长条凳搬出四张,在院中空地上齐整地摆好,然后便摘下堂屋的两扇门板,分别在两排凳子上安放牢靠。几乎没费多少事,简易的床铺便搭好。然后他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青竹竿,在床板的四角地上立好,撑起从屋内拆来的纱帐。到此时他这夏夜睡觉纳凉的露天床榻算是彻底支好。这过程中,主要只是张牧云忙活,月婵只在一旁看着,偶尔搭把手。等到两张相隔不远的纱帐床铺变戏法般出现在眼前,她这才好像彻底反应过来,被少年简简单单的活儿打动,还不等拿来枕头,便已经欢呼一声钻进纱帐中,因为太急倒差点把不太牢靠的竹竿带倒!

    于是过不多久,她和她的义兄便这般相隔不远地只着衬衣地躺卧。虽然才相处几个月,也都有十二三四岁年纪,此时的二人却如同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孩童,近在咫尺地并头躺在门板上,于夜晚微凉的清风中一起仰望满天灿烂的繁星,卧看那牵牛织女……



………【第七章 尽说含情单为我】………

    七月流火,倒真似流火,即使入夜之后,这小院中除了开始有一丝清风,转瞬间那周围的空气便又变得热烘烘。虽然躺在露天,张牧云却仍似觉得自己身处火炉中。这时候他的身上穿着一件轻薄的白布小衫,仰躺在门板上,虽然四肢可以随意舒展,却觉得怎么摆怎么热,总找不到一个凉快的姿势。

    这般辗转反侧折腾之时,便想找旁边的女孩儿说说话。透过粗线的纱帐,张牧云往那边看去,却见到如此闷热之时,那少女却安然不动地躺在门板上,两眼静静地看着天上。

    “莫非天上有啥稀奇?”

    这样热烘烘地空气中,还能这般悠然地望着天空,定然是天上有什么稀奇物事了!张牧云正烦闷无聊,一见如此,赶忙也放平了身形,枕在一块软木上的那颗脑袋使劲向后仰,要看看那天边有什么古怪稀奇。

    “……”

    就这般仰面看了一会儿,却现那天上也只不过一弯月亮,万点繁星,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出有甚稀奇。

    “奇怪……月婵妹子看啥看得这般津津有味?”

    牧云心中纳闷,又忍了一时,终于按奈不住,便准备转脸问她。还没等侧过身子,却听得那安详躺卧的少女忽然轻轻说话:

    “大哥,现在是不是凉快了一些?‘心静自然凉’的。”

    “我们一起盯着天上的星星看,就记不起那么热。再过了一会儿,就睡着啦……”

    “呃……”

    本就轻柔的叮咛隔着蚊帐传来,被纱线一滤,愈加变得温柔飘渺,好像两人间没有了距离,就在他耳边呢喃。就在那一瞬间,本来烦热的少年只觉得肺腑一热,肚腹那儿宛如冬天被热水茶碗一挨,霎时一股醇酒般的热流激荡全身。本来平凡普通的建言,一时间竟让少年十分感动;等游离于心魂身躯之间的激流退去,眼前的景物又回归了正常,张牧云细一琢磨,却觉得现在果然不似刚才燠热。星光之中,他便侧脸瞅了瞅那边纱帐中优美的剪影,也安下心来,仰面静静地看那浩阔的星空。

    也许是刚才那少女温柔可爱的主意吧,眼前这张牧云早就看腻的星空,此时竟显得如此地美丽恢宏。此刻那夏夜的天空,如一块巨大而深黑的幕布从前到后从左到右地拉展在空中,灿烂明灭的星辰交织着各色的光辉将静默深邃的夜空点缀得无比生动;一缕缕灰色的夜云如山间的烟岚悠悠飘过,那半爿月轮便似一张蘸着水幕闪着明光的弓。静静地仰望苍穹,过了一会儿张牧云觉得那高高的云天变成了一条深深的河,光辉灿烂的星辉是水面泛着月华的涟漪波纹,缓缓流动的夜云是水底飘拂的水草,也许下一刻就有肥美的鲤鱼从波光粼粼中跃起……

    而这时在那近在咫尺的少女眼中,头顶的星空也好像一条幽深的河,那光辉灿烂的星辉是水面泛着月华的波纹涟漪,缓缓流动的夜云是水底飘拂的水草,而下一刻也许就会有肥美的鲤鱼从波光粼粼中跃起——所有的一切不约而同,但恍惚中似乎还多了一位面目可亲笑容灿烂的少年,正拧着一竿细长的鱼叉,出手如风地打破水面宁静的同时,也走进了她的梦里……



………【第八章 听风声以兴思】………

    又过了几天,大约快到七月半的时候,这一天上午,虽然天气一样炎热,艳阳高照,张牧云仍带着月婵去了罗州城里。过了这么多天,张牧云觉着也该好好寻个营生,用那二百两银子做本,做点正经生意。

    到了罗州城中,两人就在街边闲逛,两双眉目四只眼睛一路踅摸,这兄妹俩只管打量哪些生意合适自己。到得今日,有了手头那笔不菲的银两,张牧云对那些沿路摆摊的小摊小贩已不屑做;若来罗州营运,自然是要租一沿街店铺,做点风吹不着、日晒不到的大生意。对于这样的行当,张牧云心里其实没啥底。对他而言,以前三教九流似乎啥活儿都干过,但事到临头回头一想,却好似啥正经的都没做过。有心要去那些街坊商号打听打听,可那些老板又贼精,要来照顾生意可以,稍微多问几句,便支吾搪塞,只不说真话。

    就这般走走停停行得一程,那东天上的太阳渐往中天去了。街边柳树上的知了叫得更欢,日头也变得更毒了。走了半天,还没拿定什么主意,却见跟着的月婵已两颊通红,粉汗直流,张牧云便让她先在路边一棵柳树下歇着,自己先去前面那些店铺中打听。

    离了月婵,沿街走了约摸百来步,张牧云一抬头,正见前面有家面馆倒是生意红火。饶是这大热天气,却仍有许多客人进进出出,离得老远便听见里面人语喧哗,显见生意十分兴隆。见得如此,张牧云便抬脚过去,准备去那家面馆中瞅瞅。只是,正当他走到近前一只脚刚跨进面店时,却忽听得有人在后面喊道:

    “张牧云,牧云老弟!”

    张牧云闻声回头一瞅,正见那街上来得一人,这人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粉面阔鼻,长身大脚,眉目豪朗,身上穿一套鲜亮的团花紫薄裳,手摇着檀骨折扇,身后五六个家丁簇拥着正朝这边吆五喝六地奔来。

    “哈!”

    “原来是周大官人!”

    一见得此人,少年不自觉便有些点头哈腰,赶紧一溜烟过去,到了这周大官人面前,弯腰控背地打了个问讯,然后陪着笑问道:

    “周大官人许久不见,今日巡看街景呐?”

    “哈,也就是闲走走。”

    那周大官人眯着眼,打量了张牧云一时,这才大大咧咧地笑骂道:

    “臭小子,许多天不见,倒生分了。什么大官人大官人的,你叫我周大哥就得了!话说,这几个月大哥有事也找你不着。是不是财了啊?”

    “哪能呢……就是人穷事忙,去山中替和尚抄了大半月的经书。再说了,就是点小财,在周大哥您眼里,还不如从家里随便扔点破烂呐!”

    “哈哈哈!”

    周大官人听得仰面大笑,十分受用地道:

    “你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嘴滑——不过你这句话不假。不是你周大哥喜欢说大话,我家里扔点破烂,可真要值不少钱。看来你确是财了啊?来,咱找个地儿跟大哥好好说说!”

    ——张牧云只不过随便一撩拨,刚才一路摇摆好像眼睛长在天上的周大官人,也不顾天热,竟和他已在这街边聊了半天!

    话说这张牧云陪笑说话之人,倒确是个老熟人。这位一看便是富家公子的周大官人,名叫周亮,住在北城庙坊街头一家。周亮家中,家资巨富,不仅城中一条街全是他家产业,在那城外的碧野乡村中,还有千亩良田、十来处庄园。落下这般大产业,原是他家中几代簪缨,祖上做过几回大官,虽然到了他这代游手好闲,可那偌大的底子在那儿,就是完全不闻不问,每年的进帐都至少在数千两之上,几辈子都花不完。

    按理说,这样巨富之人,和张牧云这样的穷苦小厮八杆子打不着,绝不会似现在这般亲热。若说现在这熟稔劲儿,还是全因这周亮生性豪侠,虽然是纨绔子弟,却目高于顶,一心只效着侠客行径,老想着行侠江湖,打抱不平。比如也就是个浮华公子哥,却给自己取了个“沧海飘萍客”的别名;不过说到底,毕竟只不过一个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无论怎么用心,到头来总弄成个四不象。这些年无数桩尴尬事儿做下来,“沧海飘萍客”的雅号无从说起,最后倒落了个“小霸王”的匪名!

    而这些年来,张牧云只在市井中厮混,为了讨口饭吃,只要不犯法的事儿,啥都干。因此有一回不知怎么那小霸王周亮在街头跟人争风呷醋、好勇斗气,不小心竟遇着个强手,三下五除二手下家丁竟被打得七零八落,满地乱滚,眼见便要落败——也是事巧,小霸王只急得六神无主,一转脸一眼正瞧见那位正袖着手在街边看热闹的张牧云,也是病急乱投医,急切间也没顾看他是不是个半大的少年,便也紧急雇了他,许下重诺,让他且抵挡一时,好让自己脱身——

    谁也没想到,那时这身形长大身量却似乎单薄的少年,一听抵挡住对面那帮人能有一吊钱,顿时一蹦三丈高,红了眼,一把抄起旁边的扁担,如虎入羊群般冲入敌群,泼了命似地朝那些人猛打!打斗间这少年也被人敲得鼻血长流,却不知疼痛,鲜血满面只更增狰狞,如一头下山的猛虎,依旧在人群中纵横往来横扫如风!

    正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一见张牧云这架势,那群本来也称凶悍的家丁害了怕,人人胆颤,个个心惊,谁也不愿再斗下去,赶紧护着他们主人,脚底抹油一走了事!正是因为经了这一事,称霸一方的小霸王周亮才和张牧云结识;等后来再来往几次,富家公子哥见这少年不仅拳脚了得,做事拼命,那言语却也滑稽知趣,说话总能搔到痒处,于是这本来目高于顶不可一世的公子哥儿便对他更加刮目相看,并不把张牧云当寻常无赖少年相看。

    正因有些由头,这么多天没见着这少年人影,刚才正在街边摇摆时节一见到他,小霸王这才放下端着的身架,跑过来主动跟少年亲热搭话!

    叙过这些前言,再说这“沧海飘萍客”小霸王周亮。本来这天闷热,在街边闲逛便气闷无聊;现在竟见着久不曾碰面的知己,当下便一把拉过,要请他就在这面馆吃饭。一听小霸王要请客,和以往那样,张牧云当即心花怒放,不等周亮话音落地,本能地便已一只脚跨在了门里。不过这回转念又一想,便记起在那边柳荫下歇着的月婵,顿时收起脚步,咽回口水,带着些歉意地跟小霸王辞谢:

    “周大哥,本来您请客赏脸,小弟无论如何是一定要叨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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