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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 小楼传说 Ⅰ (共4卷)-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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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想得太高。将心比心,一个将军再好,他能比老婆孩子亲娘更重要吗?在一个君权至上的国家,在君王的旨意下,士兵可以不怕死,却不能不考虑,抗旨所带来的万劫不复的后果。记得极小的时候看武则天的杀人资料,其中有一个被杀者边关武将,据说只是派了个太监背着圣旨,骑匹马,到了边关,一宣旨,直接就让军队里的人把自己的将军抓起来砍了。当时那种心头冰凉的感觉,至今还记得极清晰。百姓们敬重英雄,敬重忠臣,肯为忠臣叫屈,可以为忠臣说好话,但是,为忠臣去死,为忠臣毁家,为忠臣去放弃安乐的生活,或许有人肯吧,但一定极少极少。所谓的一呼而万人相应,天下相投,共举义旗,需要一个乱世,需要一个百姓都没有活路的契机。只要还有一条活路,只要还能勉强过日子,不管受到了怎样的苛待,怎样的压迫,百姓都不会造反。岳飞死后,岳家军也不曾为他报仇,百姓们虽然怨声不止,却也并没有做乱,袁崇焕被抓时,他的大军就在京城外,到底也没有冲进城去救他。高仙芝和封常清。血战归来后,直接在自己的军队中被杀死。四周三军,齐声呼冤,但也仅仅只是呼冤。历历史书,论功行戮,为敌报仇的君王数不胜数。为国拼杀,却被冤污而死的虎将,更加数不胜数,但真正将士因义愤而起,替主将报仇,为主将起义,帮主将刺杀昏君的事,却从来不曾见过。宋毁于蒙古,而不是因为军队替英雄不平,明灭于清,而不是因为百姓为忠臣叫屈。所以,对卢东篱风劲节很重要,对所有的士兵,风将军很重要。但是,对卢东篱,天下安危,国家大局,无数人的生死性命,更重要,对所有士兵,自己的至亲更重要。风劲节在每一个人心里都很重,可是在每一座天平上,他又偏偏都是轻的那一头。所以,在每一次的抉择中,他必然成为被舍弃的那一部份。卢东篱看得清,所以最痛,但无论有多痛,也必须割舍掉风劲节。其他士兵冲动之下,不可能想那么清楚,然而风劲节却逼他们想清楚,逼他们面对,逼他们把自己放在那必然舍弃的位置。写这一章时,心情即乱且悲凉。发义愤之声很容易,唱高调很容易,但如果真正面对抉择,真正必须舍弃,真正必须付出,又有几个人可以做到?我想,也许唠唠叨叨说这一大堆废话的我自己,其实也是做不到的吧?我也会是那个只能跪地哀求将军逃走,却绝无可能为之奋身一搏的人吧?

    第七十八章安排

    “?”风劲节冷冷一笑“你们就一点没看出来,这正是我的人最期待的吗?”看看王大宝惊愕不解的眼神,风劲节语气冰冷地道:“为了防止我们抗旨,他们派来了二万五千国内最精锐的军队,却不懂得封锁住城门,看住你们这些将帅的亲信,居然让你生生在二万五千人眼皮子底下跑出了城。”王大宝猛得一颤:“将军!”风劲节悠然道:“我若半路上跑了,只能是因为事先得了消息,什么人能事先通报消息给我呢,什么人会宁可违背圣旨也要偷偷传信让我逃跑呢?我若一走,这罪名你们卢帅就必得实打实得杠下来。”他冷笑一声,目光凛然遥望京城“我又岂能让小人奸计得逞。”“可是将军……”小刀惊慌得叫了一声,莫名得心酸,竟至热泪盈眶。风劲节知其语中未竟之意,微笑着摇摇头:“卢帅为了我,自是肯以死承担罪名的,自是宁可身家妻儿都受尽连累的,只是,他也太小看我风劲节了吧!”一挥手,止住小刀任何可能的劝谏,袖手远远走到十余丈外,这才漫声道:“纸笔。”定远关诸将出征,身边的亲卫必要带上笔墨,为的是一些不方便让士兵传口信的详细军情急报等其他事,能以白纸黑字的方式记录传送。此时小刀听令。赶紧取了笔墨过来。其他士兵自是知机,一个也不敢靠近,只远远得用一种无奈而激愤地眼神凝视他们的主将。风劲节袖手待小刀磨墨之后,方才提笔,笔下如飞,口中轻声道:“这些信,你回城后,替我密递给几位将军。信中有我关于后事的诸般嘱托。要让他们切切记着,只有听我的安排,他朝我才有昭雪之日。是朋友就不要让我一片苦心白费,多多约束士兵,千万不要闹出什么事来。”他口里交待,笔下亦是极之冷静从容的安排。嘱托一干将领如今不可有任何过激行为。交待众人不可记恨今朝之事,需当与蒙天成协力合作,以守国土。尽量避免定远关原属军队与新来军队的磨擦,反要尽力使其融合。相关所有的练兵方式,出战技巧,均不必藏私,尽可倾囊相授于新人。他们多学一分,便令大赵国多添一能征之将,善战之卒。于国家终是有利。而蒙天成那出色的水军技巧,和国内山地作战方式。也有可能在长时间相处中,让他们各自受益。风劲节心念电转之间。也曾想过,要不要在信中。把事情真相说明,几番思量,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些勇将都不是善于作戏之人,若是知道整件事地真情,对蒙天成断然无法客气,若叫蒙天成,乃至瑞王查觉他们的敌意,认定不能收揽。只怕投闲置散都还是好的,就是一个个找机会害了。也不是稀奇事。若是什么也不知道,有自己的诸般嘱找,再加上蒙天成多次维护之情,诸将应该能很快接受他。而这些百战勇将,都是出色的人才,瑞王他朝也必会重用。只要他们能以实际形动取信瑞王和蒙天成,他们步步高升,甚至调派到全国各地,各得重要军职,将来复仇昭雪之时,才是最大的助力。这里诸般算定,数封信,于他,也不过是一挥而就地功夫。转念想到为卢东篱留下一纸书信,铺纸抬笔,腕子悬在半空中,竟是半晌也落不下去。也该有千言万语要诉吧。你是对的,我不怪你,你也不要怨怪自己。也该有千万牵挂要交待吧。将来瑞王不会放过你,九王不会放过你。而你自己怕也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吧?那么多那么多,胸膛里涌动的,肺腑间流淌的话语,那么多,那么多,原以为下笔万言又不能止的叮咛,为什么,这一刻,竟是一字不能落纸。他就这样僵立了良久,良久,直到小刀小心地在耳边低声地叫:“将军……”他才微微一震醒来,低头一看,白纸上,那因笔尖长久停顿在上方而落下的墨点,触目历历,心头不觉一阵恍然,自识得卢东篱以来,种种纷扰,种种过往,此时此刻,点点滴滴,皆在心头。他摇摇头,有些自失地笑笑。一向自命洒脱,想不到事到临头,竟如此婆妈。与卢东篱之间,还写什么信,交待什么,劝慰什么,明明一切都是白费功夫,全无做用,难道因为他的信,他的开解,他的原谅,那个傻瓜就可以不再伤感难过地过下半辈子吗?他有些无奈地叹口气,笔下径自如飞,转眼已写好一封信。挥手间内力透彻纸背,把墨迹都烘得干了。然后信手一撕,把这信当中撕开,分封进两个信封里,这才招招手:“大宝。”王大宝也应声靠近过来:“将军。”风劲节分持两信,交给王大宝和小刀:“这两封你们分开保管。如果将来,卢帅也出了意外,你们就想办法辞了军职回家去。你们为国杀敌这么多年,立了许多军功,该有地赏赐积下来,是一笔不小的银子。再加上已经有了从六品地官职,回乡之后日子想是可以过得很安逸。而蒙天成知道你们为主将难过而心灰意冷,也不会拦你们,相反可能会厚礼相送。大宝有家人,就回去照料母亲尽孝,小刀你一人自在,天下之大,你爱去哪去哪,尽量别让人查知你的行踪。将来如果新君治国有道。国富民强,你们就把这信地事忘掉。若是君主残暴,大臣贪鄙而国家衰败,百姓苦难日深,小刀,你就去寻大宝,把这两封信合于一处,拆封观看,一切照我信上的指示行事就是。”他交待得如此郑重其事。王大宝与小刀几乎是屏着呼吸听他说完的,二人一起肃然接过信,一起伏拜于地。不约而同低声立誓:“将军放心,便是我们的身家性命都丢了,这两封信的秘密也绝不会泄露出去。”风劲节只淡淡笑笑,有什么泄露不泄露。这里虽有三千人,但其他士兵只不过看他写了几封信,而回关后,大宝和小刀又把几封信交给了几位将军。就算瑞王有本事把出来看,说到底,信上也不过就是个被国家害死的忠还为国家操心的唠叨交待罢了。反倒能抹去瑞王或蒙天成,对其他诸将的疑虑防范呢。说起来,其实王大宝和小刀,虽悍勇有余,但谋略毕竟不足,实不是交托的好对象。只是此刻事起仓促,再没有别人人可选了。不过,若真是给他足够时间准备,他必是半点亏也不会吃的,又怎会无可奈何地迎向屠刀呢。说起来,瑞王这一计,最狠的,即不是圣旨,也不是二万五千的大军,而是时机。若是再过个两年,拖到陈国再也无力进击之时,他风劲节早就为自己和卢东篱布下了万全的退身之策,哪里容得那些无能的家伙,来玩这样拙劣的阴谋。到底还是自峙过高,防范不够啊。心间一叹之后,他开始交待最后一件事:“我死倒无所谓,我只怕,杀我只是为了对付卢帅的一个准备,我怕我死之后,我的罪名还会再牵连如卢帅,所以你们给我记住了,如果……”他的声音低得仅彼此可闻。小刀与王大宝听完同时一震,小刀脱口道:“将军,即然你认为卢帅反正会出事,又何必怕连累他不肯逃呢?”风劲节目光遥望定远关方向,眼神异常柔和:“虽然我猜他有九成可能会出事。但只要还有一成地安全的机会,我就不能冒险连累他。更何况,就算他真的一定会出事,我也不能逃。我逃了,他抗旨助我私逃的罪名就一定跑不脱,这铁打的罪名,将来不好平反,不易昭雪。我不能叫他身上有污名。”王大宝终于大吼出来:“人都要死了,还顾那昭不昭雪做什么?”风劲节略带责备地瞪他一眼:“你胡说什么,卢帅自己的生死清名你不在意,我还在意呢,更何况,卢帅还有家人亲族。他罪名一定。家里人就一定会受株连,你可知他还有这世上最贤良的妻子,仍然年幼的孩子,以及许多叔伯宗族。不平反,不昭雪,你要他们永远为奴为囚,不见天日吗?”王大宝被他训得头越来越低,风劲节抬头看看天,眼中锐利地杀意一闪而逝。不昭雪?开什么玩笑,他可不是光挨打不还手的人。被人害到绝路。总该留一两记后手报点小仇吧。他悠悠然抬起手,放在唇边打声呼哨。白马一阵风般跑到他身旁。在所有士兵眼里,他们那最英武的将军。以一个出奇潇洒俐落的姿式翻身上马,脸上的笑容,明朗得让烈日阳光失了颜色。“好了,该交待的事全交待完了,我们回定远关去吧。”他没有理会大家地反应,也没有再看这些生死追随的士兵一眼,信手提缰,那匹白马。就在骄阳下,载着他如风一般远去。披风哗得一声。伸展开来,如鹰展翼,如龙在云,仿佛在那一刻,覆盖了整个天与地,掩尽了一切光与暗。骄阳烈烈,黄沙漫漫,而风劲且急。是今日风太猛,还是今朝马太急,风劲节其实不在意。他享受那风迎面刮来的快意,他享受那迎风而驰的疯狂。身后的士兵们有没有跟来,他不在乎,黄沙上,是不是有三千个喉咙在同声大喊着将军,他听不见。他只纵情驰马于天地间,心中一片空明。无伤感,无叹息,无忧愁,无烦扰。不思,不虑,不恨,不燥。他甚至懒得去回想,这一世,这数世,甚至他自有意识以来的任何回忆,哪怕是其中与卢东篱相关的一切。天地之间,一片空明。前方,是他守护了许多年的定远关,是无数与他同生共死的战场袍泽,是他最好的朋友,是等待着他地死亡。然而,这一刻,他享受着生命的自由,生命地肆意,生命的律动。也许下一刻,一切从此结束,也许下一刻,生命消失,而轮回重始,一切爱恨痴缠,皆化尘埃,一切忠奸是非,亦作笑谈。梦幻空花。弹指间,逝水红尘皆为幻。他将重归神灵地天堂,从此高高在上,从此超然万物,从此,尘世间蝼蚁般的争夺守护执迷妄念,再也不值得他一顾。

    第七十九章绝望

    身在帅府,坐立不安。自从圣旨来到,二万五千人进驻在定远关,三个大人物住进他的帅府,他自己就被看得死死,根本没机会去做任何暗中挽回的举动。更何况,他没有背景,无人可以求情依靠,边关距京遥远,就是想要拼死去君前抗辩亦没有时间。圣旨下得斩钉截铁,二万五千名精兵受命监督实施。任何对抗的行为,都会让他们受圣命而行惩处之权,而一旦开始有任何强制的处罚行为,则冲突,纷争不可不避免,现在整个定远关已经是火气冲天,处处危机了,断断经不起任何变乱。他内心如滚油煎熬,却还不得不强自支撑着,四下平定风波,到处解决纠纷,努力劝解众人,甚至不得不作恶人,强行压制大家的不平。看得到众人眼中的抑郁和愤怒,看得到所有人敢怒而不敢言的不满和蔑视。然而,他不能分辩半句,只得沉默着一一承受。依国法军规,士兵扰刑,最轻要打五十军棍,最重,当场就可处斩。而将军们如此抗旨,如此得罪朝中权贵,什么前程将来都不要再指望。这些人都是多年苦战磨练出来的军中栋梁,无论如何,总要保全下来。大家心头的积愤如果一定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那么,卢东篱倒情愿是自己了。这样的煎熬苦痛,这样的沉默忍耐,却还不得不陪上笑脸,应付那总是找机会缠在身旁,不让他有半点自由哀伤时间的钦差大臣。他现在,唯一盼的只是风劲节能先一步知机逃走,然而,心头却又分分明明隐隐得明白,风劲节他……“元帅,风将军回城了。”门外亲兵的禀报声,有惊惶有无措。老太监何铭笑得见眉不见眼,站起身来:“可算来了。”兵部尚书贺卓微笑道:“卢帅,咱们该办圣差了。”只有蒙天成眉头微皱,看了看在那一瞬间,整个表情都僵窒下来的卢东篱,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轻轻地,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将军……”“将军……”“风将军……”“等等……“清晰分明的有力脚步声在一片纷乱的叫嚷中,由远而近。“嚷什么嚷什么,我进帅府什么时候要你们拦着通报了。”外面的人来的飞快。厅里三人刚刚站起来,厅门处,那神彩奕奕的俊朗将军,已走了进来。那般的修眉朗目,那般的朗然笑颜,是一阵疾风卷入了厅堂,还是一道骄阳,直照破黑暗。三人只觉得眼前莫名一亮,世上光芒便似只集中在一人身上。而那人却已神态从容对卢东篱躬身施礼:“元帅,劲节幸不辱命,特来交令。”卢东篱依然坐在原处动也不动,只是眼睛死死瞪着风劲节,目光里,竟是疯狂至极的愤怒。那怒火几乎形同实质,要生生将人烧做飞灰。为什么,你不肯走,为什么你一定要回来,为什么进了城,转眼之间就立刻出现在帅府,不让我有半点措手之机,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心明明悲凉而真切地明白一切是为什么,可是,却永远永远抑不住那胸膛里因为极度痛苦而发出的愤怒之吼。蒙天成目瞪口呆望着眼前的一切,这是怎么了,卢东篱面对风劲节,不但没有一丝愧疚难过,反而愤怒如欲择人而噬一般。他自命也是百战勇将,竟生生因为一个文人所表露出来的愤怒神色而吓得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甚至这愤怒还并不是针对他的。而风劲节却象毫无所觉一般,只是淡淡微笑,坦然地与卢东篱对视,眼神平静地不可思议。何铭与贺卓倒是没注意卢东篱,风劲节一进来,他们的眼睛就没从这人身上离开。老太监何铭第一时间掏出圣旨喝一声:“风劲节接旨。”风劲节看也没看他一眼,却应声拜倒。耳旁那苍老而尖利的声音,慢慢地在宣读着什么,他根本没仔细听,只是平静地看着卢东篱。从他进来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就一刻也不曾从卢东篱身上离开过。我知道你的难处。我明白你的心情。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做的全都是你该做且必须做的。不必出声,卢东篱就可以看得到他眼中所表达的一切。在这一刻,他依然想要安抚他,依然想要尽力,化解他的痛苦。一直一直都是这样,被他抛弃在最危险的战场上,他替他断后,被他无情用刑,他为他向士兵们分解,被他推出来做牺牲品,他却犹自要开解他。一直一直都是这样,他一次次负他,而他,永远理解,永远明白,永远把他的那一份也一并承担了过去。可是,这一切却让卢东篱更加愤怒,尽管他不知道这愤怒针对的是风劲节,还是他自己。为什么要这般待我,为什么要这般谅我,为什么不肯自私哪怕一次,为什么不肯放下我为你自己着想哪怕一次。他的拳头在袖中死死握紧,因为用力太过,甚至发出咯咯地响声。而这个时宣完,风劲节犹自没有出声,依旧凝望着卢东篱,只,轻轻按在了腰间宝剑上。蒙天成倒吸一口冷气,有意无意上前一步,半拦在宣旨太监何铭身前。风劲节却似对这一切全无所觉。他依旧只看卢东篱,惟看卢东篱。到底,还是让他痛苦至此了。真的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对他说,真的,完完全全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做什么。所以,这一刻的相顾无言,这一刻的无奈沉默,或者也是对彼此的一种慈悲吧。剑柄在掌中握紧,其实一早就想好了该怎么做吧?其实一早就打算用最干净俐落的方式,把所有的痛苦缩到最短吧,然而……那冷硬而冰冷的剑柄搁得掌心微痛,风劲节几乎是有些怔怔地看着卢东篱,然后,慢慢松开手。那疯狂的念头是什么,那心深处莫名其妙的期望是什么,那明明不可能,不应该,不理智,不正常的作法,真是太可笑了……但是,手,到底松开了。然后,他微笑,第一次转开目光,看向何铭,淡淡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微臣复有何言。”何铭大刺刺点点头,随手一挥:“来啊,还不给我绑了。”四周的士兵们沉默着,谁也没有动弹。何铭大怒,望向卢东篱:“卢元帅,圣旨在此,你们抗逆不遵,是何罪名。”卢东篱听而未闻,依然死死盯着风劲节。因为害怕自己会失控地怒吼出来,他不得不拼命咬牙,此刻口里已全是血腥气。贺卓上前一步“卢元帅,圣旨命你行法监斩,你若不从,我们身负圣命,不得不请蒙将军,以抗旨罪将所有人等,一一收押处置了。”蒙天成忍不住低声道:“大人,卢元将他们与风将军皆竟是多年同袍,情何以堪,不如由我命属下……”“蒙将军。”贺卓厉声喝“这是圣令。”蒙天成苦笑一声,叹息退后。望望卢东篱,再看看风劲节,眸中终露出深深恻隐之意。这些年来,他也立过不少功劳,却总被卢东篱和风劲节的风光压得黯然无光。他不是不介意的。知道瑞王有意让他接管这全国最精锐这一支部队的兵权,他也不是不动心的。只是眼看如此英雄虎将,受这样的的磨难,就算自己是最后的得利者,到底还是有些唇亡齿寒的悲凉在。心头也实实不明白,明明先找个理由把人召回京城,再下狱处死,是杀戮军中将领最安全最稳妥的方式,为什么非要大军之中问斩,为什么一定要逼卢东篱亲自监斩。难道只为了让卢东篱失去军心,就一定要冒这么大的险吗?贺卓喝退了蒙天成,又加重语气,喊了声:“卢元帅。”卢东篱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应该已经不能思考了,却又分分明明地知道,如果贺卓以圣旨要求蒙天成行强,将所有抗命者一一治罪,则纷争必起,而争斗拼打只要一旦开始,就势必越来越大。最后把所有人卷入其中。大赵儿郎的鲜血将会流满整座定远关,大赵国将再无一支能战之军,而陈国的八万大军,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回头攻来。卢东篱定定得看着风劲节,直到眼中的怒火,变作深深悲凉,直到脸上的愤然,变成漠然的麻木。他闭了闭眼,然后开口。声音出奇的沙哑:“把他绑了,押去校场。”那么低沉的命令,却让厅内的亲兵们手脚冰凉。卢东篱愤然怒目喝道:“你们听到没有。”亲兵们拿着绳子,拖拖拉拉走过来。风劲节一笑把手背在身后,却还是没有人来绑他。他轻叹一声:“事已至此,多拖无益,不过叫我白白难堪,何不让我去得洒脱一些。”他回眸,看了几个元帅亲兵一眼,低声道:“别替你们元帅召祸了,有我一个受死,还不够吗?”几个亲兵如受电击,这才颤抖着给他上绑,只是低头时,男儿的热泪,就这样不受控制地落在他们最敬重的将军那刚刚为国征战而归,染了一路风沙霜尘的披风上。风劲节被绑了之后,也不用旁人押,挺身站起,自往外而去,甚至不曾多看卢东篱一眼。卢东篱木然地看着这一切,至此才低声道:“传我命令,所有驻军,各依所部,各行其职,不得擅离,请几位将军到校场,约束其他士兵,不许任何人生乱。”亲兵低垂着头,几乎是有气无力地应一声,才出去。何铭立刻叫了起来:“卢帅,如此重犯处斩,理当召来全军观刑,以为警示……”不等他说完,蒙天成在旁沉声道:“公公,若是三万人马齐聚,只消有一人心怀不轨,大声呼号,便有可能酿成兵变巨祸。”何铭打个寒战,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敢再多说什么。他是大内的总管太监,位高权重,到哪里传旨意,不是趾高气昂,多少封缰大吏见了他,也如狗一般献媚。这次奉旨来杀风劲节,也没当什么大事,只以为传了旨意便可,倒从没有想过,居然会违抗。此番见到多名将军怒而抗辩,不少士兵聚众相抗,大大小小惹出不少事端,现在又亲眼见到,卢东篱连自己的亲兵,都无法指挥自如地捆绑风劲节。他到底是有些危机感了。终于悟到自己身在三万大军之内了。这心头一凉,倒也顾不得再作威作福了。急道:“卢元帅,我们立刻去校场行刑。”卢东篱神色漠然地如同脸上罩了一个冰冷的面具,而声音平静得不见丝毫起伏:“公公,贺大人,蒙将军,请先行一步。奉旨行刑,乃国之大礼,下官不敢以平日常服行之。请容我略慢一步,更换正式官服再往。”这话说得倒也是有礼的,一般来说,官员们在办公时间之外,是很少穿正式的官服的,就是平时起居,或待客,也多是常服。但杀头是国家刑法的大事,哪一次监斩官办事,敢不穿全套官服呢。因此贺卓与何铭也就没有多说,点点头,便一同往校场而去。蒙天成虽对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换衣服感到有些奇怪,却也没有想太多,无论如何,事已至此,卢东篱也变不出什么别的花样来。他也只得紧跟着离开了,只是行到门口,回身望望卢东篱,张张嘴,想要安慰几句,到底觉得,此时的言语,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是无力且可笑的,到最后,只得长叹一声罢了。这一声叹息,倒真正出自于真诚。他清楚地看到了卢东篱的苦痛,卢东篱的挣扎,也分分明明地知道,卢东篱对国家的忠诚。若非忠诚,若非时时刻刻顾全着国家,他手里明明有着三万精兵,又何至于害怕自己的二万五千人。即使对一个不断压迫伤害自己的国家,依然守卫到底,依然不肯放弃。可是,他爱国,国却并不爱他。他牺牲一切甚至自己最好的朋友来守护这一切,这个国家的上位者们,却清醒地知道他的忠诚,而冷酷地利用这种忠诚,逼迫他去做最可怕的事。蒙天成知道臣不可议君非,但在这一刻,真的对瑞王有了极大的不满。王爷,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为了夺取军权,为了拉拢九王,有的人必须牺牲,但为什么不能给英雄起码的尊重,不能给忠良微薄的尊严,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痛快地,不受折磨的死去?他摇摇头,沉默地离去了。卢东篱依旧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厅里仅余的几个亲兵,也漠然地呆立着。没有人正视他们的主帅,没有人说一个字,或动弹一下。直到那仿佛水滴落地的声音引得一名亲兵去寻找,目光在卢东篱脚下一凝,惊叫:“元帅,你受伤了。”其他几人也同时看到卢东篱双手下方的血滴,大家一齐冲过去,不由分说地就捋开他的袖子,硬抬起他的手。卢东篱的双手十指,已经死死抓进自己的血肉之中,淋漓的鲜血,撕裂的皮肉,无不触目惊心。亲兵惊叫着拼力想要扳开他的手指,却只觉他抓得那么紧,那么紧。紧得两三个人用力,竟也扳之不动。不知是谁忽得痛哭失声:“元帅,你别这样……”不知是谁扑痛一声,跪倒地上:“元帅,求求你了……”不知是谁撕心裂肺地喊一声:“元帅,都是我们不好,明明你是最难受的一个,我们还都怪你,可是元帅,你要难受,你打我们,骂我们,你吼一声,叫一声啊,你别这样……“卢东篱的目光依旧呆呆望着前方,身边的哭叫,他其实听得不是很清,也不知道大家在说什么,只是双手十指,慢慢地松开了。亲兵们颤抖地着托着他的手,看着两手掌心血肉模糊,已经完全给抓得稀烂。男人的指甲本来即短且钝,要多大的力量,可以把自己的手掌,抓得皮破肉烂到这种地步?亲兵们手忙脚乱地要给他上药包扎,卢东篱微微一挣,抬起双手:“不用麻烦了,快些帮我更衣,我不能……”他抬眼,望向厅外,眼神木然,语声木然:“我不能让轻节一直等着我。”

    第八十章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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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石铺就的大校场出奇地广阔,四周渐渐聚集了将近但乍然望去,依旧给人一种极其空茫冷寂的感觉。自从接了圣旨之后,卢东篱第一时间就把定远关军士的日常差事加了两三倍,增多巡营时间,加岗,加哨,诸多改动之后,大部份士兵的时间都被填得非常满,一天下来,除了吃饭睡觉,基本上找不出什么空闲时间。而极为严苛的军令更严禁任何士兵,在未得命令的情况下,放下手头的工作。这也是防止士兵们因不平而聚众相抗,甚而引起动乱的的手段。而蒙天成也让自己的二万五千人马,帮助监管防范,但又要求手下,对定远关士兵尽量容忍,就算被挑衅,被责难,也不可发作。因为双方的努力,虽然下层军士们一直小冲突不断,到底还是没酿成什么大事件。这种安排,也让风劲节被押往校场待斩的消息不能在第一时间通传全城。士兵们大部份各有职司,分得极散,而且只要手头上还有差事没完,就不得擅走一步,因此很多人不能及时得到消息,而就算是知道的,也不一定能赶得来。三万人的数字毕竟太过庞大了。而士兵们都是铁血杀戮中走过来的战士,人人都有一腔热血。就算冷静细思其中得失。或许会退缩,会犹豫,会迟疑,但人毕竟还是血肉之躯,血肉之心,若是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终还会有意气,会有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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