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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卷-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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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谈论到此,果然急急循着两名麻衣老人所去方向飞掠而逝。

江涛听了这番话,却惊出一身冷汗。暗忖道:“幸亏我躲得快,不然,岂非才离虎窝,又入狼穴?”想起何四姑,直叫人恨得牙痒痒!早知如此,昨天就不该放她脱身了。他匿伏石后,足足又等了半盏热茶之久,不见第三批追骑;才跳起身来,疾步奔入道旁一片松树林,匆匆落荒而逃。

穿出松林,是一条湍激的河流。江涛略辨方向,便飞步沿河向下游奔去。奔了百余丈,却见岸边芦苇丛中泊着一艘单蓬小船。船尾舵梢上,一个须发俱白的艄公,正悠闲地吸着旱烟。

江涛暗喜,加快脚步出了林子;吸气纵身,一跃登船,低头钻入舱内,沉声道:“老爹!烦你快些载我过河去,自当重谢。”

那艄公问道:“公子爷,这样夜深了,你急急的要到那儿去!”

江涛道:“随便去那儿都行,只求老爹快一些。”

艄公又道:“公子弄错了,我这条船是渔船,向来不载客人的。”

江涛央求道:“老爹行个方便,在下是被坏人追逼,走投无路。您送我渡过河去,情愿多赠银两,补偿您的渔钱。”

那艄公好像颇不愿意,慢条斯理熄了旱烟,站起身来,口里哺哺道:“眼看鱼儿已经上钩了,失去机会,岂不可惜!这大概是命里注定的吧……”

正说着,岸上忽然出现一条人影,沿着松林飞纵而至,不多久,也到了河边。江涛一眼瞥见,登时倒抽一口凉气;忙不迭紧贴船蓬,极力隐蔽身子。原来那人赫然正是何四姑。

何四姑走近船边,竟含笑问道:“焦老爷子,可曾看见那姓江的书生吗?”

艄公两手一摊,道:“没有啊!一夜连鬼影子也没有看见半个。”

何四姑道:“老爷子谨慎些,我料他准在附近,仔细别叫他漏网溜了才好。”说完,又急急向上游去了。

江涛惊魂未定,忽觉船身一荡,小船已像怒箭般射离河岸。霎时间,舟轻水急,顺流而下。那艄公放下长篙,系牢舵柄,重又取出旱烟燃火吸了起来;目注江涛吃吃而笑,道:

“江公子,说说看,你该拿什么谢我呢?”

江涛骇然道:“你……你是谁?”

艄公笑道:“老朽焦天祥,有个小小匪号,叫做‘银须鳌’,现在职位是巢湖二十八塞总巡江。不瞒你说,老朽对这职位并没有多大兴趣,早就有心辞职不干;否则,今夜也不会救你一命了。”

江涛道:“这么说,你也是何四姑的同伙?”

焦天祥笑道:“老朽只是其中之一,今夜何四姑邀约的同道高手,不下十余人之多。除了咱们巢湖水寨三位瓢把子,还有峡山双残、湘江人屠活僵尸、大巴山罗氏五虎;这些人无一不是黑道巨孽,你落在任何一人手里,也休想像现在这样舒服。就凭这一点,你也该重重谢我才对。”

江涛听得心凉不已,但却力持镇静淡淡一笑,道:“你要我如何谢法?”

焦天祥哈哈笑道:“公子何必明知故问呢?如蒙不弃,只须把那‘擎天七式’剑谱照样抄录一份给老朽,事后你要去那儿,老朽一定负责送到;两情相抵,互不亏欠。”

江涛剑眉一挑,道:“假如我不愿意呢?”

焦天祥嘿嘿干笑两声,道:“不会的,公子是聪明人,何况老朽对你又有救命之恩,再说……”

江涛截口道:“不必再说了,我坦白奉告三个字——办不到!”

焦天祥眼中凶光一闪,阴侧侧道:“怎么?不肯?”

江涛毅然点头道:“是的。”

焦天祥注目又道:“救命之恩也不报了?”

江涛晒笑道:“假如我吝惜一命,早就将剑谱给了何四姑,何致再领你的救命之情呢!”

焦天祥怔了一下,又吃吃笑起来,道:“公子为什么死心眼呢?擎天七式虽是旷世绝学,既有天心教译本在前,又有颜光甫抄本在后;现在再来一份第三份,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

这句话,却触发了江涛的怒火,当下脸色一沉,怒叱道:“住口!我虽受天心教威逼利诱,并未替他们释出全书。至于颜光甫,是被他以诈术骗去,一之为甚,岂肯再蹈覆辙?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无论你用什么手段,休想我会答应。”

焦天祥怏怏站起,耸肩道:“老朽是一番善意,公子又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江涛怒目道:“你应该问问何四姑,看江某人是不是可以轻侮的人!”

焦天祥阴笑道:“老朽早知公子艺出名门,赤阳指无坚不摧。但是,上了这条船,只怕就由不得公子了。”

江涛霍地挺身而起,喝道:“你想怎样——”一句话未完,焦天祥忽然长笑一声,探手扣住舱蓬,猛一用力,全身后仰。小船登时翻转,两人一齐落水。

江涛自忖泳术甚侍,落水后毫不慌乱,闭住一口真气,轻轻折腰剪腿,潜落数尺。正划水泳行,突然发觉一线白影从后测疾窜了过来。

焦天祥不愧“银须鳌”三字称号,虽在急流之中,分波穿浪,仍然其快如飞。由后一探手左手五指竟扣住了江涛的后颈脖,右臂横翻,便想点闭他的穴道。江涛一惊,急忙缩颈弓身,一手反扣焦天祥腕脉;另一只手肘奋力一记“肘槌”,猛捣而出。焦天祥毫无防备,胸前重重挨了一下,痛澈心肺,连忙松手。

两人一触即分,都提高了戒心;各自穿波绕了一个圈子,全神搜寻对方位置。

河水浑浊,不比海水清晰;加上水流湍急,在水底交手,一切步法把式都失去了效用,全凭水性深浅决定胜负;而这一点,江涛自然远不如执掌巢湖二十八寨总巡江的焦天祥。不过,焦天祥也未料到江涛的水性会如此娴熟。原先以为只要把船只弄翻,使江涛无法发挥“赤阳指”威力,举手之际便可以生擒活捉;谁知大意轻敌,竟吃了一次闷亏。于是踏浪倒退出两三丈,卸去外衣,摘下腰间分水峨嵋刺,决心先废了江涛两条腿;然后捉他上岸,胁迫抄录“擎天七式”剑谱。

焦天祥恶念一起,身形飞快地在水中兜转数匝;满头白发飘散,状如历鬼,挺刺又向江涛扑来。

………………………

第二十六章 釜底抽薪

江涛吃亏在水性不及焦天祥,而且手无寸铁;见状大惊,忙不迭张口吐出腹中余气,施展“坐水法”——整个身子宛如一块顽石,直向河底沉落。焦天祥不舍,调头急追而下。

江涛沉到河底,脚下触及一片污泥,忽然情急智生;双臂用力搅动,泥浆翻滚,顿时扬起一蓬黑忽忽的浊浪。趁污泥暂时掩蔽了焦天祥的视线,匆匆解下儒衫,塞进一大把水草和石块,绕了绕,束成一条布棍。

他料定焦天祥被泥浆所蔽,必然会向上游方向略为浮升;于是故作惊恐,向下游逃避。

焦天祥果然上当,身形一转,顺流追了过来。江涛有意让他迫近,倏忽间手足并用,骤然改变了方向。

这时,江涛身在河底,故可进退自如;焦天祥浮在水中,随波逐流,却不易煞住势子。

两人一上一下,交错而过。焦天祥心存顾忌,不愿伤了江涛性命;峨嵋刺向下一沉,划向江涛腿股。那知江涛早有准备,顺势侧翻;两手抡起那寒满水草。石块的儒衫,对准焦天祥迎头砸到。

一个有意,一个不防;一个定桩牢稳,一个却是身不由己。饶是焦天祥躲得快,让开头脸,终未避过肩呷。儒衫内塞满水草、石块,又被江涛贯注内力,软中带硬——焦天祥这一下挨得甚是不轻,右边肩骨尽碎;手一松,峨嵋刺也掉落污泥中。

他惊怒之下,就像一尾负伤的大鱼,“哗”地折腰翻转;左臂反抄,竟抓住了江涛的足踝,五个指头几乎透骨而入。江涛连忙抛了儒衫,张臂一把抱住焦天祥的颈脖,死命勒紧不放。

两条身子纠缠在一起,翻翻滚滚,载浮载沉。这一刹那,谁也不敢松手,谁也无法泅水,随波逐流,一直向下游飘去。

江涛真气已经吐尽,一连喝了好几口水;但势成骑虎,那敢放松!焦天祥却肩伤严重,又遭江涛勒住咽喉,真气涣散,内力也发不出来;两眼连翻,硬憋住一口闷气,无活动弹。

随着时间的消逝,江涛灌了一肚子水,渐渐觉得眼中发黑;最后,终于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他再度醒转,已是红日当空。睁眼一看,自己正躺在一处僻静的河弯边,两条手臂仍绕在焦天祥的颈脖上毫未松开。摸摸焦天祥,却已经浑身冰凉,早断了气。江涛揉揉眼睛爬了起来,肚里还胀得难受;踉跄走向一块大石,头朝下,脚朝上,又呕出一大滩污水,神志才渐渐清醒。

他坐在大石上,怔怔望着焦天祥的尸体;回想昨夜经过,就像做了一场可怕的梦。

有生十八年来,他从没有杀过人,但眼前这白发苍苍的老人,却是被自己亲手勒死的;彼此既无深仇,也无大恨,是什么原因使自己变得如此残忍暴戾?竟致活生生地将人勒死?

为什么?只不过为了一部剑谱——“擎天七式”。

当年天竺高增达摩禅师卓锡少林寺,演讲禅宗。因见徒众委顿,竟有于坐中饨睡着,乃创“罗汉拳”十八手以教之。其目的,不外欲先强健体魄,而后易收明心见性之功,以证大法。可见武术一道,并不是为了持强凌弱,残杀争狠。然而,如今莽莽江湖,却成了血腥仇杀、强取豪夺的屠场,这与当年达摩授技的宗旨,差谬何止千里!

江涛越想越难过,心里无限懊悔,木然又回到尸体边。只见焦天祥双睛暴突,满头白发飘拂,脸上一片狰狞——似乎对未能获得“擎天七式”剑谱,犹有深深的余恨。

江涛叹息良久,寻一截断树,在河边挖了一个泥坑;抱起尸体,准备予以掩埋。忽然发现焦天祥腰间系着一条厚厚的布裹,解视之下,竟全是金叶珠宝,约值十数万银子。焦天祥把这些巨额财富带在身边,显然早已有意独夺剑谱,从此远走高飞。

江涛略一沉吟,心头却掠起一丝奇想,喃喃祝祷道:“焦前辈,安心地去吧!你生前虽然没有得到那份剑谱,但今后武林同道在提及‘擎天七式’的时候,一定忘不了‘银须鳌焦天祥’六个字。千秋万世,也将感念你的余荫。”然后,填土堆坟,并在坟前立碑为志。虔诚地拜了三拜,才迎着灿烂骄阳,大步而去。

满腹阴霾,在这一刹那间消失殆尽——因为他已决定了一件势将轰动天下武林的惊人之举,古往今来很可能是头一遭!

金陵,山灵水秀;六朝胜迹,无尽繁华。

秦淮河的弦歌,经骚客名士笔下一渲染,为金陵城披上了一袭香艳的外衣,也替金陵城凭添了几分书卷气。是以沿河一带,除了燕巢莺居、红粉勾栏之外,搜求艳词名句、刻版印书的文坊,也应市而生。

靠近河西,有一条名叫“文华巷”的小街;檐宽不过五尺,却比邻设着二十余家书坊,专营字画裱糊和印书刻版买卖。每届华灯初上时辰,文华巷中熙熙攘攘,游客络绎不绝。其中大多数都是儒服纶巾的书生文士,一个个负手踱着方步,行行止止;浏览坊间展出的诗词古画,偶尔也搜购几部绝版好书。

这些浑身酸气的墨客骚士,也就是徽歌选色的风流种子。因而文华巷的生意跟秦淮河乐户勾栏有一个相同的地方,那就是:白昼门可罗雀,入夜则户限为穿。

这一天,午牌初过,巷子里静悄悄地;书坊学徒都半掩店门,躲在柜台后面打吨。巷口忽然缓步走进一位身着宝蓝色儒衫的英俊少年。他一路游目张顾,从巷口走到巷尾,又从巷尾走回巷口;徘徊约有盏茶之久,才停在一家招牌叫做“吟风斋”的书坊门前。

“吟风斋”是文华巷中规模最大的书坊,独占四间店面,壁上挂满了名家字画;左边是柜台,右边则是一张宽大的裱糊桌子,沿墙一圈全是书橱。这时候,一名身穿黑衣短褂,年约五十余岁的瘦削老人,正在柜台内吸烟。旁边竹凳上,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学徒;嘴角诞水直流到下巴,身子一冲一冲地打吨儿。

少年略作沉吟,便举步进了“吟风斋”。瘦削老人闪着一双细眼,向少年微笑颔首,懒洋洋招呼道:“公子要买什么字画?全在这儿,请随意选吧!”

少年摇摇头道:“我不买字画。”

瘦削老人笑道:“那公子是想买书?书橱在那边,绝版珍本,应有尽有……”

少年又摇摇头,道:“我也不想买书。”

瘦削老人一怔,轻轻放下烟袋,站了起来;做了恍然领悟的笑容,低声道:“公子莫非有家传名贵字画要出让?”

少年仍旧摇头道:“我也没有字画要出让。”

瘦削老人双目一张,茫然问道:“那么,公子来意为何?”

少年没有回答,反问道:“敢问老人家是本店店东吗?”

瘦削老人笑道:“不!我是店中主事师傅。”

少年道:‘我想见见贵店店东,有要事相商。”

老人道:“敝店主人不在店里,此地大小事务,都由我作主。公子有何吩咐,告诉我也是一样。”

少年凝目道:“任何事都作得主?”

老人点头道:“不错,大小事务,都能作主。”

少年迟疑了一下,道:“我想刻印一本书。”

老人笑道:“这容易,敝店雇有熟手工人,刻版细致,收费低廉。不知公子要刻印什么书?”

少年道:“我要刻印的书,必须立等应用,十分急迫。贵店能不能全力赶制,在明晨卯正之前,如期交货?”

老人微诧道:“要那么急?”

少年端容道:“是的,因为这本书太重要。在全书没有印妥之前,我不希望被人知道,所以必须尽快赶印完毕,绝不计较费用多寡。”

老人沉吟片刻,问道:“公子那本书,共有多少页?”

少年道:“不多,共仅十余页面已。”

老人又问道:“欧印多少本?”

少年想了想,道:“一千本。”但紧接着又道:“如果实在来不及,先印五百本也可以。”

老人皱眉道:“一夜之间,刻印千本,这倒是件为难事少年焦急地问:“办不到?”

老人耸耸,道:“难!难!难……”

少年一探手,从怀里取出十张金叶,放在柜台上,低声道:“只要能办到,资费先付;如果不足,还可以再增补。老人家看行吗?”

那瘦削老人眼中一亮,笑道:“公子果然精明!不是敝店夸口,金陵城中除了吟风斋,谁也办不到。”

少年大喜,道:“老人家尊姓大名?”

老人笑道:“不敢当,敝姓姚,公子呢?”

少年却没有说出姓名,正色道:“姚师傅既蒙允诺承印,不能不奉告一事,这本书关系重大,刻版之时,最好多雇人手,分工赶制;付梓之后,原版必须焚毁,千万不可对外宣扬。”

姚师傅微笑道:“公子放心,代客守秘是做生意的规矩。”

少年肃容又道:“在下绝非危言耸听,如有困难,姚师傅现在拒绝还来得及;一旦承受下来,却须格外谨慎,万勿等闲视之。”

姚师傅点点头,道:“公子原稿可曾带来?”

少年道:“已在身边,但不知贵店有无静室?”

姚师傅一拂衣袖,将金叶纳人银柜锁好,沉声吩咐那小学徒道:“小六子,关上店门,今天不做生意了。”然后向少年招招手,领着他直入店后。

转过内间门,是一片小巧花园。花园对面有间敞厅,一条朱漆雕栏长廊,跨接着前后两进房舍;廊下悬挂着五、六个鸟笼,园中散溢着淡淡花香。这“吟风斋”后院,竟是那么雅致宜人,毫无商贾市侩俗气。

少年暗暗点头称赞,跟随姚师傅穿过长廊,进入敞厅右侧一间静室。

静室不大,但几椅陈设俱甚考究。八仙漆桌上,摆着一盆水仙,满室幽芳,纤尘不染。

那少年环顾一遍,忽然问道:“贵店只有姚师傅和那名小学徒居住吗?”

姚师傅笑道:“内眷都在第三进院落;这儿是待客的雅堂,平时很少人进出。”

少年皱眉道:“贵店房舍共有几进?”

姚师傅道:“连店面共五进,后院另有门户,所以都不须从前面经过。”

少年方始释然一笑,从贴身内衣中取出一束纸卷,交给姚师傅道:“这是原稿,请姚师傅过目。”姚师傅连称不敢当,接过纸卷。只展开看了一眼,脸上霎时变色,连忙又合了起来。

少年注目道:“姚师傅怎不详细看看书中内容广姚师傅干咳了一声,笑道:“不瞒公子说,老汉识字不多,看了也不懂。公子请留下尊址,以便明晨按时送书交货就行了。”

少年摇头道:“不必了,我想亲睹刻版,立等取书。”

姚师傅凝思顷刻,道:“也好,公子定坐一会,老汉这就去安排。”说着,收起纸卷,告罪向厅后而去。

………………………

第二十七章 市井奇人

不多久,敞厅屏风后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姚师傅领着一位斑发老人匆匆返回。

少年一望那斑发老人,险些吓了一跳。敢情那老人竟长得奇丑无比!残眉断鼻、兔唇猴腮、颚骨高耸、耳轮招风;两只眼睛一大一小,瞳仁斗挤在一起;瘦削无肉的脸颊上,斑斑点点尽是麻坑。

总之,那老人五官面貌无一不丑,而且丑得令人心悸。但却有一点奇怪,两只大小不一的斗鸡眼中,竟满蕴着湛湛神光;纶巾博带,一袭古铜色儒衫,更隐含着慑人风仪。举止一派潇洒,跟丑陋的面貌,简直无法相配。

姚师傅抢前一步,含笑引介道:“公子,这位就是敝店店东,白老员外。”

少年“哦”了一声,拱手道:“原来是白老员外!在下琐务登门,有扰清静,老员外多赐有谅。”

那奇丑老人哈哈笑道:“老朽白吟风,浊世鄙俗之人,营营绳利之辈。公子这话,不嫌太过分客气了吗?”

彼此寒暄几句,宾主归座,那少年却暗暗皱了一下眉头。因为白吟风眼神奕奕,谈吐脱俗,分明不是普通商贾一流人物;而姚师傅自从请出主人,一直显得过分恭敬,侍立身后,连坐也不敢坐下。这情形,也不太合东家戌师席的礼数了。

白吟风从袖中取出那束纸卷,丑脸上笑意渐敛,十分诚挚地说道:“敝店是生意商家,公子乃是主顾;论理说,生意上门,老朽奉迎唯恐不及,实不该多作赘语。但是,适才拜读了公子这本原稿,却有几句不情之言,想跟公子竭诚谈一谈。悖理之处,公子幸勿见罪。”

少年淡淡一笑,道:“愿闻老员外高见。”

白吟风正色道:“这本书中,注名‘江涛译录’和‘银须鳌焦天祥斥资付梓’等语;请问这两人跟公子是什么关系?”

少年毫未思索,爽然道:“那银须鳌焦天祥,乃是出资印书的人;至于江涛,正是区区在下。”

白吟风和姚师傅听了这话,都不约而同震憾了一下。白吟风兔唇微掀,笑了笑,道:

“此书既由江公子亲笔译录,想来是知道它的内容和重要了!”

江涛点点头,道:“不错,这是一本武林人物视如瑰宝的旷世秘籍。”

白吟风目射异采,紧接着问道:“那么,江公子竟将一本旷世奇书刻版付梓,而且印成千册之多,目的何在呢?

江涛凝容道:“在下准备将它公诸天下。”

白吟风骇然道:“这……岂不是太出常情了么?”

江涛缓缓道:“的确出乎常情,但在下也有不得不如此的苦衷。”

白吟风注目道:“老朽是否有幸一闻内情?”

江涛微笑道:“老员外一眼就认出此书性质,自非常人。奇书入手,并未存贪婪之念,更足见志节高超,胸无俗物。如能赐告来历,在下也愿掬诚奉闻。”

白吟风笑道:“实不相瞒,老朽昔年确是武林中人;不过,已久睽别江湖,退隐从商,以度余年。江公子大可不必猜疑。”

江涛目光转往姚师傅道:“这一位——”

白吟风道:“他叫姚健星,昔号‘铁臂仙猿’,跟随老朽已经三十多年,公子更无须顾忌。”

江涛见那姚健星身材瘦削,两臂过膝,果然有几分像猿猴。确信不假,这才将自己的师承来历和受聘进入天湖总教,译述“擎天七式”,以及被碧目仙翁颜光甫骗去剑谱,黑白两道追缠截夺等等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白吟风和姚健星一直凝神倾听着。当江涛提及碧目仙翁颜光甫的时候,白吟风只微笑颔首;那铁臂仙猿姚健星却哼了一声,脸上颇有鄙夷之色。江涛述毕,白吟风竟瞑目陷入沉思,久久才道:“公子就是为了烦于纠缠,一气之下,便欲将一本绝世剑谱刻印成书,公诸天下广

江涛正色道:“不!晚辈是为了误失奇书,追悔无及,才想到这条釜底抽薪的方法。

‘擎天七式’虽然珍贵,如所授非人,势将为武林带来血腥大祸。既然错已铸成,无法弥补,只有让奇技普传天下,人人都熟练‘擎天七式’,颜光甫和天心教就无所仗持了。晚辈也知奇学难求,此举似嫌鲁莽;无奈情势所迫,舍此而外,别无善策。”

白吟风不禁耸然动容,赞叹道:“公子磊落胸襟,智慧如海!唯大智大勇之人,才能行惊天动地伟业。老朽何幸,竟得结识公子!”回头将纸卷交给铁臂仙猿姚健星,肃容道:

“立照江公子的吩咐,谨慎督印,不可误时。”姚健星双手接过,恭身告退。白吟风又道:

“叫厨下准备酒菜,老朽陪江公子作尽夜之饮,坐候成书。”

江涛长辑而谢。想不到白吟风貌虽丑陋,却有一颗美而热诚的心,不由大为感动。

移时,四句青衣小环各捧菜肴送来敞厅,传箸安席;江涛也不推辞,欣然入席。

酒过三巡,白吟风叹道:“老朽久已不问江湖中事,对天心教所知极少。但碧目仙翁颜光甫名列十三奇,却是久闻其人奸诈狡猾,心机深沉。他若知道公子将‘擎天七式’刻印成书公诸天下,必然会恼羞成怒;倘偌相遇,公子不可不防!”

江涛道:“晚辈倒不怕他加害,只怕他太早练成‘擎天七式’,武林同道措手不及,被他所乘。”

白吟风道:“这一点不必担心。他虽骗去剑谱,未必真能渗透其中奥秘;就算渗透,也不一定能够发挥‘擎天七式’全部威力。”

江涛诧道:“为什么?”

白吟风笑道:“公子身为冰山落拓生传人,难道不知当年巫山神女峰那场盛会?”

江涛道:“晚辈学艺的时候,并不知道家师名讳身份。”

白吟风道:“这就难怪了。说起来,十三奇成名虽早,对武林的影响却不甚大。几位正直之士,大都孤芳自赏,只知独善其身,不肯仗剑江湖,作‘入世’的牺牲。有的则独霸一方,好勇斗狠,杀孽重重!论功业,竟不如三十年前的‘神剑双英’受人推崇。”

江涛诧问道:“神剑双英又是何许人?”

白吟风仰头干了一杯酒,缓缓道:“双英是两位结义青年剑客,年轻英俊,剑术卓绝;天生侠肝义胆,联袂行道江湖,仗剑锄恶!三十年前崛起武林。不过短短十年,侠名远播,几乎凌驾十三奇之上。好事之徒编了两句歌词,谓‘锤不如针奇不如英’。这消息传到雷神董千里耳中,董老儿性最暴躁,大感不服;于是发出‘天雷帖’,邀约十三奇聚会巫山神女峰,定期跟双英兄弟较技争名……”

江涛听得神往,急问道:“后来呢?”

白吟风道:“会期那一天,除了‘释’、‘闺’二位没有与会,其余十一人都应邀赶到。神剑双英虽然也如期到了神女峰,可是人家说得很漂亮:‘十三奇盛会久所倾慕,极愿诚意结交,自居后辈。但愿为武林造福,不欲作虚名之争。’……”

江涛脱口道:“好风度,这才不愧正道奇侠口吻,董千里应该羞惭罢手了?”

白吟风笑了笑,道:“董老儿性如烈火,那里肯听!加上血魔岑泰和双妖、三鬼极力怂恿,定要逼人动手。后来,令师落拓书生韩文湘也看不过意了,劝阻几句,竟当场跟血魔岑泰翻脸。血魔岑泰施展“阎罗七针”,末能伤到令师,反被令师赏了他一记‘赤阳指’……”

江涛突然岔口道:“‘阎罗七针’是不是七支很细很长的毒针,针上闪射着蓝汪汪的光芒?”

白吟风一怔,道:“不错,那是血魔岑泰自命不凡的绝技,公子看见过?”

江涛记起师父在书斋门楣上发现‘阎罗七针’,匆匆留书而去的情景;心里一阵惊悸,摇摇头道:“不!我只是猜想罢了……老前辈请继续说下去吧!”

白吟风神色微动,深深注视江涛一眼;也没有再问,接下去道:“双英兄弟见令师为了较技的事,指伤血魔岑泰;感奋之下,挺身应战。不想双英剑术果然神妙难测,一连两阵,‘双妖’、‘三鬼’相继落败;碧目仙翁颜光甫接第三场,也在二百招以后知难而退。雷神董千里这才知道人家并非徒得虚名,但睑下挂不住,仍然硬着头皮出手。那一战,的确可说得上是世间罕见……。·”

江涛急问道:“结果如何?”

白吟风笑道:“总算董老儿侥幸,激战逾五百招,发出掏箱底的功夫‘霹雳神拳’,全身而退;低头一看,双袖已被人家剑尖点破了五个小洞。”

江涛骇然道:“那神剑汉英武功竟如此高强?”

白吟风道:“双英武功虽然不俗,但如单打独斗,未必能胜得了‘雷神’;可是,他们的剑术十分诡异,双剑合壁,威力无穷。董千里以一敌二,落败也不算丢脸。”

江涛道:“假如换了家师或千面神丐朱老前辈,能不能战胜双英呢?”

白吟风道:“千面神丐朱烈的武功,跟雷神董千里约在伯仲之间,至于令师——”

江涛忙问:“怎样?”

白吟风肃然道:“令师的‘赤阳指’无坚不摧,或能在千把以上拚个两败俱伤。”

江涛心头一震,道:“双英用的什么剑术,竟这般了得?”

白吟风笑道:“擎天七式!”

江涛“哦”地一声轻呼,恍然道:‘“难怪书中曾提到过,假如不是天赋绝顶聪明的人,不可单独习练七式剑招;必须二人分练配合,才能发挥全部威力……”语声一顿,又问道:“神剑双英叫什么名字?”

白吟风缓缓道:“义兄姓穆名字凡,义弟则是红石堡堡主罗玉磷。”

江涛沉吟片刻,道:“怎么现在武林中没有再听到双英的名字呢?”

白吟风轻叹道:“可惜这一双青年英侠,仅如昙花一现,慧星曳空。就在巫山神女峰之会不久,双英竟同归殒灭!”

江涛关切地问道:“为什么原因呢?”

白吟风摇摇头,黯然道:“详情谁也不知道。只听说红石堡堡主罗玉磷暴卒,穆字凡也从此失踪,将近二十年没有再出现江湖。穆、罗两家可谓家破人亡,一蹶不振。”

江涛奋然道:“其中一定有缘故厂

白吟风长叹道:“自然有缘故。不幸的是兄弟两人,一个失踪,一个暴死!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以致真正缘故就无从得知了。”他说这话时,神色凄怆,显得异常沉痛;似对那一双少年英侠的遭遇,有着无限悲伤和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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