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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仙水影-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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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突如其来的倾盆的雨。水影猝不及防,险些随着叶子一起坠落,她踉跄着勉强站稳,听着那只虎仍在树下咆哮发威,大有定要将她当作口中食的意思,怒火不禁上涌,一咬牙,竟纵身跃下,不偏不倚地落在正仰头长啸的老虎面前。
  那虎看着逃到树上的人忽然落下,也好似吃了一惊,但只是刹那的停顿,然后,锋利沉重的虎爪立刻拍向面前白色的人影。水影不闪不避,口中轻轻念着什么,清音梵唱般的轻柔动听,像是在对面前凶蛮嗜血的野兽唱着催眠曲。
  说也奇怪,在这吟唱中,那只带着劲风拍出的利爪竟变得毫无力气,轻飘飘地落了空。水影拍拍它的爪子,这不可一世的林中之王竟像只猫儿似的伏倒在地,懒洋洋地任凭抚摸,喉咙里发出含糊而亲昵的呻吟。
  水影继续念念有词,这“伏虎咒”还是当年在师傅身边死缠活赖了好久才学到的,那时只是为了好玩,不想今日真的派上了用场。若不是这畜牲逼得紧,她也不忍对它用咒。师傅说过,这咒语会消去虎身上所有的野性,想想,一只虎若野性全无,变成了温驯的大猫,在这野林中将如何生存,还不得饿死了它;但若不念此咒,这老虎又实在不好对付,自己脱身不得,弄得不好,真的成了它爪下的美餐,岂不是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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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白虎(2)
正犹疑着,前面忽然有火光闪动,这次是真的有人过来,因为水影听到了脚步声和一个男子急促的呼唤,从不远处传来,他在叫:“烈风!”
  水影一怔,这只想吃她的家伙果然就是白虎烈风,那么正在唤它的人,应该就是那个叫做幂浩的少年。伏在地上的虎已是萎蘼不堪,却仍兴奋的低吼着,似在回应他的呼唤。水影叹息着停住了口,安慰地拍拍正在挣扎着站起的可怜家伙,伏虎咒未完中止,效力会很快褪去,而它很快就可以重新神气活现。
  闪烁不定的火光越来越亮,在这寒冷的黑暗中看去,像一团希望的星辰。水影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渐近的光亮,心里竟莫名地泛起一种说不出滋味的奇怪感觉。
  前面一丛带刺的灌木被拨开,一个人自灌木丛中走出,手中高举着根熊熊燃烧的火把,火焰的光影闪动,朦胧地映照着一个少年的身影。
  水影还不及看清他的样子,腰间忽然感到剧烈的震动。她惊诧地伸手按住流火,佩剑的震颤从掌心传来,是从未有过的异状。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这突兀而来的少年么?但流火的颤栗却不似在预警,竟像是激动和——欢喜!
  少年微扬着脸,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怔怔无语的白衣女子,“你是从哪儿来的?”他问。
  “昆山,我是从昆山来的。”水影仿佛是在梦呓,随即被自己的话猛然惊醒。怎么会,竟然轻易就对他吐了实话!三年来,无数次被人问过的问题,回答总是从京城来。今天,却在这里跟一个素昧平生的少年说起昆山。
  “哦。”他点点头,不置可否的样子,似乎早就知道昆山。然后转过身,继续安抚着他的宠物。“你……就是幂浩?”水影小心翼翼地问,她真的不相信这个男孩只是普通的凡人,但她感觉不到丝毫敌意,流火也没有任何警兆。
  “嗯,我是……幂浩。”他竟似有些犹疑,转而又道:“你很厉害呀,居然没让烈风吃掉,还把它弄成这个样子。”他说着回过头去,那一瞬,也许是火光映进眼里,他的眸子竟是金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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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裂魂(1)
“这么冷的天气,你一个人在林子里干什么?”水影思量着,犹疑着,总算开口打破了沉默。
  “谁说我是一个人?”他反问,“我还有烈风。这里是它的家,我在这里陪它,它喜欢我在这里,”说着,他拍拍白虎的脑袋,得到的回应是烈风亲昵的低吟,它乖乖地伏在地上,尽量让幂浩靠得舒服,看得水影羡慕不已。
  “可是,你总是不回家,你的邻居们都很惦念你呢!”水影也坐下来。试着去摸烈风的耳朵,它霍然回头,怒目而视,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水影连忙缩回手,正好看见幂浩眼里一闪而过的嘲笑,不禁红了脸。
  “我没有家,也没有人惦记我。”幂浩淡淡地道,语气里没有丝毫的伤感,事不关已的平静。
  “可是……”
  “住口!”幂浩突然的大吼让平静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烈风也感到了他的愤怒,回头紧盯着水影,发出威胁的低声咆哮。幂浩站起身,狠狠地踩断一根树枝,对着水影大喊道:“你为什么总是要管我的事?不管在哪里,你都要管我的事!你害得我还不够……”话在这里嘎然而止,他背转身,僵硬地面向一棵树。
  水影默然,心里飞快地转过无数的念头。原来他们果然是认识的,只是自己忘记了,而他还记得。他的话又是什么意思,自己管过他什么事?又是怎么害了他?
  这些问题的答案她都想不起来,问他,想必也没有回答。她叹口气,起身便欲离开。走出了一段路,身后响起他的声音,“你去哪儿?”
  “去我要去的地方。”水影头也不回。
  “如果……我要你送我回家,你愿意么?”这是幂浩提出的奇怪要求。水影停下脚步,沉默。然后她转身走向他,像是回归逃不开、躲不过的宿命。
  二人一虎一起走出了林子,外面仍是风横雪狂的恶劣天气,却再没有怪异的旋风来阻拦水影。她无声地笑,看来,这一劫,果然是应在他身上了。
  “烈风真的是你在林子里拣到养大的么?”水影侧脸避开一大片随风扑来的雪团,忽然问道。
  “嗯。我拣到它的时候,它才刚出生,眼睛还没睁开,就被母虎遗弃了。”幂浩轻轻地叹息,“它是我唯一的朋友,一直陪着我,已经八年了。”
  “八年!”水影蓦地心动,她来到世间也是八年了,这相同的时间,只是巧合么?
  走着走着,已到了他们要去的地方,那几幢木屋就矗立在不远处,透过雪雾,朦胧可见一扇窗户里映出的晕黄的灯光,水影认出那里就是那位善良老妇的房子,这么晚了,房里还亮着灯,看来是她的儿子还未回来,这寒冷的雪夜里,等待未归的人,一定是非常心焦的。
  “喏,那幢房子就是你的家吧?”水影指向左边的一间木屋,那位大婶告诉过她,那就是邻里们为幂浩重盖的房子,“你回去罢,我也该走了。”
  “站住!”水影刚转过身,就听到幂浩比风雪更加凛冽的声音,几乎是在命令,“要走,留下你的剑!”
  原来是为了这个。水影冷笑,手在瞬间按在剑柄上,而流火寂静异常,没有一点战前的鸣动,她微微一惊,语声仍是镇定,淡淡地道,“想要我的剑?凭什么!”
  “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就知道凭什么了。”
  水影的手缓缓握紧,苍白的肌肤上浮起淡青的血脉,拔剑已是一触即发的动作,她慢慢转身,看向幂浩。他还站在那里,但他已不是幂浩,那个人,是她熟悉的样子,火红的头发,金红的眸子……他冷笑,充满讥诮的口吻也是那么熟悉,“剑仙小姐,你不记得我了么?”
  “剑仙小姐!”是的,第一次遇见那个倔强的蚩尤少年时,他就是这样叫她的,一样讥诮的口吻,不屑的眼神。她怎么会不记得,她永远都会记得!惊诧、恐惧、欢喜……说不清的感觉排山倒海地压来,水影踉跄后退,雪地上留下凌乱的脚印,喉咙里似乎有什么哽着,她几次张口,才终于发出声音,却颤栗得就像随时都会断裂, 她说:“流火,流火,怎么……是你……”
  “呵,谢谢你还记得我。你一定没想到吧,吓成这个样子。”他眯起眼看着她,摊开的手伸向她,“现在,不需要再问我凭什么了罢?是不是可以把剑给我了?”
  “你骗我!妖邪,不许变成流火的样子!”水影猛省,是的,他不可能是流火,这只是幻像,或者是妖邪魔怪变化的。她怒吼,反手拔剑,她要杀了这个变成流火骗她的家伙。
  她的手用力,可是剑却没有出鞘。她怔住,再用力,流火依然在鞘中沉睡;再用力,还是没有用,这只北海星鲨皮制成的剑鞘此时竟固若金汤,牢牢地禁锢着她的剑。
  “哈哈哈……”那个红发金眸,酷似流火的男子看着水影的狼狈,笑得得意忘形,“剑仙小姐,你可以对任何人拔剑,但是对我不可以,或者说,是它不愿意。”他一抬手,直指仍在鞘中的流火剑。
  “为什么?”水影怔忡地看着他,“你对我的剑用了什么妖法?”
  “妖法!”他哂笑,“还是给你说明白罢。我是流火,它也是流火,你怎么能指望用它来杀我呢?比如说,你会自己杀自己么?”
  “你是流火?你真的是流火?”水影看看手中的剑,再看看面前的男子,非但不明白,反而越来越糊涂。
   。。

三、裂魂(2)
“哼,还不相信么!”那人瞟着水影,“你不妨仔细回忆一下,那日,在问剑阁里发生的情形。”
  “那日,在问剑阁……”水影重复着他的话,一时恍惚……
  那日,在问剑的最后时刻,流火终于回应了她,它在那一刻散发出那样强烈的血色光芒,是她以后再未见过的。而在她伸手去取的瞬间,它突如其来的攻击,若不是有坤灵替她抵挡,她一定已经死了。一个剑仙,竟被自己刚刚唤醒的佩剑杀死,这也许会成为震动三界五方的笑话,同时也会成为昆山剑仙不可洗雪的耻辱。即使她已经死了,亦会被同伴们怪罪怨恨,不管何时,提起她的名字时,必然都是鄙夷的口吻。
  是的,她差点就成了一个荒唐的笑柄。于是,后来每每忆起当时的情形,忆起刺向胸口的金红色剑锋,虽然已时过境迁,还是会惊起一身冷汗,还有隐隐的心酸,为了流火对她的恨。
  可是,此刻对着面前的人,再想起当时,恍惚间,有一些疑团浮起在脑海,为什么那一刹那间,强烈得让人心惊的剑光以后再也不见?又为什么当紫萝剑和流火交锋后,它的光芒又在刹那间寂灭如死?不过只是弹指间的两个瞬间,一把剑怎么会有那样天差地别的怪异变化?还有,方才在林中,幂浩出现的一刻,流火为什么那样剧烈的震颤?水影可以体会到它颤栗中的意味,那的确就是欢喜。是什么让它欢喜?是因为幂浩,还是因为——他根本不是幂浩!
  水影茫然地望着他,他的模样,他的气息,的确是流火,幻像和变化都不会有如此真实的感觉。可是,如果他是流火,剑里的灵魂又是谁呢?要是剑魂也是流火,那岂不就是……
  “那是……”水影惊诧地张开嘴,就要喊出一个词来。他却笑了,淡淡道:“看来你想起来了,在蚩尤族自亘古留下的传说里,有一种法术叫做——”
  “裂魂,是裂魂!”水影终于叫了出来,“就在和紫萝剑相击的一刹,你用了裂魂术,把你的一半灵魂从剑里逼了出去!”
  “你说的没错!”他步步的逼近,凑在水影面前,一字字地道:“‘用了裂魂术’,说起来倒轻松,可是你知不知道,那又多痛!”
  风雪仍然肆虐咆哮,流出的泪立刻冻成了冰,凝在水影脸上。流火似乎有些不忍,他收回逼视她的目光,背转身去,沉声道:“既然你明白我的痛苦,就把剑给我罢。你是没有选择的,我在这里等了你三年,就是要拿到这把剑,让我的灵魂完整。”
  “你……”水影看着他的背影,恍然,“原来幂浩早就死了,三年前,他家突遭的那场大火就是你。你杀死了他和他的父亲,然后就住在他的身体里。”
  他霍然回身,目光灼灼地逼着水影,“把剑还给我。确切地说,是把‘我’还给我!就算没有了从前的身体,至少,让我的灵魂完整。”
  “可是……”水影紧紧攥着那把不肯出鞘的剑,明知它已不属于她了,仍是固执地不肯放手,“可是……就算我把剑还给你,你也取不出另一半灵魂,它已经和剑凝为一体了……”
  “呵,原来你根本不知道把剑魂和剑体分离的法门呀!”他轻蔑地冷笑,“用你的血作祭,就可以取出我的灵魂了。只要用这把剑杀了你……明白了么?”他凌厉的眸子忽然黯淡,低下头去,嘴唇微微地翕动,似乎是无声的叹息。
  “哦,是这样啊。”水影轻声应道,语气竟是出奇的平静。她看着他,眉目间静逸淡然,没有惊慌,亦没有怨恨,她伸出手,把剑递给他,“那就,还给你罢!”
  “你……”流火看着递过来的剑,却没有抬手去接。事情不会如此简单轻易,谁能够这样平静的面对死亡,不作任何挣扎?“为什么不最后拼一下?你不是这样束手待毙的性格。”
  “以前不是,但是现在……”水影咽下喉间的哽噎,“本来就是我的错,我太任性,只知道我要你做我的剑,却忘记了你是不是愿意。我不顾不管,不听任何人的劝告,才弄成了现在这个境地。既然做错了,就该补偿,这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他喃喃地道,伸手接剑,“好,水影,我会记住你的。”
  

四、交战(1)
天就要亮了,呼啸了一夜的风雪渐渐地停息。两个人影相对而立,沉寂的听着彼此的呼吸,身上已覆满了层层的雪,若是有早起的人恰巧路过,定会惊异于这两个雪人的逼真。
  一直伏在主人身边闭目养神的烈风倒是有些不耐烦的,它弓着背站起,伸了个懒腰,然后开始围着两人慢悠悠地踱步,威严敌意的目光不时地扫过水影。
  “你怎么还不动手,在等什么?”水影终于开口。
  “我……在等天亮。”流火捧着剑,目光一直凝在随风飞扬的明黄色剑穗上。
  “天总是要亮的,又何必等!”水影轻笑,有淡淡的伤感。
  流火被风吹得苍白的脸泛起微红,捧剑的手隐约颤抖,他并不是在等天亮,他是在等掌中的剑停止震颤,它的震颤让他几乎握不住它。
  是同一个灵魂的分裂,休戚与共,感觉相通,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哼,还是舍不得她么?”他面上不动声色,却在心底冷笑,“就像当初一样……”
  他霍然抬头,狠狠地盯住面前的女子。是的,天总会亮的,痛苦也总会忘记的。已经等了三年,决不能再等下去了。
  水影不低头,不闭目,安静地看着他准备拔剑的手。死亡是一生一次的经历,一定要看清它的过程,还有结局。
  在这最后的时刻,她想着坤灵,等她回家的人,是要永远地空等下去了。想起伫立在天绝峰顶的寂寞身影,心里蓦地一痛,这,也将是最后一次的心痛。
  流火的手握住剑柄,拔剑!可是,剑锋仍在鞘里;再拔,依然是同样的结果。
  空气在刹那间冻结,那把带鞘的剑安之若素地躺在流火的掌心,不知是生了根,还是中了邪。
  许久,僵立如石化的蚩尤男子终于有了动作,他举起剑狠狠地摔落,然后抬起手,犀利地指向水影,惨白僵硬的唇边渗出寒如霜雪的冷笑,“呵,我说怎么会那么大方地把剑给我,原来是这样,存心想看一场笑话!很好笑是不是?满意了是不是?”
  “你……为什么这么说?我,我根本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水影昏沉沉地不知所措,语无伦次地为自己申辩。
  流火的愤怒无以复加,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水影,字句在齿缝间刺耳地磨擦,“不知道!哼,说得好,说得真好!你自己做过的事都不知道!那个该死的小鬼的灵魂被谁封在剑里,你也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是……娃娃!”水影突然间猛省。是的,她怎么忘记了,流火已不是唯一的剑灵,在她用娃娃溶化的身体补进剑身的裂缝时,同样也封入了他的灵魂。于是,两个灵魂在同一把剑里坚持着不同的立场,彼此胶着,彼此牵制;于是,她和流火谁也无法拔出剑来。
  这样意想不到的局面是有些滑稽的,水影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她一点点咽下满口的苦涩,艰难地开口,“是我忘记了。原来,你也知道娃娃。”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经历过的每一场劫难,我都知道!你可以忘记,我不可以忘!”流火怒意冲冲的语声忽的低沉,他一把扯开胸前的衣襟,黯然道:“如果你也有过这样的伤,这样的痛,你也不会忘记。”
  水影抬头看去,竟“啊”的一声惊呼出声,满面尽是失措的惊恐。让她如此仓皇的是映入眼里的一道伤痕,长长的、自左向右斜划在流火胸膛上的伤痕。那伤痕已经愈合,现在只留下一条淡粉色的印记,但依然可以想见当初的深和痛,还有淋漓流下的殷红的血。而且,水影一眼就看出,他胸前的伤,和流火剑身的裂痕如出一辙,那是,娃娃的琉璃剑留下的伤痕。
  果然是“裂魂”啊。分裂为二的灵魂就算远隔天涯,也能感应到彼此身受的一切,当其中的一半遭受伤害,另一半也会承担同样的伤痛;进一步说,如果其中的一半死了,另一半不管在那里,也会在同时死亡,不可幸免。水影曾听前辈说起过这种蚩尤族亘古相传的法术,听时只以为是传说而已,现在才知道,原来是惨烈的真实。
  “你……还痛不痛?”许久,水影才镇定了心神,颤抖着声音问道。明知这是句废话,可这也是她现在唯一能说的话。剑身上的裂痕已经补好,他胸膛上的伤口当然也已愈合。但是那种痛会深深地埋在心里,很久、甚至永远也不能痊愈。
  “嗬,嗬嗬嗬……”一直缄默的流火忽然笑了起来,不是冷笑,也没有欢喜的意味,只是发出一种喑哑僵硬的声音,一声一声,让人毛骨悚然。水影一怔,试探地叫道:“流火——”
  他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唤,抬起头,那张扭曲的脸却让水影打了个寒颤,他的脸色惨白如死,眸子却是灼灼的红,炽艳妖异,是火的颜色,也是血的颜色。
  “我要杀了你!”他咧开嘴,露出那奇怪的笑容,对水影说,“我知道,不但是那该死的小鬼护着你,他也不愿意你死,所以我一定要杀了你,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怎么样!”
  水影愣住,流火所说的“该死的小鬼”当然是娃娃,但“他”是谁,“他”为什么不愿意自己被流火杀死?
  疑问还在她心里盘桓,但流火已不给她时间想到答案。他的手上正捏着一根红色的草,细细长长的,红色的茎,红色的叶,株顶盛开着一朵红色的小花。他慢慢地把玩着。嘴半咧成一个奇怪的弧度,笑得诡异,“水影,我要杀了你!既然剑不能用了,那就只好请你尝尝蚩尤火了。呵,可是很好的滋味哦。”
  

四、交战(2)
“蚩尤火!”水影惊呼,她瞪着他手中艳艳的草,不可名状的恐慌。
  那还是在她刚入道的时候,为了让她增长见识,师傅经常会带着她一起云游四方。有一次,他们行至一个叫做解州的地方,那里的天不是蓝色,而是殷殷的血红,并且,在那片天空里,驾不得云,也不能施用任何口诀法咒。师傅就带着她,走过了那片天空下的土地。
  整个解州只有一种颜色,就是红;只有一种感觉,就是热。那里天是红的,地是红的,漠漠的流沙是红的,流沙上长出的草也是红的。
  那种草,就是现在流火手中拿着的,红茎红叶,开出红色的小花,散发出强大的热量。它们生长在四处蔓延的流沙上,像大片大片的火焰,无限扩散。
  师傅告诉她,解州便是当年天界和火族蚩尤部决战之处,轩辕黄帝就在此地擒杀了蚩尤,将他的灵魂封在冢内,彻底击败了蚩尤族,又在此地四周布满了封印,禁止一切法力的运用。据说在那日,蚩尤的血流遍了整个解州,所到之处血凝成粒,就变成了流沙,流沙上就生出了这红色的草,火焰般热不可当。于是,当地人就叫那红色流沙做“蚩尤血”,而那种草就唤做“蚩尤火”。
  现在,蚩尤火就拿在流火手里,那烈烈的颜色映在冰天雪地里,份外刺目。流火的笑容更加张狂,他一扬手,艳红的草在空中划过绚烂的光芒,向水影迎面打来,水影不敢伸手去接,忙向后急掠,那棵草几乎是擦着她的衣襟落下,“呼”的一声响,似乎是被点燃一般,熊熊燃烧起来。
  水影在红草燃起的瞬间又后退几步,然后怔怔地站住,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深的雪,这么大的风,就是弄一大堆干柴也未必能生起火来,一根小小的草,竟能烧得这么猛烈,简直是菲夷所思。
  不等水影醒过来,第二棵蚩尤火又在她身边落下,火焰轰然映红了未亮的天际;紧接着是第三棵、第四棵……水影再想抽身后撤,却已来不及。一共九个火团,呈九宫方位落下,堵死了她的每一条退路。
  她站在火焰围成的九宫圆圈的中心,九堆烈焰的火舌高高燎起,封锁了偌大一片天空,天上地下,她都已无路可退,她所学过的“避火诀”也不能与这蚩尤神火相抗衡,只能稍稍抵挡住热浪的侵袭。
  于是,水影此刻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捻起“避火诀”,站在火堆的包围中,听天由命,能撑多久,就撑多久。
  透过前面那片透明的红色,她看到了流火,他狂笑着,抬手指向她,“水影,方才你不还是做出大义凛然的样子,把剑交给我,好像可以死得心甘情愿,现在为什么又要做无用的挣扎?”
  水影不能说话,现在只要梢有松泄,裂焰就会一齐卷过来,将她吞没。刚才那样轻易的把性命交给流火,是因为将要死在剑下,学剑之人,为剑而生,因剑而死,也是一种荣光。所以她不作任何挣扎。而这熊熊燃烧的火焰却激起了她本能的恐惧,人对自己恐惧的东西,总是要作下意识的抵抗。
  流火还在笑,歇斯底里的张狂得意,他的面容狰狞地扭曲着,眸子里似乎也有烈焰在灼烧,身上散发着一种强大而邪恶的“气”。看着他的样子,虽然身在火中,水影仍然感到从心底升起的恶寒,毒蛇般在体内蜿蜒游走,瞬间竟如坠冰窟,瑟瑟地颤抖。
  看情形,流火已完全失去自控,不能取回剑灵的打击让他压抑已久的怨念彻底爆发。蚩尤是火族,族人的性格中本就有着根深蒂固的暴厉之气,更何况流火境遇惨痛,更是满怀厉气,现在完全地爆发,不敢想象将闹到何种地步。
  起风了,呼啸的北风刮来,助了烈焰的势,火舌呼喇喇窜起,水影身处的空地又小了一圈,尽管竭尽全力捻着避火诀,可怕的炙热还是逼得她不能呼吸。
  “罢了。也许天命如此,不管是如何的死法,殊途同归,又何必再挣扎呢。”水影几乎已经说服了自己,这在这时,流火的笑声忽然喑哑,变成了断续的呻吟,他颓然地伏下身,双手按住额头,很是痛苦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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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出剑(1)
“他这是怎么了?”水影满心疑惑。却没有注意到,在流火身边的雪地上,那把无人理睬的剑忽然加速了鸣动。
  一直蹲坐在旁的烈风急忙跑过去,伏在流火脚下,舔着他的手,用头磨擦着他的肩,喉咙里发出焦急低沉的轻吼,非常焦急地想要安抚主人的痛苦。
  “滚开!”流火霍然抬头,怒声咆哮,烈风的安慰反而激怒了他,他抬手一掌,狠狠地打向烈风。“砰”的一声闷响,烈风竟被打得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又滑出了很远,平滑如镜的雪地上留下了两条又深又长的滑道。烈风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动弹不得。它哀哀地低吼着,勉强转过头来看着主人,绿莹莹的眼里满是委屈和不解,却没有怨恨。
  流火竟毫无愧意,他回头,看到火堆中水影惊诧不解的眼神,吃吃地笑起来,“你很惊讶是么?那只畜生不过是我的玩物罢了,难道我打不得它?就算我现在要杀人,你又有什么办法?已是自身难保,你管得了我么?”
  说着,他的手中又出现了一棵血艳的草,他挑衅地笑看着水影,扬手将它抛出。
  “不!”水影眼睁睁看着空中划过一抹凄丽的红,然后落在了远处一幢木屋的屋顶上。而那间轰地燃起的房子,就是那好心的老妇人的家。
  流火饶有兴味地欣赏着自己的恶作剧,却见一个硕大的火团正向着那个方向急掠而去。他震惊地几乎合不拢嘴,那是水影,那真的是水影,她浑身缠裹着熊熊的火,竟仍迎着狂风急掠飞奔。“她,是疯了么?”他怔忡地愣在原地,嘴唇微微地翕动着。
  过了好一会儿,水影才带着昏迷不醒的老人回来,她们的身上都没有火,但纤尘不染的白衣剑仙已是狼狈不堪,遍体鳞伤。她找了块积雪稍薄的空地,让老人平躺下去,帮她理好被风翻卷起来的衣衫。她很认真地做着这些,忘记了自己的伤,也忘记了旁边那双紧盯着她的灼灼的目光。
  “她是你什么人?”流火呆立了许久也不被理睬,实在忍不住,只好主动问出来。
  “她不是我什么人,只是,她于我有恩,一饭之恩。”水影口中答着话,却不抬头看他。老人的家已完全烧毁了,白桦木篱笆,红泥小火炉……什么都没有了。水影仍能想得起那火炉呼呼吐出的温暖,和那碗薄粥带给她的感动,这些美好,现在已都不在了。
  “嗬,不过是碗菜糊糊而已,也值得你这样!”流火斜睨的眼神里尽是不屑,“若不是我收回了术法,你还没有跑到那里,就已经烧成灰了,逞什么英雄,装什么好人……”
  “啪。”一声脆响凝固了他下面的话,水影站在他面前,打过他耳光的手正慢慢放下,她的脸上没有愤怒,只有极度的痛楚和绝望。
  “你不是流火,流火才不会说出这样冷血、无耻的话。”她的语声是疲惫至极后的冷静,含着隐隐的悲伤,“我曾认识过的流火是个倔犟顽强的战士,他的血是热的,他为了自由而战,而死。我敬重他,才甘愿放弃一切,用他的魂魄来炼我的剑。而你,只是一个冷血、嗜杀的恶魔,如果你要杀我,请便,但不要再说你是流火。”
  他抬起手,抚过脸上红肿起来的指痕,眸子划过瞬间的寂灭,随即却是更加凶悍疯狂的燃烧,“我不是流火,哈哈哈,原来我不是流火……”空旷的天地间回荡着他近似崩溃的狂笑,一声一声,和猎猎的寒风卷在一起,传向远方。
  “就算我不是罢!”他逼向水影,嘶声咆哮着,“我不是你心目中的那个流火,这样说你满意了么?我就是冷血、嗜杀的恶魔,这样说我是不是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杀了你,再杀了这个老太婆,再杀掉所有的人!”
  流火的愤怒悲怨已到了顶峰,几乎点燃了无形的空气。丢在一边的剑似是感应到了他的怒气,剧烈地铮鸣着,几乎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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