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九毒(二)-第30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80'(肆)泪染墨台

  那青年置若罔闻,并不答言,忽地身形晃动,欺到雪里珠身前,二话不说,扬手便揪住他的长袖。
  雪里珠心中羞恼,奋力想要挣脱,奈何那青年一只手掌力道似有千斤之重,雪里珠不懂武艺,哪里动得了他分毫?情急之中,人已被那青年拉着直朝殿外而去。
  “上马!”那青年行动极快,眨眼便托着雪里珠一同踏上殿外的骏马,待坐稳后,他方才挑眉笑道:“你不是要寻梦么,本王有幸相伴。”
  雪里珠一震,这青年自称本王,其身份若非皇亲国戚,也定然是朝臣,从他拥有玉雕扇的情形看,莫非……雪里珠定了定神,回头看向那青年,讪讪道:“堂堂王爷,深夜不眠,倒有闲心陪草民闲逛,此举若传出去,怕是一段笑料了!”
  那青年闻言,率真地大笑道:“你要去的下一地儿,若无本王相伴,恐怕连大门也进不去!本王不愿见你焦眉,便甘愿被人谈笑咯!”
  雪里珠撇嘴道:“油嘴滑舌……”
  那青年笑着抡起缰绳,不再多言。二人一马电光石火般朝双阙门奔去。
  时值寅时,燕城大街小巷尚在熟睡中,偶尔亦可见早起的农户屋中透出灯火。二人出宫之后直向东行,不久便入了城郊,再行一炷香的工夫,眼前赫然出现一座庄重幽密的官宦庭院。
  “将军留醉殿堂东……”雪里珠豁然,那青年显然也读懂了诗中的真意,如今,这煌煌盛世之下的燕城,除了古旧的将军府,还有何处能够寻回当年沈犹信与龙泪竹牵绊至深的情愫?然而,让雪里珠颇觉意外的是,眼前这座将军府不仅没有废弃,反而人丁兴旺。
  二人下马,守卫的士兵们忙上前恭迎,朝着青年叩首便拜:“属下不知王爷深夜回府……”
  “不必自责!”那青年利落地一挥袖子,笑道:“尔等今日不必守夜,都去歇了罢,告诉膳房准备宵夜,本王要款待这位名州来的贵客。”
  士兵们恭然诺下,那青年伸手按上雪里珠的肩膀,道:“你能在此寻到想要的东西,随本王来罢!”
  雪里珠咬了咬唇,跟着那青年入了府,心中未免暗潮涌动。这青年身为王爷,手握燕城兵权,却不居大宗故宫,反而住在这座令世人避讳的将军府内,不禁教人生疑。
  一路无言,穿花拂柳,二人入了内堂,眼前骤然明亮,大殿内暖灯高照,布置肃穆雅致,让人惊叹的是,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寒兵利刃,一见便知此乃武将所居之处。
  雪里珠徐徐走上前,抬眼环视着满屋琳琅满目的兵器,不由得怔了怔,轻叹道:“忠义将军……”
  那青年走上前,与雪里珠并肩望向墙上的古剑宝刀,正色道:“宗鼎两朝册封过数名大将,唯有忠义将军沈犹信和神武将军李云蓦名垂青史,他们之所以为百姓所爱戴,不仅因为战功赫赫,也因为至情至性的禀性,本王能居于此处,得以聆听教诲,时常缅怀,何其有幸。”
  雪里珠点点头,只觉心绪难平。
  四十余年前,曾有两个男子在此彻夜畅谈,把酒言欢;三十二年前,两个男子宿命重逢,如一对平凡的爱侣般,在此约定,誓言永不相负。亦有一个美貌女子,抱着一个熟睡的孩童,站在殿外,无声,无泪,无念,兀自抬眼望向院中绚烂的枫树,夜风袭来,枫叶簌簌而落,那女子俯身拾起一片,放在唇边轻轻一吹,将那片叶子悄然放入孩子绵柔的襁褓之中。
  “当年,最后一个离开此地之人,并非信竹二人和齐兰珠……”那青年收回落在兵器上的视线,炯然投向雪里珠,说道:“在忠义将军和信王离开燕城之后,将军府被龙箫列为禁地,一度废弃,但有一个人,他曾暗中来过这里,又暗中离去,此人便是天庆朝的武林盟主,延顺朝的护名侯,大鼎国的仁治皇帝……”
  雪里珠叹息不语,眸中似有水意,暗道:“墨台鹰么……”
  那青年竟瞧出了雪里珠心中所想,不禁戏谑道:“直呼开国君王的名讳,你这草民真是胆大包天。”
  雪里珠冷冷一笑,讽道:“直呼又如何?”
  “放不下前尘之人,何以安乐?”那青年莞尔摇了摇头,背着袖子踱到窗边,仰头看向殿外那株新植的枫树,秋意正浓,枫香渐散,他引着雪里珠走入往昔中——
  “……信已散尽家业,换得黄金赠予二弟,若信与殿下在宣州遭遇不测,惟愿二弟能赴釜阳寻至仲叔窦夕年,收养犬子沈犹枫代为照顾……信此生负人甚多,于二弟之诺终难两全,然弃冕离宫,不曾后悔,二弟之恩德,信此生铭记,来生必报……”
  “哗——”墨台鹰猛然收起手中的信札,双掌却止不住颤抖,他起也不是,坐也不是,立时分寸大乱,身在这满屋狼藉之中,他年轻英俊的脸上,布满痛彻心扉的神色。
  “你我在釜阳义结金兰,兄弟相称数年,我便一生追随于你,亦是心甘情愿,何须你报!何须你报!”他仰起头,任泪水沾湿长衣,恸声不已:“我从名州至燕城,带着兄弟们千里寻你而来,你……你却自行而去,你将家业托付于我,将儿子托付于我,却独独负了承诺……你负了承诺……”
  满堂的心腹看不懂他们那一呼百应的盟主为何会见信流泪,然而墨台鹰确是哭了,唯一的一次毫不避忌地肆意痛哭。
  “他们果然去了宣州,那么必会上灵予山洗泪崖!”沉默的人群中,一个声音突然启齿,尤为刺耳,他似乎并不避忌墨台鹰的情绪,径自道:“龙箫已经颁旨,命万长亭率兵追缴,燕城更是被皇家军队日夜戒严,墨台鹰,此地不宜久留,我等须早作筹谋。”
  墨台鹰抬首看向说话之人,那是一个瘦削清秀的年轻道人,身上具有苦修之人的疏淡风骨,神情却颇为冷漠。
  “墨台鹰,你的目标在龙泪竹,我的目标在龙箫,他们兄弟反目,此番是实现夙愿最好的机会!”那道人说着走近墨台鹰,肃然道:“一切我皆可代你去做,只是行事之后,我需要你的江湖势力庇护家眷。”
  墨台鹰冷眼逼视着眼前的道人,不禁暗暗地握紧了拳头,此刻,强大的心智告诉他必须冷静,或许,胸腔中澎湃的痛苦、担忧、嫉恨和不甘让他被迫冷静,顿了顿,他站起身,伸手将信札在烛台上点燃,然后,他无声地盯着信纸被烈火燃尽,方才拂去衣襟上的灰烬,转过微红的眼睛问道:“你在名州寻到我的时候,我便知道会有今日,连兄,能否告诉我,你为何要这么做?”
  连荆芥目如寒锋,直言而答:“我要龙箫与师兄反目,仅此而已。”
  墨台鹰冷冷一笑:“你不惧他会因此灭了天门么?”
  “惧?”连荆芥拊掌大笑,“他为了掌门师兄,连皇位和江山都可以不要,连自己的亲弟弟都可以牺牲,你真以为他会灭了天门?”
  墨台鹰不言,神色复杂地盯着连荆芥。
  “只有让龙箫彻底断了痴念,天门大业才能在师兄手中光耀延续……”连荆芥眼中划过一丝淡淡的无奈,语气却异常坚决:“我们天门中人,向来由不得自己,师兄戴上斑指,便该忘情,我身为长老,当遵从师父临终所托,毕生辅佐师兄,为了天门大业,此番,我不惜背叛师兄,斩草除根。”
  墨台鹰心中一凛,霎时牵动出无限繁复的苦涩纠结,连荆芥为了天门大业,那么我为了何故?为了江山,为了皇位,还是为了得不到的沈犹信?
  大宗天庆六年,此时,墨台鹰虽然年轻,却已是江湖上声名远扬的侠客,是初建的龙鼎联盟至高无上的盟主,是乱世末年被无数英雄所敬仰追随的大哥,或许,他更是诸人心照不宣、一同认可的未来帝王。
  墨台鹰一挥衣袖,人群散去,留下了连荆芥一人:“说罢,你当如何?”
  “回灵予山,用天门第一奇毒为湛卢宝剑洗尘,墨台鹰,究竟万长亭和龙泪竹谁先受此一剑,便从了天意罢!”连荆芥淡淡一笑,眉宇间却是凄凉异常,“待引朝廷兵马上山之后,我便与师兄诀别,投奔名州。”
  墨台鹰凄然阖上双目,喉咙一动,不再言语,似乎陷入了沉思。
  诀别……这个为了所谓的天门大业而义无反顾的年轻道人,他并不知道,自己不过是墨台鹰棋盘上的棋子,而墨台鹰,亦不过是另一个人棋盘上的棋子,那个曾经落魄的少年,遇见了邪恶的诅咒,最终未能走出浓得化不开的宿命。
  少年枉纵,枉纵少年。
  “你究竟想要什么?”
  “本王……只要一个人的命。”
  “谁?”
  “你若答应缔结契约,时候到了,本王自会告诉你。”
  “我和你不同,你是鬼,可我是人。”
  “本王给你时间考虑,你何时答应缔结契约,本王何时兑现承诺。”
  契约,承诺……墨台鹰心如刀绞,摇头长叹。笑话,他对自己说,为了江山,为了皇位,还是为了得不到的沈犹信?不,都不是,终究是为了自己——大哥,你负了对我的承诺,我便让那个鬼魅一般的男人代替你实现承诺罢,我想要的,他都能给我,他想要的,我亦能给他。
  “我答应缔结契约。”
  “你瞧,由人变鬼,就是这么容易。”
  “告诉我,你想要谁的命?”
  “灵予山上,谁戴掌门斑指,本王便要谁的命。”
  不是梦,不是故事,是残忍的现实。
  墨台鹰睁开眼睛,那些难以释怀的痛心,竟不知不觉地化作心中无法动摇的决定,或许他并不后悔,但是这个决定无可避免地改变了他以及所有人的一生。
  一片狼藉的将军府内,他的手和连荆芥缔结了契约,他的心,同时卖给了那个鬼魅一般的男人。
  “传我亲令,火速集结宣州分舵人马,即日起暗布于燕城官道各处,但凡见到皇家特使携旨奔宣州而去,无论皇旨是杀还是赦,一律截下。”
  “诺!”满堂心腹高声答道,无一异心。
  无论是杀还是赦,在墨台鹰的眼中唯有杀无赦。杀无赦是什么,是成大事的手段,是六亲不认的绝望,是无可宽恕的原罪,是无可挽回的宿命。
  那一年,灵予山上,朝廷兵马攻上洗泪崖,刀剑血洗天门,没有杀令,也没有赦令,有人死了,有人伤了,当宿命来临时,无论活着的人还是逝去的人,皆无可逃脱……

'81'(伍)剑洗前尘

  “天意弄人,不过是人自弄之,人若败给了欲念和执着,换来的便是心的煎熬。”那青年止住了诉说,回眸凝视着雪里珠。
  雪里珠刹那从恍惚中清醒,他抬袖揉了揉鼻心,亮似晨星的眸子里含着让人难以读懂的深意:“你为何知道这一切?”
  青年温颜一笑:“你不是想知道我的身份和名字么,我告诉你。”
  雪里珠微微一颤,不由得舒展了眉,但见那青年落落大方地向自己走来:“世人唤我幽王,因为我身上流淌着大鼎和鬼域两国王族之血……”青年在雪里珠身前站住,脸上笑意不减,语气却颇为肃然,“我外祖父姓墨台,祖母姓夜,但在我出生之时,仁治皇帝便下旨将我过继给大鼎国的神武将军,自此拜其为养父,从李姓,单名一个焕字。”
  “李焕……”雪里珠喃喃,呆立了好一阵儿,他的心底幽幽地升起一股如释重负的解脱之意,如抽丝剥茧,快刀乱麻,这一刻,那些远去的红尘万种,那些他执着追寻的前辈记忆,那些悲悯的被喻为真相的残忍现实,终于逃出升天,再次重获自由。
  李焕见雪里珠心绪难平,遂回身行至大殿东堂的墙壁前,熟练地旋开墙上的机关,只闻一阵轰隆的闷响,墙上竟然现出一道狭长隐秘的壁龛。李焕从龛中取出一支长条形的檀木龛盒,关上机关,走回雪里珠身边。
  “你要寻的东西便在这盒子里……”李焕双手托起龛盒,肃然说道:“父帅离开燕城之前,曾多番嘱咐我,他此生有两位故交隐于民间,若有朝一日,他们的后人来燕城寻物,定要将这两件物事双手奉上,我之前已将玉雕扇奉还于你,另一件物事,现下便也恭然归还。”
  雪里珠几乎能听见自个儿的心跳声,他凝神看着那龛盒,伸手触向锁芯,略微掀开一条缝,盒中似有寒光射出,他手掌一颤,“咣当”一声,那盒子被猛然掀开,眼前刹那光芒四射,雪里珠下意识地眯上眼睛,透过光亮,只见盒内的锦缎中平放着一把湛然浑厚的绝世宝剑,剑身通体玄黑,剑鞘和剑柄上镶着象牙色的九华玉。
  雪里珠唇角一颤,瞬间红了鼻心,待手掌缓缓抚上墨黑的剑鞘,他复杂的神情骤然变得尊敬又亲昵,从小到大,他听过太多关于这把剑的故事,而今终于亲眼见到,脑海中那些对乱世英雄的想象顷刻化为现实,眼前这柄承载着厚重前情的宝剑,它并非梦幻泡影,它这般深刻,这般夺目,雪里珠虽然年纪尚轻,然手抚剑鞘,此情此景,却是意难平……
  双剑相交,寒光袭面,浑身鲜血的沈犹信横剑挡在龙泪竹身前,剑刃上的血竭和血相溶,一滴一滴地浸入伤口,如同恶魔罂红的诅咒,人们甚至来不及逃避它漫漫湮开的过程,毒药便在刺眼的青锋间猎杀了宝剑的主人。
  万长亭的惊愕,龙泪竹的绝望,毒圣续断的救治,满崖骑兵的众目睽睽,无一能拯救这阴差阳错的嗜血黄昏。
  重伤在自己的剑下,是英雄的悲剧还是情种的宿命?杀了沈犹信的人,是万长亭,是龙箫,还是心中那断不了、挥不去、放不下的情?阖上双眼的沈犹信从未想过,这把夺取他性命的仁厚之剑,却是一把无情之剑。
  “无情……”龙箫醉倒在宫殿的台阶上,仰头将坛中的最后一口烈酒灌入愁肠,神色绝望至极。
  帝王尊前,衣衫血污的万长亭跪倒在地,此刻,这个呼风唤雨的宦臣竟全无平日里的做派,侥幸回到燕城的他,只感惶恐,惊惧,苍白。
  “奴才之前……当真未接到皇上的密旨……最后一道也是唯一一道赦令传至灵予山之时……已是殿下坠崖整整一夜之后了……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龙箫凄然长笑,手中酒坛碎在地上,溅起片片瓷花,触目惊心。一刹那,皇储、江山、痴爱,一切都不复存在,短短半年时光,这个年轻的帝王,竟好似苍老了千年。
  大雪漫天,满堂朝臣、满庭淑仪在宫殿之外长跪不起。岁末的钟声敲响了龙箫心中残留的最后一丝暖火,他握着万长亭的手,瞳孔里绽放出无人能懂的光彩,却凄凉得无药可解。
  “万卿……一定要替朕……寻到两个人……”
  万长亭颤抖着跪在龙箫的卧榻旁,已然泣不成声。
  “寻一个有资格让朕将江山拱手相让之人……他有本事夺江山……朕便给他……朕便给他……”龙箫如回光返照一般,空洞的眼神里竟闪过一抹释怀的笑意。
  “皇上!”万长亭紧握着龙箫冰冷的手掌,却觉心如刀绞,万念俱灰,他默然半晌,终究凄然地点了点头。
  突然间,龙箫眼中的笑意又尽数散成云烟,所有的光彩霎时化成了恨,化成了那深深的,对帝王宿命,对皇朝宿命,对情爱宿命无法释怀的恨。
  “无论用多长的时间……用何种手段……也要寻到那个真正的下毒之人……”
  “……奴才……遵旨……”万长亭闭上泪眼,重重地垂下了头。
  “朕……朕知道……他……他绝非下毒之人……”转眼间,龙箫眼里的恨意又消逝得无影无踪,他干裂的唇角扬起一抹信任的微笑,干净无暇,蜕下帝王的面具,那脸上的每一分神色皆透着布衣的简单纯粹,又痴得恰如疯魔。
  无声,无息,黄袍覆盖的身躯渐渐冷如寒冰,皇宫内外哀号一片。万长亭脸上苦泪纵横,他站起身来,穿过如潮水般围拢来的太医和朝臣,跌跌撞撞地奔入殿外迷蒙的大雪之中,眼前掠过一张张面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然而很快,这一切便随着遗诏的颁布和龙葭的登基,含着无可磨灭的伤痛印迹掩进历史的尘埃里……
  雪里珠伸指一弹剑刃,深深地叹了口气,天庆帝执着于情爱,勘误了龙泪竹和沈犹信,也勘误了自己与毒圣,直到弥留之际,他方才得到真正的解脱,将百年江山和一世荣华拱手相让,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毁剑之人,原本有情。
  “雪公子,本王知道这把剑的意义,请你收下它,将它还于真正的主人罢!”李焕目光炯炯,灿烂若星,坦然请道。
  “不……”雪里珠收起思绪,坚定地摇了摇头:“送出的东西,岂有要回之理?不修武艺之人,又寻之何用?”他抬起眸子看着李焕,已是泪眼模糊,神情尤为严肃:“王爷乃皇族血脉,手握兵权,亦为将军义子,一身武艺,这柄湛卢宝剑自当赠予英雄,于盛世之下,为国为民,雪里珠今日得见宝剑真容,心愿已了,此生无憾。”言罢,他阖上剑龛,轻轻地推向李焕怀中,含泪的眼睛里绽放出一抹明媚的笑意,美到极致。
  李焕微一恍神,似乎被雪里珠眼睛里的神采触动了心窍,他怔了怔,遂不再相劝,朗声笑道:“此一剑一扇,颇为传奇,如今扇子在你手中,宝剑在我手中,想来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了。”
  雪里珠当然明白李焕这一语双关的话中之意,不禁脸色一红,垂首不言,他生而冷情,从未和陌生人有过如此亲密的交集,如今李焕浑身上下的坦荡与热情,竟让他感到不知所措,心中不免生出些许温暖来。
  “焕哥儿!”殿外突闻一声戏嗔,人未到,声先至,“我听说名州来了位贵客,今儿个本少爷可是亲自下厨准备宵夜!”
  雪里珠一惊,寻声望去,但见一名俊美少年踏进殿来,他浑身锦袍,举止潇洒,举手投足自成一派书生的风采。
  李焕见了他,霎时笑弯了眼眉,忙迎了上去,拱手谑道:“我这儿一有风吹草动,准瞒不过你这顺风耳,父帅若是知道了,又得训我随你厮混了!”
  “谁许你这不懂规矩的说话!敢情本少爷就是个厮混的主?!”那少年眉眼含笑,一面戏嗔,一面上下打量着雪里珠,神情让人难以捉摸。
  雪里珠见李焕与这少年言谈之间甚是亲密,不禁心中微酸,竟有些不是滋味,正欲相避,却见李焕拉着那少年的手,近前无奈地笑道:“这臭小子比本王晚出生两年,本王却得礼称他为世叔,雪公子,你是本王的客人,也随本王唤他世叔便是!”
  雪里珠闻言,方知这少年身份,适才豁然,尴尬立时化为惊喜,只听那少年调笑道:“唉哟哟!你让这位俏公子平白无故地矮了一辈,也不问问人家乐不乐意!”
  雪里珠红着脸,莞尔施礼:“世叔。”
  李焕爽快地拍手大笑,那少年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罢了,端的由着他欺负你,雪公子,你是贵客,不必拘礼,我姓唐,你唤我念羽便是。”
  “唐念羽……”雪里珠眼神骤动,暗道:“莫非他的兄长是……”
  “焕哥儿和我等候雪公子多时啦!”唐念羽笑着看向李焕怀中的剑龛,伸掌轻轻一拍,叹道:“我娘亲年轻之时,也曾追随过这柄宝剑的主人。”
  呵……雪里珠只觉百感交集,欣喜与痛快之意无法言喻,世间之事当真奇妙,谁又知道,多年以后,这些带着前辈记忆的后代,会以这种方式完成故事里未完的重逢。
  “大哥让我问候公子,不知大哥的两位故人,如今可好?”唐念羽正色问道。
  雪里珠重重地点了点头,无须太多言语,含笑足矣。
  唐念羽一听,心中宽慰,脸上再现爽朗之色,开怀道:“此番终于能跟大哥和娘亲有个交待了!”说着又朝李焕笑道:“我的好王侄,雪公子寻大宗故梦而来,咱们怎可不引他往那梦醒之地而去?”
  李焕点头笑道:“这个自然,明儿个咱们便去求个梦醒罢!”
  雪里珠隐隐地猜到了些端倪,愈发奇道:“何为梦醒之地?”
  李焕淡然一笑,刹那风吹额发,只感无限清明:“南桥淡月笼纱,还宿河桥深处,既是相遇之地,亦是诀别之地,还有何处及得上无情画舸?”

'82'(终)星沉碧落

  无情画舸,任前堂熙熙攘攘,院落后的厢房中却好似入夜一般悄然无声,直到李焕铺开手中布满灰尘的画卷,哗啦一响,方才打破了屋中的寂静。
  李焕轻轻抚去画上的尘渍,叹道:“龙箫在位期间,曾多次微服下榻于无情画舸,当时这画舸的主人乃是永载帝亲命的拜艺官,他深知墨宝价值,龙箫驾崩之后,他便于战乱年间舍命相护,虽然龙箫的墨宝大多已在延顺末年的宫廷政变中遗失,幸而还有这幅白梅图存于世上,大鼎开国之后,恩赦天下,那采艺官的后人便将这幅前朝墨宝奉于大鼎皇室。”
  唐念羽笑道:“史书记载龙箫擅长绘桃花,燕城没有桃林,他便以梅树代之,倒是个多情的帝王呢!”
  “白梅……”雪里珠幽幽一叹,他凝视着案上的画作,那梅花似桃,翩然入梦,当真像极了想象中的剪雪,蓦然间,他的目光划过那白梅的叶子,心中滚然一烫,竟恍惚地失了神,“七星丹叶……”
  这白梅树的叶子,竟是化为传说的七星丹叶,是唯有灵予山多年前被焚毁的剪雪桃林才能生出的七星丹叶。
  风吹落雪,月光流泻,少年续断垂下眼帘,看向掌中密布的弦线,他浅浅一笑,弹指轻梳,耳畔霎时流淌起细致的弦音,他自在逍遥地煮茶抚琴,直到面前的黄袍少年朝他走来,嘴角勾起一弯春光。
  “高山流水,游纵低徊,续断,这首曲子叫何名儿来着?”
  续断情陷曲中,并未意识到乃皇上驾临,当下并未抬头,答言却异常温柔:“所谓琴箫和鸣,知音难觅,箫儿乃续断的知音,此曲便唤之为忆箫曲罢……”
  “忆箫?”龙箫含笑而坐,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续断的腰,续断一惊,方才觉察到圣驾,正欲起身施礼,龙箫口中的淡淡梅香却骤然吹上他的耳际:“续断,既是知音,你便一直留在朕的身边,何来相忆?”
  续断眼眸深处染上一抹凄然,他看着龙箫,却是淡淡一笑:“皇上若喜欢,续断便留在皇上身边,常抚此曲给皇上听罢!”
  “这个自然!不过……朕只许你抚给朕一个人听……”话音未落,深深的吻已在续断平静如水的心上烫开一枚烈火般的烟渍。
  琴声咋收,花雨四溅,转眼间,时光幽然老去,待到碧水微澜,归燕软语,纵然春光弥漫,冬雪不再,那弹琴之人,已是肝肠寸断。
  “灵予山捎来急信,师父病危,请皇上恩准续断回到天门。”
  “你要离开朕,回去接任掌门么?”
  “师父待续断恩重如山,此恩不可不报……”
  “你要报师恩,那么朕的情呢?你可知,欺骗朕的情,便是欺君,后果会如何么!”
  “续断未曾欺骗过皇上,续断是皇上的臣民,亦是天门的弟子。”
  “天门的弟子?整个天门都是朕的!朕偏要你留在京城,你当若何!”
  “皇上乃一国之君,怎可为私情乱了规矩?又怎可如此不通情理!”
  “规矩?情理?朕若依规矩,又何来情理!你当朕不知道,此番你离开燕城,又岂会再有回头之日!”
  回头之日……续断望着眼前震怒的龙颜,昔日握笔抚琴的双手无力的垂着,他未曾抗辩,只是凄然闭上了双眼,师祖相思子的话随急信传来,一遍遍萦绕在耳畔,声色俱厉,让他痛疚不已——
  “续断,你不守天门门规,私自下山,更随天庆帝远赴皇都,久久不归,心中可有一丝悔过之意?天庆帝龙箫乃九五至尊,那诺大的深宫,又安有你这区区草民容身之处?你师父青黛病重,身为大弟子,你岂有不在他身侧相伴之理?你与皇室权贵厮混,今日他们予你富贵荣华,明日龙颜震怒,权宦相欺,我天门百年基业莫非要因你而毁于一旦?!续断啊续断,你可还记得这‘续断’之名的含义……”
  继任掌门……续天门大业……便意味着要永远离开皇都,离开龙箫,便意味着要戴上斑指,就此忘情。
  一行清泪从续断眼角徐徐滑落,良久,他不发一言,待到睁开迷蒙的双眼,面前那张原本震怒的龙颜早已尽染绝望,满面泪痕。
  “你……你好本事啊!你忤逆堂堂一国之君……朕却依然为你伤心……为你流泪……”龙箫攥紧案上新画的烟雨图,他恨,他不甘,哽上喉头,泣不成声。
  续断默然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向殿外行去,呐,箫儿,你便一生恨我薄情负情,我亦无话可说,待到续断承继天门大业,彻底报答师恩,再来偿还今日欠你的情债罢!
  朱案上的狼毫笔散了一席,龙箫再也没有将之拾起,他可以囚禁他,他是帝王,他能做到,可是他没有如此做,他放还了他的自由,哪怕自己泪湿丹青,心如死灰。
  这世间,唯有对续断一人,他狠不下心,断不了情,哪怕,他曾经下了杀令。
  苍山渺渺,剪雪忘情,续断对他,又何尝不是。
  他调弦,用尽毕生的知音,拨动着忆箫曲,请让我为你抚琴,最后一次。弦丝携手烟雨,换你一世年华依旧,换你三生笑意倾城,终至长夜未央,雪葬哀伤。
  “到底还是来了……”续断止住颤动的琴弦,幽幽抬头,“他终究要来破我的背弃之音……”
  “连你……也对他绝望了么?”听曲的人眉头深蹙,亦是那般惊艳流光。
  他多么像他,一母同胞,但他却不是他,尽管他的身上流着同样的皇族之血,他是龙泪竹,庶民龙泪竹,那一年,他的身后,站着庶民沈犹信。
  逃亡于此,已是掌门的续断和他们重逢,却谁也没能改变命运,耳畔似有凋谢的风拂过,夹杂着血腥和隐隐约约的兵戈声。
  危险在一步步逼近,他面前那张绝美的脸,却是毫无波澜:“续断,你相信来世么?”
  他怔住,靡靡绝音,凄然抚弦,无言以对。
  清明乱,夜未央,金戈剑下,飞絮游丝,眼前骤然一抹颠倒众生的美,满面笑意,亦是满眼忧伤,他抱着那个一身戎装的男人跳下了洗泪崖,他来不及将他抓住,身边便已血流成河。
  续断,本王和将军相信来世,我二人愿寻来世而去,于来世重生。
  他跪倒在崖上,盯着被血竭浸染的掌门斑指,看着师弟叛离远去的身影,揪着血泊中那痛彻心扉的凄凉,殿下,来世若如今生这般苦涩,我等又何以相求?
  斗转星移,几多轮回,无情画舸,他的帝王,挥毫泼墨。
  续断,朕一生留下无数丹青,却没有一幅能入了你的心,今日在无情画舸,朕便不再绘梅,不再绘莲,不再绘海棠,这最后一幅丹青,朕便绘桃花,朕要绘出真正的七星丹叶,他日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