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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下-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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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睛危险虚起,狠戾的目光落在了第一本封事上。

神鲲东陆俯卧着一条“龙”,一条赐予青国肥沃粮地,却又随时会怒吼的巨“龙”—赤江。这么多年他费尽心机、耗尽财力好容易降住了这条“龙”。天重这个年号已用了二十四年,就他的身体情况来看,应该由此而止。他注定完成不了霸业,可至少他做了一件连圣贤帝都未曾完成的伟事,大兴赤江工程。赤江两岸条石垒砌,方砖驳岸,在他的手下成为神鲲最驯服的河流。过去他大可以自诩为治水贤王,可如今看了工部郎官何猛的密疏,他才明白自己做了怎样一个大头王上!

“混账!”他握拳重锤,案上的文房四宝丁丁跳起。胸腔里显出杂音,他接过得显奉上的暖茶,润了润微甜的喉咙。

“研墨。”凌准冷冷命令道。

“是。”得显以言而行。

轻敲的指尖骤然停止,凌准淡淡一瞟:“要朱砂赤墨。”

得显就砚旋起的手忽地一滞,他转瞬便掩去了脸上的讶色:“是。”

每次王上指明用朱砂赤墨,就预示着朝中有人性命堪忧。朱砂,诛杀是也。

猩红的笔尖龙蛇飞动,御札上朱字血痕,苍茫劲削,墨骨色融之间尽显决意。落完尾笔,凌准放下朱毫,探手取过玉玺。锐眸不经意地一扫,宽袖当下停于半空。

第二本密疏啊,如锥钻心。他凌准年少早慧,此生唯一一次的放纵便是爱上暖儿。她是他心尖的那块嫩肉,是他身上的一块逆鳞。死后同穴、黄泉续缘,作为君王,这是一个多么微小而卑微的愿望。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祈愿,董建林也在秘密颠覆。

移棺?将暖儿撵出羽山王陵?当他死了么!

“哗!”笔砚落了满地,御书房里的内侍虽不明所以,却都惶恐跪下。

随葬的两人他早就定下了,一个是他深爱的,一个是深爱他的。董建林如果你只有一张口吃多了,那还能给你留具全尸。现在连剩下的那张也不忠了,你就该做好准备以承受王的怒火!

微白的唇勾出浅浅的弧线,凌准不再掭墨,任由涩裂的笔尖从纸上刮过:不赦奸臣。

只四个字就将董建林定了性,只四个字就可毁灭一个世家大族。不必再言,王的旨意洛太卿定一眼即明。

还有这第三本啊,凌准将御札交给得显,有些脱力地看着地上。密疏散乱交叠,微黄的宣纸被朱墨污秽:翼使入朝,只知烈侯,而不知吾王……

够了,只一句就够了。淮然,梦该醒了。

凌准叹了口气,慢慢从座中站起。一步一步向外走去,极轻快,却又极沉重。

又是一年春草绿,东君吹雪上梅梢。

御花园里,白梅清绝似雪,粉梅嫣然如桃,唯一的一株红梅寂寞倾城独立墙角。

“王上,那株红梅开了呢。”得显讨好地笑道。

春梅是凌氏的族花,即为王花。而这株红梅还是高祖越王亲手栽下,在凌准二十岁封储前夕,他的父王文王凌默将一枝红梅剪下,亲手赐予了他。而今他也要进行同样的仪式,只不过……

“哼。”他薄唇微掀,剪下一枝盛极转败的粉梅,“赐予烈侯。”

小内侍合上漆盒,转身向奉天门跑去。

梅香熏染着衣袍,凌准背手拿着金剪,徜徉于花海之中。身后数十双眼睛紧张地注视着,注视着他慢慢走近那株红梅,注视着他缓缓抬起右臂,注视着他选定了一枝含苞的梅枝。

然后就交给耳朵吧,听听他们的新主子是谁,听听那悦耳的剪音。

“喀嚓。”毫不拖泥带水,“赐予荣侯。”

果然,果然是七殿下!有人惊喜有人忧,过去站错边的纷纷懊恼,只求今后保命就好。

得显恭顺上前,他摊开两手只等着王上将金剪放下。却见明黄色的衣角掠过眼前,径直向香雪海中走去。

王上……内侍长哑然。

哎,又着了那个孩子的道啊。凌准面色有些恼,唇畔却带着笑。

何猛、聿宁、小十二,上书的三人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可他们身上的引线全在一个人的手里。密疏封事上给君王,看后即焚。只要他不说,被打压的左相党定会将总账算在小七头上。可是也要他凌准不说啊,这是在给他选择?逼青国的至上君王表态?

他几乎可以听闻小九恣意的语调:我或是七哥,您瞧着办吧~

哼!好狂的姿态!

“劈啊!”

梅枝夭折在他掌心,望着零落的花雨,他既恼且笑:“不孝子!”

身后的得显猛然瞪眼,王上的语调几近怨怪,带着些许平民色彩。

此儿类他!
不,这样的手段和心思,虽然他不愿承认,但较之小九,他的确老了,老了啊……

冬雪已逝,梅花将发。
潜虬幽姿,逐浪淘沙。
天鹏展翼,气掩云霞。
万籁生山,百川海纳。

允之允之,将白梅允之,就让你踩着为父的脊背,直上云霄而去!

“此花赐予凌翼然。”

…………
“白梅?”

四人八眼,神态各异地看着秘瓷瓶里的那枝春梅。

“白的啊。”路温瞪大眼一再确定,失望的情绪在胸口蔓延。

那枝别有意味的红梅如今盛开在荣侯府里……

橘色的灯火熏染着夜色,为此次密会注入了一分别样色彩。

“呵呵。”突地两声,聿宁与洛寅相视一笑。在路温的惊愕中,两人慢慢起身,朝着上座的凌翼然行了君王之礼。

三跪,九叩。

“臣洛寅(聿宁),参见陛下!”

陛……陛…陛下?路温瞠目结舌地看着霸气未敛的九殿下,不禁跌坐在地。这个称谓连王都不能擅用,只有……

“主上。”洛寅抬起清矍瘦颜,眸中难掩兴奋,“恭贺主上获得王意。”

“洛大人、聿大人。”路温满脸疑色看去,“下官愚钝,敢问……”

聿宁笑道:“茂才,你可知春梅在王室代表了什么?”

“王花啊。”青国人都知道。

“那给王加一个白帽子,又是什么?”

是…是……是!

路温呼吸骤停,狂乱的心几乎破胸而出:“陛下!”

主座那人俊美的面容氤氲着凛然之气,他淡睨座下,眼中尽是涟涟精光。玉色的指间轻抚过那枝白梅,殷红的唇角微地勾起,惊艳了春夜。

雪色春梅,你将不是王花,而是皇花!

窗外惊雷乍响,二月啊二月,伴着细雨悄悄淋下……

…………
云都的雨时至时歇,一场又一场冲淡了菜市口左相一党近百人的鲜血,一场又一场霉化了新婚烈侯那颗被圈禁的心,一场又一场洗净了荣侯门上的尘迹,一场又一场湿润了二月里来的第一个好消息。

“赢了!”兴奋的吼声震彻街巷,打散了淅淅沥沥的春雨,“韩将军、雷将军连破前幽十六州!叛国钱氏被丰尚书一举诛灭!”

“啪!”“啪!”沿街的木窗被纷纷撑起。

“钱老狗死了?”云都有不少前幽遗民。

“嗯!”报信的年轻人抹开脸上的雨水,举臂大吼,“老狗下地狱了!”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一名花甲老人含泪跪下,“韩柏青将军,您可以瞑目了!”

“翠儿!快回去收拾东西,咱们去庆州看你姥姥去!”胖妇人两手微颤地收拾起铺子,喉间不住哽咽,“没想到还有再见的一天,没想到……”

“三日后,凯旋!”

…………
二月二十四,西陵门外,百余朝官冒雨迎候。

烟雨濛濛,诗化了长恨坡。

远山,碧水,墨以植骨,色以融神。

春绿色的心情在凌翼然的胸口泛滥成灾,缓缓而又急切,安静却又喧嚣。

收服义军,离间二钱,亏她想得到,亏她做的到啊。心头像有千百只小虫在乱爬,痒痒麻麻的让他有些无措。

这个姑娘,他绝不,绝不放过她!

隐隐的马蹄声自烟雾缭绕出传来,百官不禁翘首。

枝头犹有未开的花,微雨洗净芳尘,酝造出可人春色。一抹内敛清雅的紫带着几许轻狂,黯淡了千里碧色。

“驾!”马蹄嘚嘚,飞溅着春雨,阵阵清风可叹快哉。

“驾!”“驾!”烟紫身后是天兵骠骑,惊天动地的马响震彻着每个人的心房。

近了,近了,那张惑人的笑颜,如春半桃花,浅带春露。

“云都!我们回来了!”清亮一声冲上九重霄。

长恨坡上凌翼然露出澄净的微笑,就在这惊鸿一瞥的刹那……
春心初绽 一水连心

春心初绽 一水连心
青萍之末,发藻台下。一鸯戏水,两鸳摆尾。
止则相耦,飞则成双。天道有迁,人理无常。

哎,真是人理无常啊……

廊檐下,朱雀看着一坐一站的两“鸳”,身体不由发颤:冷啊,真的好冷。

半璧月明,暮春三月的暖风袅娜行过。

一剪红影倚坐花栏,阴柔的桃花目斜斜一挑,凌厉的眸光伴着杏黄月色落在了栏外。望着那个目空一切的夜景阑,他不由想起几日前御书房里的那次谈话……

“踏、踏、踏。”明黄色的袍角在眼前飘动,几近可闻的杂音从绣着飞龙的胸口传出,他该庆幸父王不再向自己隐瞒病情么?

“好啊……好啊……”他诧异抬眸,正对父王璀璨的双眼,“定侯也是你这边的么?小九?”

闻言他微恼地虚起桃花目,瞬间了然。

“哼!还装?定侯勇猛为归顺义军所称颂,你当我老眼昏花什么都看不到么?”凌准似怒非怒地横了他一眼,灰白的胡须微抖,“翼然,你还有什么底牌,为父好想知道啊。”

胸口酸气直冲上脸颊,几乎要将他的面具毁掉。“那就请父王静心观局吧~”一呼一吸,他微笑、微笑,再微笑……

三月的风吻香了花唇,和暖的气息熏热了他胸口的酸气。

呕啊,被迫替给他戴绿帽的人掩饰,他能不呕么?

不仅呕,而且几、欲、呕、血!

一念及此,发酵的酸气喷薄而出:“定侯,本殿那么做可不是为了你。”

夜景阑挺俊的身形微转,冷然的凤眸溢出寒光。

那眼神,明白地吐露出四个字:彼此彼此。哎哎,就算定侯再惜字如金又怎样,该说的连他这个局外人也一眼就能瞧出来。是他太聪明了,还是这两位都太直白了?言律靠着廊柱,不住揉着太阳穴。妖姬,房里的真是妖姬。

话说,这妖姬洗着洗着怎么就没声了?

言律偷瞟向南边的主房,烟碧色的纱窗透出暧昧的橘光。哎,那只鸯啊,吻皱了几泓春水?

“阿…切……”秀气的喷嚏声打破了庭院里乍寒乍暖的诡异气氛。

她?夜景阑一扫冷色,眸光柔转向不远处的寝房,眼波如月下清泉,悄悄满溢。

“小姐,您怎么睡着了!”房里传来张嬷嬷埋怨的声调。

“呜……”这一声有些迷糊,带着甜糯可人的味道,“好冷……”

“快些起来,水都凉了!”

轻轻的水响划破了醉人的春夜,浅浅的涟漪一圈一圈泛进了他们的心底。

“呵~”
“……”

两双带笑的眸子不期而遇,映出了对方的情动,这一次尴尬的相逢……

“哼!”默契十足的转身,如出一辙的吐息。

寒雾旋起,森森然笼罩了整个庭院。

“阿切!”惊天巨响自言律口鼻中发出,他揉了揉鼻子,欣喜地望向廊角。太好了!陪他发抖的人来了,“艳秋!哎,你端着什么?”说话,让他听听人声,在这儿站久了,很有堕入地狱的感觉啊。

“药。”艳秋站定,奇怪地看向院中。

言律闻了闻微苦的药气:“毒不是已经解了么?”

天下也只有定侯能解饕餮虫毒吧,以蛊治蛊,植入好狠斗勇的睚眦虫。待两败俱伤,再以泻药将毒虫引出体外,这个小子没中途断气还真命大。

“这碗是给大人的。”

答完,艳秋拔步便走,却被言律扯住:“那家伙什么时候生病了?我怎么不知道?”

“是…是……”

假面映出薄红,自使庆之后艳秋便舍弃了真颜。即便艳秋不说,他和大人也明白,那张阴柔绝艳的脸已成为艳秋的心结。

“是定侯给的药。”妖美的眸子乱瞟,鲜红欲滴的耳垂暴露了艳秋的羞赧,他嚅嚅含音道,“嗯……是大人的月信……”

腾地一下,言律的脸也涨成了关公,他状似潇洒地挥臂:“嗯嗯,快去吧!”

艳秋垂着头疾步走过,待敲开了门稳稳地将药碗递进,门缝里映出一个老妪身影,好似耳语了几句。他微微颔首,转身看向院中,眼神定定没有半分退却:“我家大人要睡了,请两位侯爷回吧。”

呀呀,不得了,这孩子胆儿可不瘦。言律抱着廊柱,止不住偷瞧。那两位的脸色比天还黑啊,吹了半夜风,对着情敌磨牙吮血,好容易等到了现在。耳听着芙蓉出水,正是欲念丛生的当口却被叫停。折磨,这绝对是折磨。

“庆州一月,我家大人时时提防、夜夜难寐,还请两位侯爷见谅。”艳秋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请回吧。”

夜夜难寐啊,绵绵不绝的疼惜怜爱自迷离的桃花目中流出。卿卿,当时你面对血仇,是兴奋之极,还是入骨哀伤?

痛到如此么?酸涩的滋味在夜景阑的胸口激荡,不过他也该庆幸,地陵中卿卿向他终于完全敞开心房。

几乎是同时,红黑两身锦袍微微后退,漾出浅浅流纹。

睡吧,他的(他的)姑娘。

蓦地,两双俊眸再次对上,锐利的目光通透了彼此的心语。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

我要杀了他。

当整个神鲲都在选边站的时候,他们却选择了同一边,这弯弯弦月下。

看着东西背道各散去的两“鸳”,言律长舒一口气:“你哪儿来的胆子,不错么!”

艳秋瘦弱的肩膀被重重一拍,霎时塌了下去。他险险地稳住身子,语调柔缓而坚定:“小声点,大人睡下了。”

言律再次举起的手掌瞬间坠落,他一扫脸上的玩笑之色,抱胸看着:“记住我说过的话,不要对她动心。”

“我记得。”艳秋偏首看来,勾魂的媚眼满是坚定,坚定的好似能说服任何人,“她说过我是她弟弟,这个我永远不会忘。”

说完,举步离去,徒留言律呆楞廊角。

弟弟啊……他抬首望月,眼中蓄满哀伤。当他搏命归来,满怀忐忑地重逢时,那人也说过。

“阿律,那晚对不住,你还肯认我这个师兄么?”

师兄?师兄?他不要做兄弟,他要的是……

“其实,我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

什么?!晴天霹雳,正中他的命门。

“她身份高贵,原是我们这种人想都不敢想的。可是,为兄还是不由奢望。”

“那她喜欢你么?”他听见自己哑涩开口。

“是,我们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两情相悦!一颗心被这四个字剐的千瓣万瓣,原来一直是他在奢望。他一直盯着,盯着原本那人空无一物的腰间挂着浅红色的络子,散动的穗须似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

“我和她已经易物定情,今后你看到那枚葫芦玉佩就明白了。”

葫芦玉佩,那人的家传宝玉啊。是他逼的么?逼的那人在一个月里就有两情相悦的情人?他张口欲问,却听那人含笑抢声。

“为兄已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师弟你欢喜么?”

他抬起头,却发现那人的眼中没有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原来,那夜只是一个绮丽的梦境。

“恭喜你,师兄。”他听到心碎的声音,很轻、很轻……

爬出苦涩的记忆,言律举起灯勺,掩灭了宫灯中的烛火。

妖姬啊妖姬,为何我爱上的不是你?唇缘染着一丝苦笑,言律再举臂。

一盏、两盏……

摇曳的烛火明灭在融融春夜,明灭在苍凉泪里。

…………
三月半,春雨又缠绵了几日,滴滴答答的雨声黏腻在心头。湿漉漉的,如百虫穿骸,让人极不爽利。

雕花木窗下,荣侯凌彻然慢慢合起奏本,白日里温润的容颜如今堆满了冷色:“已经定下了?”

谁人都知会试的名次对殿试至关重要,如不出意外,状元、探花、榜眼只不过是会试一甲三人之间的变动罢了。

右相容克洵瞧着眼前的主子兼女婿,微微颔首:“定下了,今日丰少初会同另两位副考将我们几个一品,还有那个聿元仲一起请到了凤藻院。”他语带不屑,声调颇冷。

凌彻然觑了他一眼,当下明白岳丈大人还在记恨被聿宁架空夺权一事。

“看了会试三甲,老夫当时气得摔本子。”容克洵指着帛书上的前几个人名,怒道,“莫提那会元,就是二甲前五名里都没有一个华族子弟,这分明是在拉党结派!”他气得直喘,牛饮下一杯温茶,“可那丰少初却说此次春闱采用糊名制,生员的卷子收上来一律将姓名籍贯隐去,而后再由国子监的书簿们誊抄。他们阅的都是统一了笔迹的副本,想假也假不了。”

“原来糊名制是这个意思,看来这个丰少初是早有打算……”凌彻然起身踱了两步,“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城府,怪不得父王有意擢升他为下任左相啊。”

“一个嘴上无毛的小子也不怕爬得太快闪了腰?”容克洵将瓷杯重重一搁,茶水蜿蜒在桌角。一个丰少初,一个聿元仲,光看着这两个年轻后辈,就让他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一种即便在与董建林缠斗的二十年里也未曾有过的疲累。

凌彻然滞住脚步,偏首回睨:“岳父如果联合那几位,这件事怕也成不了,怎么?”

“哎!”容克洵长叹道,“那四名一品中真正向着我们的也只有上官密那个见风使舵的小人啊。”可悲,可叹,怎么沦落到这般惨?

嗯,自从御赐红梅、王意明朗后,上官密就同三哥割袍断义,红心满满地站回了自己这边。凌彻然沉思片刻,再问:“那洛太卿呢?”

容克洵气恼地挥挥手:“洛无矩虽然站在我们这边,可此人心思缜密、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表态。”(洛寅,字无矩。)

凌彻然缓步走向一方榉木花架,富贵逼人的镂花银瓶里插着那枝寓意非凡的红梅,只不过为保红梅永不谢,每朵花蕾都被淋上了一层薄蜡。真真腊里看花,有些矫情有些假。

“剩下的两人。”他抚着一朵蜡花,微掀薄唇,“监察院的何御史为人刚正不阿,自是站在理字那边。”话到这,他手上略颤,只听清脆一声,蜡花落下,“就是说,丰少初却无作假?”

容克洵撇了撇胡须,不情愿地启唇:“后来搬出了原卷,何岩那块硬石头看了后却说二甲第六也应给排名稍后的寒族子弟,而不是我门下的涂兰成。”

“照说武所的萧太尉出自门第观念最为保守的洛川,他应该会力阻到底吧。”凌彻然喃道。

“殿下你忘了么?萧家和董氏可是三代姻亲啊。”

闻言,凌彻然微楞。一切在董建林等人血撒菜市口那时起就已注定,残余的烈侯党就只剩一边可站,那就是他的反面。可这为何让他有了种替人背黑锅的错觉?迷惑的眸子紧盯那枝蜡包红梅,他心口有些惴惴。真的只是错觉么?

望着闪烁的烛火,容克洵有些了悟,与其说对那两人力不从心,不如说对如今的朝局使不上力,疲累原来根植在这里。

“那厢三殿下还虎气犹存,这厢九殿下就展翼而起。殿下啊,这储君的路还长着呢。”容克洵靠在椅背上,气虚道,“三殿下再不济还有一个亲兄,当年二殿下虽被发配到边关,可他在西北可没有闲着,手上多多少少还有两万精兵。而丰少初此次西行非但没死,反而收服了五千义军。再加上韩月杀对他颇有几分赏识,这下可就更难办了。”

兵,兵,他凌彻然缺的就是军权啊。手中没有利器,那个御座也坐不安心。如果有了韩月杀,有了韩家十万天兵,那……

思及此,凌彻然沉凝温眸,撩袍坐下:“不如一箭双雕。”

“一箭双雕?”容克洵瞠目。

“先让蛟城韩氏同丰少初反目,而后再将韩月杀揽至本殿麾下!”

噼啪,纱灯爆出烛花,映出温眸中的毒辣。

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还在下……

…………
丑年的春闱,于这场喃喃絮雨中尘埃落定。

一如常例,进士及第“三鼎甲”果然就是会试的头三名。不过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进士出身的二甲竟无一名华族子弟,而这正出自凌准的钦点。

雨过天晴后的第四日,三年一度的琼林宴在青宫南门的琼林苑如期举行。当日适逢巳春节,由王后娘娘提议,雅会男女的曲水流觞宴也一并开席。

云都闺阁中春意无极,少女们渴爱的芳心悄然萌动。

思欢久,不爱独枝莲,只惜同心藕。

春风知君意,舒柳眼,点花唇,轻卷琼林苑中分隔阴阳的碍眼帷幔。楚楚柳腰,含情芳唇不时招摇在帘角,比那熏然春风更能撩动男子的心弦。

难得的抒情日,久居深院的大家闺秀纷纷抛下矜持,隔着帷幔捕捉心上人的身形,而后……

“左相大人!”轻柔的低唤,隐着一丝羞赧,“请大人收下。”

两片丝幔相接处,伸出一只白嫩藕臂,经由腕间的金镯陪衬,更显纤纤。

丰云卿咬着唇,正思量着如何委婉拒绝却又不伤芳心,就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沉唤:“哎!少初!”

帘后的女子像惊了魂的白兔,指间的绣帕瞬间飘落,佳人带着三分恼意、三分羞涩、三分不安轻步离去。

“怎样?我又救你一回!”雷厉风露出白牙,难掩海盗本色。

“谢了,谢了。”丰云卿拱手作揖,面上尽是庆幸。

雷厉风猿臂一伸,弯腰勾起地上的绣帕,粉色的丝绢上绣着一对戏水鸳鸯:“妾心如斯?”他移开眼将丰云卿上上下下打量了个仔细,蜜色的脸上满是疑惑。

“怎麽了?”丰云卿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绛红官袍,这是正一品的颜色,“有哪里不对?”

雷厉风也不答话,只是平掌自丰云卿的头顶划过,而后贴在自己的肩侧:“比身高,你就这点。”迎着春光,雷厉风再隔空比出他的身形,“论体格,你简直一吹就倒。”

“然后?”丰云卿似笑非笑地挑眉。

“云都女子都喜欢你这样的么?光我看到就有六个了吧。”他拎着丝帕,仍是满脸疑惑,“不仅是未出嫁的闺女,就是拖儿带女的老女人都对你垂涎三尺。昨儿雪儿还跟我说,你同聿尚书、宁侯还有定侯并列为云都媒婆眼中的四块肥肉。”雷厉风抚着下巴,笑着补充道,“对了对了,无聊人士还给你们取了个封号,叫四季贵人。”

丰云卿俏脸微僵,四季贵人?还四季豆呢……

“说你是融融春柳月,一笑倾人国。宁侯是赫赫夏南风,赤红轻碧色。聿尚书是……”他抚着额,想了半晌,恼怒咒骂道,“都是谁想的,保媒拉纤还玩文绉绉的花活儿!”

“聿尚书是淡淡秋色清,飒然疏雨至。定侯是肃肃冬山雪,遥望寒已知。”升至礼部侍郎的路温貌似不经意地拈过那方丝帕,老母鸡似的领着诸人打他们身前经过,新晋二甲的进士纷纷向丰云卿行礼。

“这四位大人都是相貌俊美、位高权重,且正室空悬。”路温回首一望,满眼戏谑,“据我所知,咱们左相大人可是力压另三位,成为官媒册上的头一人呢!”

他身后的进士笑又不敢笑,一个个脸都憋成了猪肝色。

“哦?”丰云卿不恼不怒,勾唇坏笑,“茂才啊,你哪来的闲情逸致去研究官媒花册,莫不是相中了哪家千金吧。”

闻言,路温身形一颤,脚步略微不稳。

“不用本官多言你也该明白,那帕子的主人就是……”丰云卿婉转扬声,勾得众人好奇难抑。

路温两脚相绊,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抚着官帽,回首谄笑:“快开宴了,大人也请早些上席吧。” 

“好啊。”丰云卿灿然一笑,不觉春光满眼,看得年轻士子情波荡漾,待回神个个却又羞恼仓惶地背起《礼经》。

差点堕入万劫不复之地啊,原本想要寻觅佳人的心霎时冷却,进士们跟在路温身后逃似的离去。

“梨雪没看上你真是……”雷厉风收回愣怔的目光,咧笑道,“真是我的幸运。”

“那就对她好些。”丰云卿直起画扇,轻轻敲着雷厉风厚实的胸膛,“要是让我知道她受了委屈,我可会毫不犹豫地接手。”她风雅之极地打开画扇,唇缘勾出一庭春色,“毕竟,喜欢上我可是很容易的。”

“你!你!你!”雷厉风难以置信地向后退了两步,忿红了蜜色脸皮,“你休想!”

“嗯嗯,希望吧。”她带着敷衍的语调,如愿激起了雷厉风的更强警觉。

“等送走了你师兄和师姐,我和梨雪就拜堂!”雷厉风如雄虎一般紧盯着自己的地盘。

“哦?梨雪她同意了?”她眨着眼一语道破天机。

啧啧,前几日大姐还说呢,她很享受海盗好逑的滋味,成亲怕只是这个土匪头子一头热吧。

“哼!”雷厉风不屑地瞥了一眼丰云卿的小身板、小体格,“办法么多得是,就看你有没有本事。”

“本事?什么本事?”丰云卿扇着春风,鬓角青丝柔软飞舞。

“梧雨兄那就是本事!”雷厉风以拳捶掌,面露羡色,“再七个月,他就升格为爹了。不行,我雷厉风绝不能落后!”说着睨视了身侧的红脸小关公,“你娘个什么?是爷们儿就不说二话,有哪个男人不想春风一度的。你一个毛头小子想和我抢女人?再等十年吧!”

语落洒笑离去,只留新任左相愣在原地。

春风一度么?她垂眸想着,将那股画扇一折一折完全打开。

扇面上弦月弯弯,满地落红夜色阑,细白的指间抚上那行题字:夜月应有时。

她的画,他的字,谁的情思?

噗噗,心湖泛着小小的气泡,一个一个轻轻上浮,最后迎着春阳清脆绽开,弥漫着醉人的味道。

她抬起头,只见心爱的那人含笑走来。她抚着胸口,仿佛只能听见自己蓬勃的心跳,无边春色蔓延在眼角。

“卿卿。”夜景阑无声掀唇,传音至她的耳际。

丰云卿脸上一阵热,像被人看破了心思:“修远……”

春光下两人并肩走着,交织的身影映在烟染帷幔上,勾勒出最唯美的春色。

一眼、两眼,丰云卿偷觑着夜景阑飘动的宽袖。不知道今天有几个姑娘像修远示好,这样看着袖袋好像不是很鼓。她刚要投出确定性的第三眼,不想却被那双凤眸牢牢锁住。

“卿卿想看么?”夜景阑扬起袖袍,天生冷意的俊颜染上一抹暖色。

“嗯,嗯。”丰云卿清了清嗓子,“没有,哪有?”嘴上狡辩着,眼珠却止不住偷瞟。

夜景阑别具深意地看着她,默默解开袖袋。

啊,真有一方丝帕!丰云卿鼓着两腮,怒气难掩地看去。这男人怎麽能笑得如此心安理得,怎麽能!

她扯过丝帕,指间未摸到半点绣痕。哼,不会女红还学着送礼。鼻翼扇着冷气,她垂眸再瞧。对着素色的帕子渐起熟悉感,这是……

这是她的啊。

黑底金边的锦衣覆上绛红的官袍,袖下修长的指不容拒绝地握住她的细白小掌,连同那方丝帕紧紧攥牢。

东风骋巧卷锦衣,吹来落花又几许。远观之,两人只是并肩走着,衣下的交缠却无人知晓。

“大人!”幔后传来轻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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