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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有敌-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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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飞惊一笑:“别来可好?戚楼主声名,近来已如日中天了。”

戚少商道:“狄大堂主的威名,早已震慑八方,事实上,六分半堂在江湖路上、武林道上的影响力,可比雷总堂主在世时更胜一筹哩。”

狄飞惊道:“那是雷大小姐主事有力之故。”

说罢,呛咳了数声。

戚少商眉头一皱:“狄大堂主别来无恙吧?”

狄飞惊一笑道:“无恙,有痛。”

戚少商问:“痛?痛在何处?”

狄飞惊摸摸心口:“在这里。”

戚少商道:“心痛?”

狄飞惊道:“正是。”

戚少商:“却不知是个什么样的痛法?”

狄飞惊:“很痛。像给人剁了一刀般的痛。”

戚少商:“方今之世,武林里有谁还敢往大堂主心口里扎刀?”

狄飞惊:“有。”

戚少商:“谁?”

狄飞惊:“你。”

戚少商故作愕然:“狄兄说笑了。”

狄飞惊干笑一声:“戚寨主贵为一楼之主,主掌京师武林大局的宗师,当然不会亲自赏我这等闲人吃刀子。只不过,我们堂里的红货,在未入京师的路上,十有七八.遭人劫了,这无疑是形同有人在我背里胸上,扎了十七八刀,戚楼主,要是你,你说痛不痛?”

图穷匕现。

主题来了。

一直没有作声的孙鱼,忽然开口了:“是不是我听错了?”

他一直没有开口,可能是他觉得还没到开口的时候。

他的问题还有第二个:“还是狄大堂主说错了?”

他既给选中来到这里,只要轮到该他说话的时候,他就一定会说话,只要需要他动手的时候,他也一定得功手。

——不然,他来这里干什么?

然后,他果然还有第三个问题。

反问。

“连六分半堂的货都有人敢劫!?”

“的确没有。”狄飞惊很谈定地道,“一般而言,路道上的朋友,都很给我们面子——除了……”

孙鱼问:“除了什么?”

狄飞惊道:“金风细雨楼。”

孙鱼道:“你是指我们的人劫了你的货?我们在暗里捅了你刀子?”

狄飞惊淡淡地道:“若不是金风细雨楼的兄弟,别人可没那么明快利落的刀子。”

他像是在叙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你们在京外的兄弟很多,各帮各派各门各山头都有,要是一彪人马捅一刀,这样下去,我们早已千疮百孔,还是万望抬贵手才好。”

“刀是可以借的,”孙鱼提醒道:“用刀的人不见得一定就是斫刀的人。”

狄飞惊突然抬目。

神目如电。

他不望孙鱼。

只看戚少商。

只问一句话。

“我不要知道那刀可不可以借;”他说,“我只想知道,戚楼主承不承认这件事?

风雨楼有没做过这样子的事!?”

“有。”

这次是戚少商的回答。

简洁。

有力。

只一个字,就承担了一切。

4.剑是不能弃的

听了戚少商这霹雳雷霆也似的一句话,狄飞惊却忽然笑了,伸手一引:

“坐。”

他身前有一张小几。

几前有四个垫子。

四杯茶,还有一盘花生,一瓢瓜子,一碟红黑枣于,以及几个颜色鲜艳气味芳香的桃驳李。

杨无邪和孙鱼互觑了一眼,戚少商却选了当中一个位子,一盘膝就坐了下去。

孙鱼和杨无邪跟着左右坐好。

狄飞惊又举起了茶盘:

“请茶。”

戚少商举起杯子,在孙鱼未及试毒之前,已喝了一口。

狄飞惊又劝请道:“来点瓜子。”

他自己却先抓了把瓜子,在嘴里磕得咯嘣有声。

戚少商不吃瓜子。

他拿了把花生,剥壳利落,也吃得津津有味似的。

狄飞惊居然问他:“花生好吃吗?”

戚少商也居然答:“不错,哪里出产的?”

两人本来是来“谈判”的,居然一谈起花生的滋味来。

狄飞惊微微向后坐直了身子,含笑说:“哦,这花生是来自老远的万里望——”

说到这里,故意一顿,望向杨无邪,满目都是笑意。

杨无邪这时候开声了。

以他的份量,他一说活,却谈的也不是要事,而说的也是花生——这令孙鱼大惑不解,越发觉得他要“学”的事的确还多得不可胜数。

“万里望是南洋群岛的一个小埠,离麻六甲王朝相当邻近,该地出产的花生,天下一绝,没想到居然在六分半堂品尝得到……”杨无邪还不忘补发了一句,谈这句话的时候还瞟了孙鱼一眼:

“恰好,我们楼子里的高手,也有名弃暗投明的,名字就叫万里望。”

孙鱼听话悚然一惊:军师竟然对他组里的分子名号都了如指掌!?

狄飞惊赞叹道:“吃这花生的人,都赞好味,但从不知万里望为何物?就算知有万里望,亦不知万里望为何地?就只先生,一语道破,万事皆通,博知强记,令人震佩,甘拜下风。”

杨无邪眨了眨眼睛,居然受之不疑,只问:“你佩服我,是因为花生?”

狄飞惊道:“小花生也有大学问。”

杨无邪忽道:“我也佩服你。”

狄飞惊微诧:“哦?”

杨无邪道:“我佩服你,也因为花生。”

狄飞惊不解:“何解?”

杨无邪:“因为你请我们来这儿,迄今一直谈花生、吃花生而不涉其他事儿,所以我更佩服你。”

狄飞惊笑了:“我们虽然都在京师,却难得相见,你们也来得不易,所以叙闲在先,公事不急。”

戚少商道:“因为来得不易,所以才急。如今,我们茶喝过了,花生,也吃过了,话,也该扯到正事上来了。”

狄飞惊居然立即就问:“戚楼主认为:方今京师的武林势力,除贵楼和敝堂外,还有谁最有实力?”

戚少商答:“有桥集团。”

狄飞惊再问:“十七年前呢?”戚少商道:“迷天盟。”

狄飞惊又问:“假设我堂和贵楼动干戈、相火拼,最大的得利者会是何方势力?”

戚少商想也不想:“有桥集团的方应看、米苍穹、沈耕云。”

近年,方应看又得强助,他义父方歌吟的的旧识沈耕云,前来襄助方应看,主掌大仅,“有桥集团”势力于是遽增。

狄飞惊问:“要是以前呢?”

戚少商即答:“当然是‘迷天盟’的关木旦。”

狄飞惊这次问得很缓、很慢、也很沉重:“那我们为何偏要让这些人得逞?”

戚少商反问:“我们楼子和你们堂口已互斗了数十年,你为何现在才问我这句话?”

狄飞惊道:“那是因为你们造成的。”

戚少商问:“那是因为我们最近常劫你们的红货?”

狄飞惊道:“以前我们是在斗,只在对垒,谁也没歼灭得了谁,谁也没得到全盘胜利。雷总堂主失手中伏身殁于贵楼,但贵楼苏楼主不久亦因叛乱而身亡。我们仍旗鼓相当。甚至贵楼在平息内乱的时候,我们也为苏楼主尽了点心力。不过,你们近来老劫我们运往京里的红货、银两,这样下去,等于断绝了我们活命的根源,定必势成水人,我们一定得要有个对决、了断,那么,岂不是便宜了有桥集团和迷天盟?”

戚少商道:“迷天盟?”

狄飞惊展颜一笑:“迷天盟近日东山复出,由一人到处奔走号召,使以前七圣盟里中坚干部如陈斩槐、厉蕉红等纷纷加盟,而以前背叛的圣主邓苍生、任鬼神等也全重新为迷天盟效力,都袜马厉兵,矢誓要候关七重出江湖,再争天下。难道戚楼主没听说过这件近日轰动江湖的大事?”

杨无邪忽把话锋接了过去:“戚楼主不只早已密切注意此事,还发觉那个独担大旗呼召各路旧部重振迷天盟的主将,好像就是当日贵堂的叛徒……”

狄飞惊微微一笑道:“不错,他就是雷滚。”

杨无邪故作微讶:“他现在好像已易名为雷念滚,而且还练成了一种杀伤力奇大的兵器。”

狄飞惊坦然道:“他确非当日吴下阿蒙,也不是当年敝堂里用‘水火双流星’的雷滚了。”

杨无邪有点感喟的道:“听说他本来是失意于六分半堂,有意退隐江湖,还成了个在京里倒夜香的汉子,但到底还是……舍弃不了这江湖。”

狄飞惊道:“一人江湖深似海。就算是大风大浪,大惊大险,是江湖人还是离不开这是非之地——那就像一名终生练剑的高手一样,一旦拿起了剑,剑就与之结下了不解缘了。”

杨无邪深以为然:“所以只要是江湖路就得行下去;剑始终是不能弃的。”

狄飞惊也道:“既然江湖子弟江湖老,行事也更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杨无邪忽然峻然平视狄飞惊,一字一句的道:

“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要专打你们六分半堂红货银饷的主意。”

5.枪是应该抢的

狄飞惊神色不变:“愿闻高深。”

杨无邪叹了一声,道:“我们说起来都是同在一个地方的帮会,但我们有许多行事作风,都是很不一样的。”

狄飞惊补充道:“但在很多地方,我们却又是非常一致的。至少,我们部拒辽抗金,共同维持京师武林的治安、秩序,不让黑道、绿林上的弟兄胡来搞事滋扰良善,亦不似‘迷天盟’投靠金人,‘有桥集团’暗与辽人勾结。”

杨无邪惋惜地分析道:“可惜你们却与朝中六贱勾通,暗中支持蔡京、梁师成、朱励这等祸国殃民的权宫,欺正凌善。——‘有桥集团’话说是暗通辽人,其实是暗合当今圣上有心求和之意;至于‘迷天盟’附依金兵,那是在关七走火入魔、神志失常后他部属的私作主张卑鄙劣行,那当然不是‘迷天七圣盟’的原意。”

狄飞惊也娓娓道来:“据形察势,‘有桥集团’而今如同朝廷喉舌,武林一旦由他们纵控,哪还有江湖义烈之士说话之机、容身之处?‘迷天盟’七圣已零星落索,关木旦不但得了失心疯,而且又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谁也不知这部无头马车会驾到深渊险崖还是地狱天庭夫!——看来,还是我们一堂一楼之间,比较有个契合处。”

然后他充满期待的说:“所谓分则两失,合则两利,要是我们楼堂之间,互为联结,不要相待,实力元气对消,那该是多好的事!”

杨无邪完全赞同:“要是这样就好了:至少不致天下太平,也可以京师武林太平。”

狄飞惊马上反应热烈:“那有何难?只要你们金风细雨楼的人,不再来抢我们六分半堂的财物那便可以了!”

杨无邪也提出了热烈的反应:“那么,首先就得要六分半堂的人,不抢天下无辜可怜人的财物,那就真的太平无事了!”

狄飞惊脸色一沉:“此后怎说?”

杨无邪轻拍几案,好停为之跌足痛惜似的:“这想必就是问题的症结了,你们抢天下老百姓的财物来养活你们自己,我们就专抢夺你们的财物,一部分交回给贫寒无安者,一部分用以建设金风细雨楼,是谓:生财有道,道道不同;我们可是:君子发财,取之有道。——只不过取的方式跟你们有点不一样——难免占了你们一些便宜。”

狄飞惊却不动气:“我们布在江湖上的外系子弟,在外取财,难免有些不择手段,亦有行差踏错之处,但我们在京的子弟们.可从不犯这些事——再说,我们有的饷银,还是官家挂名,来路正当,也一样让你们劫了。这事对官家和己,都不好交待。”

杨无邪“哦”了一声,目光已隐带笑意,“似乎确有这等事。只不过,狄大堂主的所谓官饷,是不是指蔡元长要结纳江湖术士林灵素的饷银,或是东南王搜刮民脂民膏给京里梁师成的奉献,还是童贯领兵不打外寇去劫边地民财然后往京里权贵的进贡,抑或是王黼为方今圣上张罗‘花石纲’闹得天怒人怨的血汗捐献?……若然,江湖上的兄弟难免就得要看不过眼,我们也只好放手由他们劫夺了。”

狄飞惊仍不动气,却立刻岔开了话题,“那么,‘三宝镖局’的镖银,原是发付镇边军兵的粮饷,却让人给劫了,这又怎么说呢?‘含鄱钱庄’是个正规钱庄,但庄里银子也给人洗劫一空,这总谈不过去吧?”

杨无邪吃吃笑道:“说的是,‘三宝镖局’的确是押过粮饷,但这银恼,却劫自‘霹雳镖局’所托运给云贵送去的赈济灾银,你说的粮恫,明是军配,暗是给童贯用来与敌议和求饶用的馅敌钱吧?‘含鄱钱庄’的确是个亮着招牌的钱庄,不过它的前身就是‘黄岩赌场’,是收‘印子钱’起家的,现在它隔壁还有家‘马尾赌坊’,谁都知道它办得起钱庄。既然来路不正,道上的兄弟,难免眼红,借些银子花花,这点狄大堂主定能包涵则

杨无邪笑笑又道:“我们楼子中、塔子里的弟兄没是什么个不好,有时就是老爱捡为富不仁、来路不正、歪路邪道的银子,既用作劫恶济善,又叫做黑吃黑,我也着实管他们不住。”

狄飞惊依然不动声色,只道:“那么从山东运来的二千支禁军备用的枪杆,以及打从江南运来的花石呢?那是捍卫京师的兵器,以及进奉圣上的贡品,也遭你们的兄弟截去了,这不叫白吃白吧?”

杨无邪似连眉毛都有了笑意的道:“当然不是,那些是劳民伤财、搜劫而来的贡物,光是运输,就耗费无尽,死伤无数,我们索性教它沉入湖底,以免再令万民涂炭,怨声载道,更不欲天子玩物丧志,沉迷自溺。至于枪枝……那是‘山东大口神枪会孙家’所制造的兵器,我们曾旋开活柄,看过里边,内容是啥,运到京里干什么,大家心里有数,狄大堂主恐怕已不需我明言了吧?这枪,恐怕还是该抢得很。”

狄飞惊又垂下了头。

他在品茶。

沉思。

杨无邪搔了搔白发,故作为难的道:“大堂主,您说哪,我们这两帮人马,从情字上去看是该合作的,从理字上去看是应联手的,从义字上去看绝对要同声并气的,但偏就有这些儿一差半隔。对不上一起,你说应当怎么办是好?”。他这个问题问得很绝。

但狄飞惊并没有给问倒。

他反而笑了。

笑得和很坦然。

“其实,也不是单方面的事,”狄飞惊开心见诚的道,“就举个例子吧.‘三宝镖局’是我们外系的人,他们所劫的‘霹雳镖局’,就是隶属你们‘神威镖局’的分支,我们铲平了它,等于也暗里捅了‘风雨楼’一刀。‘黄岩赌场’之所以垮倒,是因为曾干掉了三个不受贿赂的差官,这三人当中,听说至少有两名是‘发梦二党’的远戚和子弟,在这一点上,我们自然已结了仇,也难怪你们会报复、要报仇的。”

他一双优秀、优美、优郁的眸子又眨了眨,语重心长而苦口婆心地道:

“不过,眼前放着的,的确是:只要我们堂楼联手,二帮合并,我们便能成为天下第一大帮,而且还能即时拔除‘有桥集团’,又能防‘迷天盟’东山再起,你们甚至也能控制我们跟蔡太师过分紧密的合作,以及能顺利在绿林树立权威,而我们也可以分享你们在白道武林势力的建树,旦不必互争相伐、明争暗斗,相互抵消钱财实力,那就绝对是江湖之福,武林喜事了!”

他依然死心不息.没有放弃:

“我就知道难以说服杨先生的了,却不知戚楼主为了大局着想,是否考虑共同建立如此大好局面、万里江山呢?”

他问了这句话,就望定了戚少商。

他本来就很有说服力,而且人也长得漂亮。

可是,更漂亮的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恐怕要比他的语言更具说服力。

而今,这双眼睛就凝视戚少商,在等他答复。

世上有些人,他对你的要求,无论是什么佯的要求,都很难拒绝。

他也没有强迫你,更没有恳求你,但他要你做的,你还是会心甘情愿(甚至莫名其妙)的去做。

为他而做。

狄飞惊肯定就是这种人。

——而且是非常出色的一个。

6.用心良苦

戚少商静静地听。

他听得很用心。

他仿佛不止听得出对方的弦外之音,也听出狄飞惊的用心良苦。

直至狄飞惊讲完了,他也听完了,隔了一会,他才问:“你讲完了?”

狄飞惊道:“我的话下重要,重要的是戚楼主的一个决定。”

戚少商道:“你甘冒大不韪,也要我们干冒奇险的来三合楼,为的是告诉我们这番话?”

狄飞惊道:“只要平息干戈,团结一致,联手抗敌,共享太平,那什么险都是值得冒的。”

戚少商道:“很好。”

狄飞惊问道:“什么很好?”

戚少商道:“茶泡得很好。”

狄飞惊还没会过意来,戚少商已整衣祆,道:“茶已喝过了,我们就要走了。”

狄飞惊怔了一怔:“戚楼主一点也不考虑在下的建议么?”

戚少商反问:“你看我们这趟来,有没有诚意?”

狄飞惊吓了一跳,不知戚少商到底要借何题发挥:“戚楼主要是没有诚意,就不会冒风冒险的赶过来这三不管的边缘地带了。”

戚少商道:“你说大家来谈判,不是交战,以和为贵,咱们也下备战着来,你提出走上楼来的人不逾三人,咱也做到了,可是我确是信狄大堂主的活,才来跑这一趟的。”

狄飞惊有些惶恐:“是不是我们这儿不够诚意,让戚楼主生怨了?”

戚少商冷笑道:“你看我们这边来的是三个人,分别代表了我楼各方势力。但你们的人呢?”

他目光闪动,指了指几上对面席位上三对杯筷和三个软垫,道:“明明是来了,却不出见,诚意何在!”

这次狄飞惊还来不及答话,只听一个清丽的语音自厚重的屏风后莹莹地道。

“戚楼主好尖的眼力,是我们礼数不周,请戚楼主、杨先生和孙统领恕罪则个。”

屏风后出现一个挽高髻,清丽的倩影,向三人盈盈一福,然后端坐在狄飞惊身边。

戚少商抱拳还礼,只看了那丽人一限,心头如遭一拳重击,便不再看。

这女子很宁。

很定。

但在斯文之中,却另有一股销魂,宁谧之中,却令人心情澎湃。

像她这种美人,就算是在人间出现一次,在眼前只乍现一次,也是一次美丽的绝版。

美得教人心疼。

“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大概“春”就是指这种美丽的人儿吧?幸好减少商并不是色情狂,他只是识情狂。

他知情、识趣、也懂情趣,但重视的是:原则。

原则是他的信念。

他知道眼前的是一个江湖上引为奇谈,既捉摸不透但又拥有最大权力的女子。

雷纯。

他只没料到的是:

她似乎比传闻中更美。

更不可拒抗。

所以他马上抗拒:

“为什么人已来了,还在屏风后躲起来不见人呢?”

“因为狄大堂主的话完全能代表我们堂里的意思,他也完全能代表我们,所以,我出不出来完全没有分别。”

戚少商冷哼道:“有分别。”

雷纯轻曼的问:“诚意?”

戚少商悠然道:“总有别的原因吧?”

雷纯铃儿响叮当似的笑了起来:

“也许我怕。”

“怕什么?”

“就怕他,”她用尾指向孙鱼轻轻一指。孙鱼一时不明所指,只听她又自嫣笑流转为庄重的说:

“还有他手上带的武器。”

孙鱼本来背上来的大包袱,现在己小心平放在一旁,他压根儿没想到雷纯会忽然向他提到这一点。

杨无邪却兀地笑了起来:“怕?有什么好怕的!我看三合楼楼里楼外,楼上楼下,不都尽是六分半堂的人么!”

雷纯也笑了,笑得像朵迎风的兰,映得黑木的屏风发金,透纱的屏风愈发明,连那一玉琢的壶也分外清亮。

“六分半堂这些微布署又算得上啥?三合楼前的黄裤大道,楼后的绿中巷,乃至对面的蓝衫街,也莫不是你们的人……从这儿望过去,还看得着一团冲天的火呢!那大概是你的人正对敌人大肆烧杀吧?”

杨无邪笑得门牙发亮:“还是雷大小姐棋高一着,难侧高深。——不是先约好一方只能让三位代表上三楼来的吗?现在,我们确如约:走上楼来三人,但你们来的是三位,见我们的只一位,那,现在总算赏了面,再出现一位,但仍然有一位,躲在屏风后不肯见人,实在是千呼万唤不出来也!”

他笑到这里,脸色一整,道:“这样做,神秘是够神秘了,但诚意就未免欠奉了。”

他不笑的时候,脸上的皱纹好像一下子多了整整三十条。

雷纯却依然保持她的笑。

像她那样的一个女子,一定己知道她笑的时候很好看。

那是一张经霜更艳、遇雪尤清的脸,也是遇霜尤清、经雪更艳的笑,更是一种霜艳雪情的美。

美得无法言喻,也不可言喻。

但她的话却很奇特。

她不是先回敬杨无邪的揶揄,而是忽然一句:“你应该多笑笑。”

杨无邪一时也不明所指。

“哦?”

“因为你笑的时候很好看,也很年轻。”雷纯道,“笑得那么好看的人,不多笑笑,实在很可惜,我要是你,一定整天都笑。”

然后她才言归正题:“我们就是有诚意,所以才请你们上来。至于我刚才不出来,是因为我们都信任狄大堂主,他说的就是我们大家说的,他跟你们约定的,我们堂里无有不同意的——我是一个小女子,出不出面都一样。”

孙鱼忍不往道:“那你们的二堂主呢?雷二堂主难道在这么重要的场合里,也只躲在屏后不出来,不现身么!?”

雷纯笑了,细葛含风软、心共孤云远的那种轻笑的清笑:

“雷二堂主?”她笑盈盈的问:“你以为屏风后面的是雷动天?”

“不是他?”孙鱼反问:“除了他谁还可以和你们同代表六分半堂?”

“当然不是他。”雷纯答,“来的不是他,而且也不代表六分半堂。”

然后她缓缓的道:“但他却完全可以代表蔡大师。”

她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大家都注意到屏风后有个阴影。

原来大家部以为那只不过是个屏风上的阴影,直至这阴影在移动了,大家才知道他是个人。

而且这阴影一动,杀气立即升腾,充溢了起来。

——也就是说,这人坐着不动,就像是一个阴影,连杀气也凝聚成一团阴影,就像水凝结成冰一样。

但他一旦移动,杀气立即膨胀、充斥了整个三合楼,连四面大大小小的厚的薄的木的纱的帘捆串的席织的竹编的绢制的屏风都一起簌簌地在抖动——许是因为这人猛烈的杀气之故吧?

就连杨无邪也一直以为对方到席的“第三人”应该是雷动天。

但雷动天没有这种杀气。

而他也决不能代表蔡京。

——来的是谁?

来人又瘦,又高,又阴寒,但浑身予人一种不寒而惊的感觉,尤其是一双鬼目,像一对刮骨剂心的毒刃,投射到那里,就让人生起一种全身发了霉浑身生了锈的特异感受。

可是,尽管此人那么可怕,今人寒意陡生,但一看到他的脸,还是有点忍俊不住。

7.执迷不悔

这是一张森冷的脸。

脸很长,颧很尖,鼻子很大——

问题就出在鼻头上:

他的鼻尖还包着一块白布,显然是受伤未愈!

是以,这样看去,跟他漫身似散发出来的一股煞气和死亡的味道,很不调和,使人禁不住有点发噱——

但也只不过是有点而已:

谁始终都笑不出。

因为出现的人是——

天下第七。

看到了天下第七,杨无邪的瞳孔收缩,问:“这是六分半堂跟金风细雨楼的谈判.他为何要来?”

雷纯道:“我说过,他是代表了相爷。”

杨无邪冷笑道:“我也明白了,现在六分半堂其实是蔡京的了。”

雷纯道:“六分半堂受太师指导下,蒸蒸日上,朝气蓬勃,咱们堂口跟蔡相爷的关系实在是如鱼如水,难分难离。”

戚少商沉着脸,道:“那六分半堂就不能自立了。它至少比不上雷损在世时能独立于天下,独身于江湖。”

雷纯道:“那也不尽然。金风细雨楼明显也受诸葛先生引领,我可从来都不认为风雨楼不能自立自强。”

天下第七忽冷冷的道:“若不是诸葛小花,你今天能坐上金风细雨楼这位置?若非王小石让你一道、扶你一把,你今日能兼任‘象鼻塔’的塔主?嘿!”

戚少商又准备起身:“我没意思要与蔡京联盟,亦无意让更多兄弟为他所控。我想,别的事都不必谈下去了吧?”

雷纯道:“难道戚楼主就任由‘迷天盟’招兵买马,东山复起?”

戚少商道:“谅只要关七未出,光凭雷念滚等人之力。还未能搞了些啥名堂来,若关木旦复出,那便是谁也制他不住,只怕他自己也治不了自己。而且‘迷天盟’重组,尚无重大恶行,在这京华龙蛇混杂之地,每人都有生存方式,咱们何下放眼让他们也有个冒出头来的机会,何必赶尽杀绝?”

雷纯道:“但‘有桥集团’呢?眼看就要壮大强盛,吞并各派?!”

戚少商反问:“你想我们楼堂之间联手,先行歼灭这个集团?”

雷纯莹眸柔肠、困酣娇眼的一笑,道:“有桥集团里最可怕的人物已不算是米苍穹,而是方应看,他现在已公开易名为方拾舟,大有继承李沉舟昔日为天下第一大帮帮主之概。”

她眼儿媚如开似切的加了一句:“但我门却有收拾他的方法。”

杨无邪忽道:“你大概是请人请出方拾丹的长辈来节制他吧?”

雷纯嫣然一笑道:“先生与我,所见略同。我闻说先生也特别请能人通知了方歌吟,为的是邀他赶返京城,收拾方拾舟。”

威少商道:“尽管在对付‘有桥集团’一事上,咱们是一致的,但我们还是绝无法与奸臣纵控下的党羽合作,请恕不恭。”

雷纯瞟了狄飞惊一眼,狄飞惊忽然叹道:“戚楼主其实又何必着相呢!大家何不先行合作,各占甜头,待收拾了‘有桥集团’和‘迷天盟’,帕们再来商讨协议进一步的联盟,还是到时再定敌友。”

他仿佛眼观鼻、鼻观心、心放在鞋尖上的道:“何况,你们不跟我们合作,万一有桥集团还是迷天盟先找我们联手,一齐围剿风雨楼,那又何必、何苦呢!”

戚少商冷冷道:“谢谢提省。我们若与贵堂合作,那只怕江湖的好汉会说风雨楼是奸佞羽翼,不能相交,划清界线,莫不相弃了,如此,纵雄霸天下又有何用?我看今天议盟,因这位文先生驾临,已毋须多谈,亦不必再议下去了。”

天下第七文雪岸咬牙切齿地道:“戚少商,你这是执迷不悟!”

戚少商道:“我不是执迷不悟,我一早就悟了:我只是执迷不悔。”

雷纯也没动气,只用一双丽目睨着戚少商:“此事真无商量余地?”

戚少商道:“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之间,确然还有很多余地,但合作联盟,却全无基础,已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了。”

雷纯轻轻的问:“戚大楼主莫非是急于拂袖而去么?”

戚少商笑道:“要走,也是时候了。我叫戚少商,少商少商,就是少跟我商量的意思吧!我本来就是个不好商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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