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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行记-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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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谦和吓得也不敢再提。

风湿发作得严重,他却遣开了房内所有照料他的人。

无奈,谢停云快骑赶到江陵,将小时候一直照料他的老家人洪叔找了过来。

“你住几天就去罢,一家子人都在江陵,来看我做什么?”慕容无风对他道。

“少爷这样子我老洪就算是死了也没法子跟老谷主交待。与其等死了后挨老爷的骂,不如在这里多伺候少爷几日……少爷若肯看着老仆的薄面多吃几碗饭,老仆死而无怨了。”洪叔在他床前涕泪交流,慕容无风长叹一声,默然无语。

接下来的三个月他非旦无法起床,简直连动都动不了。渐渐地,他吃得越来越少,越来越勉强。

大家开始担心他熬不熬得过这个冬季。

那一年的冬季漫长无比,云梦谷的医务却如往常一样忙碌,少了慕容无风和陈策,他们不得不从外地抽调了两名大夫回谷。所有人都心事重重,提心吊胆。

到了二月中旬,慕容无风已病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大多数饮食已全靠药丸来维持。

不论是清醒还是昏睡,他都一言不发,沉默得好象一座坟墓。他目色恍惚,神情失落,灵魂似已全不在世上。

以至于洪叔每天帮他洗浴时都不敢相信这个消瘦得好象一片羽毛的人还活着。

终于有一天,情况发生了变化。

一天夜里,凤嫂忽然抱着子悦闯进了他的卧室。

他睁着眼,还没有入睡,凤嫂惊慌地大声嚷嚷了起来:“谷主,你好歹看看子悦……她发烧两天了,吃了药也不见好,方才哭闹了半天,吴大夫出诊去了,蔡大夫也找不见。”

他听罢双眼一瞪,竟发了疯似地从床上挣扎着坐了起来,将烧得嘴唇干裂的女儿抱在怀里,吃力地抬着肿得变了形的手,忍着巨痛给她扎了两针,又拿着笔歪歪扭扭地开了一张方子。

无法把字写小,二十来个字他竟写了四张纸方才算写完。

“爹爹……我不要……”药汤太苦,婴儿喝得直咧嘴。

他心头一震,将孩子紧紧搂在怀中,喃喃地道:“听话……子悦。”

“妈妈……妈妈……”婴儿又响亮地叫起来,手在他怀里乱挥,脚蹬来蹬去。

他一阵心酸,摸了摸她那长着几根黄毛的头,迟疑片刻,道:“妈妈不在。”

接下来的那几日,他开始逼着自己吃饭,一天喝好几种药,身子竟又开始好转。到了三月末,寒冬已过,他渐渐地可以起床了。

四月初,唐浔接到慕容无风的一封措辞简单的拜贴,恳请亲赴唐门祭奠亡妻。

两纸素笺,墨迹微凹,唐潜轻轻一摸,喃喃念道:……弟乃一介蜉蝣,不知旦暮;唯有此妻,愿与携老;不意中道而逝,捐我于青山黄土之外,弃我以荒寒寂寞之滨。茫茫长夜,形影相吊,蓬莱路远,青鸟不达。触目伤怀,尚强颜以应世。骤雨飘风,知天地亦不久。去岁初冬,即拟西渡,无奈病势忽深,憾未成行。现疾稍愈,特乞兄方寸之地,吊唁一日,聊申怀想,以通幽冥。事尽即返,不敢多扰,如蒙惠允,不胜感涕……

唐潜读罢叹道:“原来慕容无风也是性情中人……”

唐浔苦笑道:“希望这次两家的仇怨能够有个了结。不然冤冤相报,死不完的人命啊。”

唐潜道:“他什么时候到?”

“五日前已到了,只是又病了,目前住在松鹤堂里。我去看望了一次,回来时遇到五嫂,被她揪到家里痛骂了一顿。”

“晓得这掌门难当了罢?”

“嘿嘿。正好你回来了,所以慕容无风这一趟,就由我们俩个陪同。”

“我们?我和你?”

“不错。”

“你饶了我罢……”

“你究竟帮不帮我?”

“帮。”

“他再过一个时辰就到,你去准备准备,换件白衣服。”

“尊旨。”

“谢停云会陪他一起进来,我们只用替他们引路就行了。其它的一切我都准备好了。”

“除了谢停云,还有谁陪着来了?”

“只有他们俩。”

“吴悠没来?”

“没有。”

“哦。”他失望地哼了一声。

慕容无风的马车于巳时正准时停在了唐家堡的大门前。侍从将他从车上抱下来时,刺眼的阳光正照在他的脸上,他已有半年没有晒过太阳了,只觉阳光沉重如铁,令人目眩。

迎接他的是唐浔和唐潜,为了表示敬意,两个人都穿着一袭白衣。他微一点头,算是打了一个招呼。

余下来,唐浔似乎还想和他多寒喧几句,一连问了慕容无风几个总是。回答他的人却是谢停云。

看得出来,慕容无风身体极度虚弱,几乎无法说话。

何况等会儿他的心情只会更糟。

唐浔心中暗叹,为了这一趟安排,他力排众议,打了不知有多少口舌官司。差一点被唐门的一群孤儿寡母们骂死。

至今还有几个大嫂见了他的面不理不睬。

——他知道她们怎么想。他也是唐门的人。

而这些人却不知道,如若慕容无风不肯放手,唐门绝对熬不过这一年。他们的生意会完全被云梦谷挤垮。

慕容无风也许打不过唐门,却有法子饿死唐门所有的人。

他若不这么做,唐门只怕连最后一点复苏的希望也要破灭了。

转过那一道长廊,前面已没有了路。

那是一片满是乱石的小坡,唐浔已于前几日派人临时用碎石铺了一道小路,仅供慕容无风的轮椅行走。

阳光强烈,他抬起头,脑中一阵昏乱,不由得闭上了眼。

他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谢停云赶忙为他撑起了一把伞。

一座大山兀然地立在眼前。

在一片连绵起伏的江天叠障之中,它显得孤独,好象亘古以来便不与身后的那一团云岚泱莽,泉石喷薄的秀美图景连在一起。

山上风烟变幻,林木摇动。满山遍野开着一丛丛淡紫色的小花。

一种生命消失,往往化做另一种生命的盛宴。

印迹仿佛一团烟雾弥散到了空中……被风带走,没有一丝余留以兹回想。

他仰目怅望,不知不觉,目中已充满了泪水。

只有横在路中的几块巨石是唯一可见的颓塌之迹,却显然是山体震动时从高处滚落下来的。

“那洞叫做凌虚洞,很深,却没有出口。原本是我们夏日纳凉藏冰的去处。”唐浔解释道。

“洞口在哪里?”他问了一句。

“已经埋得很深了,根本找不到了。不过,大致是这个地方。这一道台阶原本是通向洞门的。”唐浔指了指脚下。

他垂下头,沿着自己瘫痪的腿看到地上隐现的几道白玉台阶,台阶早已被黄土填平,上面长满了青草,只有几道白印浅浅地露出来。

他的身子不由得晃了一晃。

“谷主……你没事罢?”

谢停云连忙扶住他。

“我和谢总管可不可以单独在这里呆一会儿?”他抬起脸问唐浔。

他的脸苍白如纸,目光却是冷森森。

“当然,请便。如有需要,请尽管吩咐。”唐浔彬彬有礼地道。

“多谢。”他的声音很镇定。

毕竟已过了四个月,一切该平息下来了罢?

再往前已完全没有路了。他柱着拐杖,在谢停云的掺扶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三叔那一刀,也真够狠的。”唐浔看着慕容无风举步维坚的样子,忍不住叹了一声。

“他的样子很可怕么?”唐潜问道。

“幸好你什么也看不见,不然只怕你也会难受。”

“三哥不是也是这种样子么?”

“三哥会武功。”

“可惜。”唐潜突然道。

“谁可惜?”

“都很可惜。”

“他走到了那个洞口前,谢停云找到一小块平地,便将他扶回轮椅上。”向往常一样,唐浔描述了起来。

“然后呢?”

“谢停云递给他一个黑木匣子。”

“哦。”

“然后谢停云就回来了,他正向我们走过来。”

“你确信他一个人在那里安全么?”唐潜忽然问道。

“应该是安全的,这座山应当不会突然又垮下来。”

“我指的是五嫂她们。”

“我根本没有告诉她们有这回事。”

唐潜忽然又问:“那木匣子里会不会装着炸药?”

“你太能猜了,老弟。”

“他会不会是来殉情,打算也把自己炸死在这座山里?”

“不会。”唐浔看了他一眼。

谢停云走到两人面前,打了一个招呼,唐浔唐潜都应了一声。

“谢总管莫非有什么吩咐?”

“没有,我只是在这里等着他。谷主想单独呆一会儿。”

“要不要给他送一杯茶?”唐潜道。

“不必……他……心情很糟……不愿意有人打搅。”

“他看上去病得不轻……”唐浔道。

“那是拜唐门之赐。”谢停云不客气地顶了一句。

有谢停云在旁边,唐浔不便继续向唐潜描述慕容无风的情况。

三人在一旁等了一个多时辰,慕容无风坐在那里,几乎一动不动。

草丛之中传来一丝几乎听不出的轻响,与此同时,唐潜与谢停云的人影已飞了出去!

“哧”地三声,暗器破空,三粒三星镖向慕容无风飞去。

“当!当!当!”三声,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粒石块,后发先至,不偏不倚,斜斜地击中当中的一粒,角度奇特,正好将其它两粒撞开。

谢停云回身看了看唐潜,目中露出尊敬之色,道:“佩服。”

“暗器,我练过。只是不大用。”唐潜淡淡地道。

“是谁?”

“她已跑了。不过你不必担心,余下的时间,由我守在你们谷主的身边。唐门的人由唐门人去对付,会比较有效。”他淡淡地道。

“那就拜托了。”谢停云一拱手,身形微展,退回到长廊之内。

他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慕容无风坐着的地方。

慕容无风的衣服上有一种似乎是云梦谷专有的气味,一种淡而悠远的香气。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慕容无风没什么印象。

作为一个瞎子,他会对话多的人印象较深。 而从他遇到慕容无风的第一日起,他就很少说话,即使说了话,声音也很低。

他一向不大看得起说话有气没力的人。

面前的山壁上有一道长长的人影。

他微微一愣,没有回头,淡淡地道:“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我不会打扰你。”唐潜道:“你就当我是一块石头就好。”

“如果你现在不在我面前消失,唐门下个月就要在江湖上消失。”他不耐烦了起来。

“我现在就可以一把捏死你。”唐潜毫不买帐。

“请便。”

第一次,他竟对一个人没有办法。

余下来,他没有走,慕容无风那边,也没什么声响。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他摆弄拐杖的声音,轮椅咯吱作响的声音,他好象正在想法子站起来。

他在犹豫自己要不要扶他一把。

终于,他迟疑地伸出手,却被他推开了,一个声音冷冷地道:“别碰我!”

他彬彬有礼地一歪头,口中已有讥诮之意:“尊命。”

而慕容无风显然没有站稳,忽然向旁边跌过去。

他只好一把死死地抓住他乱晃的身子。

他吓了一跳,不敢相信自己抓着的竟是一个人!

那身子竟象婴儿一样柔软无力。他的手触到了他的右侧,却闪电般地移到了别处。

右腿之处空无一物。

那一刀……果然太狠了。

心中忽然有了一种歉疚,他的手柔和了,扶着他坐下来,道:“你一个人呆着罢,我在下面等你。”

“我的盒子掉了。”还是那个冷漠的声音。

“在哪里?”他伸出竹杆,往地上探了探。

“往左。”他叹了一气。

他探到盒子,轻轻一挑,盒子飞到了手上。

是空的。

“盒子里是不是有东西掉了出来?”他继续伸出竹杆。

“没有,它本来就是空的。”

“你想干什么?”他终于问道。

“我只想带些这洞里的土回去而已。”那个声音毫无感情地道。

轮椅上不好用力,所以他要站起来。

“我来帮你。”

他重新摆出拐杖,他扶着他的手臂。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他听见他的手指在山壁上挖掘着,土块剥落,不一会儿功夫,大约,那木盒已经盛满。

他坐了下来,淡淡地道:“多谢。”

“那一刀是我父亲砍的,跟我没关系。”他忽然道:“他已经去世了。”

“我并不恨你父亲。”他静静地道。

他吃惊地抬起头。

“我只恨他当初为什么不一刀将我砍死。我若早些死,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叹息化作一阵唏嘘。

“对不起。”他轻轻道。

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父亲说对不起。

“荷衣既然已在这里,我就该回去了。”他收拾了一下身边的东西。

“荷衣?”他皱起眉,没听明白这句话。

“荷衣就在土里。”他淡淡地加了一句。

月夜。

回到谷中他整日一言不发。

她的身影忽现在那一道曲折悠长的坐栏中。

——“我最多只能走五步。”

——“胡说,你会越走越多。”

黄昏时候,他们总是在这道长廊散步,如今只剩他茕茕孤影。

他将那个木盒放在膝上,转动轮椅往前走。

穿过了那道浅浅的山墙便是他们第一次去坟场的地方。为了他进出方便,高坡之侧已开了一条岔道。

以他的精力,柱杖爬过它已不可能。他怅然地望着山坡上的那个小亭。脑中重现那一夜里的每一个细节。

她斜倚在坐栏上一边喝水一边啃饶饼。

——“那你就慢慢爬罢。我饿了,我可要吃东西了。”

她的脸上总有一种开心的笑容。

任何一件有趣的事都能让她开心大笑。

眼前的每一道景色都能将他刺伤。

不敢多看,他拐入侧道,来到他们俩“合葬”的墓前。

里面埋着他的一条腿,荷衣的一截手指。

——当时戏言身后事,如今都到眼前来。

也许,就是那时一语成谶。

月光如剑,笔直地照在他的头顶上。

今夜,连月光也变得如此尖锐与沉重。

他离开轮椅,坐在坟边,俯下身去,双手用力挖开了一道深坑,将那个盛着土的木盒放了进去。

露水湿透了他的衣裳,石块割破了手指,指甲剥裂,浑身冰冷,这些他全浑然无觉。

眼中迷离,只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紫色衣影。

她向他走来,在夜雾中,她看上去好生苍白。

“荷衣……你回来了。”他喃喃地道。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生怕自己眼睫一动,那个身影就会消失。

“你好么?”那个声音轻轻地道。

温柔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一声轻喟传来:“你瘦了。”

“你回来了?这是真的?”他伸出手去拉她,却拉了个空。

那么,这不是真的了。他叹了一声。

“荷衣,你明白么?”他轻声道:“我不能去找你……现在还不能……子悦太小。”

“……我明白。”那个声音叹息着道。

“可你一定要等着我。我知道你不会忘记我,到了那边也不会,是么?”他颤声道。心中灰冷,痛不欲生。

“当然不会。”她温柔地看着他。

那天夜里,他无法入睡,只能喝酒。

那天之后的很多夜里,他都只能喝醉了之后才能入睡。

(三)

“叉鱼的时候有一个绝窍,就是要把叉子对准鱼的前方一尺处,猛地扎过去。”中年渔夫坐在船尾上,一边抽着焊烟,一边对着面前的女人道。

“嗯。”一叉子投出去。

“叉中了么?”他吐了一口烟圈。

“叉中了。又中了,我怎么就这么准啊。”那女人叉着腰叹道:“我好象天生就是个叉鱼的。”

她跳下水去,将一只戳出脑浆子的大鱼抱上来。

“我看也是。”中年渔夫有点妒忌地看着她。

“你真的是洗衣裳的时候被水冲到江里去的?”他忍不住又问。

“每一个坚强的人都有脆弱的时候。”她一本正经地道:“洗衣裳就是我最脆弱的时候。”

“缝衣裳好象也是。”渔夫挖苦道。

村子早就传开了这个被村头老杜家从水里救出来的姑娘做得一手可怕的针线,缝了几次衣裳,杜奶奶就叫她改行专职烧饭了。

“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份。”老奶奶笑眯眯地道:“你的天份不在这里。”

她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天份,她会捕鱼,掷起鱼叉比谁都准。

从此,老爷爷便带着她一道打鱼。他年迈体衰,专管划船。

后来,划船也免了,由她一人代劳。

她辛勤地劳作了四个月后,有一天,她又要下水,却被老奶奶一把叫住。

“月儿回来。”

“奶奶,什么事?”

“你今年有多大?”

“二十。我属龙的。”

“二十的人属狗。”

“你结过婚没有?”

她结结巴巴地道:“结婚?……当然结了。”

“你老公是谁?”

“他……他死啦。他是生意人……跑生意遇到了响马,给人家一刀砍死了啦。”

“什么时候?”

“就在我出事之前。”

老奶奶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叹了一声,道:“你怀孕几个月了?”

她连忙用手挡住肚子:“我……我……大概四个月了。”

“你不怕死啊!怀着孩子去打鱼?你也不怕孩子丢了?”

“不会。”她笑道:“我身子结实。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可乖了。”

“以后不许去打鱼了,生了孩子再说,知道么?”

“唔,那我帮奶奶烧饭。”她粘了过去。

“你啊……”她叹了一声。

她当然说的不是实话。但……也不好多问。一定是与情郎私会,不小心做出了事,怕人追究,想不开就投了水。

一个怀着孕却没有丈夫的女人,又跳了水,一般都是这种故事。

第十四章

(一)

梅雨初至,五月花发。

庭院上的合欢已绽出晕红的花蕾。皂荚槐似的长叶又细又薄,树枝粗犷,伸展出几丈之外,与那株紫藤交缠在一处。

微风拂面,花气袭人。

他忽然想起了药书上的一句话:“欲蠲人之忿,则赠之以青棠。”

青棠就是合欢了。此叶朝舒夕敛,又名“夜合”、“合昏”。渐渐地,俗称作了“合婚”。

杜子美云:“合婚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便是此意。

还记得这株夜合与那株相思木是外祖父的一位老友从岭南带来的。原以为气候不宜,种不长久。未想到了这里,头十年就窜至五丈,花开得繁盛,却不结一籽。荷衣初至的那几年,红豆却满斗满斗地落下来。

谷里的人常用红豆合着糯米炭来贮龙脑,听说这样,龙脑的香气可以经久不散。夏夜,他们常常就在这两株树下饮冰纳凉。

夜合花开香满庭,夜深微雨醉初醒。

远书珍重何曾达,旧事凄凉不可听……

他怅然地想起这首老诗,怅然地饮罢手中清酒。

眼前一个细小的身影在那株相思树下跑来跑去,将满地的红豆一把一把地拾起,装进一个红色的小荷包里。

“爹爹,给我穿一串,好不好?”子悦奶声奶气地奔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将一把红豆倒进他的手心里。

不知不觉中,她已会说话,虽然着急起来,也是叽里骨碌,缠夹不清。

他叹了一口气,道:“好。”说罢,寻来针线,一颗一颗地穿起来。

那小小的身子倚在他的腿边,手一直拉着他的胳臂。他感到她身上蒸发着热气,衣裳已然汗湿了一片。

可惜他的下身没什么感觉。但是,唉,她总算长出了一头与荷衣一样又粗又长的黑发。如今,也是一团海藻一般地卷在脑后。

看来看去,这好象是子悦唯一的一处象荷衣的地方。

他苦笑。

“不要乱跑,不要到水边去,听见了么?”他摸了摸她的头,感到她的脚趾又在乱动。她真的是一刻也停不下来的。

这一点,与荷衣完全一样。

“唔,爹爹,我就爬一会儿树……”

“找棵矮的爬,不然掉下来,爹爹抓不住你。”他故意板起了脸。

“好。”说完话就跑了。

他将红豆穿好,拿出剪刀,喀嚓两下,将首饰匣里的一串珍珠项链的搭扣剪下来,系在那串红豆的两头。

穿得匆忙,指头给针扎出了血。

一抬头,刺眼的阳光令他一阵晕眩。

“子悦。”他四处看了一圈,不见她的人影,不禁担起心来。

“在这里!”她的声音从草丛的后面冒出来。

她奔过来,脸通红的,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很怪。

他把那串红豆给她戴起来。

“我……我给马蜂蜇了……”她好象要强忍着痛,终于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不用说,他已经看见了。她的额头上已鼓出了一个大包。

“我来看看。”

他有些心疼地抱起她,放在自己膝上,转动轮椅,回到药房里给她涂上一点药。她不停地哭着,一边哭,一边用他的袖子擦眼泪。

“好了,以后再别往那片草里去了。”他安慰道。

“越来越痛啦……呜呜……痛……痛……”开始放开嗓子大哭了。

他只好又给她涂了一圈药,哄了她半天,才渐渐地蜷在他怀里睡过去。

她看上去可怜兮兮,半只眼睛都肿了起来。

记不起来这是她第几次被马蜂蛰了。总之,她好象过不了几天就要受一次伤,每次都哭得声嘶力竭,好了之后,她立即又去干别的危险事情。

两岁的孩子就管不住了,他在心里叹了一声。

实际上,两岁的孩子对他而言已然很沉重,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子悦平稳地放到床上。

余下的时间,他改了一个时辰的医案,凤嫂过来将子悦抱走。

院子顿时又清静了下来。

吃罢午饭,他来到湖心亭上,举目遥望湖中的景色。

那一团明澈的大湖原是被两座大山夹在当中的,不知为什么,近来他时时只看见左边的那一座。

右边,是一片空旷苍茫,飘渺无际的水色。

千年一瞬,亘古以来就存在着的山脉竟也可以片时间从他的眼际中消失。

“荷衣,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他喃喃地道。

面前,那个淡紫色的身影又出现了。

“哈哈……你就是想得太多了。”她笑,手是端着一杯茶。

“我好象不能少想。”他叹息。

“你就是这种脾气。”象往常一样,她将茶水一饮而尽:“专心做事就可以少想了,比如,趁这功夫替我泡杯茶……”

他认真地泡起茶来,将茶盅洗了又洗。

“得啦,无风。”她终于不耐烦地叫起来。

“最后再洗一次。”

他微笑着看着她,忽然间又警醒过来,转动轮椅,飞快地逃出了那个小亭。

匆忙赶去时,诊室里的大夫们都到齐了。

陈策伤愈之后,仍然主管谷外的医务。慕容无风时常会留在蔡宣的诊室里,一来他的诊室里重病最多,二来他气力不济,又不肯麻烦别人,蔡宣的院子离他最近。

他洗了手,一声令下,三个人开始察看病人的伤势。将病人的身子颠来倒去地看了一阵,王、蔡二人分别说了脉象,大家讨论了一番,王紫荆遂道:“这是伤湿之症,失汗过多,四肢不用。我试过人参养气汤,不怎么见效。”

蔡宣道:“《内经》云:”热淫所胜,治以甘寒,以酸收之。‘我以为当归辛温,橘皮苦辛,白芍药微寒,这三样可用,益脾健肺。“

慕容无风点点头:“你说得不错,这显然是湿伤气痹。先用你的方子,如若他通体发热,再加上川连、生术、厚朴、橘白、大黄。如若腹涨,再用五苓散和二术膏。这种慢症,只能这么调养,急不得,更不能图效乱下猛药。”

王紫荆忙道:“是。”已迅速将他的意见写下来,派一个弟子递方到药房。

慕容无风道:“下一个是谁?”

蔡宣笑了笑,道:“先生莫非忘了,今天就只有这一个病人,过一会儿我与王大夫要去吴大夫那里。先生大病未愈,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为了不让他太累,蔡宣故意把病人都转到了吴悠的名下。

“看来今天挺轻松的。”慕容无风淡淡地道。

他的脸色仍然苍白得厉害,而且,身形消瘦不堪。所有的诊务,他大约只能坚持一个时辰。

蔡宣道:“是啊,难得轻松,我送先生回去罢。”

他摇了摇头:“不必,荷衣过一会儿会来接我。”

两个人愣住,面面相觑。

慕容无风的目色恍惚,却平添了一层久已未见的温暖之意。

蔡宣吞吞吐吐地道: “既……是这样,我给先生泡……杯茶。”心中忧急,不由得声音发起颤来。

“多谢,我在这里等她,你们可以先走。”他接过茶盅,喝了一口。

红茶很浓,浓得有些苦涩。他慢慢地品着,觉察到面前的两个人仍一动不动地站着,抬起头问道:“你们为什么还不走?”

蔡宣又笑了笑,笑得更加勉强:“学生……学生……是怕……万一……万一……夫人忘了呢?”

“她什么时候忘记过?”他慢吞吞地反问了一句,好象这是个很荒唐的问题。

无可奈何,更怕他尴尬,两人只好退出门外,却不放心,远远地在长廊角落里等着他。

半晌,王紫荆道:“是我的错觉还是……”

蔡宣眼中发酸,道:“不错……”

“那我们该怎么办?”

“希望这只是暂时的……唉,先生大约是太过悲伤……大病之中,不免出现幻觉。”

“说一句话你莫怕,这是我遇到过的第二次。”

“我也是……上次,一屋子的学生都在。”

“好在看病的时候他还清醒……”

“先生性情原本忧郁寡言,一时有了伤心之事,除了夫人,亦无他人可以劝解。如今夫人一去,他……的日子……”

“他会好起来的。”

杯中的铁观音已渐渐冷却。他坐在椅上,身子几乎完全麻木。

茫然地看着帘外迟迟的日影,他等待那熟悉的足音再次响起。

等待珠帘“哗”地一声被一只手拨开。

他等了整整两个时辰,蔡宣和王紫荆也在外面等了整整两个时辰。

终于,一个孤独的身影出现在廊上,他疲惫艰难地驶出院外,一脸失落得令人心碎的神态。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两人忽然悲从中来,抱头大哭了起来。

月色满地,烂若涂霜。

更深的院落,阒无人迹。风吹处,落花如雪,被月光照成了银色。

远处的星空飘浮着一团紫光……

已记不清有多少日子,自已曾在这小亭中独坐,伴着茶炉,在夜风中冥思。

他忽然觉得,长久以来,自己一直过着一种极简单的日子。

简单而重复。

而他自己似乎已习惯了这样的过法。

倘若没有荷衣,他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去天山,更不会在塞外住了那么久。

相遇是如此珍贵。

如果没有相遇,生活也许不再有趣。

荷衣如若有知,也会这么想么?

不,不会的。如果没有相遇,荷衣就不会认识他。不认识他,她就不会死得这么快。

一个人幸运,也许就是另一个人的厄运。

“荷衣,你不该认识我……”他望着幽深的湖水,喃喃地道。

湖畔歇着一条小船,船上点着一串红色的灯笼。

恍惚中,船篷里传来她的轻唤:“无风,上来……”

他撑着拐杖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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