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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遗恨-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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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哭了?我很想去守在她身边,可是又怕她不愿意见我。一整晚,我都没有办法安心。一本奏折翻来覆去却总是看不进去,这还是我亲政这么多年第一次。
“皇上……”
烦躁之间,突然听见她悦耳的呢喃。我猛地抬头,却自此没有办法移开眼睛。她描上了两道细眉,抹上了一点朱红,耳上是一对圆润的珍珠耳坠,而云鬓之中插着一支金步摇,一袭鹅黄色的宫装将她的纤细身段衬托地益发娇弱。她抬起穿着锦缎面的花盆底鞋,一步步向我缓缓走来,圆润的珍珠在她雪白的脖子旁微微晃动。雪纺的下摆在她的脚边幻化成一阵波纹,而头上摆动的流苏将她的脸衬得更加妩媚。
“皇上……”
她走到我身前,福下身去,颈后的那一抹雪白随着微微地下的头而露出。我像走入了梦境一般,不知不觉地伸出手将她扶起,她宽大的衣袖顺势落下,雪白的肌肤让我一时心神激荡。
“你怎么自个儿过来了……”
我发现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臣妾有一些话要说,也有一些事要做,所以臣妾来了。”她说完慢慢地跪了下来,每一次地叩首却到出一句让我心疼的话。我拉起了她,她却一反常态地主动倾身上前吻我。
我慢慢将她放到床上,低着头问她想要什么,因为我知道,这一刻无论她想要什么,我都会给她。
“臣妾请求皇上,请皇上再赐一个孩子给臣妾好吗?”
她眼中还含着泪,唇畔却强自露着一抹笑容。这个时候,我不知道除了“好”,我还能说什么。
我想我大概一生都猜不透祁筝在想什么,她无欲无求,后宫的争宠她从不参与,老四已经交给佳莹,而祚儿也已经夭折,她膝下已经没有阿哥,根本无须结交外臣,可我却发现她似乎和靳辅有来往。那日在书房之中我明明感受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对她的气息,我怎么可能不熟悉呢?可若是她打算结交外臣又为什么不找京城内的官员而偏偏青睐一个外官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派人去打探她和靳辅的关系,可终究是徒劳无功。而怡康的过早出生让我没有精力再去追究什么,也许她真的只是单纯的欣赏靳辅。比起靳辅,还有一个人更让我在意,那日在古北口,我特地让二哥陪她去逛逛,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只是心底有个声音让自己这么做。现在想来,也许我一直都感受到她和二哥之间的不同寻常,只是自己一直不肯承认罢了。看着二哥搂着她的时候,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待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真是太可笑了。只是,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发现我根本已经不能没有这个女人。直到那一场地震我才正视自己的内心……
祁筝因为有了身孕又快要生产,所以那一年没有跟我去避暑。没想到回京途上却突然听闻京中地震。那一刻,我从来没有那么恐惧过,我的眼前甚至出现了她一动不动地躺在瓦砾之中,满身鲜血,一尸两命的幻觉。
“现在立刻拔营,朕要连夜赶回京!”
我迅速地下了命令,虽然随行的大臣多番劝说我仍然做了决定。一路上,我满脑子都是她,若再是不知道她是否平安,我想我快要疯了。匆匆赶回了京,我先去见了老祖宗和皇额娘。我问她们祁筝怎么样,她们两人却叹息着什么都没说。那时,我只觉得脑子里嗡得一声,转身就往永和宫跑。直到见到她,抱着她,吻着她,感受到她的心还是跳动的,她的唇还是温暖的,我这才安心。她变得勇敢了,我还清晰的记得多年前的那场地震之后,她见着我时除了流泪竟说不出半句话,可这次她却反过来安慰我,让我不要担心。我知道,我这一生再也不能没有这个人,再也不能,更不愿放手。
我放不开她,无法不去在意她,所以我喜欢看着她,喜欢身边有她的陪伴。即使她不能侍候我也无所谓。只要能看着她,我便满足了。我的改变,老祖宗总是第一个知道的。我发现老祖宗经常叫祁筝去。我隐约猜到老祖宗的打算可我却不能违背她的意思,因为没有她,就没有我爱新觉罗?玄烨的今天。她是我的祖母,是我的朋友,是我的老师,更是我最敬爱的人,可是我也不能失去祁筝,我做不到。所以,我只能求苏嬷嬷帮我。
“额涅妈妈,您知道吗,玄烨也许能够体会为什么皇阿玛当年会为了鄂娘娘而冷落皇额娘了。”
我像幼年时一般,靠在她的膝上休憩,也告诉她心里的烦闷。苏妈妈一生都没有嫁人,我知道她心里一直把我当作自己的孩子,我想什么,我要什么她一直都是最清楚的。果然如我所预料一般,她的膝盖微微抖了抖,跟着她温暖的手抚着我的头发说:“皇上都那么大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玄烨即使活到100岁,那也是额涅妈妈眼中的小玄烨。额涅妈妈,我最近要忙着处理地震后的赈灾事宜,河工上又折腾的厉害,也许不能一直照看祁筝,您帮我照顾祁筝好吗?”
我抬起头看着苏麻嬷嬷,我知道这是一次赌注,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除了她没有人能够帮我。因为老祖宗只相信她。
“皇上,德主子对您来说究竟是……
她的声音,她的手依然是那么温暖,即使她的眼中满含着忧虑,但她的脸上却始终带着让我安心的笑容。
我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我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看得出来,苏麻嬷嬷愣了一下,随即底下头轻叹了一声,但很快她那熟悉的笑容便又重新出现在我眼前。“奴才答应您。”
我低下了头,心里顿时安定了,我知道,我赢了。
不久之后,老祖宗去了,我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皇额娘,佳莹还有我的臣子,一个个都劝我不要再伤心下去,可是谁又能懂我只不过想尽最后一次孝,只不过想最后再陪陪我的祖母?只有祁筝懂我,她没有劝我,只是给了我一条帕子。我默默地接过,在那一刻我感到非常的欣慰。至少这个世间,有一个人是懂我的,这就够了。
“皇上,这条锦帕好精致啊。”
还记得有一日,月瑶载替我更衣的时候它不其然地掉了出来。云缎的料子柔软滑顺,勾边的金线称得它更为精致。边角上绣着应季的梅花,在一旁静静地凸显着面上的娟秀小字。锦帕我一直都放在袖口中,因为离开了主人太久,在上面所残留的属于她的味道已经很淡了。带着它已经是我的习惯,我甚至有时候都忘了自己带着它。月瑶似乎很喜欢,拿着它看了许久,脸上载满了赞叹之情。“皇上,臣妾有个请求,能不能将这条锦帕赐给臣妾?”
月瑶抬起了头,脸上带着些撒娇的神情看着我。我愣了一下,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我的身体比我的心更坦诚。在我还没有理清自己的思绪之前它就已经替我作了决定。——从月瑶的手中抽走帕子。我忽略月瑶有些失落的神情,低着头看着手中的帕子突然意识到,原来我当初没有还给她。我一直珍视着它,是因为我一直都以为那是我独有的,却没有料到,这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南巡之后不久,葛尔丹就开始蠢蠢欲动了。我知道若想平定西北,只有我自己亲自上前线。临走之时,我嘱托皇额娘照顾祁筝,若是我有意外,胤礽继位而祁筝就是皇太后。我不能立祚儿为储君,这也算是我对她的补偿,也只有这样,对她才是最好的。
“皇上,您一定要回来,臣妾会在这里等您的。”
临走前的那一夜,她躺在我怀里,一遍遍地说着。她的声音压抑着太多的悲伤,她的眼泪几乎染湿了我的衣襟。我只能紧紧地抱着她,吻着她,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因为说过不离开她的人是我,没想到先违背誓约的人也是我。
远征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我没想到我的身体比我的意志力先跨。出发没几天我就在行军途中病倒了。高热一直都缠绕着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突然感觉到她的气息萦绕在我周围,我知道,一定是她来了。傻瓜,我故意不告诉你,你怎么还是来了呢?我努力睁开眼,不出意料地见到她红肿着双眼坐在我的床榻边照顾着我。
“皇上……皇上怎么知道臣妾要来?”
她一边掉着眼泪,一边还要勉强露出微笑,为的就是让我安心。她低下头,吻上我滚烫的唇。她的冰凉驱散了我身体的炎热,那种感觉,也许就是幸福。
祁筝将白晋带了来,我接受她的提议尝试西药。鄂扎他们几度劝我不要轻易冒险,但我拒绝了。因为我相信祁筝。也许是因为药性的关系,我服下药之后不久就开始昏昏欲睡。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感到心脏传来一阵盖过一阵的疼痛。我只记得耳边依稀传来她紧张地呼喊,我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我做不到。胸口的疼痛让我几乎不能呼吸,我仿佛游走在生与死的交界。但有一个信念却一直支撑着我,那就是我不能死,我答应过她一定要活着回去,终于我闯过了那一关。虽然体力透支,但只要看着她高兴的神情,我只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这一生恐怕都要后悔为何当初会让她一个人回去,因为那正是我和她不幸的开始。当胤礽派人告诉我祁筝失踪时,我只记得胸口一闷,张嘴吐了一口血然后眼前便是一黑。待我醒来已经是三日后的事情了。随军的太医一脸惶恐地告诉我,我的心脉似乎因为西药而受损,若是太过激动便会恶化。我虽然有些惊讶,但仍然警告他不准外泄原因。因为我不想祁筝有事。我不断地派人去找却一次又一次地无功而返,祁筝就像失踪了一般。直到数日之后,洪毅明带着一身的伤回来,他说祁筝遇上意外,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那一刻,我只觉得整个世界仿佛快要在我眼前崩溃。
“皇上,皇上!”
身边的人扶着摇摇欲坠的我,我看着他们担忧焦急地脸,我这才突然想起我的身份,我的职责。那一刻我甚至有些埋怨我为什么是皇帝,若我不是大清的皇帝,我现在就抛下一切去找她。但是我不能,我还有无数的百姓,他们的将来全都仰赖我。所以,我,不能。
多年之后我也曾想过,这也许就是我输给他的地方。若是我当初我跑下一切去找她,那一切恐怕就不一样了。
就在我绝望地返京后,二哥突然差人送因为伤口感染而发着高烧的祁筝回京。失而复得大概就是我当时的心情。可我没有想到,在祁筝半昏迷之间,我分明听到她喊二哥的名字。我以为是巧合,因为是二哥找到她,救了她,却没有想到,这却是我们这一生不幸的预告。
葛尔丹居心不良,他送了一条帕子给我,说是当年从二哥身上偷走的。我接过之后这才发现曾经的自己有多么蠢,有多么可笑,而过去那个让我迷惑的祁筝也在那一刻分外清晰了起来。因为那条帕子和我所珍藏的简直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就是它上头所绣得字,和应季的花。
我发现自己失去了理智,怒气冲冲地去找祁筝理论,却听不进她任何的话,直到稍稍冷静之后再次找她,却等来她服毒以死明智的结果。看着她不断地吐着血,却依然坚持解释着,我真的信了。
“皇上,恕微臣无能,微臣只能确定娘娘是在七月中旬左右受的孕。”
看着跪在地上的洪毅明,我只觉得烦躁。“你就不能再摸得准一点?”茫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知道我必须做个选择,留,还是不留。
一个是我的兄长,一个是我心爱的女人,我从来没有想过,正是这两个人联手背叛了我。可是,看着祁筝苍白的脸色,我却不忍心。二哥子嗣单薄,若是可能,我希望这个孩子能留下,无论男女,我都可以将它过继给二哥。
“那就……留下吧。”
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没想到洪毅明却立刻否决了。
“皇上,娘娘中的毒已近侵害到了腹中的胎儿,这个孩子若是活下来,恐怕也是……”
我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也许这正是我所期望的,也许我是被迫的,但无论如何,头是我点的,那个孩子,是因为我而死的。我以为祁筝能够明白我的心,但却怎么样也想不到我竟在她的眼中看见了怨。二哥的出走,她的断情,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控诉错的人是我。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错了,我这么做,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怨我的冷酷,我恼她的迁怒,我们之间彼此伤害着,我与她之间随着那个孩子的逝去而走到了尽头……
她带起了面具,成为了真正的德妃,虚假的笑容,虚假的情谊,这一切都让我难受。不是没有想过重新开始,只是一直都拉不下脸,因为我始终都觉得当初的没有做错。
我恼怒她的无理取闹,所以我故意冷落她,我以为她终究会低头向我认错,可是她却比我想象的更加固执。
“皇上,上次您让奴才置办的衣服奴才已经做好了,趁着这次回京见皇上的机会,奴才亲自带来了。”
不久之后,栋亭回京,也带来了远征之前我让他做的衣服。鹅黄的底色,银白的雪莲图样,雪纺的外罩上的底纹是一片片的叶子,两式一套搭配之后就见那雪纺之下雪莲花若隐若现。这,是我准备要送给祁筝的,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皇上,江南作坊的那几位师傅说这可是她们最满意的作品了,皇上看着如何?还有什么需要改的吗?”
栋亭似乎很兴奋,一个劲儿地在那里比划着。我心里一阵烦躁,忍不住打断了他:“送去琳贵人那儿就行了。”
“啊?”栋亭愣在了那里,过了半晌才说,“皇上,这……这不是做给德妃娘娘……”
“朕说给谁就给谁,你那么多话干什么?”
栋亭也许是最了解朕的,他当下不再说什么,回去略为修改了尺寸之后就送到了馨惠那里。只是我没有想到馨惠是如此的喜欢,她喜气洋洋地穿着这件衣服来见我,我突然发现,这件衣服虽然她没有穿过,但却已经烙上了她的印记,无论谁穿着,都会看到她的影子。她也已经在我的心里烙上了烙印,我怎么忘,都忘不了。
那个时候,月瑶进宫了。
她是祁筝的表侄女,是李煦带来见我的。李煦是我的包衣奴才,也许他和栋亭一样早就看出了我对她的心。那一日月瑶跟着李煦进宫见我,我虽然觉得月瑶很美,但却没有在意。李煦示意她给我请安,她带着几分羞涩,红着脸缓步走到我跟前,微微福下道:“民女给皇上请安。”
那一刻,我震住了,我愣住了,因为她的声音简直和祁筝一模一样。若是闭上眼睛,仿佛她就在我的身边。迷茫间,我扶起了她,在她羞怯的微笑之中,牵住了她的手。
我疼着月瑶,宠着月瑶,因为我喜欢听着她柔柔地唤我一声“皇上”,我喜欢她撒娇地偎在我怀里,在我耳边嘤咛着她对我的仰慕和爱意,我喜欢听她在床底之间小声的呻吟,因为这个时候若是我闭上眼,便会觉得原来她,还在我的身边。
胤禛大婚的那一晚,我心情烦躁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待到发现要克制之时酒劲已经上来了。
“去把月瑶叫来吧。”
我吩咐着小顾子去叫月瑶,可我的脚却自动地领着我去往有她的地方。待我回过神来,我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她一脸疲惫地躺在我怀里,手腕的红印明显是我做的。我慌忙地起身,只想着要逃离这里。
“昨晚这……要不要,要不要记……记档?”
我拒绝了,因为我根本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我直觉地想要否定我对她的思念,否定昨晚的一切。
我的负气,她的冷情让我们之间逐渐走入死局。我一直都在月瑶身上找寻她的影子就是不愿意承认对她的心。直到那一天,瓜尔加氏站在我眼前时,我才明白自己的心。看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我仿佛突然间清醒了过来。原来我要的,不是那嘤嘤动人的声音,不是秀丽出众的容貌,只是她。因为祁筝,所以我才会喜欢那扣动我心弦的嗓音,因为祁筝,我才会迷恋那淡雅秀丽的容貌,因为祁筝,所以我才会喜欢江南佳丽的温柔体贴,小鸟依人。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叫祁筝的女人早已经在我心里烙上了烙印,我要的不是别人,一直都是她。
既然如此,我为何要放手?她恨我也好,怨我也好,她是我的,我决不会放开。这个瓜尔加氏就给二哥吧,因为只有祁筝,我绝对不放手。
“不了,朕这一辈子有德妃陪着就够了。”
我在她迷茫地眼光中,牵起她的手,告诉她我的决心,祁筝,你可知道,我不会再让你逃避。我放开你,太久了……
那日勉强她虽非我愿,但当我拥她入怀,感受到她那令我熟悉又安心的气息,我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后悔。我知道她的不快乐,我知道她夜夜失眠,我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我可以给她一切,但唯独只有那样我不能给她。因为若是给她想要的,那这一生我都将失去她。
我一直觉得就算她不再对我敞开心胸也无所谓,只要她还能留在我身边就够了。直到那一天,二哥府上的人来告诉我他快不行了时,我才惊觉,原来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一切的幸福,她的顺从,都是我蓄意营造的。
看着二哥一点点地将那些陈年往事剖析在我眼前,我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都在伤害她,我追悔莫及,被人蒙蔽了那么多年我竟然毫无所觉。我不相信自己兄长,自己的妻子却宁愿相信一个外人说的话。她的低泣不时地传入我的耳中,当我看到她含着泪低头吻他时,我知道我输了,输得彻彻底底,输得一败涂地,终究,她的心还是给了他。
我像个懦夫一样逃了,因为我根本就不敢面对醒来的她,我不敢面对爱着他的祁筝。
再回京时,却是因为他的病逝。面对着已经不再会醒来的他,我突然觉得好孤独,突然间真正地体会到“孤家寡人”的滋味。他走了,带走了这世上最懂我的人,也带走了祁筝的心,我知道,从今往后,无论我怎么做,我都已经彻底失去了我所深爱的两个人
“二哥,有样东西玄烨要还给你。”
慢慢地从衣袋之中摸出当年从祁筝那里拿走的琉璃珠子,我掰开他的手,将红色的绳子缠到他的十指间。淡黄色的琉璃珠子静静地躺在他的手中,散发着淡淡的忧伤的光芒。
“二哥,原谅我,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个,因为,我不能把祁筝还给你……”
记不清是哪一日了,隐约记得是他死后不久的事。祁筝缠绵病榻,我心里感觉空空荡荡,只能领着几个侍卫在京城的大街上漫步着。因为只有看着百姓安居乐业,我心里的空虚才能稍稍平复。
“这位贵人请留步,能否让老道替贵人看个相?”
记得当时突然听见有人唤我,我停下了脚步转头看见是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我从来不信这些岐黄之术,心里顿时觉得有些厌恶,正要让人把他哄走,却见他神祕地一笑捻着花白的胡子说道:“这位贵人家中可是有一位顺治十七年庚子时生的夫人?”
我愣了一下,立刻制止了已经准备要赶人的侍卫,因为他说的就是祁筝!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笑着领着我走进了一家茶楼。请我入了坐,主动为我沏上了一杯茶,随后摇头晃脑地吟道:“泪湿海棠花枝处,东君空把奴分付。”
我握着杯子的手忍不住颤了一下,虽然装作平静,可我的内心着实十分的惊讶。他怎么会知道?是巧合吗?还是……
他看着我的眼睛,那目光似乎能穿透我的心。我发现自己似乎动不了了,只能被迫地一直都注视着。他缓缓地蠕动嘴唇,他所说的话不是进入我的耳朵,而是直接在我的脑海里响起。
“皇上,一切的都是从那时开始的。”
我只觉得头一阵晕眩,待到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满是门的过道之中,过道仿佛悬浮在半空之中,两边一扇扇的门仿佛没有尽头。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他的脸掩盖在黑色的斗篷之下只露出鼻子以下的部分,看不出是男还是女。
“你是谁?为什么要对朕下巫术,你是何居心?”
他的嘴角突然勾出一抹笑容,像是没听见我的话一般,径自走到第一扇门前,他伸手朝着门一指,那扇门就自动打开了。我下意识地朝门里看去,却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办法移开眼睛。门中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柔和的光洒满了整个空间,在那里却有我所熟悉的人——祁筝。
不,不止一个,而是两个。只不过其中的一个穿着一身古怪的衣服。她们一个的眼中有着深深的疲惫和绝望,另一个则有着浓浓的不甘。我不知道她们之间说了什么,只看见穿着古怪衣服的祁筝朝着另一个点了点头,随即就往另一头走去。而那个留在原地的叹息了一声,突然转向我这边,她仿佛看到了我,眼中露出一抹不可置信,随即像是解脱一般,微微一笑,朝我福下身。她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传入我的耳中。
“皇上,臣妾走了,皇上,从今往后您要自己多多保重啊。”
她的身影慢慢地化为一团光芒一点一点地消失在我眼前,我突然间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正要开口那个黑衣人却将门关上了。
“你……你让开!朕命令你把门打开!”
我恼怒地对他说着,他却不为所动,打开了第二扇门。我迫不及待地往门里看去,却发现那仿佛又是另一个世界。而这次,除了祁筝之外,还多了二哥。他们都穿着古怪的衣服,待在一个会跑的铁皮盒子里。祁筝一脸幸福地靠在二哥的手臂上,二哥一边操纵着一个圆盘状的东西,一边不时地和她说着话。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个更大的铁皮盒子朝他们径直撞来。我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那个黑衣人却拦住了我,他那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声音直接在我的脑海里响起:“你帮不了他们,这是未来的事。”
未来?我愣住了,待到回过神来之时,只听见一声巨响,我转头朝门里看去,只见祁筝俯身在二哥身上,紧紧地抱着他,她的背后扎满了玻璃碎片,头上不住地流着血。我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他关上了第二扇门,打开了第三扇门。门里的祁筝仿佛小了一点,和二哥俩人各骑在一个装有两个车轱辘的铁架上。手上拿着印有字的纸,往一个铁的小箱子里扔。第四扇门,第五扇门……每开一扇门,祁筝和二哥似乎就变小一点,我好像正在倒着看他们的成长,唯一不变的就是每一扇门里都有祁筝,而二哥则一直陪在他的身边,门里有欢笑,也有悲伤,有成功,也有失败,但无论门里的故事是什么,都是他们俩人彼此在共同面对着。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判断,因为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但有一点我却没有怀疑,那就是这门里每一个情形的真实。
“这是最后一扇了。”
最后?我抬头朝里面望去,发现这次是一个冬夜,一个和祁筝有着七八分像的女子抱着一个婴儿站在祁筝和二哥一起生活过很久的一座房子前,哭着看着怀里的婴儿说:“孩子,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你爸爸已经死了,妈妈觉得好寂寞可是又舍不得你,这样吧,妈妈现在把命运交给上天。”
她从身上摸出一个铜板样的东西对着它喃喃自语道:“如果正面朝上,那妈妈就活下来陪着你,如果反面朝上,那就让妈妈一个人去见你爸爸,你说好不好?”
她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怀里的孩子是祁筝?天下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娘!我忍不住正要往前却突然想起刚才那个黑衣人告诉过我这是未来,我无法改变。
“呵呵,如果每次都这样,那我带你来这里岂不是毫无意义?”
他仿佛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走到我的跟前,对我说:“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那个女人扔硬币的正反由你来决定。”
“朕来决定?
“没错,我和一个人有过约定,我欠了他一个人情,现在要还给他。”他突然停了下来,顿了顿又开口道,“不过你要明白,如果你选择了正面,那个女婴将会很快乐的过一生,但是她不会遇见那个男孩儿,不会和他一起度过漫长的岁月,不会爱他,更不会为了他想要违背命运,所以也就不会……”
“所以康熙二十一年之后,朕的身边就不会再有德妃,是吗?”
我冷冷地看着他,打断了他的话。看了这么多,若是我再不明白,那真的是白费了他的一番心思。
“没错。如果你选择了反面,那康熙二十一年之后,德妃会活着,但是一切都不会改变,裕亲王最后抑郁而终,他不甘心这样的一生,所以会带着所有的记忆变成那个男孩……”
“朕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
原来这就是世人常说的命运。我冷笑了一声,突然生出一股无奈。原来朕虽是天子,可也是这命运中的一小部分,终究还是逃不过这所谓的轮回。
“那你的选择是什么?快告诉我吧。”
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落地声,我朝门里看去,只见那个妇人已经将铜钱扔在了地上,铜钱在地上不住地旋转着,似乎在等待着我的宣判。
“朕选反面!”
说这话时,我没有犹豫。
“唉,痴人,果真是个痴人,我早就告诉过他命运是不可能改变的。”
他叹息着摇着头,那个铜板慢慢地停了下来,静静地躺在地上。那个妇人哽咽了一声,亲了亲怀里的女婴,随后将她放在了地上,转身飞奔而去。女婴在冰天雪地里冻得直哭,就像他告诉我的一般,接着从门里走出了一个小男孩,抱起了女婴,安慰了几声,随后走入门中。
门渐渐地在我眼前关闭,我僵直地站着,看着他抱着她一点点地消失在我眼前,手尖的指甲戳入了我的手掌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痛意。牙关紧紧地咬着,我感觉口中满出一股血腥。
“和他的约定已了,你走吧。”
我突然又感到一阵晕眩,再回过神时只见那个道士已经不见了。身边的侍从一脸紧张地问着我:“皇……爷,您怎么了,奴才叫了您好多声您都没反应,那个道士早就走了。”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我离开了茶楼,一步步地走向那个拘禁了她的牢笼,但心中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坚定。没错,只要能认识她,只要她能留在我身边,恨我也好,怨我也好,这一切都让我来受,只要能留住她,即使困住她,即使拘禁她,我也绝不放她走,我……这一生决不后悔
“皇上,皇上……”
一向年光有限身,不待离别却销魂。满目山河人空念,落花风雨更伤春……
脑海里还残留着往昔的浮光掠影,耳边却传来了内侍小声的提醒。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拿着她的签牌走了神。
手指抚过她的名字,我却禁不住泛起一阵苦笑。她虽然待在离我最近的地方,心却在离我最远之处。
我不后悔当日的决定,却没有勇气去面对她眼中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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