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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情三百年-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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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叫我不要冲动?”胤禵狠狠甩开胤禛扶过来的手,带得他一个趔趄,撞到案台上,发出轰隆声响,“你的心是铁打的吗?要不是你,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胤禛脸色灰败,一双眸子燃着磷磷青火,他亦有一肚子的狂焰欲喷,视线瞥见她的身影,拳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终不发言,转过身,取了纸砚搁置医官长面前,眯起双眼,盯死了他,一字字说道:“你把方子快写出来。”说着,向宛琬的方向侧了侧头,冷冽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医官长的脸。医管长慌忙应了声遵命,抖抖落笔,方才搁下,胤禛已一把夺过医官长手中药方,奔了出去。
    胤禵咬得牙龈渗血,走至艾薇身边,半跪着身子,紧紧握住她的手。
    帐帘撩起,药熬好了,可是艾薇的牙关紧闭,怎么都灌不进去。医官们急得原地打转,胤禵接过药碗,将药汁含入口中,嘴对着嘴地喂,一小口一小口,艾薇这才喝了进去。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见才只喂了三四口,“哇”的一声,喝下的药汤又悉数都吐了出来。众人刚放下的心又全都提了起来。
  胤禵看着艾薇灰槁般的脸,气息游若悬丝,想起那句“心病还需心药医”,手中碗有如泰山压顶,禁不住微微颤抖,她的心药,她的心药怕是胤禛吧。他闭了闭眼,咬紧下唇,唇际渗出的血腥,混着药汁,反倒叫人觉不出苦了。
    胤禵哑声喝退众人,缓缓将药碗重重置于胤禛面前,汤药飞溅,让出她身旁位置,再望了她一眼,踩着虚浮的脚步走了出去。
    胤禛噙药在口,捧住宛琬的脸,闭上眼睛,覆上她冰冷的唇,缓缓把药渡进她口中。宛琬昏迷不醒,她象走在无边的黑暗中,漫无边际,似乎在一夜里耗尽了她所有的情感,忽然一股熟悉的气息靠近了她,那温柔的嘴唇和熟悉的触感,令她不知不觉中吞下了药。胤禛端凝住她,他痛惜自己未曾相认的女儿,却更爱怜他孩子的母亲。他握住她的手,不住地亲吻着,不知要怎样才能让她稍稍减缓伤痛,苏醒过来。仿佛有一种声音从心底里发出,像是呜咽,像是呻吟,更像是无言的呐喊。
    胤禵静立帐外,浑忘了一切,只觉心底抽搐痉挛,痛彻骨髓。她爱他,纵然他亲手摧毁了她的一切,浑无知觉中她依然选择爱他,仅这一点,便判了自己的死期。纵然自己有再多强于他的地方,也都因这一点不同而黯然失色。露水沾襟,冰透心口,胤禵这才惊觉原来已经一夜过去。
    匆匆数日过去。胤禛端着药碗,坐置宛琬榻前,这几天他日夜守在宛琬身边,几乎就没阖过眼睛,忽见她微微睁开眼来,欣喜若狂,搁下药碗,握住她手,见她定定的看住他,似是在极力辨认他是谁般古怪,他狂喜的心一沉。倏然一闪,她目光冷烈起来,胤禛只觉那目光如两道利箭瞬间射穿了自己,整颗心忽变得空空地,他俯身向着她,“琬,你真醒了吗?”
    艾薇试图坐起身来,胤禛赶紧扶着她欠身坐起,刚取过软垫置于她身后,艾薇已不加思虑,一掌挥去,脆响乍起,胤禛面孔被抽得偏过一边,黯白的脸颊上浮起五道红痕,身子一歪,连带着榻边药碗“哐噹”坠地,“你出去。”她偏过头,合上眼睑,嘴角勾起带着冷冷的弧度。
    胤禛伸手拭去嘴角的血迹,剜心之痛让他无言以对,呆立着,如一具苍白的石膏像般。帐外听闻声响的胤禵早冲了进来,扑在艾薇身边,惊喜道:“薇薇,你醒了?”他猛瞧见艾薇脸上铁青憎恨神色,笑容僵住。
    艾薇幽恨复杂地望着胤禵僵哀的俊容,汹涌的恨意,一骨脑地涌上她的心头,声音宛似刀剑般寒冷,“你和他都是凶手,我恨你们,恨你们。。。。。。”她一时找不出更毒辣的字眼来骂他们,狂怒之下,砸碎了一切伸手可及的东西,像一只发狂的小母狮,抡起拳头疯打着胤禵,他深吸住气,垂首低眉,任她宣泄。她双目充血,捡起随散的碎片,乱刺自身,胤禵慌伸手夺过,紧攥住不放,血沿着手腕蜿蜒而下。
    她死死望住胤禵,忽就仰天狂笑起来,“胤禵,现在如你的意了,我再带她逃不了了,哈哈哈。。。。。”形状如颠如痴,握拳猛锤胸口。那笑声、言语炙痛了胤禵的五脏六腑,如一刀又一刀的凌迟之刑,他死死抱住她,不让她再伤害她自己。
   “你让他走,你让他走,凶手,他是凶手,他杀了她。。。。。。”艾薇表情状若疯狂,汩汩流窜的血液在血管里横冲直撞,如奔腾的海啸,找不到出口。   
    至始至终,她的眼睛再没有瞥过胤禛一眼,他身子不禁颤抖起来,张著乾裂苍白的唇,发不出声音,双手攥得指节发白,蹒跚步出营帐。 
    东方还没露出阳光,草地上每一片叶尖,都挂着露珠,闪着各样的光辉,渐渐幻成晓色。
    宛琬,宛琬,胤禛已站在帐外,默念着这个名字,整整三更,帐内声响终于安静了下来,她应是已疲倦入睡了吧?
    空气中似还残留着夜的气息,一个步履虚弱的男子脚步声在初露的草地上微微响着,夜寒未退,沁人肌骨。胤禛一步步走着,从此后,他于她只是个陌生人了吗?这一步步走来有如苦行僧般,独自默默经历着自己的劫难,再苦苦修炼着自己的道,有七七四十九关需跋涉,人生原可短如朝露,亦能永恒绵长,全在一心。
    鼻孔慢慢流下一缕鲜血,胤禛不自知,只是延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
    天的一边,淡淡拖出一条乳白色的狭带,像要将所有的山峰系结在一起般,酒醉了似的绯红渲晕而出,接着各种奇妙的颜色,一一显现出来,原黑森森的野草,此时也显出了一片油油的绿光。
    天明日落复又升。    
    隐隐听见焦灼的哭声,断续而微弱,是谁在哭泣?胸口闷闷的压得喘不过气般,艾薇远远见一小小婴儿,蹲在角落涕哭,倏乎又不见了,她挣扎着,想叫喊出声,却一分力气也没有,好累,拼命地想醒来……艾薇慢慢转动眼珠,睁开眼睛,入目便是身形似小了一圈般的胤禵靠偎在她枕边。
    胤禵从昏乱的神思中猛然惊醒,“薇薇,你醒了,”他故作轻松的声音中尚带着微微战栗,小心扶起艾薇,只才几日工夫,她已宛如骤然失魂的美玉般黯然无色,无可挽救的衰弱,血液彷佛自身体内被抽干。 
    军医呈上药来,艾薇如恍若未觉。胤禵挥退众人,端着药碗,轻舀一勺,吹了吹,送至她唇边,她麻木的开口,配合得一如最听话的孩子般。
    艾薇自那日疯狂后再醒来就变了,她象忘记了那日的一切,变得极其安静,变得对一切漠不关心,目光游离,永远停留在一个虚无飘渺的地方,神情似无情,似悲伤,似茫然,更似缥渺。他每次唤她,她仿佛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中,对外界的声音浑然未觉,好久回过神来,也是隔了好一会才能认出他来。整个人如静静地躺在冰海深处,每日木木的起身,木木的发呆,木木的进食,一双眸子空洞无物的凝结了。莫名胤禵有种绝望的预感,仿佛人世间的一切,都将不能再挽留住她。  
    “薇薇,等我们回家就好了……”胤禵背转过身,小心拭去欲落的泪滴。他宁肯她如那日般对着他大吼大叫,大悲大哭,也胜过现在的目无一物。
    家,天下之大,何处是归途,何以为家?艾薇任胤禵握住她的手,不拒绝只是已无动于衷,灵魂似在空中冷冷的望着自己的身躯,生命在一点一滴流逝,也许失去到无可失去时,痛苦就会终止。
    帐外一阵喧哗争执,胤禵皱紧了眉,亲兵示意回禀,胤禵撩开帷子步出帐外,众人一时都噤了口,却见面色仍旧铁青的温同青单膝跪下,郑重行礼,低声恳请入帐。
    胤禵一下明白了他的来意,斥责拒绝的话语就在唇边,眉稍不自觉的抖跳,她曾流盼飞扬的双目黯然无色,整个人如同借了尸身还魂的木偶般僵硬,沉默许久,胤禵终轻轻颔首,温同青起身步入帐中,他跪站之处,泥地上积了小小一汪血。
    风吹着帐外列挂着的刀剑铮铮鸣响,帐中两声惊呼。 
    胤禛闻讯急赶而来冲入帐内,只见温同青手掌静静搁至胸口,握住心脏处插着的匕首,一旁胤禵扶住惊骇的艾薇退了开去,不过几步之遥,两人间却如隔着千山万水般遥远。
    胤禛扶住温同清摇摇欲坠的身子,怒斥道:“谁允许你死的,你怎么这么傻。”他才欲唤人,袍角已被死死攥住,“不,来不及了,爷,我憋了太久了,。。。。。。。”温同青眸中悔恨不已,迟至现在才对宛格格说出当年真相,一切可还来得及挽回?他脸上露出灰死般的惨淡。
    “爷,我错了,我本想等到那一天后再以死谢罪,可看来是等不及了,”温同青凄然苦笑,从喉底挤出嘶哑的声音。
    胤禛握住他的手,冰凉如铁,他一敛眉黯然神伤,“你别说了,其实我…早都知道了,”耳畔似有个声音响起,“不该是阅世越深的人就越不容易相信别人。处世的经验久了,应该更容易分辨出甚么人是真正可以信任的,他越了解人生就越会明白,有时信任别人反而比处处提防别人更有智慧,即使偶而因误信别人而遭受打击,到底还是值得的。”
    温同青半阖着眼似陷入了久远以前的记忆中,“爷,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宫里选了一批孩子,让皇子们挑了做侍卫,那时我又瘦又小,别人都不要……”
    胤禛忍着心中的酸楚,勉强微笑着说,“是啊,那时你还真是又廋又小,黑黑的,一点都不起眼,好象我是有什么事耽误来晚了,怕皇阿玛察觉,随手就选了你。”
    “不,不是的,”温同清眼角倏然流下了泪,“爷知道那次挑剩下的人都要净身入宫,毫不犹豫就点了我们剩下的几个。。。。。。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声音渐渐黯去,手无力下垂。
    胤禛轻推温同青的肩头,不愿相信地看着温同青软倒在侧,胤禛跌坐在地,两手紧抱着温同清渐渐冰冷的身躯,闭上眼,不忍再看……为何他的人生总要牵连着别人?为何总有人要因他而受伤害,总有人要代他而流血,牺牲,他从来就不能只是一个简单自由的人,选择他自己想要的生活,和所有平凡的世人一样,好好的,平静的活下去,而不被扯进这些阴谋血腥当中? 
    艾薇眼圈泛红,不离不弃,原来他从未忘记他们的誓言,可惜那时的她们,都选择了当时自以为是最正确的道路,不管自己有多一意孤行,更不计较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天真的以为所有的一切未来都还能一一偿付。
    心底的最深处,有个声音在低低呼唤,那样猝不堤防,如丝如缕的涌出,扑攫胸口,艾薇不能不敢亦不愿再往下探究,狠心掐断了那一抹小小挣扎,心紧揉着一般,难以言喻的酸楚。
    落暮时分,各营俱都掌了灯,负责巡逻的士兵在各营中来回行走,帅营旁连搭了十几房帐,四处松香火把烧得正旺。白玉镇、更庆镇那一仗打得如此惨烈,大伙心里都憋着股气,幸亏暗自忧心忡忡的粮草终于平安运到,人人皆松了一口气,大军即将兵分两路入藏,今夜特聚首一起为皇上亲封的六世达赖喇嘛噶桑嘉措开欢送会。军中人皆知战场险恶,谁都没有办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似是刻意的放纵,不去想明天,一时间拼酒划拳,大声拉扯着嗓门胡吹海侃,觥筹交错,纵酒狂欢。    
    夜深了,风一阵阵地吹得营帐簌簌作响,野草不时在风中似呻吟般哗拉。  
    艾薇默默望著帐中昏黄的烛火,为何又想起来了?梦中的呼喊是真,是假,是梦,还是幻?她仰首,痛苦地阖上双眸。一时间,心头泛起浓浓的凄凉和倦意,一点点细碎的闪光,在睫羽间奔窜。
    耳畔响起最后那一声绝望的嘶喊,她拼命摇着头欲摔去,那声音越来越高亢,如针刺脚,她冲出营帐,四处寻找,焦虑而无助,忻圆在唤她,她却遍寻不着,她惶然地伫立,她再也找不到她了,怎么办?慢慢地走着,恍惚看见小忻圆躲在营帐背后,自以为藏得很好,却不知帐内烛火早将她小小影子投映出来,她猫腰出现在忻圆身后,猛然抱住,忻圆咯咯大笑,疯头疯脑,乱了头发,散开衣裳,艾薇蹲下身子,一一替她整理妥贴,过去种种一幕幕清晰如昨,脸上凉凉的。
    初夏的草原夜并不冷,萤火虫飞舞着,不知名的虫儿鸣得特别大声,似婴儿的啼哭。
    回去的营帐明明就在那边,她绕来绕去,却始终走不到,陷在了无边漆黑寂静中。
    她茫然的望着天际,繁星点点,最大最亮的两颗如忻圆的眼睛,圆圆大大,深且明亮,彷佛两块无暇的黑玉,在月光映照中闪灿着,带着天真烂漫的神情从漆黑的天上俯望着大地。她痴痴的望着,伸出手去,空空而已,再没有忻圆热乎乎的身子扑入她怀中,对着她咯咯欢笑,艾薇眼角润湿,哀哀蹲下,环紧双肩,呜呜低泣,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耳膜中都是自己的哭声,呜呜呜,惧怕又无助,挣扎着不知有多久。“忻圆,忻圆,忻圆,你到底在哪里?”呼唤变成了低语,最后只是无意识的呻吟,模糊破碎,断断续续。
  长夜漫漫,会有无数个这样漆黑恐怖的夜晚,忻圆小小的身子会独自躺在懦湿的地底,她一定会很难受吧?艾薇忽然笑了,“那里又黑又冷,额娘怎舍得让你一个人呆在那,额娘就来陪你了,忻圆躺在额娘的怀里就不会冷了。。。。。。”她的眼中满是哀伤,却闪着母爱的光辉。
    胤禛站在她身后,她眼中绝望的空茫,突来的笑容,那是比伤逝更加深沉的一种灰飞烟灭的凄凉之感,令他心中恐惧万分,他却不能过去安慰她,甚至不能走近她身边,只有远远地看着,想着,心痛着,一阵冷风幽幽吹过。 

黄河源头,涅槃出世
    翌日清晨,清军驻地,大将军帐。
    胤禵呆呆的立着,手还兀自伸着,不肯放弃那已离去的背影,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无论是苦苦哀求也好,是真心诚意也罢,艾薇的决定都不会再更改了。薇薇,要怎样才能爱你,要怎样才能留住你?白天与黑夜,天空与大海,冰与火,要怎样才能在一起……
    他猛然冲出营帐。

    清军驻地外。
    艾薇一手捧着小小白瓷罐,一手牵着缰绳,一身素衣,别无饰物,一根乌木簪子绾起乌发,一朵素白的花别在发上,在风里惨淡地颤抖着。
   “若有勇气去面对死亡,却为何不能活着选择自己的命运?”少年噶桑嘉措一身黄色僧袍,容颜清秀。
    选择命运?艾薇缓缓摇了摇头,问题是她常常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十年是死,百年亦是死,贤如尧舜,死是腐骨;暴如桀纣,死亦腐骨,无有区异,那生有何欢?死又何惧?辛辛苦苦不过皆是一场空。”
    她垂睫看见手中的白瓷罐,突然悲怆地笑了起来,讥嘲道:“在我最孤苦绝望时,也曾唤佛求观音喊菩萨,若有人能回应我,我必从此潜心朝拜再无二心,可那时他们都在哪里?请活佛告诉我,你们让世人信这信那,到头来却总是叫人要舍情割爱,如此无情无意那又是如何普渡众生?”
   “情有百种,层次不同。世人难舍的男女之情、母子之情、同胞之情不过是众生本能,纵有甘为对方牺牲,其情固悯,亦有感人之处,却终究只是儿女情长罢了。可若能为国为民舍弃小我,震憾世人之心,那又非儿女之小情可比。而佛与菩萨正是深知众生之情,为情所困,才要普渡众生,从情字中解脱出来,他并非无情,而是勘破情字,不再为情所累,终究世人难解。观音菩萨曰:‘众生不度尽誓不成佛!’,地藏菩萨曰:‘地狱不空,誓不成佛!’,释迦牟尼佛发普渡众生之大愿,‘虚空有尽,我愿无穷。’ 佛与菩萨岂是无情,他们的情都付与了众生。” 他嗓音淡若熏风。
   “我不懂你这些是是非非的话,众生亦与我无关。”艾薇冷笑截口,转身跨上马,扬鞭而去,风中隐约飘来,“‘终日为我忙不停,终究不知我是谁。’有一日你会想明白的。”她一摇头,似摔去般,疾马奔驰。
    几声马蹄紧随其后扬尘尾随。
    
    天已经亮了,胤禛帐内依旧点着铜灯,忽明忽暗的灯光,映着他脸上的沉郁之色。
    粮草已安全抵达,再过数日大军即将兵分两路分头入藏,他亦要回京了。难道真要放弃了吗?不,他从未想过,现在更不可能,可又该如何将她带回去,心底如同被一只只小虫啮嚼着般烦躁难耐,越是想集中精神,越是纷乱无措。  
    帐外急促纷乱的脚步声惊醒了他,骤然帐帘已被人掀起,胤禛猛然站起,直直看着闯入的胤禵,还未等他开腔,便大步向他走去,双臂伸出,一把拽住胤禵,右臂一伸,“咚”的一记闷响,胤禛猛然一拳击上胤禵脸颊,铆足全力,胤禵嘴角立刻见血,耳边嗡嗡直响,红肿一片,隐隐泛青,他反手一拳击倒胤禛,胤禛手撑住案几,站起了身,迸出两字,“疯子,”惯常的沉稳早抛去九霄云外,胤禛面色铁青,向着胤禵跨了一步,他从未如此愤怒暴躁过,“你怎么能那样对她,设计让胤礽去绑架她,再囚禁了她,又不惜毁了自己的名声去和皇上说那些鬼话,只是为了断我的念头,还要把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带到这鬼地方来。。。。。。你是不是疯了?”压抑不住的激愤在他眉间沉浮,深深呼吸,克制着即将濒临崩溃的情绪,咬牙道。
    胤禵缓缓地伸手,以背拭去嘴角的血迹,微微一勾削薄的唇,面庞上蔓延开冷冷的笑,“你总算也有不冷静的时候了,知不知道我从小就讨厌你?”
  “我知道。”胤禛干脆应到,微阖眼睑,嘴角勾起一丝冷意的弧度。
  “从前讨厌你是因为额娘,你明明知道不是她的错,也明明得到了更好的却还是一幅她欠你的模样;后来讨厌你,是因为你从来都让人琢磨不定,做人左右逢源,细想想从前的太子,大哥,八哥你谁都不得罪,更不用说老五、老七他们了,二哥出事,众人皆避之不及,你却对皇上直言上传二哥的话,后来八哥倒了,病得那样重,你心里明明恨他恨得要死,却还前往探看,把上下左右人等的心都哄住了;现在因为宛琬我更讨厌你,自以为自己崇高又伟大,心上插了把刀还忍了又忍,每天作着违背心意的事,说着违背心意的话,可我们三个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难道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吗?你如果真爱她,真了解她,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不和她说你要带她走?为什么总要自以为是的默默做着一切?说到底你不象你自己以为的那样相信你们的爱,相信她!是你才让我有机可乘的!我讨厌你!”胤禵眼中的火簇在一刹那间变得更炽烈,宛若熊熊烈焰。
    胤禛面色灰败,看着胤禵眼中毫不掩饰的憎恨,他一直知道胤禵对他的厌恶,只是没想到竟有这样深。倘若他们只是生于市井人家的兄弟,也许彼此间的仇恨与背弃,断不至于深到如此赤裸相对鲜血淋漓的地步。
    胤禵喘着粗气,拳头几握几松,夜里他总梦见自己站在尸横遍野的炼狱中,残阳如血,刀刃冰寒,随处是四溅的鲜血,如泉喷涌,令人心悸。他握着刀,似在寻找着什么,身后是自己孤绝的影子,令他恐慌,忽地,身后一记声响,自己颈上仿佛被凉风吹过似的一阵寒意,他毫不犹豫挥刀向后砍去……猛然转身,终于看见那个人的脸,如此熟悉,嘴角犹还在上翘来不及收回,眼中全是不置信的惊恐,他杀了她,他亲手杀了她……惊醒之后,涔涔冷汗,心脏狂跳,几要跃出胸膛。
    周遭静极了,能听见飞虫翅翼的振动,它似是觉察到夜的流逝,扑拉拉扇着翅急欲飞离出去,没头没脑的满帐乱撞。
    陡然间,胤禵桀骜的头颅慢慢低下,虫鸣声中似听见她一蹦一跳跑了进来,“阿玛,阿玛,它不停的在叫什么呢?”她白白胖胖的小手上停捏着一只透明的蝉。
    胤禵拿帕轻轻拭去她汗湿的前额,她是那样会出汗的孩子,笑着道:“它在叫‘热死了,热死了’,你这样捏住它,可更得把它给闷坏了。”
   “那我放了它,它可以凉快一点了吧?”
   “嗯。”
    忻圆仰起头,放开了手,胖嘟嘟的脸颊像朵蔷薇花,眼神里全是对阿玛全然的信赖,这个年纪,阿玛与她而言,宛如便是她的天神般。
    记忆如此鲜明,刹那间竟已成那时,那生,那世,生死永隔。
    胤禛望住他眼中恍惚有泪,欲待说些什么,胤禵已开口道:“你静心听过雨声吗?滴答,滴答,一滴一滴地落在青石板上,极其微弱,如泣如诉,沁入骨髓的凄凉,她说那是寂寞的声音,是她极小极小的时候,常常独自倾听的声音……”他双眼直直地看着帐幕,似乎神魂早已经不在这间营帐中了,“为什么放不开手?。。。。。。其实她和你我一样都是那么的孤单,得到的爱那样的贫瘠,可她却神奇的总是能给予……”他一直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可他曾试了多少次都一样,就算从她身边走开,也夺不回自己的心了,于是他不甘,他疯狂,不管她要不要,禁锢了她亦禁锢了自己,只是这一次,她伤得太深,奄奄一息,亦需爱的救赎,而他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这世间唯一能射伤她的猎人,也是这世间唯一能带她回家的人,纵然此刻自己已心如齑粉,闭上眼,强忍著喉头抽紧,那样不愿,却还是说出了口,“我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可她爱你,她从头到尾爱的人只有你,”他稍一停顿,“她往南边巴颜喀拉山去了,
你把她带回来……”还未等他将话说完,胤禛已如闪电般掠过,帐外早有人牵马等待,胤禛一跃而上,用力一踢马腹,马仰声嘶历,即刻奋踢狂奔离去。
    胤禵伫立片刻,掀帘步出帐外,尘埃落定,更望不见丝毫人马踪影,袍角在晨风中微微地飘,朝阳慢慢升起,万道霞光映着他笔直的脊背,却是无限寂寥。
    霞光中,往事纷至沓来,笑的喜的恼的怨的恨的,十数载岁月风风雨雨一路走来,曾是那样漫长,而今回想起来,却短暂得不容人留恋。这一次,真正的离别,近在咫尺,而他,无能为力,亦不容再为。
    艾薇伏低身子,抱紧马颈,纵马奔驰,四周荒凉,芒草萋萋一路绵延,急速向后倒去,只有风声咆哮,如野兽嘶吼,空气越来越冷,她心中的惧怕却并不是为此。
    她听见身后远处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巴颜喀拉山脉蜿蜒逶迤的雪峰沉默在远方,夏季疯长的青草湮灭了马膝,那样亮的太阳却不能将山巅的雪消融,积了上千年的雪,山巅也就白了上千年的头。
    艾薇仰起脸,听得马蹄声已近到跟前,可她亦到了终点,她拉住缰绳,缓了下来,轻踢马腹,驱使它慢慢前行,忽地一块蓝绿色的碧玉耀亮了人眼,如草原上的蓝色眼睛,扎陵湖静静躺在山脚下,周遍随垒着一小堆一小堆的玛尼石和随风飘扬的经幡。
    艾薇勒住马身,随手扔下缰绳,朝前走去。
    胤禛纵身下马,牵过艾薇马的缰绳交与随后赶至的侍卫,嘱咐两句,追上了她。
    湖水清澈无垢,倒映苍穹,马儿想是跑了太远的路程,焦渴难耐,嘶鸣着奔向前,埋首湖中痛饮。
    她忽地回转过身,道:“你跟得住这一次,跟不了一生一世,看得住这一回,看不住每一分每一秒。”
    胤禛觉得周身一下冷了下去,刚欲伸手去拉住她,她却背转了身,独自朝着群山高处走去,每一步,都那样决绝,似要将往日都遥遥抛弃在脑后。
    碧蓝的天空,如四月阳春里透明的翠湖倒转过来覆盖在了天顶,如海般广淼深邃。
    她知道他一直在跟着她,可她不敢亦不能回头去望一眼,只是向前走着,每一次视线无意的一瞥,都能看见他的身影,两人间像有一条线牵引着般,他踩着她的每一步足迹,一前一后地走着,默默无言的走着,走在从无人经过的草丛间,野花肆意盛放,年复一年,纷纷的开了,又纷纷落下。  
    山越爬越高,似到了天的尽头般,漫漫千里渺无人烟,亘古的宁静,天将暮未暮,所有颜色都已沉静,而黑暗尚未来临,夕阳做着最后的奋力一跃。
   “Je t'aime。 Je t'aime a la folie。”
    艾薇猛然停下了脚步,如惊雷击中,震得她无法动弹,那声呼唤仿佛穿越了几百年光阴瞬间刺透到她灵魂,往事一幕幕如排山倒海而来,千般滋味都往心头萦绕。
    胤禛追了上来,停在她身边,两人靠的如此之近,她没有再一次闪躲开,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熟悉又陌生,亦清楚地看见她曾亲密地触摸过的他脸上的每一丝线条,每一寸肌肤。
    他的眼睛华光熠熠,如两口深不见底的潭水,如泣如诉,如苦如欢,如悲如喜,死死盯住她,须臾不离。
    恍如初初相遇,她瞬间又掉进那潭水中,任意被他蛊惑吞噬,每一个挣扎都化为无力的颤动,她亦看住他,想由他的黑眸中看穿他的灵魂深处,瞳仁重叠着瞳仁,影子交织着影子,她只看见他瞳仁中的自己,如此失魂,如此迷惘。
    一瞬间,心痛欲死! 
    “琬”只听得他一声轻唤,胤禛颤抖地握住艾薇的手,那向来冰凉的手,此刻却让他心里霎时流进一股温暖的痛楚,他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搂住,像搂着毕生最珍贵的一样珍宝再不松开,搂得那样的紧,以至艾薇手中白瓷罐抵痛了她,小小瓷罐重如山压,伸出重重锁链禁锢了他们,地狱鬼门大开,一个个鬼魂漫天袭来,苍白无血的脸,死寂凸兀地瞪着她,一寸寸地刺戮她,吞噬她,创痛至深,血尽骨蚀亦无法挣脱,这个世界对她如此冷酷,冷酷到闻着他的每一丝气息都钻心刺骨般的痛。
    艾薇哀然阖上眼帘,分别后,她一直想,有那么一天,她能与他重逢,走上一条美丽的山路,无人打扰,除了风和白云。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却都是一些不曾料到的情形,那样多的错误,终于将他们慢慢地慢慢地隔开,直至所有的往事都成灰烬,任世间哪一条路,她都不能,再与他同行。
    许久。
   “一起去死吧。”艾薇渐渐平静下来,淡淡地说着。
    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重蒙上了层雾,木然地转动着。
  胤禛望着她眼睛,只觉得像扑入空虚飘无中,一片混沌绝望的灰色,心不由地一片冰凉。辛辛苦苦存活于世,君臣,兄弟,夫妻,属下……世俗伦常那样多的森严规范中,挟持了多少虚伪与血腥?当他知道忻圆是他长久渴望的女儿时,当老天要他亲手夺去她的生命,她的希望时,他的心便一寸一寸被虐杀,像死了几个轮回。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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