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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日箭-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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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哭鬼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却是一种强抑后的平静:“不错,本来也就是一时斗气,亦犯不上如此不留余地。”他的声音突然转高,几乎是吼了起来:“可江湖上就是如此,若不能将敌人斩草除根、赶尽杀绝,下一次就会轮到自己。要想在江湖上活下去,就要心狠手黑,不能有半点妇人之仁,什么江湖规矩,什么仁义道德,统统都是他妈的见鬼!”
小弦见日哭鬼声嘶力竭,听得胆战心惊,虽觉得道理上不应如此,却也无法辨驳。隐隐觉得那个剑客定是与他大有关系,却也不知道如何劝解,只好问道:“那他儿子呢,有没有救出来?”
日哭鬼渐渐恢复常态:“那剑客见到妻子的尸体,伤心至极,几乎当场崩溃。但心念爱子,也不愿草草掩埋妻子,只得将妻子的尸体用衣服裹住负在身上,再沿着原路返回,直奔那地主的山庄中去。他明明知道敌人如此做就是要令他战志全丧,再消耗他的体力,可那个时候,满心里都是复仇的怒火,什么也顾不得了。就算死,也要多杀几个敌人。
“来到山庄中,天色已黑。剑客虽遭巨变,但经得这一路上的奔波,亦渐渐冷静下来,心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令之策应伺机先救出儿子。当下先将妻子的尸体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偷偷翻墙潜入庄中,他武功高强,小心避过庄丁的耳目,也无人发现他。只见得庄中的大堂上灯火通明,数十人在厅中猜拳行令、喝酒做乐,那帮山匪与那地主都在其中,旁边便缚着他儿子,脸上也是青一道紫一道尽是累累伤痕。剑客藏在屋顶上,一见之下心中大恸,可他虽是急欲复仇,但也不敢冒然造次,怕惊动敌人徒然害了孩儿的性命,寻思用什么方法才可安然救出爱子……”
小弦皱眉道:“敌人定是早知道他回来了,所以才让他去飞云寨空跑了一个来回消耗体力,怎么还能从容喝酒行乐,恐怕其中有诈。”他此时的心情全系在那个剑客身上,希望他能救出自己的儿子,设身处地一想,便觉得有些蹊跷了。
。。
第十三章 生死豪赌(8)
日哭鬼恨声道:“飞云寨中都是一帮游手好闲的无赖,没有什么高手,若不是用计,如何敢轻易招惹我。”讲到此处突然一愣,自知失言。原来他想到昔日的惨况,一时激动之下,忘了隐瞒自己的身份。
小弦何等聪明,起先见到日哭鬼的忿然不平,本就有些猜出那个剑客便是他自己。但此刻听他亲口承认,却还是不禁全身一震,事先何曾想过这个看起来相貌凶恶、行事乖张的怪人会有如此凄凉的境遇,不但妻子惨死,儿子亦是生死未卜,心中大生同情,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得静静听他讲下去。
“那飞云寨主刘宁武功亦是稀疏平常,只是仗着手下数十个亡命之徒,四处打家劫舍,做了不少坏事,有一次恰好被我碰上,教训了他几句,责令以后不得再做恶,因此怀恨在心。这一次见我出门在外,便趁机报复,竟然下此毒手。”这些年日哭鬼对那当日的情形想是回忆了不下数次,却尚是第一次诉诸于口,声音亦止不住颤抖起来:“我正欲跳下去先擒住他当做人质,救回儿子,却见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手提了我那孩儿,一手端了杯酒趟走到厅中,道,‘急风剑客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我没有见过此人,但他能发现我,想必功力亦不弱,怪不得那刘宁敢来惹我,原来是仗着有此高手。那时的我含着一腔怒火,纵是对方人多势众,也是丝毫不惧,既然已被人叫破,便跳到屋中,准备和敌人血战一场……”
小弦猜想当时情景,似是亲眼见到那一个伤心之人面对几十个强盗,凛然不惧直冲上前,用手中的长剑为死去的亲人复仇,也禁不住小拳紧握,恨不得与他并肩一起杀光恶人。
“敌人似是早有准备,我一跳下来便各执兵刃将我团团围住,却被那个人止住。他面白无须,看起来就像一个中年文士,只是脖颈间有一大块青赤色的疤痕,十分好认。他先对我客气几句,报上名号叫做高子明,乃是飞云寨新来的二当家。嘿嘿,高子明……”日哭鬼凄然一声长叹,又重复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一字一句地道:“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四处找你,若是老天可怜能让我见到你,定要将你碎尸万段,再一口口吃尽你的肉,喝尽你的血,方能解我心头大恨……”再缓缓对小弦道:“你要牢牢记下他的名字与脖间的那个疤痕,若有日能将他的下落告诉我,便是我的重生父母、再造恩人。”
小弦听日哭鬼说得如此怨毒,隐觉不安。他既然说还没有找到这个高子明,想必那日不能尽歼敌人,却不知是否救出了他的儿子,勉强安慰道:“恶有恶报,他定然早就死了。”
日哭鬼冷冷道:“他就算死了,我也要把他的尸骨挫成灰,再吃到肚子里去……”
小弦悚然无语,怨深若此,只怕他的儿子最终亦是凶多吉少。
日哭鬼沉默许久,似是在回忆那日情景,过了好一会方重新开口:“那高子明看似对我毫无敌意,对我一脸肃容道,‘我等久闻急风剑客的大名,拜见无门,这才将尊夫人与令公子请来盘桓数日。却不料见到夫人的花容月貌,几个手下按捺不住,私下侵犯,高某对属下管教不严,以致酿成惨祸,实是万分抱歉。’他表面上惺惺做态,暗地里却是笑里藏刀,右手一直扣在我儿子的头上。我给他这一说想到了妻子的惨状,勾起了满腹的怨气,若不是见爱子身陷敌手,定要拔剑冲上去与他斗个你死我活。却听他继续道,‘我们都知道齐兄武功高强,心中实是惴惴不安,不知如何可以化解这段恩怨。那几个手下已被我按山规处理了,只盼齐兄大人大量,若能答应我以后袖手不理,这便将令公子交还与你。’我自不会放过他们,但听他如此说,再看到我那孩儿被毒打得几乎认不出来的脸孔,心想倒不妨权且从他之言,先救下孩儿,再徐图报仇。于是便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他的条件……”
小弦心中起疑,见那高子明的手段十分了得,对日哭鬼先劳其力再衰其志,如何能轻易将儿子交还与他,其中只怕有诈。
日哭鬼续道:“见我一点头,高子明便将孩儿掷了过来,我怕摔伤了孩子,连忙接住。才一入手,便立知不对,我那孩儿不过十岁,如何会有这么沉重。才想到这里,一把短刀已刺入了我的小腹中,其余强盗亦是约好了一般一声大喊,各举刀枪向我杀来……”
小弦虽料到其中有诈,但事起突然,仍是不由发出了一声惊叫。
“这都是那高子明定下的奸计。让一个侏儒带着一张人皮面具,装做我孩儿的模样,竟然瞒过了我的眼睛,出其不意地偷袭成功……”日哭鬼声音平静的可怕:“幸好我虽是一路劳累,又中了一刀,但武功与应变尚在,一把抓住那假扮我孩儿的侏儒,以他做盾牌挡向那诸多袭来的兵器。那个高子明持扇当先扑来,口中还对手下大叫道,‘不要让他走了,不然我们日后全都得死在他剑下……’可恨那帮畜生受他教唆,竟然不顾同伴的死活,死命朝我杀来。我一见此情形,心知我那孩儿多半亦是凶多吉少,报仇之念一生,身体里又生出一股劲道,强忍痛楚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山庄,落荒而逃。高子明领着那帮畜生紧追不舍,我边跑边战,可小腹伤重,血流过多,终是越跑越慢,眼见就要给他们追上,逼入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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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生死豪赌(9)
“我知道难逃此劫,心中一横,索性返身重又杀入敌群中,拼得一个便算是一个,敌人料不到我受了重伤还敢回身反击,被我杀了几个,但他们人多势众,将我围在中间,我又受了几处伤,眼见就要死于乱刀之下……”日哭鬼微叹一声,又怔了半晌,叹道:“若是我那时就死了,能与妻儿相会于阴曹地府,或许也是一件好事吧。”
小弦听得胆战心惊,眼下虽见日哭鬼好端端地仍在这里,当日定是有惊无险,但一颗心仍是止不住怦怦乱跳,为他生死未卜的命运揪心。
日哭鬼咳了几声:“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恰有一个汉子路过此地,便出头喝止敌人。那高子明等人凶残成性,又是杀红了眼,如何肯罢手,当下连来人一并围住。可不想那位汉子武功极高,不过几个照面间,便将数十个敌人的兵刃尽数打落在地,却没有伤到一个人……那高子明亦是见过些世面,知道来人不能力敌,便以江湖切口质问对方多管闲事。那汉子也不用强,只淡淡地问起争斗的缘由。高子明便信口开河编排了我许多不是,我虽想分辨,但伤口疼痛,更是心伤难忍,又气又急之下,一时说不出话来。那汉子见我神态有些蹊跷,便对高子明道,‘我最见不得持强凌弱之事,且不论谁错谁对,你们几十人个追杀他一个,我便心中不平。今日之事就此罢手。我尚有些急事要办,过几日再来此地,再详察这件事的是非。’那高子明亦连连点头称是,可我见他眼中光芒闪动,心想若是此人一走,只怕我当场就会被乱刃分尸,欲要开口,却被那汉子一摆手止住,‘你不必多言,此事我迟早会察个水落石出,若你受了冤枉,我自会还你一个公道,但若你真是怙恶不赦之徒,我亦不会轻饶。’ 他的样貌也不怎么高大,可这几句话说出来,却带着一股凛然正气,震慑住了众人。有个喽罗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却被他听在耳中,哈哈一笑,‘我不是什么武林盟主,但我就是要管天下不平之事。你们若是不服,尽管到五味崖找我。’言罢给我服了一颗丹药,就此飘然而去。那帮畜生听到了五味崖之名,皆是脸有惧色,再也不敢为难于我,呼哨一声,一哄而散,那高子明自此以后亦是不知所踪……”
小弦听到这里,想那汉子寥寥数语便将这群凶残的敌人吓得四处逃窜,对他的凛然气度大是钦服,问道:“他是什么人?”
日哭鬼叹道:“除了五味崖的虫大师,还能有谁有如此威势。”
“原来,他就是虫大师!”小弦一听日哭鬼如此说,立时便想到父亲曾对自己说过:江湖上有一个奇人,乃是号称白道第一杀手的虫大师,专管天下不平之事,更是将朝中贪官的名字悬刻在五味崖上,以一月为期杀之,从不虚发,乃是天下所有贪官的大克星。想不到竟然在此听到了他的名字,刹时只觉得血气翻腾,豪气勃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心中只想自己以后便要做这样的大豪杰大英雄,方才不枉这一生……
隔了良久,小弦心气略平,才继续问道:“你可救出你儿子了吗?”
日哭鬼低声道:“我匆匆包扎了一下伤口,立时又赶回那财主的山庄中。飞云寨的匪徒畏惧虫大师,全都走得一个不剩,只有那财主一家来不及逃跑,被我堵个正着。一问之下,方知我那孩儿……”说到此处,日哭鬼顿了一顿,在暗夜里他强抑的、略带哽咽的声音更显苍凉:“我终见到了我那孩儿,你道那个侏儒的面具如何会那般惟妙惟肖,这帮天杀的畜生为了对付我,竟然将我那十岁的孩儿活生生剥了皮,制成人皮面具……”
小弦听到这等惨绝人寰之事,心头大震,呆呆张着嘴巴,初见日哭鬼时只觉得他凶恶无比,何曾想到他竟有如此凄惨无比的遭遇,心头泛起酸楚,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中涌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听得日哭鬼的声音渐转凄厉,嘶声对小弦喊道:“枉我苦学武功,立志行侠仗义,却不能保护自己的妻儿。你说、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报仇?”
小弦反手抹一把泪,怔怔点头:“虫大师定会帮你报仇的。”日哭鬼却形似入魔,恨声道:“就算有虫大师帮我杀光了敌人又有何用,我的妻儿亦不能复活。何况我也不需假手他人给我复仇。”他突然哈哈狞笑起来,冰冷的声调里夹杂着一丝哭音:“你且猜我是如何报仇的?”
小弦听到日哭鬼邪恶的笑声,隐隐料到了什么,只觉得脊背上一阵发冷。果然听日哭鬼笑了数声后恶狠狠地道:“我便将那财主一家杀个干净,将他儿子亦是剥皮抽筋,一口口将吃下肚去……哈哈哈哈,”他忽又大笑起来,一字一句道:“你哭了,你哭了,我要吃了你,我要吃了你……”
小弦此时方发觉自己早是泪流满面,大惊之下跳起身来往房外跑去,却忘了解手时裤子尚未提起来,脚下磕磕一绊,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再觉得背心一紧,已被日哭鬼一把提起,惊悸之下只看到一双铜铃大的眼睛似是要喷出火来,在黑暗中瞬亦不瞬地瞪着自己,一时呆愣住,连动亦不敢再动一下。
“你输了!”日哭鬼口中犹是喃喃念叨:“你终于哭了!”
小弦见到日哭鬼一张苦脸上皱纹横生,便如突然老了数十岁,念及他妻儿惨死,更加上心中又惊又怕,明知不应该却仍是止不住泪如泉涌,颤声道:“你莫要吃了我,不然我爹爹亦会很伤心的……”
第十三章 生死豪赌(10)
日哭鬼微微一震,盯着小弦看了半晌,眼中魔意渐消,亦掉下泪来,双手收紧,将小弦紧紧抱在怀里:“乖娃娃莫怕,我不吃你便是了。”
小弦被日哭鬼紧紧抱在怀里,动也不能动一下。听得他说不吃自己,心头略宽,更是百念丛生,想到若是父亲在此,断不会容他这般对待自己,泪水更是竭止不住,将日哭鬼的胸前亦打湿了一大片……
今日受了不少惊吓,他一个小孩子如何撑得住,又困又乏之下,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终于就这般在日哭鬼的怀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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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神龙乍现(1)
第二日,日哭鬼与小弦重又上路。
小弦本以为经了这一晚的相处,二人感情已深,欲想出言求日哭鬼放了自己,好回清水小镇中去寻父亲。不料看起来日哭鬼对他的态度虽是大为和缓,但脸上却重又恢复平时冷漠,几次找他说话亦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小弦猜不透他心意,亦不敢多言,只得老老实实地随着日哭鬼一路朝北行去。
日哭鬼心中却是另有想法。他数年前因逢巨变,这些年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妻子、孩儿惨死的情景,便只觉得上天待自己何等不公,直欲将自己所遇的劫难加诸于天下人身上。所以他性情亦变得愤世嫉俗、十分乖张,最见不得十余岁左右活泼可爱的孩子,才有了噬童之癖。直至后来惹出了华山掌门无语大师,数年均隐迹于擒天堡,每每思及自己的惨遇与所做恶行,心中天人交战,时而大有悔意,时而却更是变本加厉。
他这些年隐姓埋名,深怕无语大师会找到自己,是以从不敢向任何人提及旧事,久而久之,怨忿沉积于胸,更是变得郁郁寡欢。直至遇到小弦,昨夜方才一吐为快,正如一个人心事憋得久了,却又找不到人诉说,便到山间野外自言自语一番。
日哭鬼初见小弦时,看这孩子聪明伶俐,顿时想到自己惨死的孩儿,心里不由恶念横生,这才不顾龙判官对付媚云教的命令强行掳走小弦。后来虽是与小弦打赌,却哪会把这样一个小孩子当做对手,只道自己定会赢得这一注。在日哭鬼的心中,小弦迟早都是口中之餐,也正因如此,昨夜他才将平日从不诉于口中的遭遇讲与小弦听,一方面是想一吐心事,另有一小半的心思却是要借着自己的经历引出小弦眼泪,从而光明正大赢得这场赌约……
可日哭鬼万万料不到虽是终于惹出了小弦的眼泪,却是对自己境遇的同情之泪。他这些年虽是把过去的往事回忆了数遍,却从没有一次像昨夜这般畅吐心事,从倾诉中不禁重又忆起自己旧日的纷扬意气、倨傲心志,对仇人的怨恨与对妻子的怀念反复冲击心头,终也忍不住唏嘘啜泣,再见到小弦哭得可怜,恍若便是见到了自己的亲生孩儿一般,忍不住紧紧抱住小弦。在那一刻,确是心中真情流露、不能自抑。
日哭鬼此刻心中极为矛盾,既想到小弦得知自己这么多的秘密绝计不能留下活口,又见他善解人意聪明可喜不忍伤害。又想自己违背了龙判官的命令,倒不如将这孩子献与他,想来龙判官失子数年、再无所出,或许真会喜欢小弦收为义子,一来自己可以将功抵罪,二来对小弦亦有一份补偿,也算是两全其美……
他城府极深,诸般念头虽是在心中纠缠不止,面上却依然是不动声色,一片漠然。
二人出了叙永城,再往北行。此处尚是媚云教的势力范围,日哭鬼不虞显露行迹,不走大道,专挑荒山小径行路。这一带多是丘陵,山势龙走蛇舞,峻而不险,更有金沙江及其数道支流绕山而行,山光映水,苍松滴翠,更增一份奇幻。
小弦一心想找机会逃走,只是没有适当的机会。他知道若是逃跑被日哭鬼抓回来,怕是要大吃苦头,是以表面上亦是不露半分不耐烦,一路上却是常常想些花样出来耽误行程,盼着父亲前来搭救自己;日哭鬼对小弦的念头自是心知肚明,却也不说破,其实他内心深处实是颇有些舍不得小弦,知道早一日到擒天堡便会早一些与他分别,索性由得小弦胡闹。
其时正是仲夏时节,气候炎热,好在山间林荫蔽日,水汽消暑,二人这一路走走停停,倒也自在逍遥。
小弦从未出过远门,这一路上见到许多稀奇的见闻,时而去扑打蝴蝶,时而去钻钻山洞,感觉有趣,亦不觉旅程辛苦。日哭鬼见小弦童趣盎然,虽仍是黑着一张脸,话也不多说几句,但心中却甚是高兴,恍然又回到陪着儿子一同嬉戏的时光。
日哭鬼出身陕北,便以随身携带着的几张大饼为食,吃得小弦大皱眉头,却也不敢提出打些野味,生怕一不小心自己便做了日哭鬼的干粮。
二日后到了泸州城,日哭鬼也不休息,径直带着小弦沿着金沙江往东行去。小弦先见到江流湍急,奔腾翻卷,气势迫人,惊讶地咋舌不已,然后便闹着要做坐船。日哭鬼不忍拂他意,便去江边寻找雇船。
小弦见日哭鬼不反对,更是来了兴致,对着一排雇船挑三拣四,又是嫌船不够宽大气派,又是嫌船不够干净,费了半个时辰,直到日哭鬼颇不耐烦,方才雇了一只小船,沿江东下。
那船家是条二十余岁的汉子,自称姓刘,长得矮小彪悍,头上缠块白布,看上去十分的精明达练,一路上吆喝着号子。他气脉悠长,嗓音洪亮,引得小弦不断拍手叫好。
小弦第一次坐船,新鲜不已。趴在船头看去,但见山脉莽苍、层峦叠障,波涛浩荡,江水激涌,忍不住又叫又跳,浑然忘了自身处境。只可惜不识水性,不然定是早就跳到水中畅游一番,更是拉着日哭鬼央他讲沿路各景物的来历。
日哭鬼以往虽然走过几趟船,但都是有事在身,从未用心去欣赏过这沿路景致。此刻眼见水波沸腾、浪峰搓挪、江涛飞旋、激浪澎湃,被那磅礴气势勾起昔日雄志,亦是心怀大畅,终与小弦有说有笑起来。小弦趁机怂恿日哭鬼捉了几条江鱼,总算一解口腹之欲。
第十四章 神龙乍现(2)
小弦天性通透圆熟,随遇而安,反正这一路坐船下来,想逃亦无处可去,索性放开胸怀,缠着船家与日哭鬼问东问西,何况自从那夜听了日哭鬼的故事后,对他的同情之念倒是多于畏惧,反而不时故意找些话来逗他舒怀。
如此过了几日,两人感情日笃,日哭鬼对小弦亦是爱护有加,不但细细解说这一路的风土人情,更挑些江湖中有趣的事说与他听,令小弦大开眼界。若是一般人不明究竟的人见了,必还以为他们是父子二人一同游山玩水了。
小船沿江东下,倒也迅速,一路行经江津、渝城,这日清晨便将至涪陵城。
涪陵为蜀东重镇,是位于金沙江边的一个大城。其时蜀道难行,内陆与川中的物资交换多走水路,涪陵城得天时地利,是以来往客商十分频繁。
此刻离涪陵城尚有七八里的水路,江面上船只就已渐渐多了起来。近观江岸两边奇岩嵯峨,峰插入云,远眺弥漫水天中帆樯林立,舳舻相联,和着飞腾涌浪、浩荡江声,于七分的繁华喧闹中点缀着三分的雄阔激扬,不由令人豪情上涌,胸怀舒畅。
“船家,船速加快了么?”日哭鬼立于船头,遥望着晨雾中隐约可见的涪陵城,突觉到船速加急,故对那姓刘的船家问道。
在船尾操舵的船家一面挂起帆篷,一面对着日哭鬼道:“客官说得不错,因为前面江道狭窄,巨石横卧,水流湍急,不但有旋涡,还布有许多暗礁,常常有船于此处翻侧,因此得个名目叫做锁龙滩……”
小弦奇道:“既然如此,才更应要放慢速度才对呀,不是有句话叫做‘小心驶得万年船’么?”他想出了这句俗语,而且用得正是地方,心中好生得意。
般家手上动作不停,对小弦呵呵一笑:“小兄弟你有所不知,这金沙江的旋涡乃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若是船速过慢,经过旋涡时便似坠了千斤的重物般,越行越慢,最后便被水力吸住,打着转陷到江底去,落得船沉人亡之祸;只有保持着高速行驶,一股作气冲过旋涡才可履险若夷,方是安全之策。”
日哭鬼早见那船家身手矫健,行动敏捷,似是怀有武功,已略有疑虑,此刻听他谈吐不俗,更是暗中留意。只是他不甚熟识水性,听船家说得也算有道理,再加上此处已属擒天堡的势力范围,是以虽然觉得其人可疑,却亦不怕他玩出什么花样,不予细究,心头暗品“锁龙滩”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原来行船中竟也有这许多的学问。”小弦望着江中间一个旋涡道,手中比划不休:“这么大的一只船如何能从这么小小的旋涡中坠下去,真是令人想不透。”
船家耐心解释道:“这些小旋涡自然没有什么危险,到了前面水流湍急处,那旋涡足有丈许方园,若是行船不得法,别说是这个小船,便是那可载百人的大楼船亦难免被它吸下去。所以这里方有‘锁龙滩’之名,便是一条神龙陷入那大旋涡中,只怕亦是无计可施。”
小弦听得津津有味,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心想待会可要好好见识一下那可锁住神龙的大旋涡。又觉得这一路上见了不少的新奇事物,以往呆在家中的平淡生活与之相比真可谓是判若云泥,虽是日后自己的处境尚不明朗,却已颇有些喜爱这种处处都透着神秘与凶险的“江湖生活”了。
船家见小弦不语,只道他心惧,轻声安慰道:“小兄弟莫怕,待得过了锁龙滩,便到涪陵城了。”
小弦坐了几日的船,早觉得气闷无比,此刻听船家说即将要到涪陵城,自然想上岸走动一番。再看到两岸边零零落落的数户人家,更是心痒难耐,只是见日哭鬼立于船头沉思的样子,不敢直接提出来,便讪讪搭言道:“齐叔叔你在想什么?”
日哭鬼回眼望向小弦,低声叹道:“你记住了,到了擒天堡后,可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姓齐,以后我们也就当不认识罢了。”原来他知将至涪陵城,离擒天堡只有一日的路程,想到将要与小弦离别,心中不免有些依依不舍的惆怅。他行事一向慎重,说到擒天堡之名时都是放低语声,不愿让船家得知他的来历。
那擒天堡总坛位于川东丰都城左近的狮子滩边。那狮子滩凭崖临江,正处于湖广入川的水路要道上,川内各帮派常常为此地的属有权惹起许多争执。直到数年前龙判官凭着手中两支“还梦笔”慑伏川内十七大帮派的首脑,这才将川内各势力统一起来,一举成立擒天堡,龙判官自封堡主,总坛便设在狮子滩头的地藏宫中。
龙判官亦因此扬名江湖,与明将军、雪纷飞,风念钟、水知寒、历轻笙并列为邪派六大宗师。
小弦这些日子过得悠闲,确是从没有想到过去擒天堡后会是如何的情形,听日哭鬼如此说,不由噘起小嘴:“快到擒天堡了么?我可不想做那个龙堡主的儿子……”
日哭鬼低声笑道:“龙堡主天纵之材,威名远震,做他儿子有什么不好。若日后你行走于江湖中,只要抬出龙堡主的名字,便处处有人打点照应,无比风光。”
小弦心想以日哭鬼的高傲,语气中却明显表露出对龙堡主的尊重,不由问道:“他很厉害么?他叫什么名字?”
日哭鬼缓缓道:“龙堡主的大名唤做龙吟秋,只因他使一对判官笔,而擒天堡又是位于一向有鬼都之称的丰都城边,所以江湖中人都称其为龙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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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神龙乍现(3)
“原来,他就是龙判官呀!”小弦大叫一声,惹得那船家亦变了脸色,朝他看来。
“我听爹爹说起过,龙判官是天下六大邪派宗师之一,武功定是非常高了。你也不早说,害得我还一直想这个龙堡主是什么人呢。”原来许漠洋自小便给小弦讲了不少的江湖典故,生吞活剥硬记下来,却只道这所谓的宗师云云必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何曾想过这名动江湖的人物竟然就这么轻易地与自己发生了联系,不由欢呼雀跃起来。
日哭鬼失笑道:“你自己记不住又怪得谁,整个江湖上龙姓堡主怕也只有他一个。若是说起他的本名龙吟秋,只怕还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呵呵一笑:“你既然知道龙堡主的来历,自是愿意做他儿子了。”
小弦摇摇头,一脸正色:“不行不行,他既是身为邪派中人,我若做了他儿子,只怕日后也会被江湖唾骂。”
日哭鬼想不到他年纪虽小,对正邪观念却是极强:“你这话对我说不打紧,若是对龙堡主谈起,只怕立时就有杀身大祸。”叹一口气:“有道是各花入各眼。所谓正邪之分,无非都是江湖上每个人眼中的主观看法,谁又能有定论?昔日当朝太祖起兵的时候,还不是被人认做邪魔歪道,可一朝得势,便成正果。待得你年纪大了,就知道正邪原只存于心中一念之间……”他知道小弦外表温顺,性子却是极倔强的,是以先用言语说服他,免得到时候与龙判官起了争执,怕是会大大不妙。
小弦挠挠头,低声嘀咕:“为什么你们也不问我是否同意,便争着要我去做那个龙判官的儿子,天下莫非就我一个小孩子么?”
日哭鬼闻言到是心中一动,自己擒下小弦的本意虽非是要献与龙堡主,但最终阴差阳错仍是和吊靴鬼想到了一起,原因其实都是看出了这孩子极佳的根骨,若是有明师指点,日后成就当不可限量。
那吊靴鬼当初提及将小弦送给龙判官为子乃是为了自身的前程,而日哭鬼却是这一路来与小弦有了深厚的感情,就当他是自己的儿子一般,希望他能有一个好归宿,这其中的动机虽有分别,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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