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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天曲-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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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王赵光义来后片刻,又听内监高唱道:“余人退远,不得惊扰皇上与晋王饮酒。”接下来寝宫内的说笑声似乎更响了些,但天地间风声怒吼,却听不清当中的人在相互说些什么。

  张继昭虽说早已不将生死放在心上,此时却也控制不住心下紧张,不由自主地阵阵颤抖,心中胡乱设想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形,甚至幻想花蕊夫人杀掉赵匡胤后,与他一齐安然逃出东京城。想到此处,却悲从中来,蓦觉自己早已成了一个残缺不全的男子,哪有资格再去喜爱别人!

  此前一心为着保护陷入大宋深宫的花蕊夫人,倒还不曾这样深想过,如今眼看她就要完成十年来处心积虑的复仇大计,竟令他对自残身子生出了一丝懊悔。

  他惊觉自己思绪恍惚,连忙来回走动几步,暗暗告诫自己道:“切不可再妄生贪痴之念!”当下默念佛号,就待暗颂经文,忽听寝宫内传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接着又见灯火摇晃,窗上映出人影晃动,如此片刻,一切又归于平静。

  天色骤然起了变化,雪花中夹杂着冰雹打了下来,四下顿时犹如炒豆子般响个不停。

  他心挂花蕊夫人的安危,当下顾不得身处禁宫险地,施展轻功潜到赵匡胤寝宫窗外,倒挂在廊柱上往里窥看。只见晋王赵光义斜着身子站在门口,手中端着一只酒杯,目不转睛的盯着地上;花蕊夫人站在中央,一脸寒霜不言不语;大宋朝的天子赵匡胤却如一摊软泥般的跌坐在地,手里拿着一根水晶镇纸,不停的拼命戳地,发出“咔咔”怪声。

  这幅画面诡异之极,若非亲眼瞧见,谁会想到太祖皇帝与自己的亲兄弟晋王赵光义饮酒会是如此情形。他大气也不敢出,忽见赵匡胤拿起水晶镇纸指着赵光义,拼起力气大叫道:“你做的好事……”又转过头盯着花蕊夫人,重复道:“你做的好事!”后面一句声音却小了许多。

  花蕊夫人微一犹豫,退后两步,对赵光义使个眼色。赵光义心下跳得犹如擂鼓,狠令自己朝赵匡胤走去。见他已睡倒在地,手中依然紧握水晶镇纸微微抽动,想是欲借镇纸戳地宣泄一腔愤怒,到此时却已无力施为了。

  赵光义不敢去碰他瞪视自己的目光,将他拦腰抱起进了里间。片刻后独自走了出来,阴沉着一张青白俊脸朝花蕊夫人点了点头,转身出门而去。花蕊夫人瞧着掉落在地的水晶镇纸,走近内室屏风一侧张望片刻,这才从侧门离开。

  躲在室外的张继昭瞧得这一幕,不由感慨万端。看样子一切顺利,不出意外的话,花蕊夫人应算得已为后蜀皇帝孟昶报了杀身之仇。

  他赶紧施展轻功回到原处,脑海中不停回响一个声音:“一切总算结束了。”但却感觉不到丝毫欢喜,内心里隐隐盼望着花蕊夫人报仇之路永远也不要完结,此时眼看一切将要结束,深藏在心底的不舍越发强烈,犹如有万千虫蚁正缓缓啃噬着他的躯体,连手足也麻痹了。

  花蕊夫人疾步来到寝宫背后,长长的吁了口气,感慨道:“继昭,我替哥哥报仇了!”

  张继昭心乱若丝,闻言只道:“好,好!”

  花蕊夫人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说道:“走罢!”

  张继昭连忙除下自己的外袍,遮住她的头顶,快步往她寝宫回去。才跨进寝宫,便听禁漏敲响,已是四更时分。二人也不多话,花蕊夫人径直去了内室,片刻后换了一身内监服饰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幅卷起的图画,正是她供奉的孟昶画像。

  此时离皇宫开门还有一段时分,二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好。张继昭只觉沉默欲将自己逼得出不了气一般,连忙找个话题,道:“孟昶在天有灵,也该感激你了。”

  花蕊夫人道:“为夫报仇,本就应该。”

  张继昭摇头道:“我是说你谎称孟昶的画像是送子张仙这事,眼下宫中也好,民间也罢,但凡求子的女子都去供奉了一幅他的画像,就连赵匡胤也给他磕了好几年的头,也算是种缘法。”

  花蕊夫人微微一笑,神思早已飞回了十年前歌舞升平的后蜀王宫。怔怔的想了片刻,问道:“你真要去做和尚么?”

  张继昭嘿嘿苦笑,说道:“我已无法再给你什么了,做个和尚,希望平下自己的心境,安然了此一生!”

  花蕊夫人听他说得凄惨,眼中顿时噙了泪水,微微有些情动,道:“我知你一直在背后管我叫‘蕊儿’的,今后不必再叫我的封号了,就唤我作蕊儿罢!”

  张继昭心中愁苦正浓,听她忽出如此温柔之言,竟似被蝎子蜇了一下,身子一颤退后一步,哽噎道:“慧妃娘娘,我……哪还有资格这样叫你?此生出家侍佛,希望修得来世圆满吧!”登时多少年来的为情所苦,全在这一刻爆发出来,眼泪夺眶而出。

  花蕊夫人也潸然泪下,上前轻抚他的肩膀,柔声道:“若真有来世,我一定会好生报答你的。”

  二人一番说话,已至宫门开时。当下收拾心情,由张继昭带路出了皇宫。他本就是掌管内需的差事,在皇宫内外进出甚为平常,花蕊夫人将头面裹住,在这寒冷的冬日里也不引人注目。

  二人先到曲院街的民宅内换了百姓装束,快步又往马行街孟承欢与菊娘的住处而去。

  

第一章十年一梦(三)
不一刻,两人来到地头。张继昭上前轻叩门扉,那门应声打开,只见孟承欢被厚厚的棉袄裹得严严实实站在当中,菊娘荆钗布裙跪下道:“慧妃娘娘。”

  花蕊夫人连忙上前将她搀扶起身,道:“唐菊,我早已不是什么慧妃了,你替哥哥抚养他的骨肉成人,应是我向你跪恩才是。”

  唐菊道声“不敢”,对孟承欢招手道:“欢儿,过来磕头,这是你的大娘。”

  孟承欢应声上前,敬敬恭恭向花蕊夫人磕了三个响头。花蕊夫人见他长得如同孟昶再世,又见他听话乖巧,心下喜欢不已,连忙除下头巾,露出她那绝世的美貌,蹲下身子扶起他来,柔声道:“好孩儿,好孩儿,都长这般大了!”

  孟承欢与她陡然面对,一怔之下惊叫道:“你不是哭娘子么?怎……怎的成了我大娘?”

  唐菊与张继昭俱是一怔,哭笑不得。唐菊斥道:“胡说什么,这是你大娘,你睁眼看清楚了。”

  花蕊夫人也是一怔,轻笑道:“不妨,不妨,看来郑国夫人与我真是很像呐!”

  孟承欢情知认错了人,连忙跪下又磕了几个头,说道:“大娘莫怪,孩儿眼神不好,大娘原比哭娘子好看多了。”

  花蕊夫人哈哈大笑,将他拉起身搂进怀中,恍惚间犹如孟昶便在眼前。

  唐菊道:“慧妃娘娘,你别怪他……”花蕊夫人打断她道:“我知道,听说南唐元宗与郑国夫人便住在这里左近,想来欢儿见惯了郑国夫人的模样,以至……”说到此处忽然话头一转,问道:“我与郑国夫人真是这般相像么?”

  原来大宋朝于年前灭了南唐王朝,南唐后主李煜与小周后被押来东京城,李煜被赵匡胤封了个违命侯,小周后被封作郑国夫人,便住在马行街里巷深处。

  传闻那小周后与花蕊夫人长得颇为相似,被垂涎花蕊夫人美色已久的晋王赵光义多番骚扰,却因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一腔怨气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悲愤无处发泄,便常常在家中啼哭不止,或是怒斥李煜,以至街坊尽知。孟承欢与小伙伴们儿童心性,哪里懂得大人们人生无奈的痛苦,只觉如此又哭又闹的女子着实好笑,便给小周后取了个“哭娘子”的诨号。

  花蕊夫人与小周后的样貌确有几分相似,但毕竟不是孪生姐妹,他仔细一瞧,已看出花蕊夫人与整日哭哭啼啼的小周后绝非一人,小周后清丽婉转,而面前的这个“大娘”却显得雍容华贵,当下叩头谢罪,嘴里不忘将“大娘”捧上一捧。

  张继昭正色道:“让欢儿给他爹上香吧。”

  花蕊夫人站起身来,将孟昶的画像展开挂在神龛上,说道:“欢儿,跪下。”

  孟承欢微微犹豫,偷眼去看唐菊,见她面无表情,当下依言跪下。花蕊夫人又道:“这是你爹,今日大仇已报,你给他叩头上香罢。”

  孟承欢接过张继昭递来燃好的红香,拜了几拜,把香插在香炉里。

  张继昭将他扶起,正色道:“欢儿,你记好,你爹名叫孟昶,原是后蜀王朝的皇帝,他被赵家人害了性命,如今你大娘忍辱负重,终于给他报了深仇。大娘名叫费蕊儿,你长大后,别忘了祖宗牌位供奉上你大娘。”

  花蕊夫人待他说完,将孟承欢拉到自己身前,轻抚他的额头,说道:“你的亲娘早已在国破时死在敌人手上,你爹为了蜀国百姓不作无畏死伤,甘愿做了赵家人的俘虏,他一点也不懦弱,他……他才是真正的大丈夫!我虽然是你名义上的大娘,但你小娘一手一脚将你抚养成人,你今后要好生孝敬她才是。”

  孟承欢年纪虽小,却极为懂事,虽然今日之事来得突然,却也心中不乱,闻言连连点头答应。

  花蕊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对唐菊道:“他的父仇既然已报,我希望他日后能够平安快活的过日子,别让他一生活得不快活,好么?”又蹲下身子对孟承欢说道:“好孩子,你爹当年最是对女子心好,你也要学他一样,但凡女子哭泣都是有着伤心的事,原本不该去取笑的。你要记着,一定要对女子好言好语,答应大娘么?”

  孟承欢虽是初次见她,却见她实在是美丽万方,言语温柔可亲,直如母亲一般,当下连不迭的点头答应。他从小只知有个小娘,对亲娘、父亲毫无一丝记忆,如今骤然听见亲爹亲娘,却不及眼前的小娘和这名自称大娘的女人来得亲切。

  花蕊夫人又将他拥入怀里搂抱片刻,然后说道:“你们赶紧走吧,宫里只怕已经闹翻天了。”

  唐菊微微一惊,问道:“慧妃娘娘,你不跟我们一道走么?”

  花蕊夫人淡然一笑,道:“我若要走,大家都走不出东京城。你们好生保重吧。”

  唐菊听她言语悲切,虽然长久以来心存妒意,却也不由自主跪下说道:“慧妃娘娘,你放心,我定会将欢儿平安抚养成人。”

  张继昭早知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反倒比眼前两个女人清醒得多,插言道:“时候不早,该动身了。”

  花蕊夫人颇有不舍,抚摸着孟承欢的脸颊,说道:“欢儿,再叫我一声大娘。”

  孟承欢见她眼中已有泪水,当下恭敬的跪下磕头叫道:“大娘,等欢儿长大后,一定回来接你。”他小小年纪不知此中关节,只觉得面前这名初次见面的大娘对自己语重心长,日后定当予以报答才对。

  花蕊夫人又是欢喜,又是伤感,恋恋不舍的与张继昭一同去了。唐菊将孟昶的画像收好,跌坐在床上默然无语,孟承欢上前牵着她的手,说道:“小娘对我最好,我也对小娘最好。”二人母子情深,紧紧相拥。

  张继昭将花蕊夫人送归皇宫,不敢再多看一眼她的面容,生怕自己一回头便再也没有勇气离去,垂头道了“珍重”,逃也似的疾步往回。

  唐菊早已将行李收拾妥贴,等着他回来便即出发。她这两日来情绪波动甚大,也不愿去关心此行去往何方,恍恍惚惚随着张继昭走了数日,到了华山脚下。

  张继昭说道:“我师叔便在这山上修道,只愿他能指点欢儿,度他成仙之途,也算了结蕊儿心愿。”说完便去置备登山用具。

  唐菊带着孟承欢等在山下,忽听锣声一响,有人游街大叫:“太祖驾崩,晋王继位,改元太平兴国。”声音响亮刺耳,在这萧瑟的冬日远远传开。

  唐菊心中一惊,虽早已心中有数,蓦然听见这个消息还是心头激跳,连忙拉了孟承欢站去偏僻一角。

  是日雪后初晴,遥望高耸入云的山峰,被阳光照耀染上金色,与山上白雪相映成趣,令人望之心神欲飞,俗世中的杂念大为消减。

  孟承欢自小长于繁华京都,何曾想像过世间竟会有如此壮丽景致,将脖子也望得酸了,这才惊叹道:“小娘,这山可真大真高!”

  唐菊笑道:“咱们蜀中家乡多的是各式各样的山呀水呀的!”

  孟承欢收回目光,又见玉泉道院门侧一块大石前插满香烛,积雪虽厚,却不停有人来向那大石虔诚跪拜。奇道:“小娘,这些人跪那石头做啥?”

  唐菊打眼望去,蹙眉道:“多半是石头仙吧?你张叔叔怎的还不回来?”此处虽处华山脚下北麓入口,却丝毫没有乡间僻野的冷清,数个村镇邻接座落,不乏各色店铺,张继昭去了已有一个多时辰,算来早应采办完毕所需事物返回才是。她心下略感不耐,对孟承欢道:“找个干爽的地方坐坐去。”

  二人环顾四周,均觉只有那块大石最是好坐,牵手走了过去,见那大石确也稀奇,数日大雪过后,竟未有丝毫积雪,面上光溜平整,如同一张石床。不由啧啧称奇,围着看了一周,又见一名老妇颤颤巍巍前来对石跪拜上香。孟承欢上前问道:“老婆婆,你在拜这石头大仙么?”

  那老妇跪拜完毕,起身笑道:“小哥是外乡来的吧?这石头怎是什么大仙。”

  孟承欢奇道:“那你拜它做啥?”

  那老妇道:“这道观里的扶摇子道长是个活神仙,方圆十里之内的村民得他点化不在少数,前年他主持修建这玉泉院时,曾在这石头上大睡三月不醒,大家都说这石头沾了他的仙气,拜了能去病养身,于是本乡人打从这里经过,都会拜上一拜。”

  孟承欢道过谢,看那老妇离去的背影走得颤颤巍巍,心中同情大盛,暗道:“只盼这石头真个沾了仙气,令老婆婆从此身体强健。”转过头来,却见唐菊盘膝坐在石上,左手捏诀,抿嘴笑道:“承欢吾儿,还不给你的神仙小娘跪拜行礼么?”

  唐菊自十七岁起便带着他隐于东京城中,一直未改少女心性,二人相互间逗趣原是常事。孟承欢见有游戏可做,满心欢喜,嘻嘻笑着拜倒在地,道:“孩儿求神仙小娘大施法力,日后开开心心,再别难过流泪了。”话音未落,忽听风声传来,自己竟被唐菊一脚踢翻在地,心下惊骇想道:“糟了,惹小娘生气了?”又听唐菊急道:“欢儿快跑。”连忙抬头一看,只见方才自己跪下的地方一名手持短刀的壮汉仰天栽在地上,咽喉处开了一个筷子般粗细的血洞,正要竭力爬起身来。

  孟承欢慌乱间情知遇到危险,当下想也不想,抄起地上一块硬石砸在那人面门,手底感到如击面袋,竟觉一股揪紧心窝的难受。那人被砸得鼻骨全塌,嘴里扑簌簌喷出血沫黑水,全身筛糠般的抖动不止,眼看是活不成了。

  孟承欢强按心惊,转头再看唐菊,正好见她自大石上翻身后跃,从自背后挥刀砍来的一名壮汉头上倒翻而过,经过那人头顶时,迅速拔出用作发簪的一尺钢针,狠狠插进那人的左颈里面。那壮汉喉头“咕咕”作响,直挺挺摔在大石上,青紫的面孔恰好耷在他的眼前。

  他惊叫一声,连连蹬腿往后躲避。唐菊抢上将他拉起身来,柔声安慰道:“欢儿别怕,欢儿乖……”,披散下来的发丝从他面上扫过,令他稍稍安下心来。

  唐菊举目四望,又见玉泉院里冲出两名壮汉,心下不由大震。方才之所以能一击杀敌,全因敌人心存轻视,被她突施杀手侥幸得手,若真要面对面厮杀,岂能那般易于?

  她连忙从倒在大石上那人颈中拔回钢针,拉了孟承欢转身便逃,忽听背后惨叫声传来,疾奔中回头望去,只见张继昭一瘸一拐追了过来,那两名壮汉已被他刺杀在地。

  她心下稍定,停下步子等候,张继昭迅即奔至。却见他浑身是血,面色白如金纸,神思立时又乱,眼泪夺眶而出。

  张继昭不待多言,只吼道:“赶紧走。”带着这母子两人没命奔逃。孟承欢被唐菊拉着小手,一路拼力支撑,不多时已逾体力极限,但他不敢稍露口风,硬挺着迈步往前,不知不觉竟已晕了过去。

  恍惚中感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身子忽高忽低,那怀抱温暖柔软,摇摇晃晃甚觉舒服。突然身子一空,紧接着传来猛力震荡,登时惊醒过来,睁眼一看,先是一幅繁星朦胧的夜空映入眼帘,再见自己仰天摔在雪地上,不远处一个窈窕熟悉的女子身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正是自己的小娘唐菊。

  他心下惊怕以及,竟忘了站起身来,手忙脚乱的爬到唐菊身前,伸手便去推她,心中暗自祈祷:“小娘千万不能死了,小娘千万不能死了……”想要叫喊,眼泪却倒流进入口中,一时发不出声,挨得近了才看清唐菊身子不停颤抖,小手触上她的面颊,只觉滑腻冰凉一片,显然全是泪水。

  如此一来,却令他心下大定,放眼四下一看,极目之处全是白青青的一片,不见丝毫灯火,旷野之中只有自己母子二人。他缓过劲来,连声轻叫道:“小娘,小娘……”,双手拼力去扶她起身。

  唐菊长途奔逃之下力竭倒地,意志已然松懈,万般伤心一齐涌了出来,只顾趴在地上嘤嘤哭泣。

  孟承欢见她哭得伤心,寻思:“张叔叔哪去了?……我切莫问这话,惹小娘更添伤心。”他已能懂得一些人情世故,当下按住心头疑问,只管安慰道:“小娘别怕,欢儿在这陪着你,小娘快别哭啦……”

  唐菊哭得一阵,心头凄苦渐消,听他连声安慰,为母之情顿时压倒其余一切,爬起身来将他衣衫理整齐,说道:“欢儿,从今以后,就只咱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啦,小娘也不知该去哪里才是,思来想去,惟有回去蜀中乡里安身,你说好么?”

  孟承欢连连点头。唐菊又道:“以后你跟小娘姓唐,对任何人都别提你原本姓孟,好么?”

  孟承欢从小无父,毫无祖宗香火观念,只要小娘在自己身边,姓什么全不重要,当下也即点头答应。

  唐菊站起身来,回首望了一眼来处,抬头仰望夜空辨明方向,道:“唐承欢,咱母子二人只须一路往西走去,便能回到家乡。”

  孟承欢心思乖巧,应声上前牵着她的手掌,心中暗自告诫自己道:“从现下起,我就叫做唐承欢了。”

  二人不敢在雪地旷野中久留,牵手又往前深一脚浅一脚的行了不知多远,体力均已透支过剧,天色也将泛白,遥闻前方传来鸡鸣,心下大喜,拼力再行一阵,终于见到一处集镇。

  此镇原本是几个村子赶集互市之处,倒也算是热闹。二人快步走进,找了一家客栈要了房间,连吃饭的力气也没有,只喝了几口热水,便双双倒头大睡。

  直到睡足饿醒,已至华灯初上时分。二人胃中发酸,赶紧去楼下客堂叫了粥菜,风卷残云般填饱肚子,头次发觉吃饭竟也能令人感到诺大的舒坦和满足。

  饭罢欲掏钱结账,唐菊却在怀中掏了个空,这才想起昨日只顾逃命,行李全都留在了华山脚下,此时身上分文未有,面上不由发热,连忙悄声问道:“欢儿,有钱么?”

  唐承欢见她面色尴尬,已猜知原委,伸手进怀中摸了片刻,悄声答道:“十三文铜钱,一锭假银子。”一把掏了出来,迅速递到她手中。

  唐菊眉头一皱,只见那锭假银在烛火下闪闪发光,晃眼一看倒如真的一般。那日唐承欢设下一计,用这锭银纸壳做成的冥钱引得张胖子输个精光,赢来的碎银全都给了同伴去换钱买饼吃,却顺手将这锭假银带在了身上。如今母子俩入了困境,十三文铜钱最多只够得上两口茶资。忽听隔壁时不时传来喝彩声,却是夜来赌铺开张,赢者欢呼输者悔叹。

  唐菊灵机一动,叫过伙计道:“算帐。”伙计很快回转,将托盘往她面前一放,陪笑道:“承惠二百三十钱。”

  唐菊摸出那锭假银晃了一晃,傲声说道:“又得去兑一把铜钱,拿着也真费事①。”说话间站起身走到掌柜跟前,道:“想不到这小小乡间也有瓦子聚赌,掌柜的可有兴趣,咱们来赌上一把如何?”

  那掌柜的心地仁厚,见她母子二人前来投店时一番光景,早已做好了被白吃白住的准备,闻言笑道:“小娘子独自一人带着孩儿行走在外多有不易,手头若无散钱,这顿饭便算小老儿请客吧。”

  唐菊柳眉一竖,喝道:“谁要你请客了?你是不会,还是不敢赌?”其时赌风盛行,上至皇族达官,下至乡野村夫,无不以赌为乐。那掌柜的闻言怒道:“我不敢赌?小老儿是怕你孤儿寡母输了银钱走不了路,哼!”

  唐菊轻蔑一笑,道:“咱多的是银子,输个几两十几两的不在话下。”

  那掌柜的哗啦啦扯开背后箱柜,里面竟放有六七样赌具,嘲笑道:“小娘子打算玩哪样?”

  唐菊扫眼一看,说道:“这除红、双陆游戏虽好,可也太费时候,来些快速的吧,不如就玩儿掷骰子比大如何?我若输了,这锭银子归你,你若输了,免收这顿饭钱便成。”

  此时店里的食客多是隔壁瓦子里的赌徒,闻言跟着起哄。那掌柜的心下气愤,拿出三粒骰子,说道:“老头儿不占人便宜,你是一两银锭下注,我若输了,补足你七百七十文铜钱。”实际上按当时物价折算,一两白银只能兑换九百文铜钱左右,掌柜的不愿在众多乡友面前显得小气,仍按一贯铜钱计兑。

  唐菊也不多言,微笑着拿起三粒骰子在手中试了试,道:“朝这碟子里扔么?”掌柜的点点头,就见她玉掌轻挥,已将骰子掷进碟中。三粒骰子咣咣当当一阵跳动,一齐六点向上定了下来。

  唐菊咯咯娇笑,旁观几人大声赞道:“小娘子好手气呀!”那掌柜的面色铁青,倒不是因输了这几百文铜钱,而是在众多乡友面前放不下这脸面,吩咐伙计道:“数钱,照赔。”他情知自己无法掷出三个六点,索性连运气也不去碰,便即认输赔钱。

  唐菊见这老头也算豪爽硬气,心下微觉佩服。听他开口道:“小娘子还想玩么?”知他心中不服,却又不好强要自己再赌,当下笑道:“人少了玩儿着乏味,眼下时候还早,不如本姑娘开上一铺,大家有兴趣便来下注,多少本姑娘也赔得起。”众人原本见她一名美貌女子与那掌柜的约赌甚为稀奇,跟着闹闹,听她说要坐庄开赌,却是一笑置之。又听她道:“儿子,去楼上取五十两银子下来。”众人心中顿时一跳,五十两,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旋即有人应道:“这位小娘子既然有此雅兴,咱便来凑个热闹,不知怎么个玩儿法?”

  唐菊回身将两张桌子拉过并在一处,把才赢来的七百多文铜钱放在桌上,笑道:“摊钱罢,任谁也会玩儿,押多押少也随意,如何?”所谓摊钱,便是随手抓一把铜钱放进器皿中,以四枚为一组往外刨除,至最后不足四枚铜钱时,按照旁人所押无、一、二、三枚剩余钱数照赔,此法简单易懂,因此风靡天下。

  那掌柜的二话不说,当先坐了过去,跟着又有两人坐了过去。唐菊叫伙计拿来碗碟,在桌上画好下注区,随手抓起一把铜钱扔进碗里盖在碟子上,娇笑道:“各位请下注罢!”

  那掌柜的将一贯钱押在了一枚上面,余下两人微微犹豫,各押了几十文在二、三枚的位置。唐菊皱眉道:“儿子,还不去拿银子下来,傻站着干啥。扰你娘的手气么?”

  唐承欢做出一付笨头笨脑的模样,含糊答应,慢吞吞往楼上走去,心中盘算唐菊的意图,当是让他拖延时间。于是回房转了一圈,又慢吞吞走下来,却见那掌柜的一脸惊愕,这一铺碗里的铜钱数了下来,余了三枚铜钱,他自是输了。押在“三枚”那人嘴上微笑,心里却后悔未曾多押。众人见唐承欢空手走了下来,又将眼光放在他身上。他连忙上前大声道:“娘,孩儿忘记问你将银子藏在何处了?”

  唐菊佯骂道:“笨儿子,刚才怎的不问?娘将银子藏在……”说到此处众人忽然鸦雀无声,她却嘿嘿一笑,道:“老娘手气正好,若输完手头的,亲自上去拿,你去守着房门。”

  唐承欢答应一声,又上楼趴在回廊上往下观看,只见来回几把过后,唐菊面前已经堆了好几贯铜钱,赢了第一把那人面前也堆了一小堆铜钱,显然这二人暂时成了赢家。接着不断有人加入,那掌柜的连押连输,却越输越押。

  唐承欢见唐菊将那掌柜的押输的铜钱单独堆放在一处,情知这钱最后是要还给那掌柜的。他在上面看了一阵,下面的赌局越铺越大,又加了两张桌子并了起来,赌注不再限于铜钱,银锭抵作一贯铜钱,照样接受押注。

  随着赌局渐热,唐菊面前摆放的铜钱银锭越发多了起来,聚赌的众人中也有两人常常胜出,面前堆放的银钱已远超拿出的本钱,不过比起坐庄的唐菊,却又显得小巫见了大巫。

  唐承欢自然毫不担忧输赢,小娘的双手洁白秀气,却能用绣花针刺中飞蛾虫蝇,眼神更是上好,能在黑夜之中穿针引线。从小他便跟着唐菊练眼练手,虽还不及她那样能随心所欲用绣花针刺杀虫蚁,但掷掷骰子、藏几枚铜钱,却也轻易便能办到。他正想得出神,却见下面有人输红了眼,高叫道:“奶奶的,太邪门儿了,莫非有诈?”

  唐菊甜甜笑道:“男儿大丈夫的,输便输了,说浑话可就憋气了。”说着将衣袖挽至肘上,一双白嫩的小臂往众人眼前一摊。赢了那两人笑着帮腔道:“小娘子这般白净的美人,岂是隔壁那些专吃行饭的汉子?别搭理他,继续,继续。”

  此时隔壁瓦子里好些赌徒听闻客栈里竟有单身女子独自坐庄,纷纷好奇围了过来。那掌柜的早已站在一旁,代他的是一名黄脸妇人,想来是他的老妻。不过输的已多,那老妇人每要下注,总是犹豫良久。

  唐承欢正无聊张望,忽听背后房中传来轻响,还未回过神来,就听咔嚓一声,房门被人撞裂开来。只见一名三十来岁的壮汉捏着一名褐衣男子的咽喉直冲出来,喝道:“这人想偷那小娘子的银钱,被我逮个正着,大伙儿看看这小贼是谁?”说着手里用劲,将那褐衣男子从楼道上掼了下去。

  那褐衣男子早已被他捏住喉头闭晕了气,滚到楼下一动不动。旋即有人叫道:“这不是九尾鼠么?他娘的,还曾偷过大爷的腰包。”说着冲上前踢了几脚。

  那三十来岁的壮汉哈哈大笑,伸手将唐承欢提了起来走下楼,说道:“你娘让你好生看管银子,你却在房外玩耍,该打,该打。”

  唐承欢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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