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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芳不自赏-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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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娉婷在王府见多了机关暗道,这些东西几乎每个大府邸都会有,丝毫不诧异,见花小姐兴奋的背影消失,微笑着摇了摇头。

  按照指示坐在琴前,手轻轻抚在琴上。

  五指触弦的感觉,让娉婷蓦感亲切。

  她很喜欢弹琴。指在琴弦上挑拨得畅快,简直就像最醇的美酒一样让人情不自禁地迷醉。

  敬安王府传奇一般的娉婷姑娘,没有多少人见过她的模样,大家却都知道她的智谋,她的刺绣,还有她出众的琴技。

  连大王都羡慕敬安王爷有这么一个面面俱能的侍女。

  噌……

  如骤见满桌佳肴,首先尝一口开胃小菜般,娉婷轻轻一挑,发出一声淡淡虚渺的低音。

  沉而不钝,轻而有质。

  低音过后,却是连着几个高亢亮音,如黎明时分山间蓦然被走兽惊飞的白鹭拍打翅膀高飞出林。

  娉婷唇角含笑,纤纤玉指在琴弦上下挑拨。铮铮琴音绕梁而升,叫人心旷神怡,慨然感叹。

  一曲既完,已有点累了。娉婷取了手帕抹抹额头的细汗,想起花小姐的嘱咐,不由苦笑:“要不停地弹琴,岂不连手都要断了。可见小姐不懂琴。”

  忽然,门外响起一个男声。

  “在下一生之中,从未听闻如此仙曲。不知在下可有福份一睹小姐仙容?”声音清朗斯文,令人一听而生好感。

  这人一定早就站在门外,待我弹完一曲才说话,可见是个知音。

  娉婷听见门外有人,略有心慌,不由责怪自己忘了分寸,不自觉施展了琴技。娉婷啊娉婷,明明身在敌国,卖弄什么?小姐正在和她的情人相会,若这人推门而入,那可把什么都拆穿了。

  她尾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挑,刚要回绝,那人忽道:“小姐琴音中有遗憾之声,看来今天不欲赐见。既然如此,只能等有缘之日了。”

  好一位善解人意的公子。

  娉婷暗赞一声,仔细听门外动静,隐隐一声低笑后,再无声音传来。她悄悄走到窗边向外窥看,窗廊下空无一人。

  已经离开了?担忧的心放松下来,灵动的眸子却掠过一丝遗憾。

  娉婷在窗前踌躇片刻,看见花管家正站在远处的大槐树下朝这边张望,忙把头缩了回去。

  到了傍晚,花小姐果然及时从密道回来,一脸欢跃,腮边红晕,显然开心过了一天。花小姐和娉婷换下衣裳,唤来花管家打道回府。

  上了轿子,花小姐一路唧唧喳喳和娉婷说她今日和情郎的事,说到高兴时,忍不住捂住嘴呵呵大笑。

  娉婷见她如此活泼,也不禁为她高兴。

  “唉,可是一天这么快就过去了。”说到后面,花小姐又叹了一声:“若能不成婚,那有多好?”

  娉婷也正觉得奇怪:“老爷这样疼爱小姐,为何会不顾小姐的意思将小姐许配给陈家呢?”

  花小姐提起婚事就愁眉苦脸:“爹爹虽然疼我,却和许家是生意对头,他怎肯让我嫁给他最恨的人的儿子。这件事千万不能让爹爹知道,不然他一定会尽快把我嫁出去的。”

  “小姐啊,你的婚期已经近了。再躲也躲不了多久。”

  “这我也知道……”花小姐黯然,她看看娉婷,似乎忽然想到什么法子,抓住娉婷的手,瞪大眼睛道: “娉婷,只要你不把我的嫁衣绣好,那我岂不是不用出嫁了?妙极妙极,你每天偷偷在我的嫁衣上开个小口,让陈妈妈她们忙活去,好不好?”她得意非凡地眨眨眼睛。

  娉婷大叫幼稚,忍不住翻个白眼,刚要开口告诉花小姐这个主意实在不高明,轿外传了一阵异动。

  一群不明来路的男人散开,将她们的轿子围得密不透风。迎面疏疏落落十几匹马,缓缓逼近。

  这些人都是百姓打扮,神色却个个精悍,行动一致整齐。

  天色已经有点发灰,花家轿子还未进城,路上来往不见行人。脚夫只道遇上大群强盗,都束手缩在一角。花管家总算还有点忠心,胖脸抽搐着,勉强站在轿前,对着下马迎面走来一个似乎是头目的年轻男人拱手道:“这位大爷,轿子里是我们家小姐。今天我们出来上香,带的银子都捐给寺里了,剩下的不多……”

  那年轻男人眉清目秀,看着花管家哆哆嗦嗦好不容易把话说完,微微一笑:“管家误会了,我是代我家主人送礼来的。”转身对轿子躬了一下,朗声道:“下属无礼,让小姐受惊了。”

  花小姐娇生惯养不知风险,只觉得大为有趣,隔着轿帘问:“你要送我什么礼物?”

  “小姐琴技无双,主人命我送这古琴予小姐。”

  娉婷“咦”了一声,立即想起今日在门外求见的男子,她靠过去,在花小姐耳边说了一句。

  “你家主人是谁?”花小姐又问。

  那男子彬彬有礼答道:“请小姐恕罪,主人未曾允许在下说出他的名字。但主人说过,日后有缘,定当登门拜访。”说完,又行了一礼,将怀中的古琴小心翼翼交给花管家,上马离开。

  其余人见他离开,也缓缓散开,各自去了。

  花管家见他们果然离开,立即松了一口气,将古琴递进轿子里,喘着大气说:“今天可真吓了我一跳。嘻嘻,一定是小姐在静思楼弹琴时,这位有钱的公子听见了。我也正觉得小姐今天的琴弹得真好,连我都听得发呆呢。”

  花小姐向娉婷打个眼色,轻道:“原来你的琴弹得这样好,我倒看不出来。”

  娉婷低头看那古琴,琴身为老桐木,曲指轻敲,桐木铿锵有声。

  娉婷不由变色道:“凤桐古琴?”

  凤桐古琴极为罕见,少爷曾不惜千金也不能求得。不知那主人是何身份,竟会随手就将这般贵重的礼物送出。

  “好琴赠佳人啊,没想到我无意中竟做了一次媒人,有趣有趣。”花小姐却很高兴,对娉婷道:“那人说他主人有缘会来拜访,我看他定是对你有意。”归乐东林都是民风豪放之国,女子说到情爱之事毫不腼腆,直来直往。

  对我有意?娉婷静静打量那琴。

  心湖,如被突如其来的微风轻抚,不着意泛起涟漪。

  对方做事果断有度,不急不徐,先于门外驻步听琴,又出言求见,不允而潇洒告退,再派人以好大声势赠琴,每一步都蕴含深意,暗合兵法。

  虽没有见过面,却已让娉婷好奇心大起。

  “小红,”花小姐在她肩上一推,笑道:“瞧你望着这琴只管发呆。”

  娉婷自失地一笑,目光还是没有离开古琴。

  东林不是吉祥之地,要处处小心才好。 
 
 

lix02 2005…12…09 16:33 
给你加加油,这本书可是已经出版了7部! 
 

半年一幽 2005…12…09 16:37 
第三章



  自从和娉婷一同上香后,花小姐对娉婷好感大增,对着娉婷总有说不完的话,竟比跟了自己几年的丫头还亲切。恰好花小姐的贴身丫头冬儿病得渐渐厉害,要送回家让父母照顾,花小姐索性知指定娉婷到身边近身伺候。

  这样一来,娉婷从粗使丫头到女红丫头,再从女红丫头到小姐的贴身丫头,连跳两级,羡煞旁人。

  九月,虽不是盛夏,秋老虎还是挺猛的。

  躲在小院树下,一旁摆上两三个新鲜果子,常听见一两声少女的轻笑。

  “是这样?”

  “不对。”

  “那是这样?”

  “不对。”

  把针线摆弄了半天还是摸不着窍门,花小姐懊恼地把手上的绣圈一丢:“不学了,一点也不好玩,瞧我手上扎出好几个血点。”

  娉婷笑道:“早跟小姐说了不好玩。我当初学这个的时候,十个指头都扎肿了呢,小姐这几个点点算什么。”她本该早就偷偷溜了,但一直打探不到少爷和王府中众人的消息,即使走了也没有地方去。

  那具古琴来历诡异,娉婷虽然极为喜爱,却要求将它摆在小姐房中。说到底,这琴乃是别人指明送给花府小姐的。

  “我想亲自绣一点东西给他嘛……”花小姐口中的他,自然就是她心爱的情郎。

  “小姐,”花管家似乎正在找人,一跨进小院抬头看见她们两人,忙笑道:“原来小姐在这,让我好找。外面有客人求见小姐呢。”

  “是谁要见我?”

  “是个年轻英俊的公子,身边带着上次半路拦轿子送琴的那个男子。他说他叫冬定南。”

  娉婷神色微变,暗道:居然真上门了。

  “请他到里面来吧。”花小姐吩咐了管家,转头兴奋地握住娉婷双手,眼睛发亮道:“如何,我猜对了吧?他果然来找你。”

  娉婷笑道:“他找的是小姐,可不是我。”

  花小姐晒道:“得了,这个时候扭捏什么?跟我来。”

  拉着娉婷入了屋子,在垂帘后刚刚坐好,花管家已经领着来客走了进来。

  “小姐,冬公子来了。”

  “知道了。花管家,你先出去。”

  花小姐和娉婷在帘后悄悄窥看。

  只见花管家转身离开,房对面只剩一年轻男子。衣着不繁丽却带着贵气,布料都是上好的丝绸,眉目浓黑,眸中炯炯有神,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一派王者气慨,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花小姐愣了一下,附在娉婷耳边说:“看来会弹琴真不错,竟能引来这样好看得男人。”

  娉婷和花小姐一样惊讶,心中想的却不是同一回事。

  她在王府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这冬定南举止神态尊贵中隐隐带着傲气,不是普通的有钱子弟。

  难道这人是东林大臣?

  甚至,是王家成员?

  可能性不能说没有,毕竟这里就是东林都城,是东林权贵云集之地。而冬定南属下送琴的气势和送礼的大方,更让人生疑。

  “在下冬定南,冒昧拜访小姐。”冬定南进到屋中,见面前一副垂帘,知道佳人一定正在里面偷偷窥看。他对自己向来信心十足,朗声对帘子拱手,朝里面潇洒地笑笑。

  他其实不姓冬,也不叫定南,乃是当今东林大王的亲弟楚北捷。常年征战在外,已经习惯战场上的权谋智计和血腥轰烈,骤然回到锦绣华丽的都城,心中烦闷无比。前两天带着侍从到郊外寺庙散步,竟忽然听到一阵优美琴声,让人精神一爽,浑身说不出的舒服。

  如此佳人,怎可错过?

  身为东林大王亲弟,东林第一王爷的镇北王当即展开攻势。谋动而后定,求见、送琴、察访花家底细,最后才登门拜访。

  花小姐见娉婷静静看着帘外不语,只道她欢喜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珠一转,扬声道:“你既然知道唐突,为何还要求见我家小姐?我们家小姐向来不见外人的。”

  娉婷蹙眉看着花小姐,花小姐只管得意洋洋使眼色。

  “琴声动人,奢求再听一曲,以了心愿。”楚北捷回答得简洁明快,光明磊落。

  娉婷正开动脑筋估计冬定南的来历,绞尽脑汁,都记不起东林有姓冬的贵族人家,暗想:此人用了假名,若是查出我的底细来,那可大大不妙。见花小姐又要说话,忙轻轻摆手,开口问道:“公子当真是来求曲的?”

  “是。”

  “公子送来千金难求的凤桐古琴,可是希望我用此琴弹奏一曲给公子听?”

  “不错。”

  娉婷垂首沉吟,坐在琴前,起指一挑。

  清幽琴声,越帘而来,如山泉出于岩石,潺潺顺山势而下,悠远动人。

  四周俱静,仿佛人人都屏住呼吸。

  琴声渐渐从悠扬转为急促,又慢慢渗入甜蜜的温柔,到最后,以一个高亢颤音结束此曲。

  一曲既罢,娉婷道:“琴声随风而逝,一现即没。一曲之后,公子可会再求一曲?”

  楚北捷欣然道:“小姐实在善解人意,定南确实想再求一曲。”

  “公子赠琴之礼,我方才那一曲已经还了。”娉婷声音忽然转冷,淡淡道:“弹琴原是小事,但弹给一个连姓名都要隐瞒的人听,却不是滋味。”

  楚北捷微微一愕,拱手问:“小姐何以猜测我用了假名?”

  “公子不要问我是如何猜出来的。”娉婷知道自己果然算计多了,脸上勾起一抹狡黠笑意,问道:“公子只要告诉我,我有没有猜对?”

  楚北捷眼睛一亮,炯炯有神望向帘子。他只道花府小姐是个琴技无双的佳人,如今看来,竟是兰心蕙质,举世难求。沉声回答:“小姐厉害,冬定南是我的化名,不料竟被小姐一眼看穿。”

  “公子为何用假名?”

  楚北捷与娉婷隔帘相对,只觉里面的女子聪明伶俐,和她说话,竟有种临阵对敌的刺激感,当即收起倾慕佳人的谦逊心理,淡淡一笑,反击道:“那小姐为何要垂帘见客?”

  “见面很重要吗?”

  “那名字很重要吗?”

  “公子怎能这样相比?公子为曲而来,有求于我,自然应该诚心诚意,报上真名。”

  楚北捷坐在茶几旁,尝了一口微凉的茶,反问:“小姐难道无所求?”

  “哦?”娉婷皱眉:“我求什么?”

  “小姐求的,自然是一名知音。”低沉的笑声,从喉中逸出。

  娉婷暗叫此人难缠,但又不得不承认他有一种自信的魅力,竟让别人认为他傲气得合情合理。

  芳心扑扑跳了跳,不由站起来凑到帘前偷偷向外望去。

  楚北捷正大大方方坐着,顾盼生辉,一副我知道你正偷看的样子。娉婷的目光在那宛如苍天亲自打造的俊美线条上盘旋片刻,落到楚北捷腰间佩戴的玉佩上。

  帘后的窈窕身影立即微微一震。

  玉佩光华流溢,一看就知道是上品,更引人注意的是,上面竟有东林王家标记。

  他定是东林王族中人。

  娉婷忽然眼睛一亮。流落东林已经数月,花府闭塞,一点敬安王府的消息都不知道,为何不趁这个机会,向这位看来颇有势力的“冬定南”打探一下?

  想到这里,娉婷漆黑的眸子蒙上一层狡诈。

  “公子既是知音,对方才一曲可有感想?”

  “感想?”楚北捷凝视垂帘,嘴角忽然上扬,露出一个傲气的笑容,缓声道:“方才一曲如仙鹤穿云高亢,又如雄鹰俯瞰大地,可见小姐对天下万物怀有无限兴趣,不是屈于闺阁之辈,豪情壮志,竟更胜男儿。”

  娉婷娇躯剧震。

  没想到这冬定南如此厉害,竟真的一曲间看破自己的本性。警钟高响之时,不由有对外面这风度翩翩的男子生出一丝敬佩。

  娉婷叹道:“公子确实厉害,可惜我身不由己,无法像男人一样闯荡天下。外面的世界,一定很大很美。”

  这话说中所有被命运束缚的女子的心事,一直在旁听他们交谈的花小姐忙点头表示同意。

  娉婷叹息片刻,又问:“听说……东林之侧,有一个归乐国,风景异常美丽,人人爱唱歌谣?”

  “不错。归乐国崇山峻岭甚多,国人爱好歌舞,但归乐国最宝贵的,确实数之不尽的铜矿。归乐国一年所产的铜,是东林三年的数量。”谈起归乐,楚北捷的兴致立即被挑起来了。他多年的心思都花在归乐国上,几乎每天都对着归乐的全国地图殚精竭虑,当下不假思索,竟与娉婷说起归乐的矿藏来。

  “怪不得都说归乐富庶,原来它有这么多的铜矿。”

  “富庶虽是富庶,但国富却造就了目中无人的民俗,包括大王在内的王公贵族,不会居安思危,只知暗中争斗。”

  楚北捷一针见血,把归乐政局最大的弊端指了出来。

  娉婷不由感叹。

  敬安王府原本就在归乐朝局中举足轻重,娉婷从小在那里长大,所见所闻不比常人,对朝廷种种明争暗斗了若指掌。

  若非大王对敬安王府心生忌惮,暗中加害,赫赫扬名百年的敬安王府又怎会一夜成了火海?

  今日听这“敌人”若无其事把归乐的死穴说出口,娉婷怎能不叹,轻按琴面,又问:“难道归乐国中,就没有顾全大局的王公大臣吗?”

  “有,敬安王爷是归乐重臣,多年来掌管兵权,为归乐肃乱党,清边患。”楚北捷平和温雅的笑容透出一丝欣然:“但敬安王府,也因为兵权过大,犯了归乐新王的忌讳,已在一夜之中被荡平。”

  “啊!”垂帘对面传来惊讶的娇声:“公子不是说敬安王府的人是好人吗?那归乐的大王,也太糊涂了。”

  楚北捷挺腰坐直,显出俯瞰天下的雄心,浅浅笑道:“敬安王府虽然对归乐忠心耿耿,但对我东林却是心腹大患。如今敬安王府一去,归乐再无猛将。我大王睿智英明,要收复区区归乐易如反掌。”

  娉婷心中暗恼,语调却欢欣无比:“真是如此,那我们东林就更富强了。但……难道敬安王府的人就一个都没逃出来?”

  “敬安王府的人狡猾得很,尤其是他们的少王爷何侠。听说他们在阴谋发动前已经得悉消息,最后举族逃离归乐都城,何肃正发王令追捕呢。可惜可惜。”他最后两句,当然是可惜敬安王府没有被何肃杀干净。

  娉婷总算知道少爷他们暂时没有被大王抓到,心中稍定。

  少爷他们,应该正躲藏在安全的地方暗中探察时局动态吧?这个时候去找,恐怕也没有下手的地方。不如就留在这里,陪花小姐刺绣聊天,顺便借这东林王族查探消息,以利将来?

  想到这里,食指轻挑。

  楚北捷坐在帘外,忽听见琮琮琴声,悠扬和婉,从帘内流水般淌泻出来。比起方才一曲,豪情壮志不减,又添了点闺阁女孩家的娇媚。

  还不及惊叹时,一把低润动人的清音随琴声渐起。

  “故乱世,方现英雄;故英雄,方有佳人。奈何纷乱,奈何纷乱……”

  嗓音委婉圆润,竟如天籁一般。

  楚北捷被这猝不及防的歌声一扰,心神都微颤起来。他虽仅仅二十,却从小学遍经书兵法,才识过人,见惯王宫中各色美人,开始还觉得艳丽可人,见多了,不免渐渐厌恶起那些莺莺燕燕来。

  从此再不理会庸姿俗粉,立下心愿要找一个真真正正的绝代佳人。

  帘内之人,琴技已是无双国手,谈吐不俗,连歌声也分外动人,虽不曾亲自见面,但属下送上的画像美艳动人。

  看来堪伴终身的人儿,就是她了。

  歌声一字字敲击听者心头,如玉珠落盘,又时而婉转缠绵。

  连唱几次“奈何纷乱”,琴声忽从高调处回转直下,渐渐沉寂。

  楚北捷闭目欣赏,半天才回过神来,赞道:“这奈何纷乱本来是唱佳人的无奈和悲伤的,但出自小姐之口,却多了阔达,少了无奈和悲伤。”

  “公子过奖了。”娉婷低声答谢,脸上却多了疲惫之色。弹琴唱歌对她来说都是极耗心神的事情,但为了保持这冬定南的兴致只好勉强为之。“公子,敬安王府何侠公子的事迹,我也曾经听说。人人都说他是归乐第一猛将,对么?”

  “不错。”

  “那……我们东林赫赫有名的镇北王和他比,哪个厉害?”

  听佳人提及自己,楚北捷唇边勾起一抹淡笑,不动声色道:“以小姐看呢?”

  “我常年在家,怎会知道?不过,听家里仆人远亲带来的消息说,何侠曾与镇北王在归乐边境对战。”

  “嗯。”

  “这一战,不知谁胜?”娉婷自然知道赢的是自家少爷。但她总觉得这场战役的胜利内有蹊跷。以镇北王当时的兵力,即使被她以计策小胜一场,也不该立即认输退兵。

  那镇北王楚北捷回到东林都城后,可会因为兵败而遭受冷遇?若东林王削掉楚北捷的兵权就好了,等于为归乐去掉一个心腹大患。

  “何侠胜了。”楚北捷若无其事道。

  “这么说,镇北王输了?”

  “不,镇北王也胜了。”

  “哦?”

  楚北捷别有深意地逸出一丝笑意:“何侠小胜,镇北王大胜。”

  这话别人听来不明所以,娉婷却深深一震。

  她对这场边疆之战实在是太了解了,边境被侵整整两年,大王开始执意不肯派少爷前去,到我军即将溃败时,才匆匆发出调令,严责少爷一定要守住边城。

  而伤病,缺粮,酷热,对方的严整军营,都威胁着我军的安危。

  为什么会赢?她在这个问题上假设了许多次,而冬定南的回答,正确定了她最不希望成真的一种假设。

  镇北王的有意撤退,是为了刺激大王,让大王痛下决心对付敬安王府。如此一来,失去敬安王府的归乐,也势将落入东林的掌握。

  “小姐为何不语?”帘外传来低沉的问话。

  娉婷闷了片刻,方叹道:“人间争斗不断,真叫人心烦。”

  楚北捷听出佳人心中郁闷,不明白个中因由:“国事劳神,小姐何必为这些事情心烦?不如说点雅致的事儿。”

  “也好。谈谈风月花草,才是正经。”

  娉婷不欲对方疑心,随他意思将话题转到书画上头。心中隐隐担心太多见识露了底子,便不肯多言,总用好奇的口吻向楚北捷请教各地风俗人情。

  楚北捷得了极好的表现自己的机会,却一点也不轻浮炫耀,对四方风俗款款而谈,但他骨子里是皇家血脉,时刻不忘拓宽版图,往往说到风俗,一会便转到此地的地形,然后话锋一偏,又论到若进攻厮杀,该用何种手段。为何强攻、为何暗袭、袭击后如何安抚人心,高压统治好,还是怀柔统治好,都说得头头是道。

  听见帘里半天没有动静,才自失地一笑,道:“言语无味,竟又说到领兵打仗去了。”

  娉婷在帘内正听得心口俱服,想起这个定是敌国猛将,又不禁惊疑起来,暗想:难道这人就是镇北王?

  不会,哪有这么巧的事?连甩头丢开这个妄想,对帘外轻声道:“公子高见,我区区一个女子,并不懂这些事。”

  两人如此隔帘相谈,居然也聊了整整一个下午。

  待天将黑,房门忽然被轻轻扣了两下,上次送琴的年轻人无声无息走进来,俯首在楚北捷耳边说了两句。

  娉婷看在眼里,不禁暗中揣测他们在谈军中消息,说不定就有少爷和王府的消息,心不由焦灼起来,可恨隔得太远,他们两人又是低声说话,连片言只语也听不见。

  楚北捷听了下属禀报,嘴角微微一扬,坐直了对帘子拱手,温言道:“今日与小姐一席畅谈,又听了如斯美曲,真叫定南身心俱悦。不敢再打搅小姐,定南告辞。过两日再登门求见。”

  他这么快告辞,娉婷隐隐中更觉得此事和少爷有关,换了声调,冷冷道:“怕是有别家小姐登门拜访冬公子来了。”

  她语意风度与方才截然不同,楚北捷不免愕然,觉得娉婷太无礼貌,心中对她评价大跌,刚要回答,娉婷忽然在帘内噗哧一声笑出来,天真地说:“我知道,能吸引冬公子的才不是佳人,只有兵啊战啊,才是公子喜欢的东西。有了这么有趣的东西,我这里自然留不住公子。”

  她柔柔笑声从帘内水银般流逸出来,楚北捷只觉指尖微微一跳,眼中已经带了笑意,不觉说道:“小姐刚刚提及的归乐小敬安王,说不定日内就能见着呢。”

  这话如惊雷一样轰在头顶,娉婷手一震,差点扫到身旁的茶杯。难道少爷已经被东林敌军找到下落,或者已经被捕,正押解到东林都城来?

  刚要再问,楚北捷倜傥一立,拱手道:“实在不能久留,告辞了。”

  娉婷勉强藏着声音中的惊惶,唤道:“公子请留步。”

  楚北捷似乎真遇到重要军情,只再拱拱手,竟大步流星去了。 

 
 

半年一幽 2005…12…09 16:39 
第四章



  “啊,好戏可看完了。”楚北捷一走,花小姐总算畅快地打了个哈欠,跳起来将帘子掀开,一脸无聊道:“整个的兵呆子,就模样好看,也不会说点好玩的,亏你倒能和他聊上半天。咦,小红,怎么不说话?” 

  娉婷心里焦急,正在蹙眉沉思,随口应了一声,思绪仍绕在离开的楚北捷身上。 

  少爷有消息了吗? 

  敬安王府众人都平安? 

  “冬定南”做什么去? 

  那走路的身形,那谈笑间论兵的气度,那低语传递情报的精细,都是娉婷深深熟悉的,那是当大将军的人。 

  大将军?她开始一个个思索东林鼎鼎大名的将军,年轻又有真本事,还要是东林王族。镇北王的名字第一个跳出来,她眨眨眼睛,苦恼当日没有派人临摹一张楚北捷的画像来。 

  可镇北王神差鬼使送琴求见她―――敬安王府的侍女,这也太玄了吧? 

  花小姐看她发呆,掩嘴笑起来:“人都走了,你还痴痴的。难道真是哥情妹意,已经相思开了?”用手绢在她脸前一招。 

  睫毛被手绢碰到,娉婷这才回神,对花小姐道:“好困,我想回房休息。” 

  “还没吃饭呢。” 

  “明早再补吧。” 

  回了房,躺在硬挺但干净的床上,娉婷又开始想了。 

  “少爷……”她咬咬牙,心里越发烦闷。一股闷火在胸膛里轻轻地烧,她开始着急:“别急,娉婷,急会坏事。”她轻声叮嘱自己。 

  渐渐乱窜的思绪被拉回来了,她冷静地深吸两口气,闭上眼,脑里浮现出熟悉的敬安王旗,她想起少爷,想起敬安王府,想起他们在得胜回家的路上…… 

  小敬安王刚刚打了胜仗,大军缓缓而行,鲜艳的敬安王旗帜高高飘扬,左右两边副旗各四面,更是威风凛凛。 

  当头一位将军,胯下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紫色盘龙军服,肩膀上披着打磨得闪亮的盔甲,腰间宝剑镶金嵌玉,华贵无比,正是众人口中啧啧称赞的何侠。 

  那日,得胜而归的何侠并无欢颜,一双极有性格的浓眉深深皱起。 

  “少爷。”清脆的女声从后传到耳中,有马蹄声从后追来。 

  何侠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是何人:“娉婷,不是这两天不舒服吗,我特意吩咐你坐轿子,怎么又骑马了?” 

  娉婷赶上何侠,与何侠并肩而行:“哪里就这么娇贵了?不过咳嗽两声罢了,偏冬灼就吓坏了似的,忙着禀告少爷。我真怕少爷以为我娇柔多病,下次不许我随军出征呢。” 

  “不带你出征,你肯答应?唉,只是太委屈你,一个女孩刀枪里来去,病了也没有好大夫看理。” 

  娉婷扑哧一笑,掠掠被风吹乱的头发:“我才不委屈呢。哪个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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