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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咸话-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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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当然是找到唐秋池了!”

“嗯,你打算怎么找?”

“这个……”沧海把右手食指放在嘴里轻啮,沉吟道:“这个比较麻烦,我看得找遍江浙了,但是他有个恶习,好赌,也许我们可以从各大赌场下手。可是,江浙的大小赌场不下三千,还有不计其数的地下黑窝……或者我们可以想个办法逼他出来?”

卢掌柜突然仰天大笑。

沧海和小壳都十分诧异的看着他。

卢掌柜摸摸胡子,老奸巨猾的笑道:“找唐秋池用不着这么麻烦。”

“为什么?难道你知道他在哪儿?”

“当然,”卢掌柜笑得开心已极,“昨天被你用玉如意轰出来的那个就是。”

“什么?!”

沧海从椅子上跳下来,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幸好地上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

“怎么会这样?”沧海简直捏死自己的心都有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你也没告诉我你的计划呀。”卢掌柜学着沧海的样子把手一摊。

“哎呀,早知道他住在这里,我有更简单易行的法子了!直接一碗蒙汗药就完事了!”沧海气得直跺脚。冷静一下,又问道:“那他现在在哪里?”

“应该还在附近吧。”卢掌柜俨然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沧海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长叹一声,然后咬了咬牙,右拳砸在左掌上“啪”的一响。

“看来,我得亲自出马了。”转头叫道:“卢掌柜,放话出去,说皇甫熙来了应天,下榻‘财缘’。”

卢掌柜敛笑,问道:“你要干什么?”

沧海回首,狡黠的缓缓笑道:“你猜,‘财缘’有场带彩头的豪赌,唐秋池知道了会不会来?”

“哈哈哈哈!”卢掌柜抚须长笑。“明白,一切就交给我吧!”

果断,机智,应变,谋略。皇甫绿石,你选的接班人,果然不差。

“哎等等。”

卢掌柜回头,“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那个……我饿了……”

第十二章先找清客后逛宜香

吃完饭,沧海又开始坐在那里发呆

这次小壳就没有那么担心了,眼珠转了转,心里想好了自已要问的问题,准备开始兴师问罪。

“喂,你从参天崖回来洗完澡坐那儿,原来是在想事情呐?”

沧海很专心的在发呆,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回答道:“对呀。不然你以为呢?”

“我以为你吓傻了。”

“哦。”

“哎,你真是‘财缘’的老板啊?”

“啊。”

“‘财缘’的后台不是‘醉风’么?是你怕人捣乱所以故意放话这么说的吧?”

“嗯。”

“你说的那个皇甫熙,是不是就是那个继沈万三之后最有望‘富可敌国’的商业巨贾啊?”

“喔。”

小壳起身走到沧海面前,威胁性的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磨牙道:“你敢再给我回答一个字,我就抽你,知道不知道?”

沧海抬头望了望他,茫然的眨了下眼,但是乖乖的回答:“知道。”

“很好。”小壳满意的微笑,“现在,你老实的交代,为什么你内功已臻化境却完全不会武功?”

“哦,你问这个呀,”沧海好像还在愣神儿的样子,却反问道:“听说过回天丸吗?”

“嗯,武林盛传,那是徐福求来的长生不老药。”

“那是瞎说。回天丸对普通人来说只能补气养血,但对练武的人来说,一颗回天丸却相当于一甲子的功力。功力越高,回天丸的效力越大。”

小壳但听不语。

沧海接道:“在我刚练了一个月内功的时候,就吃了两颗那个东西,所以,我的内功准确的来说是一百二十年零一个月。”

小壳闭目仰首,无声的大大叹了一口气,低头用手捂住了脸。

沧海又接道:“可惜,内功我只练了一个月,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依然控制不好过于强大的力量,像上午那样使用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不然……唉,可惜呀。”

小壳又叹了口气,自我调节了许久,终于开口,咬着后槽牙缓缓的道:“哼,岂止是可惜,简直是浪费。”

沧海终于正视了他一眼,笑了。“没想到我们兄弟俩在这个问题上看法如此一致。”神色一敛,又悠悠道:“而且,因为我不能收放自如,所以当年他们不敢教我武功,怕我急了把人打死……”

小壳没理他,自顾自的幻想了一下,然后憧憬似的道:“哎,就你一个练一个月内功的人都能把回天丸的效力发挥到那种程度,你说要是给练六十年内功的人吃了,那得什么样啊?”

沧海道:“第一,就算你练了六十年内功,得到回天丸的几率也几乎为零;第二,上午我不止是用了内功,要不然怎么能那么容易就把他们吓跑?”

“啊?”小壳的脑袋又当机了,“什……么意思?”

“听说过‘摄魂法’么?”

“没。”

“就是类似迷魂大法的东西,西洋人管这叫催眠,”沧海说着话,手里把衣角折叠翻转,又打开,再折叠,如此从容的反复。“小时候遇过一个西域人,他教了我一点摄魂法,后来鬼医跟西洋人学了一点催眠,也教了我,我只不过稍微把它们改良了一下,用内功打入人体作为催化,使催眠的效力更大一些。”

停一下,又补充道:“对了,上次给我治伤的那个小老头大夫,就是鬼医。”

他们俩不愧是兄弟啊,小壳顺利继承了沧海的“遗志”,也开始发愣。也许叫发傻更恰当一点。

你有没有觉得,听多了别人那些让人羡慕嫉妒恨的事迹之后,反而会令自己提不起劲。小壳现在,就是这样的感受。

沧海见他不再问了,就转头去看西下的夕阳。秋日夕阳的颜色总是带着种壮烈和宏大,体味起来却更像是遗憾,就算注定了、看惯了它每天都向西逝去,却还是能烧得人双眼流泪心口灼痛。

沧海不知在想着什么。

天色渐晚,街上的行人却有增无减,因为夜市就快营业了。“财缘”里面也开始嘈杂起来。

小壳喃喃自语的轻声叹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沧海回头,先是诧异,然后笑道:“应该说是什么人吧?”

“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你赶上了?”

“是呀,我问了这个问题已经十几年了,可是到现在都没有人能回答我。”

“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哈哈,”沧海轻笑,向后仰靠在扶手上,右手揽过椅背,随意垂下,仰着颈子感叹道:“有些事对有些人来说不是秘密,可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惊天动地的秘中之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唉,有时候就算我告诉了你,你也不信的。”

“因为那本身就难以置信。”

沧海又望了望天,说道:“你信么?小花快回来了,卢掌柜要出门了。”

小壳想都没想就道:“不信。”

随即听到房门轻叩,然后一个丁香花一样的女孩子走了进来,笑道:“公子,我回来了!”

沧海挑眉轻笑,转身跪在椅子上,上身探出窗去,双手拢在嘴边向楼下喊道:“卢掌柜!路上小心啊!”

楼下传来一大声铁胆的撞击,算作回答。

小壳张大了嘴,惊讶道:“天呐!你怎么做到的?难道有‘预知法’也让你学会了么?”

沧海大笑,指着临街的窗户乐不可支的道:“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说完就丢下他,坐到桌边去了。

小壳忙过去探身向下望了望,然后,回头怒视,头上开始像香炉一样——冒烟。

从那扇窗子望出去,刚好可以看见“财缘”大门外的一切状况。刚刚他就亲眼看见卢掌柜乘着马车离去。

……沧海这个家伙,真是太可恨了。

大明朝街市的道路,不管是州府的还是乡镇的,基本上都笔直而宽阔,没有转弯抹角的地方,而且大多都铺设着整块的青石板,这不仅使街道更加整洁易行,还能让人非常准确的嗅出明代商业异常繁荣的气味。

栗棕色健马的马蹄嘚嘚踏在青石板地面上,声音既不难听也不单调。如果说街两旁燃起的红灯笼是盛世的舞者,喧哗的市镇是一曲庙堂之丝竹,那么这清脆的蹄音便是那铙钹之悦耳。

两匹毛光锃亮的健马背上套着一辆黑漆的大马车,马车低调而又华贵。卢掌柜揉着铁球坐在里面闭目养神,面目慈祥,还微带笑意。

他对面坐着个样貌沉稳的秀才,头上戴着时样方巾,身上穿着宽襟的深灰氅衣,内搭一件青色菊花暗纹直身,足登粉底方舄。年纪在四旬开外,三缕短髯,长眉秀目,颇有点仙风道骨。这样貌该是三国诸葛借东风,火烧战船,手把羽扇,未出茅庐先定三分天下;次之也可是大宋主簿公孙策,曾伴青天,不畏权贵,三道御铡震慑满朝文武!可是——

可是他却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商人。

真是让我一腔热血无处发泄。

他不是文人,并不代表他不想做文人。

他名叫岑天遥,字近道,号明泉,本来也是十年寒窗的饱学之士,但自从二十岁那年考过了院试后就再没有高中过,原因是像所有寒士高人一样不愿“摧眉折腰事权贵”,但是当缸中无米时又“使我不得开心颜”,于是他三十岁那年终于弃文从商,五年前做上了“财缘”的二掌柜。也许是年轻时忙着愤世嫉俗的原因,岑天遥现在四十岁了还是单身,不过这对“财缘”来说倒是件好事,多了个全天十二时辰的劳力不说,还能随传随到。这不,大掌柜要出门,他就得跟着陪着伺候着。

岑天遥的话不多,也不好打听事,所以其实现在是去哪儿他也不知道,反正是既来之则安之呗。

马车出了永宁镇之后又行了一段石板路,然后微微颠簸上了土坡道,不久又平稳的听到马蹄敲打青石板的声音。

岑天遥终于忍不住掀开车廉看了一眼,只见乌江镇的镇门遥遥远去。他们这是要去干嘛呢?

马车外面渐渐喧闹起来,却多是污言秽语的狎妓之声,粉头妓女嗲声嗲气的套近乎,暗门子赶趁找饭局,听着都叫人从心底里厌得慌。

卢掌柜睁开了眼,胡须动了动。岑天遥马上察颜观色一番,见卢掌柜正襟危坐,面孔严肃,心里才刚稍稍放心了些,马车却忽然停住了。

岑天遥一惊,内心委实万分挣扎。才刚想说话,却听车夫在外面一口京片子的喊道:“各位大爷行个方便,车身太大了过不去,麻烦您侧个身儿,让个地儿,让我们过去,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

一个男人说道:“难得你家富贵还能不横行霸道,那咱们就给你让让。”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车夫道:“得了您呐!各位多福多寿啊!得儿——驾!”

马车又开始缓缓行进了。

岑天遥松了口气,出了一身汗。头巾也有点汗湿,直弄得额头发痒,当他正要伸手去擦的时候,突然发现卢掌柜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虽然没看着他,但他连忙就不敢动了。

马车继续慢行,外面的恶声渐渐小了下去。

马车加速,但不知轧到了什么,车身忽然轻微一颠。这下岑天遥可得救了,忙借着扶头巾的动作,偷偷挠了挠额头。

然后马车又停了。这次是真的停了。

跟着卢掌柜下车一看,岑天遥又傻了。

这竟是一间皮条店!

还美其名曰:清客店。

这种清客店源出于苏州,盛行于明末。店内别无他物,只有茶具炉瓶,手掌大一间房,却又分作两截儿,清客候人闲坐,兜揽的不是生意,而是嫖赌。

卢掌柜迈步就进,岑天遥一把没拉住,只得跟随入内,想跟大掌柜说一声“我在外候着”,却听一人热情招呼道:“哟,二位员外,少见少见啊,有什么我可以帮手的?”

只见这人二十五六岁年纪,生得倒是朗眉星目的一张侠客脸,仿似好打抱不平的那类人,可是又浑身的市井泼皮谄媚劲儿,看来很不搭调。

卢掌柜道:“当然要找你帮手的。”

“哈,您是喜欢哪样的姑娘?温柔一点的?花样多一点的?还是……”

卢掌柜打断道:“不要姑娘。”

那人一愣,旋即挤眉弄眼道:“哦!明白明白!我认识一个细皮嫩肉的男孩子,今年才……”

卢掌柜很有耐性的微笑打断他:“不嫖。”

“哦,那就是赌了?我跟您说……”

卢掌柜又插口道:“也不赌。”

“嘿,我说你两个,不嫖也不赌上我这儿干嘛来了?”

卢掌柜微笑不答,揉了两下铁球,突然叫道:“石朔喜。”

那人一惊,又一愣,左右看了看,轻声道:“我屋里有贼么?”

卢掌柜笑容扩大。“没有。”

“那你喊贼的名字干嘛?”

“哈哈哈哈。”卢掌柜的铁球叮当响,看得出心情不错。“不是我喊贼的名字,是有人‘贼喊捉贼’。”

“你说我么?怎么会?”

卢掌柜一副“你上当了”的表情,叹道:“世人只知道‘红双喜’,却不知道有石朔喜啊。只有你自己,才知道是你自己。”

岑天遥听后微一沉吟,脱口道:“那个劫富济贫完了在墙上留一个双红喜字的侠盗,难道就是他?”

卢掌柜回头看看岑天遥,微笑颔首。

那边的石朔喜恼恨的叉腰踱了几个圈子,伸右手食指搔了搔额头发际,然后猛的一拍桌子,喊道:“豁出去了!说,你们找我做什么吧!”

卢掌柜又老奸巨猾的笑了。

“做‘庄’。”

从清客店里出来,岑天遥一头雾水,自己虽推理出一些头绪,但是还有些关键点难以点破,总觉得这事跟住在玄字房的那个年轻公子有关。但是他没有问这个,而是问:“接下来去哪儿?”

卢掌柜欣慰。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卢掌柜一直很欣赏岑天遥的头脑,这也是岑天遥能做上二掌柜的原因。而事实越来越证明,卢掌柜的决断没有错。

于是卢掌柜回答道:“我们去宜香园。”

“对了,这件衣服是慕容姐姐做给你的,她说她明天就到。”小花丢了一件衣服到沧海怀里,又自顾趴在窗边向“财缘”内部的楼下望去。

沧海拿着衣服,竟然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问道:“为什么腰带又是琥珀色的啊?”

小花回头道:“慕容姐姐说,那像你眼睛的颜色。”

“天呐……”沧海又叹了口气。

小壳奇怪道:“有人给你做衣服你还叹什么气?”

沧海别扭道:“……我总觉得她在调戏我。”说着,毫不吝惜的把衣服扔到床角去。

小花道:“你也就是说说,我看她明天来了你敢不穿!”

沧海一直在专心的看着一张纸,现在依然假装充耳不闻。

小壳也走过来看了看,问道:“这是哪儿的地图?”

“烟云山庄的。”

“‘醉风’分部的那个烟云山庄?哪儿弄来的?”

小花在那边插嘴道:“我从孙烟云书房顺来的。”

“顺、来的?”小壳顿时死机了。“那么秘密的地图,怎么能说顺就顺啊?”

沧海笑道:“唉唉,真是的,为什么所有人的心理都是一样的呢?他们都以为秘密,就没人敢去偷,孙烟云也就没把真的那张地图藏起来,而且一般人也不知道烟云山庄是杀手组织分部,冒险去弄张地图出来有什么用?况且,这只是一张普通的山庄分布图,‘醉风’的分部根本不在这张地图上。”

“那你要张图来干什么?”

“确认一件事。”沧海展开地图,指点道:“你看它的建筑面积,从山庄前门到后山,无一处不用之地,有些虽有空地,却是一处内院花园。‘醉风’的人多、资料多,那么就必须有足够的机密空间放得下这么多人和这么多资料。我看了很久,发现烟云山庄里面没有一处适合做‘醉风’的分部。”

“难道‘醉风’分部根本就不在烟云山庄?”小壳说完脑袋上就被敲了一个爆栗。

沧海道:“大哥,你用用脑子好不好?不是分部弄那么多机关弄那么多人把守干嘛?真正的分部用‘空城计’么?”

“那……那你说怎么回事。”哇,头被敲得好疼。

“‘醉风’的分部的确在烟云山庄。但不是在里面,而是在下面。”

小壳终于聪明了一回,“哦!你是说……”

“‘醉风’分部在烟云山庄下面的山腹里。”

“山腹里啊……”小壳又愣了。

沧海无奈道:“就知道你想的跟我要说的不一样。”

小壳嘿嘿一笑,问道:“那你确认了这事以后想怎么办?”

“嗯……”沧海咬了下手指,边思考边道:“‘醉风’分部是借烟云山庄作为掩护,隐藏它真正的入口,如果烟云山庄不在了,那里就是一座光秃秃的小山,就会暴露目标,那么这个分部在短时间之内就无法运作了。”

“所以?”

“所以……”沧海又大大的微笑了。

“我们去把烟云山庄烧了吧。”

小壳一巴掌搧在沧海后脑勺上,先把仇报了,然后才嚷道:“大哥,你用用脑子好不好?你可以找人弄张地图出来不代表你可以烧了‘醉风’分部的掩护建筑啊!”

沧海抱头小声嘀咕道:“我们可以想办法嘛……”

“好啊,你想!”小壳气呼呼的坐到一边去了。

这时小花兴奋的回头道:“公子,公子!你看他们都在议论明晚的赌局呢!都说皇甫熙来了明天的赌局肯定大!还说明天不知道谁有那个艳福能做全场的大赢家,赢得苇苇姑娘作陪!”

沧海正在出神,随便“嗯”了一声。小花也没期待他的回答,嗑着瓜子继续看楼下。

小壳倒是有了一肚子问题,但是看沧海专心的样子就没敢打扰。

过了半晌,沧海突然又用右拳砸在左掌上,“啪”的一声。

小壳马上期待的问:“想到办法了?”

“嗯!明天绝对可以让那头驴再被整一次!”

“什……么?你竟然看着烟云山庄的地图在想怎么整薛昊?”

“对呀。”无辜的抬头看小壳。

小壳忽然又有了打人的冲动。

第十三章再见,薛郎

九月初三日,晨。

虽然浑身没愈合的伤痛得要命,但薛昊还是准时来到了应天府永宁镇赴约。

从他踏上参天崖的第一步起,就开始心跳加速。这种心跳加速跟扶着罗姑娘时的心跳加速不是一种感觉,扶着罗姑娘时是一种紧张的忐忑,而他现在是兴奋得想要跳脚。看着参天崖的山景,他越发真切的感受到了作为生命的喜悦,越发感觉到活着真好,而令他继续活下去的正是给他锦囊的那个人,他马上就可以见到自己的救命恩人,不仅能亲自表达感激,也许还能解开自己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

你说,一想到这些,他能不兴奋吗?

沧海站在参天崖的崖顶。再往前半寸就是烟霞扑朔的崖底深涧,虽然参天崖并不很高,但因此处常年雾霭缭绕,所以并看不见深渊之下是何等庐山面目。是以,到此地游玩的人都不敢靠近崖顶,怕万一失足则真成千古遗恨了。然而沧海好像还嫌不够惊心,又往前迈了一小步,脚尖已悬在山崖之外。

举目远眺,只见天无片云,空翠欲滴,青山万叠,古木千章。振衣千仞岗,越足万里流;日照烟霞生七彩,天聚万象握乾坤。

沧海眯着眼,唇边带笑,右手负在身后,微握成拳。衣袂临风,如一只遍体仙羽的鹤,翅带流光,飞而未翔。就这样望着旖旎的江山,像一幅画。

小壳站在他身后稍侧的地方,看着那张丹青难描的脸容,忽然间思潮起伏。而心中最先浮现的,却是一首诗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虽所谓: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然,天地之钟于男子者何甚乎!

唏嘘喟叹一番,却又联想到他那变幻莫测的性子,虽然缥缈得无法捕捉,但当你努力去分辨的时候,又终会因那风情万种而恍然失神。尤其是这种时候,在高山之巅,遗世独立,小壳突然有种错觉如果风一直这样吹着他单薄的身子,他会不会就突然化作一阵风,飞回到天上去了。那么他会去广寒宫还是凌霄殿呢?

那是不是代表,我就要永远失去他了?

小壳忽然觉得双目酸涩。他想,也许是朝阳太刺眼了吧。

此时沧海抽回目光,回过头来,轻轻笑着。那容颜已不是“清”,而是“绝”。

沧海目光微垂,又侧头看着小壳,笑道:“站在这里你怕么?”

小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双手用力的牵着他的衣角,捏得指节都发白了。

但是小壳没有松手。

“是啊,我怕。”怕你会突然从我眼前消失不见。要是再也抓不住你了,我该怎么办呢?

沧海笑笑,就任由他那样抓着。

听不真切,但沧海好像是叹了口气,望着满目河山,不知是用什么样的语调,轻轻吟道:“人生如春蚕,作茧自缠裹。

一朝眉羽成,钻破亦在我。”

小壳静静听着,却不能完全明白沧海吟这首诗的目的,然后他眉头一皱,还是想问那句:“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拥有这样多秘密的人,是否也要背负那样大的责任?在那样的压力下,每走一步,需要怎么样的谨慎?每天早上最简单的睁开双眼,在他来说,需要多么大的决心?而当他独自面对一切的时候,到底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不,以后他不会再独自面对了。任何时候,我都会在他身边。我会保护他。

如果我这样说的话,他一定又会毫无风度的笑话我了吧。小壳想笑,但是一下子眼眶湿润了。

沧海道:“他来了。”

临江仙、么?

薛昊攀上崖顶、看见两个衣袂飘飘背影的那一刻,脑中只浮现这一个词。即使他知道,这里根本没有江。

临渊的公子缓缓转过身,眼带笑意。

是唐颖。

终于见到他了。

薛昊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为看见一个男子的面容而激动而喜悦而兴奋异常,手足发软,心率过速。

薛昊只是稍微平息了一下因爬山而造成的气喘,然后就大步走上前,面对唐颖,第一句话是:“果然是你!”然后一把提起他的衣襟,把他拖离悬崖边缘。真怕他一不小心会掉下去。

然后就着提着他衣襟的姿势,咬牙切齿说了第二句话:“谁让你把锦囊绑在狗肚子下面的?!”

小壳爆笑。

沧海却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他张开双臂,一把把薛昊抱住。

薛昊的脸和身体一起僵硬。

沧海左手拍着他的后背,高兴的大声道:“见到你真高兴!”右手却在薛昊衣服上扭下了三个铜纽扣,交在薛昊没拉着他衣襟的那只手里,小声道:“你以纽扣做暗器能发多远?”

薛昊愣愣道:“……两丈吧……”

“够了。”沧海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说你打。右手边树林一丈处壬子位,去地二尺,上星穴;一丈一尺乙丑位,去地二尺三寸,前顶穴;左手边灌木中石后一丈半,去地三尺,风府穴。”

薛昊不敢怠慢,右手连发,将三颗纽扣一一弹出。

半晌,沧海松开环绕的双手,把薛昊推开。放下微微踮起的脚跟,小声嘀咕道:“讨厌,长那么高干嘛……”

人家长得高也惹着他了。

“啧,还不松手!”掰开薛昊依然攥着他衣襟的手,努力把褶皱的衣襟拉平。

薛昊紧张道:“打中了么?”

“中啦。你还真是笨哎,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

“跟踪我的是什么人?”

“大概是‘醉风’的人吧。”

小壳跑过去查看,回报道:“都穿着黑衣服,蒙着面,应该是杀手不会错。”

薛昊的手心又冒汗了,踌躇道:“那用不用灭口?”

“那倒不用。”沧海拣了一处较平滑的石头,坐下来休息。“只要听不见我们谈话就行了,等他们醒来发现我们不见了,一定不敢马上回去禀报,一定会自己先找两天,等实在找不到了才回去领罪挨罚。这对我们来说不是好事吗?”

小壳也过来坐在沧海身边。

薛昊道:“那他们为什么要跟踪我?就因为我夜闯‘醉风’?”

沧海先打量了一下薛昊的气色,自言自语道:“看起来还不错。那我就放心了。”抻平衣裳下摆,搭在膝盖上,又道:“他们之所以会跟踪你,完全是因为那句‘寄奴何处’。你奇不奇怪,为什么你一说这个他们就把你放了?”

“是呀,我正想问这个呢,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壳也凝神细听。

沧海却仰头看着薛昊,道:“你坐下,我这么看着你脖子累得慌。”

薛昊无奈,只得一屁股坐在山崖上。尘土飞扬。

沧海连忙将一些尘土挥开,皱眉道:“哎呀,你们江湖人就是这么脏。”得,这回又嫌人家脏了。

还好薛昊没往心里去,只是催道:“你快说。”

沧海继续在面前上下挥舞着手掌,荡开尘埃,一边道:“唉。‘寄奴何处’的意思就是‘你想不想知道寄奴在哪儿’。”

“那又怎么样?”

“也不怎么样,”沧海耸耸肩膀,很无所谓的随意说道:“只不过,任世杰的小名刚好叫做‘寄奴’。”

小壳恍然大悟。

如果“寄奴”是指任世杰,那么这句话就可以理解为:你想不想知道任世杰在哪儿?

怪不得薛昊一说这个就被“醉风”放了,原来这句话还可以引申为:你想不想知道任世杰在哪儿?杀了我,你就别想知道!

薛昊想到这儿,浓眉微蹙,喃喃道:“难道刘苏的死跟这件事有关?”然后又忍不住微笑,“这么说,这次是你救了我?”

“当然。”理直气壮的点头。

薛昊道:“看来我得谢谢你。”

“错。”沧海挑眉道:“你得感激我。”

薛昊笑了,然后道:“对了,你有没有看见我的腰牌?”

“啊,对了,”沧海忙从怀里摸出一块木头牌牌,递给薛昊,“你要不说我都忘了还给你了。”

薛昊有点难以置信,“真是你拿的?什么时候?我怎么都不知道?”

沧海笑道:“你好好想想那天在怡兰苑的时候?”

薛昊想到那天黄辉虎走了以后,自己很生气的问他为什么不装可怜了,他说反正也骗不了自己,然后他绕着自己转了一个圈……薛昊灵光一闪,兴奋道:“是那个时候!”

“没错。就是那个时候。”

两人相视开怀。

薛昊拿着那块腰牌,感慨道:“唉,要不是你,我连说那句‘寄奴何处’的机会都没有。看来,你一共救了我两次。”

沧海不置可否的表情,却道:“还好有这块木头,不然我们的阿旺也找不到你。”

一提到阿旺,薛昊的脸就黑了,都没敢往下接话。思绪转了转,突然道:“不对,事情有点不对。”又想了想,肯定道:“没错!就是这样的!你是故意诓我去替你打探消息的!弄得我一身的伤,差一点就没命了!还要我说那种莫名其妙的话,害得我被人跟踪,回来却还要我感激你……你……你真是……”薛昊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没想到这头驴还没有那么笨。小壳又开始幸灾乐祸:被人拆穿了吧?看你这回怎么办!

没想到沧海更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拍着胸口,痛心疾首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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