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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君-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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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少年依旧是冷淡的表情。
陆恒修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是在问顾庭筠,便点点头。
少年垂下了头,好一会儿才又抬起来,脸上两行泪痕:“他叫我小尘,他眼里看的从来都不是我。”
说罢便走了,身后还背着那把琴:“为什么不灭他全族呢?这样,到死我也能陪着他。”
“这孩子我见过,在街上,连我都吓了一跳。太像了……”于如烟从身后走了上来,转脸对陆恒修道,“陆大人,让奴家陪您喝几杯?”
春风得意楼今夜不做生意,茜纱的宫灯没有点起,一对白烛兀自幽幽地烧着,连里头大片大片的桃红纱帘都换成了素白色。
说是陪陆恒修喝酒,其实是春风嬷嬷一个人边喝边自言自语着:“那时候我也爱在楼上弹琴,天天弹,偏偏那一天换成了小尘。你说巧不巧?”
“我知道他心里有小尘,娶了妻他心里也还只有小尘。可这种事啊,光放在肚子里不说出来,没用。”
“他后来又要给我赎身,说是叫我做他的二夫人。哈哈哈哈……都是这肮脏地方出来的人,小倌不行,娼妓就行了?哈哈哈哈……你说这是什么道理?谁甘心给人当个影子看?哈哈哈哈……”
外面传来一阵琴声,泠泠作响,听着分外耳熟,却没了幽怨只有扑面的风尘味。
“这叫《相思调》,吃咱这碗饭的都会。小尘那天弹的就是这个,那时候他才刚学,弹得不好。”春风嬷嬷道。
喝到后来,连眼里都露出了醉意,却还执意拉着陆恒修喋喋不休:“陆大人……嬷嬷今天跟你说句真心话……人活这一世啊,说穿了不过就百来年,到了时辰,管你多大的官多少的钱,好人坏人,不就剩下坟头上那把草么?所以呀……最重要就是活得开心!呃……什么名啊利啊,那都是虚的!你说说……嗯?你堂堂的丞相活得有我自在?我春风嬷嬷敢拍着胸脯满大街喊我爱金子,你敢么?他顾庭筠当年要不是顾着面子名声犹犹豫豫的,能到今天这个下场?呵……喜欢,?隼矗率裁矗渴旰笏辜堑媚悖俊?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人啊,最苦的就是悔不当初。当初我要是……要是……”
当初,天天精心描了眉点了唇着了罗裙,登上搂头缠绵着心思弹一曲《相思调》,你道我看的是谁,思的又是谁?顾家三郎行过之处,漾起多少闺怨春思,绣榻上辗转难眠。我也是豆蔻的年纪,正好的芳华,绣枕下暗藏一张伊人的画像。烟花地里打滚的泼辣女,到了他跟前,还不是一样揣一颗急跳的心,半晌也定不了神。好容易,他终于回过头来往这里看一眼,眼中看的却不是她……
“人这一世,最奢求就是身边有个喜欢你的人,你也喜欢着他……”酒醉时喃喃自语,却让身侧的丞相一震,许久才举起手中的细瓷酒盅。
书斋里寂静无声,桌上放着折子,心思却不知到了哪里,似乎还在春风得意楼里头听着春风嬷嬷醉语,又似乎回到了现在,堂上那块“忠顺贤善”的匾正沉沉悬在头顶。
喧然响起一阵狗吠声,间或又传来一些人声。恒俭匆匆跑到门外喊:“哥,你快去后头看看吧。”又匆匆往后跑了。
起身赶到相府的后门边,几个家丁一手打着灯笼一手牵着正狂吠不止的狗。陆恒俭搓着手满脸尴尬,一见恒修来了立刻松了口气,往恒修手里塞了个灯笼说了句:“哥,找你的。”就赶紧和家丁们牵着狗走了。
陆恒修这时才看见墙根处还有个人,走上前用灯笼去照,凌乱的发丝,褴褛的衣衫,地上还有什么东西暗暗散着莹光,正是一支碎了的玉簪。
“你……”
“小修……”眉梢还是上挑的,嘴角却往下弯着。一声“小修”唤得千回百转,愤怒、无奈、高兴、委屈揉在一处还隐隐透出一点撒娇。
灯笼险些掉了地,陆恒修瞠目结舌:“你……”
幸亏陆老夫人去了城郊的宁安寺祈福,今夜不回来,家丁丫鬟们有些都跟了去,不至于惊动了太多人。不然陆府上下见到这副模样的皇帝非瞪掉了眼珠子不可。
“都是那个恒俭!朕让他给朕留个门的,居然在那儿放了狗!这么大,这么高,一进来就呼啦啦都围了上来!看朕怎么罚他的俸禄……”进了恒修的书斋,宁熙烨也不害臊,一边狠声咒着陆恒俭一边把事情说了。
陆恒修拿出套自己的衣衫给他换了,又帮着他整理发髻:“恒俭大概是不知道吧。陛下出宫是为了……”
“除了你还有谁?”宁熙烨就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拉到自己跟前,自下往上看着他,“你当你说声没事朕就能信了?你把太傅看得跟自己爹似的,小时候他说一句‘君臣有别’,你足足一个月没让朕近身。现在他这样了,你能没事才怪。来,让朕看看,哭过没有?”
说罢,竟真的要凑近了来看。陆恒修忙说:“没有。”一边想往后退,却被他抓着手腕挣不脱。烛火下,宁熙烨只见陆恒修面如白玉,黛眉似敛非敛,有种说不出的情致,本来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忍不住倾上去想吻他那半开的唇。
陆恒修眼见得他越靠越近,连急促的呼吸都能听见,想要挣扎,却在看进他那双漆黑的眸时愣了神。这些年,任凭自己不理不睬也好,装糊涂也好,一口回绝也好,这个人,总是这般看着他,宠溺、包容、情深,一直不变。心中情潮涌动,他对自己如此,自己又岂会真的没感触?
双唇相贴,舌尖扫过他颤动的唇伸进他口中,湿热软滑。勾起他的舌来含着吮弄,怀里的身躯立刻轻颤起来,让他的胸膛紧紧贴着自己的,恨不得揉进骨子里。用舌卷了他的舌在彼此口中嬉戏,又倏地放开,退回来只在他的唇畔留连。许是被他挑逗得不耐,他主动伸出了舌来邀,立刻缠住不放,只吻得他脸色潮红透不过气。
“小修喜欢朕的吧?”笑着松开他,回味似地舔着自己的唇。
两眼迷离的人闻言一震,转过脸去不愿回答。
“唉……”叹了一口气,又箍紧了他,在他耳边咬牙道,“总有一天朕要烧了你家那块匾,然后下旨,陆氏万世为后!”
正文 第六章
“陆卿家,家里的狗养得不错啊,又是令夫人从哪儿给你牵回来的?呼啦啦这麽多条,都说令夫人买东西喜好一屋子一屋子地买,原来连买狗都爱一群一群地买啊……”殿前的花都开了,!紫嫣红映出满园春色。就在廊下摆一套桌椅矮几,上头再放些点心鲜果,宁熙烨懒懒地靠在椅上,手里掌一只紫砂壶,脸上挂一抹闲闲的笑。
恒俭忙跪下了赔著笑脸道:“微臣不敢,让陛下见笑了。”
“哪儿能啊?”宁熙烨仍看著前方摇曳的花,脸上笑意不减,“是朕让你见笑了吧?”
“臣惶恐。”恒俭使劲地朝他大哥递著眼色,却被宁熙烨看似不经意地拿眼一横,只得垂下头偷偷擦汗,“那……那都是齐大人训好了送来的。”
“是麽?”宁熙烨总算转过了头,笑著对齐嘉道,“小齐,是你送的?”
齐嘉正高兴地瞧著宣帝教训恒俭,一听熙烨问他忙脆声答道:“回陛下,没错。微臣刚好有亲戚去南边做生意,带回了几条,听说这狗既凶猛又忠心,那边都爱养几条来看家。臣就送了几条给陆大人。要是陛下您希罕,下回微臣就再给宫里送几条,一定选最忠心,最凶的。”
说完了,习惯性地咧开嘴笑。身边的其他人也跟著笑了,笑他这个没心眼的又莫明其妙地把自己卖了。
“不用了,太凶了。”宁熙烨别过眼对陆恒修低语道,陆恒修看他微白的脸色,再一想夜里他站在墙根下的狼狈模样,不由得脸上也露了笑容。
“送的?你倒还真大方啊……”话是对著齐嘉说的,宁熙烨的眼睛却别有用心地瞧著陆恒俭,直把陆恒俭看得额上又出了层汗。
“没事儿。呵呵……”齐嘉的脸上喜滋滋地露出两个小酒窝。
“陆卿家,小齐说送你就爽快地收了?来,周卿家,你来帮朕算算,这麽些狗得值多少银子,看看是不是违了律法了。”就著手里的茶壶啜一口,云淡风轻地看著院中群芳争豔,彩蝶翩跹。
地上跪著的小齐和恒俭却吓了一身冷汗,忙齐声说没有。
“是麽?”眉梢一挑,脸上笑得越发得意,“朕信了也没用,难堵悠悠之口啊……要不,就让陆卿家买下吧。嗯?也不用太多,就陆卿家一年的俸禄吧。陆二夫人上回街花的就不只这个数呢……”
“哥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罚了他一年俸禄比割他的肉还心疼,恒俭垮著脸跟恒修解释,“我哪儿知道後门边也放狗啊……”
过一会儿,熙烨说累了,众人就纷纷告退。最後廊下只剩下陆恒修被他拉住了袖子不能走。
“都登基为帝了,怎麽还这麽同臣子计较?”陆恒修道。
宁熙烨却耍赖似地笑笑,站起来和陆恒修一起并肩站在院前赏花:“陆贤相取名字还真有学问,恒俭恒俭,还真是从小就勤俭有加。那你呢?恒修恒修,修的是同谁的缘分呢?”
一双眼亮晶晶地看著他,直把陆恒修看得手足无措,呐呐地不出声。宁熙烨就“噗哧”一声笑了:“朕的小修还是这麽容易害羞,小时候也是这样,一不会说话就不敢看人。”
陆恒修偏过了脸不去看他嬉皮笑脸,他就“小修小修”地叫著,说是讨饶,却是越发逗弄著他。恒修被他逗得又气又急,勉强定了神转过脸来要罚他抄《帝策》,他却先开了口:“太祖皇帝圣明,作《帝策》以训诫後世子孙。烦请陛下御笔亲书几份,明日早朝时赐群臣人手一册,以共同领悟太祖皇帝教诲……”
脸上也是跟陆恒修如出一辙的正经神色,见陆恒修被堵得说不出来,又“嘻嘻”一笑,恢复了顽劣:“朕都会说了。”
“你……”想生气,却看著他的笑脸怎麽也生不起来。
他却赶紧回了身从盘里捻起块酥糖枣泥糕送到陆恒修嘴边:“你爱吃的,今早特意吩咐下面做的。”
见陆恒修正瞄著他身後的空盘子,宁熙烨不好意思道:“刚才坐著没事,就吃了几块。还好还剩了一块。”
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怎麽做了皇帝还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想要伸出手去拿,他却不肯,只能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丝丝缕缕的枣香,丝丝缕缕的甜,一直甜到了心底。嘴角不由自主翘了起来,看到他的眉快飞上了天。院内春光明媚,一双彩蝶舞得正欢。
吃完了枣糕,他又回身从桌上拿起了满满一大盆金丝蜜饯塞进陆恒修手里,嘴都咧到了耳根:“小修,朕爱吃这蜜饯。朕知道你害羞,不要用嘴,用手喂就好。”
灵公公正倚著柱子打瞌睡,就听那边廊下传来当朝太傅的一声怒喝:“《帝策》,明早群臣一人一册!”
一个机灵,头重重地撞在了柱子上。
今晚奴才又不能睡了,唉……灵公公郁闷地揉著额头。
打打闹闹的,就忘了先前心里的忧愁。随著一天灿过一天的阳光,心绪也畅了许多。
这时候,辰王爷却又挨了过来,东拉西扯地说了些:“我那个皇帝侄儿真不懂得体量啊,怎麽方大人才刚忙完就又派他去了外边巡视?朝里这麽多人,怎麽老指著方大人啊?”之类的。
陆恒修耐著心思听著,心里却说,那是方大人自己上了折子要去的。
辰王爷就说:“陆大人,你怎麽笑得跟我那个皇帝侄儿一个样子?”
陆恒修脸一红,忙敷衍道:“哪里……”
辰王爷也不追究,忽然放低了声道:“您知道麽?我那个太後嫂子还没死心呢。这不,让人画了好些各府千金的画像给陛下看。说是明年开春一定要把事儿给办了。这两天正拉著几位老王妃往各家串门找媳妇呢……”
“这……”陆恒修想张口说些什麽。
辰王爷却对他眨眨眼,往一边招呼别人去了:“年轻好啊,要干什麽事儿就赶紧干了,别往後挪,等老了就知道了,一人一个被窝那个叫冷。是吧,陈大人?听说贵夫人回娘家去了,晚上冻得睡不著了吧?”
那边小齐正抱著一摞画卷急急往御书房走,脚下没留神绊到了门槛,画卷就散开了。陆恒修脚边也掉了一幅。
陆恒修低头一看,画上是一个依著绿竹的女子,!云托腮,肤如凝脂,柳叶细眉,樱桃小口,杨柳细腰上系一根粉紫色的丝绦。气质端庄,面容娴雅,足以母仪天下。
便看著画卷出了神,心里说不清是什麽滋味,跟吃了颗没长好的梅子似的,又酸又涩,偏又说不出口。
“这是荆州太守王大人家的小姐。”小齐伸长了脖子凑过来看了一眼,“其实长得没这麽好看。我见过的,脸可大了。”
歪著头想了想,憨憨地笑道:“见过的都说,跟个葱油饼似的。”
用手指了指画上的竹子道:“别看这里画这麽好。画画像那天,小喜子也在,他告诉我,等画完了,这竹子都被王小姐压断了,那小姐一屁股坐在下面的笋尖上,痛得直叫唤。”
听他这麽一说,再看他小小的人快淹没在画堆里,陆恒修不由也笑了:“是麽?”
看著他一路小跑抱著画像进了御书房,脸上的笑容却僵了。
路过春风得意楼,那边的茜纱宫灯又亮了,春风嬷嬷今天穿了件豔红色带金线珠片的衫子,扇著长得能托住烧火棍的睫毛,笑得全京城都能听见:“哎哟哟,陆大人,几天没见了。您好啊!什麽,守丧?哎哟,陆大人呀,您看看您看看,我这上上下下百来口人呢,真要给他守个三年孝,咱也得饿死了下去给他作伴去。守个十天,够了!不是都说心诚就行麽?够了够了!再不开张,这些个火山孝子也熬不住啊,是吧?沈大爷?我们家香香正在房里想著您呢。快,把沈大爷领上去,好酒好菜地招呼著。香香学了个新花样,让她好好伺侯您啊……呵呵呵呵……喂,那桌,再给那桌送几坛酒上去,用那个最贵的,让翠翠都给他灌下去……”
又笑著凑近了低声问:“那位穿黄衫的公子还好吧?不是嬷嬷我多嘴,咱这里人来人往的我什麽样的人没见过呀?你说说,叫了一屋子姑娘进去就光叫著唱曲儿,一个时辰什麽都没干,唱得我们家秀秀嗓子都冒烟了都。还回回都这样。你说这是为什麽呀?心里有人了呗!不但有了人,还著急了……嬷嬷还是这两句话,凡事都得抓紧,别人说什麽让他们说去,咱自己能少块肉怎麽的?你看看嬷嬷这一楼的人,哪怕就这一个时辰的两情相悦,那心里也舒坦啊。别什麽事都憋著,碰上个喜欢的就赶紧拽住了别让他跑了,不然,落到我们家小尘和那个谁那个地步,大家心里都不痛快不是?”
陆恒修看著她满脸浓妆豔抹,眼里话里却赤诚一片,不由任她拉著听她絮絮地说。良久才低声说了声:“谢谢。”
春风嬷嬷挥挥扇子:“哪儿啊,哪儿啊?见外了不是?”
走出了一段再回过头去看,灯火通明处,她还站在灯下举著扇子叮咛:“抓紧了啊!别人说什麽就让他们说去……”
借著街边人家透出的光亮摊开了一直紧握著的手掌,掌中卧了一只翠绿的平安结,横横竖竖交在一起,满满都是心意。
“陆大人,来吃碗馄饨面吧……”摆小吃摊的老伯远远就见到了他,扬声招呼。
便走过去坐了下来,老伯一边生著火一边和他闲话家常:“我家闺女今天回娘家来了,老婆子就没出来。要成家那会儿,都嫌弃那小子穷,还是个外乡人,邻里街坊没少议论。我和老婆子也不乐意。可咱闺女认定了他呀,就只能由著她去了。现在也过得挺好,小外孙今年六岁了,都会背三字经了……呵呵……”
陆恒修静静地听著他说,烟雾蒙蒙里,看什麽都不真切,想什麽都是空茫。
辰王爷说:“年轻好啊,想干什麽都赶紧干吧。”
春风嬷嬷说:“别人说什麽就让他们说去。”
宁熙烨说:“小修,我喜欢你呢。”
家里那块沈沈的匾仿佛就在眼前,又渐渐地淡了,消失在烟雾里。
为人臣,忠、孝、节、义。无愧於天,无愧於地、无愧於民。
然後呢?了却君王天下事之後呢?
陆氏一族为大宁朝呕心沥血,为相者大多英年早逝,鲜有长寿者。人前一门忠良,人後是一夜又一夜,梧桐滴漏,一点烛灯长伴到天明。
太祖皇帝说:“陆氏万世为相。”
宣德帝说:“陆相忠顺贤德,朕要他伴朕左右,陪朕千秋万世。”
宁熙烨说:“小修,我喜欢你呢。”
刚出锅的馄饨面端上了桌,他倏然握紧了掌中的平安结。
对面有人一身鹅黄锦衣大大咧咧地坐下,隔著氤氲热气看到他上挑的眉目,笑容可掬。
正文 第七章
径自取过筷子挑起面条往嘴里送,爽滑细致,劲道十足。纯素的馄饨做得也极是地道,皮薄馅多,芥菜的鲜香味勾人食欲。
“好吃。”边吃边夸赞,笑眯起了眼睛看他惊讶的表情。
看着他吃得不亦乐乎的样子,陆恒修脱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饿了呗。”放下了碗筷,宁熙烨理所当然地答道:“小齐抱来的那些画像,一个比一个难看,看得连饭都吃不下了。这还是画像呢,要换成了活人,半夜醒来看见了还不得吓死?”
好笑地看着他撇嘴瞪眼的苦恼模样,又想起小齐说王家小姐有一张葱油饼似的脸,陆恒修脸上的表情便放柔了下来:“别胡说,太后看中的总是好的。”
“是么?”宁熙烨却笑了,上半身倾过来一闪一闪地看着他的眼睛,“难怪小修不高兴了。”
狼狈地别开眼辩解:“没有。”
心里的酸涩却又一丝一丝地涌了上来,手指把平安结捏得更紧。
“有。”他却说得肯定,身子往后靠了靠,脸上越发笑得得意,“每次小修心情不好都会来这儿吃馄饨面。”
还掰着手指头一次一次地数出来:“被陆贤相教训的时候,国事不顺心的时候,朕头一回被你在春风得意楼逮到的时候……小修每次都会跑到这里来。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没什么……臣……”强自镇定了心神,让视线对上他的脸,刚要开口,却被宁熙烨抢了先:
“这次是因为朕要立后了。”收敛起玩笑的表情,他直白地道出他的心事,不留一点婉转的余地。
“……”想要像过去一般装糊涂,却在他郑重的目光下,敷衍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
两人相对而坐,一个已无路可逃,一个步步紧逼。
良久,宁熙烨长叹一声,起身坐到了他身边,轻轻地掰开他的手指,掌中是一只翠绿的平安结,因为时常摩挲,颜色都有些褪色了,在灯光下显得暗暗的。寻常的小物件,集市上常有人一大把一大把地挂在货架上来卖。
“朕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你是和朕一起长大的,朕是块什么料子你不明白?朕没把这个天下弄没了就已是祖宗显灵了,哪里能当什么圣君明主呢?”见他偏过了脸去,宁熙烨也不为意,只是挨他更近些,低声说着,“其实朕也担心啊,朕是个庸君,大不了再多个被人闲话的把柄。可你不同,你是贤相,怎么能被人说得那么难听?朕就常想,算了吧,这样也挺好。小修是要名垂青史的人呢,小修被人夸,朕一样也高兴。可是,恒修,朕没那个胸襟,朕真的放不了手,朕早就认定你了啊……是不是如果朕不做这个皇帝,跟皇叔似的做个王爷,你还能跟朕更亲近些……”
陆恒修听他一字一句地说着,喉咙却被堵住似的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掌中的平安结仿佛着了火似的,一阵一阵刺烫着心。
彼时尚是年少无知,不懂得何为家国何为天下,只知无论自己想什么,要什么,那金冠锦衣的皇子都能笑笑地双手捧过来,更有自己想不到的,他也能提早想到了帮他备下。
有一阵他身体虚弱,时常犯个头疼脑热,咳嗽不止。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怕是招上了不好的东西在作怪”,宁熙烨偏就信了。硬捱着先帝责罚逃了学,央着宫女们教他打平安结,又颠颠地跑去让宁安寺的大师颂了经,佛祖跟前供奉了一夜才拿来。到了陆恒修的病床前却是浑然没事的样子,挑起了眉梢,轻轻松松地说是出宫玩耍时买的。惹得太子熙仲的口气都酸了:“我也老犯病呢,烦劳二皇弟也给我弄一个吧。”新绿的平安结握在手里,镇不镇得住鬼怪不知道,只知道震得他一颗心晃晃悠悠,百般滋味都上了心头。
身于皇家的尊贵子弟,甘心把他这个不识时务不领情面的臣子捧在了手掌心上当作宝。宁熙烨,这般日日的低语浅笑,这般真真的情深意切,这柔风细雨间的一颦一笑,我怎能不失了魂,痴了心?
宁熙烨看着他低垂的眼睛,续道:“偏你还死撑着说不喜欢,不喜欢你还能把它带在身边?”
五指伸进他的指缝间,十指相扣:“就任性一回吧,以后的事咱先不去想,好好把眼前过好了好不好?”
靠着他的胸膛,抬起眼来就能看见他灿若星辰的双眸,这一向嬉皮笑脸连被先帝斥责都一脸痞样的人啊,何时在人前有过这样的急切不安的表情?也只有在他陆恒修面前才压低了眉眼,抿紧了双唇。
嘴角就勾了起来,你不是圣君明主的料,难道我就合该是那个青史留名的贤相?
缓缓地点了点头,看他的双眼一会儿焦虑一会儿茫然又一会儿愣怔一会儿喜悦:“好。”
半夜无人,一盏昏黄的油灯给景物蒙上了一圈朦胧的光晕。老伯正靠着墙角打瞌睡,锅里的水烧得正沸腾,白色的蒸汽团团地从锅里冒出来又被吹散在风里。斯地无人,斯时无声,四目相对,近得能感到彼此压抑的呼吸,却是双唇相触的这一刻,背后想起一把高亢嘹亮的女声:“哟,这不是陆相爷么?这么晚还没歇息呢。你说巧不巧,我正陪着我们家飘飘唱完堂会回来,都快在轿子里睡着了呢。掀了帘子想吹吹风,就一打眼看到了您!真巧真巧……呵呵……哟,这不是那位……那位那什么的公子么?一块儿吃啊……真好,呵呵……还一块儿吃一碗……真好真好……”
于是抬轿子的轿夫们也赶紧来问个好,春风得意楼的头牌花魁玉飘飘姑娘也掀起了帘子娇羞地一笑。卖馄饨面的老伯也醒了,扇小了炉子里的火,重又点了盏又明又亮的油灯,把个小小的小吃摊子照得亮亮堂堂。
自然,那个谁脸一红,眼一横,那位那什么的公子只能摸着鼻子坐回了原位,继续去吃那碗早凉透了的馄饨面……
春夏的节气,阳光跟街上的姑娘们似的,一天比一天明媚。
这时候家家户户都爱把被子,衣服什么的翻出来晒晒,走进了小巷了总能瞧见一块又一块花花绿绿的花被单,远远望去还以为又是哪家种了好大一片花草。
走到了御书房前,却是密密麻麻摊了铺了一地的纸张,纸上的字也是挤挤挨挨的,黑黑的一点一点团在一起。
“这是怎么了?”陆恒修皱着眉看着一地的白纸黑字。拿起一张来看,正是某人御笔誊抄的《帝策》。
“天气好,拿出来晒晒。”宁熙烨蹲在殿阶上,看着白花花满满一地的《帝策》,笑得颇为自豪,“来,你来看,这是朕小时候抄的呢。字多好。”
走到了他身边去看,字体方正,一笔一画都写得清清楚楚,果真是孩童的笔迹。他手里拿根小树枝这边指指那边点点:“这是什么时候?哦,是朕登基以后了,你第一回罚朕抄的。这是两年前,朕把唐大人气回家时,你罚朕抄的。这是那回,朕没上早朝。这是去年,朕上早朝时睡着了……”
一路跟着他看,一路笑开了颜,他忽然回过头认真地说:“你看,朕的字倒是越练越好了。”
“抄的东西还是一点都没学进去。”不可奈何地摇头,觉得有些不对劲,蹲下了身捡起一张纸细细看,撇眼又看到一张,顺着一路看过去,又挑出了一些,“这是你写的,我怎么觉得像是小齐的字?那边那些,怎么像是恒俭的?这是周大人的吧?这是翰林院陈大人的吧?这是太医院李太医的?”
宁熙烨脸上的笑容就挂不住了,赶紧从他手里抢了过去:“没、没有……”
见陆恒修狐疑,只得低声道:“就是……就是一点点,很少很少,是那个什么……平时让他们都抄着,反正到时候你看得也不仔细,一张两张看不出来……”
这边陆恒修又好气又好笑,正咬着唇让自己收起笑容,就见他两眼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脸,眸光幽深,立刻反应过来他在想什么,心头一跳,脸上就烧开了:“你……”
他已经靠了过来,气息热热地洒在脸上,陆恒修觉得自己整张脸都快熟透了。
“恒修……”宁熙烨低低唤道。不待陆恒修答话就贴上了他的唇。
牙关只无力地挡了一下,就叫他撬了开来,火热的舌长驱直入,放肆地在各处游走舔舐。陆恒修挣扎着想往后退,却被他一个旋身按到了粗大的廊柱后,背靠着柱身,无路可退。而宁熙烨却逼得更紧,苦苦纠缠着他的舌不放,还执意贴过来叼进他口里含住了要他回应。好容易松开了,却是他的舌蹿进来只往伸出探去,吻得更深。
“放开……”光天化日之下,就和他这么纠缠,陆恒修羞耻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呵……”宁熙烨却只是低笑,舌尖舔过两人之间的银丝,转瞬又再贴上。
吻到深处,手也不曾闲着,扯开了陆恒修的腰带往里摸。陆恒修被他困在双臂之间,左躲右闪终是避不过,反而一阵贴身擦蹭撩得宁熙烨欲火更旺,舌尖延着脖颈舔吻下来,拉开了衣领在他锁骨处轻轻用牙咬啃,激得紧贴的身躯一阵轻颤,软软地依靠着背后的柱子任他为所欲为。
一手托着他的腰,一手却扣住他的下颚对上他羞愤得泛起水光的眼,在他紧紧咬住的唇上一啄,连笑声都是沙哑的:“放心,没人,都让他们在宫门外候着,听不见的……朕想听小修的声音……”
复又低下了头,隔着薄薄的亵衣咬上他胸前的突起,舌尖一个打转再用牙轻轻咬住了吮吸,不一会儿,胸前就被他吮得湿透,白色的丝衣半透明地映出两点梅红。宁熙烨这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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