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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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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浔拿眼一扫,见跑过来的两个人,那穿水田衣的俏皮小丫头正是茗儿小郡主。小郡主穿一件三色缎子斗的水田小夹袄,束一条洁白的汗巾,底下是靛青色的撒花夹裤,散着裤腿,脚上一双小蛮靴。

那白如玉、洁如瓷的脸蛋上还沾着几滴雨水,另一个穿白绫袄的小丫头生得粉嫩嫩的,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很可爱,她的手里攥着个用麦芽糖做的小糖人儿,也不管沾了雨水,还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

夏浔此刻是天子侍卫,守的是天子门户,站在那儿不管谁人进出都无需行礼的,问题是茗儿并不打算进屋,她一看见夏浔,就站住了身子,兴致勃勃地道:“啊哈,听三哥说,你进宫当差了,想不到是真的呢。”

人家主动跟他说话了,他就不好继续扮桩子了,夏浔只好欠了欠身道:“府军前卫三等带刀官杨旭见过郡主。”

茗儿指了指旁边正眨着眼看他的小丫头:“这是宝庆公主。”

夏浔吓了一跳:“公主?没看出来,老朱偌大的年纪,在床上还是龙精虎猛的,居然有个这么小的女儿。”

夏浔连忙再度欠身施礼:“府军前卫三等带刀官杨旭见过宝庆公主。”

宝庆公主好奇地看着他,扭头问茗儿:“姐姐,他是谁呀?”

茗儿吃吃地笑:“他呀,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能说,他能把死的说成活的,黑的说成白的,方的说成圆的,把你骗去卖了,你还帮他数钱,你说他厉不厉害?”

宝庆公主登时两眼放光,她看看夏浔,很大方地把手里的糖人儿递过来,奶声奶气地道:“给你。”

夏浔一脸窘然,可公主是君,他是臣,君有所赐,不能不接,只好尴尬地接过来,小公主又奶声奶气地道:“你吃!”

“吃?姑奶奶,上面全是你的口水好不好?”

夏浔苦着脸看了眼站在对面的成锦羽,成锦羽也是功臣勋贵子弟,见他认识中山王府的小郡主也不觉得奇怪,眼见如此情景,不禁有些想笑,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又赶紧忍住。茗儿也掩嘴偷笑,等着看他笑话。

小公主见他不动,很奇怪地道:“你吃呀。”

“喔,臣……臣遵旨。”

夏浔把袖子往面前一挡,趁机把糖塞进了袖子里,袖子一放,小公主登时张大了眼睛,惊奇地道:“咦!糖呢?”

夏浔眨眨眼,双手一摊道:“吃啦。”

小公主叫道:“吃啦,这么快?”

夏浔道:“臣嘴大,一口……就没啦。”

小公主到底年纪小,信以为真了,便露出笑脸道:“讲故事!”

“喝!原来小公主的东西不白吃呀,还要付出代价的,这么小的丫头就这么精。”

夏浔回头看看,弯下腰小声道:“嘘,皇上在里边处理国事呢,小点声儿,让皇上听见就不好啦。”

小公主是朱元璋老来得女,极受宠爱的,并不像其他皇子皇女那么怕父亲,再说她现在年纪太小,阶级、尊卑、权威在她的一颗童心里尚未成形,哪肯理会夏浔的恐吓,执着地扯住他袖子大声道:“你吃糖啦,讲故事!讲故事!”

夏浔无奈,蹲下身子连哄带骗,小公主哪里肯听,一旁茗儿解围道:“好啦宝庆,不要闹啦,一会儿姐姐讲给你听。对了,今天皇大爷下朝怎么这么早,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夏浔苦笑道:“是啊,的确发生了大事,惹得皇上非常生气。那群可敬……又可恨的人啊……算了,国家大事,咱们不要议论那么多,眼看着雨要下大了,请郡主带小公主回后宫去玩吧,一会儿各位大臣就要来议事,看到你们在这里不太妥当。”

他却不知,朱元璋隐约听到童语稚声,像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所以离开御案,从殿里边走出来,刚刚踱到门口,恰好听到了这句话。听他说“可敬”二字,朱元璋两道虽已花白却仍酷削如刀的眉毛登时竖了起来,待又听得“可恨”二字,神色忽又缓和下来。

一旁成锦羽虽看到皇上出来了,但是被他一个手势,便即噤口不言了。徐茗儿听说有外臣来见皇上,便牵了小公主的手,对夏浔笑道:“宝庆很粘人的,这回我又帮了你喔。”说着便哄宝庆公主说要给她讲故事,引着她往后宫去了。

打发走了这两个难缠的小丫头,夏浔站起身来,刚刚归班站定,忽地一眼瞥见朱元璋静静地站在门内,不由唬了一跳,连忙躬身施礼:“皇上……”

朱元璋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转身道:“随朕进来。”

夏浔忐忑不已地跟在后边,不知道朱元璋唤他做甚么,眼前这个主儿可是说杀人就杀人的,谁知道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妥当,便要触怒了他。

朱元璋回到椅上坐定,闭目休憩片刻,又缓缓张开眼睛,说道:“你方才说,他们可敬又可恨,呵呵,这是什么意思?说来给朕听听。”

夏浔真有点怕了,嗫嚅道:“皇上,微臣是武人,不该,不该……”

朱元璋淡淡一笑:“你是武人,也是个秀才嘛,朕心中很是烦闷,说说你的看法,给朕解解闷儿罢了,不管所言如何,朕赦你无罪。”

夏浔还在犹豫,朱元璋不悦地瞪起眼睛:“嗯?”

夏浔心中一凛,只好硬着头皮道:“是,微臣以为,刘三吾、张信等诸位大人坚持科考公正,以成绩取士,哪怕在皇上天威之下,犹不退缩,忠心耿耿,坚持大道,这是忠臣,不计一己利害,可敬。”

朱元璋脸上不愠不喜,淡淡地道:“说下去。”

夏浔窥着他的脸色,应道:“是,可他们只守自己的道,不顾天下的道。只顾眼前的道,不顾长远的道,是为不智,所以……可恨。”

朱元璋神色一动,问道:“怎么讲?”

夏浔迟疑了一下,说道:“皇上亲自下旨重新阅卷,复查官员仍坚持原来的录取名单,可见……主考官不曾营私舞弊。然而,北方举子的试卷不及南方举子,正如刘三吾大人所言,是有原因的。北方人受金人和元人先后统治两百多年,不习教化,又兼贫困于南方,不熟悉科考技巧,与南方举子竞争,自然才学文章,要逊色得多。

若是刘三吾、张信诸位大人能体察圣意,录取几个北方士子,不只是可以平息此番北方举子和北方籍官员的众怒,而且适当的激励,可以鼓励北方举子向学之风,这不是于国于民,大为有利的事么?可惜他们不能体谅皇上的苦心,只知就事论事,不能看及长远,变通行事,所以说……可恨。”

朱元璋听出他所言不尽不实,其实他的看法不止于此,不过站在他的立场上,也只能提起这一点,有些话,他是不能乱说的,所以朱元璋也不点破,只是叹息道:“北方受金人、元人统治,先后近三百年,败落的不止是圣人文章,诗礼教化,还有民心,丢失的民心呐,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大明虽立国已三十年,但北方士子一直观望徘徊着,人心,岂是那么容易收复的?如果科举成了南方人的科举,把朕的半壁江山、一半的子民摒弃在外,他们入仕无望,必然离心离德,这个,谁来替朕考虑?陕西,刚刚闹出了乱子,若是人心已尽付我大明,几个神汉招摇撞骗,岂能拉起数万人的队伍,占山作乱?

再者,北方文化本就不及南方,北方经济也不如南方,如果科考取士时,朕不能考虑到北方历数百年形成的落后原因,非要把他们置于与南人公正平等的境地来考试,这就是对他们的不公正。长此下去,南方愈来愈盛,北方愈来愈弱,南北差距越来越大,天下岂有宁日?”

朱元璋轻轻一拍御案,愤慨地道:“孔子说: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难道他们读书读傻了,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第153章 舍小顾大

同样的,有些理由朱元璋也没有对这个小小的宫廷侍卫说出来。

如果朝廷坚持这种看似平等的不平等,看似公正的不公正,就算北方人甘心忍受,不会造反,也势必造成南方士子一头独大的政治格局。

南方人不但经济和文化发达,培养了更多学子,而且明朝科举的实际制定者,就是“浙东四子”中的刘基和宋濂,其考试规范、考试范围、考试要求,更适合江南学子。每次开科,南方学子自然“驾轻就熟”。

中了举就会做官,朝廷势力南强北弱的格局也就在形成了,如今南方学子在历次科举中占有越来越大的优势,北方学子除了争夺科举中极少的名额外,只能通过监生、举荐等非科举方式入仕,一旦入仕,因为人数少、又非正途出身,在官场中也饱受压制和歧视。

都说忠君,可再忠君的人也不是道德上毫无瑕疵的圣人,对同乡、对有关系的人岂能不予照顾?南方官员师生关系、老乡关系盘根错节,拉帮结派也就在所难免,最终必成朋党。

这对国家是极为不利的,为了坚持考试的平等公正性,而破坏了国家的稳定,这是朱元璋所不能容忍的。

科举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是笼络天下的读书人为朝廷效力,岂能为了所谓的公正本末倒置,反让科举成为挑起南北对立、天下大乱的根源?

作为一个深谋远虑的政治家,朱元璋的这种考虑是清晰的,正确的,明智的,可惜那些书呆子却看不到这一层,或者他们即便看到了,也不为所动,不会因为任何外因,否定他们心中的“道”。世上无物不朽,一个王朝,同样有毁灭的时候,而他们心中的“道”,却是万古长存,永世不朽的。

夏浔听了朱元璋这番话,也不禁为他的良苦用心所感动,忍不住说道:“皇上说的是,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什么大道,若不足为万民谋福祉,也不过是愚腐无用之道。”

朱元璋双眼一亮,长叹道:“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好!说的好啊!满朝文官,精英荟萃,不及你区区一御前侍卫的见识!”

“皇太孙到——”

“都察院佥都御使邓文铿到——”

“礼部尚书郑沂到——”

“刑部侍郎暴昭到——”

一连几声唱名,意犹未尽的朱元璋敛了笑容,对夏浔点点头,和颜悦色地道:“你退下吧。”随即又对内侍道:“宣!”

“宣皇太孙、邓文铿、郑沂、暴昭,觐见——”夏浔连忙趋身退下,站在门右的成锦羽有些羡慕地看着他,有心想问问他皇上跟他说了什么,可惜他们站在这儿不敢交头接耳,只得挺身站立。

皇太孙等人依次进入,夏浔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位未来的建文皇帝模样,看他眉清目秀、文质彬彬,一举一动充满儒雅气质,倒也自有一种雍容优雅的气度。

“你们来了,孙儿,到祖父身边坐下。”

朱元璋和夏浔刚刚发了一顿牢骚,心气儿倒不那么强烈了,几人一见皇上和颜悦色,也暗暗松了口气,朱允炆依言在朱元璋身畔的锦墩上坐下。

朱元璋对朱允炆道:“今日朝堂上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你以为,如今该怎么办呢?”

朱允炆略一斟酌,鼓起勇气道:“孙儿以为,刘三吾、张信几位大人说的对!朝廷开科取士,唯凭一篇文章,这最公平不过,既然查科考案并无循私枉法,那就该诏告天下,榜单确凿无误。”

朱元璋听了把脸一沉:“开科取士?朝廷为何开科取士?只为取士而取士,反忘了取士的目的,岂不可笑?允炆呐,如此目光,只能做一个合格的儒生,怎做一个合格的皇帝?”

这是极严重的批评了,朱允炆慌忙离座,拜伏于地道:“孙儿愚昧,请皇祖父指点。”

“你坐下吧!”朱元璋不悦地指了指他的座位,又转向都察院佥都御使邓文铿:“邓卿,你怎么看?”

邓文铿一向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不循私情。就在今年三月,朱元璋的爱女安庆公主的驸马爷欧阳伦借奉旨派往陕西代天子巡禁私茶出境的机会,将十多万斤茶叶走私出境。

按大明律,私茶出境及关隘不察者斩。西安城遍传一首民谣曰:“驸马车队,私茶藏内;衙门庇护,官官相卫;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一朝案举,拿赃捉鬼。”然而,因为他是皇帝的姑爷子,满朝文武都装聋作哑,只有邓文铿挺身而出,弹劾欧阳伦。

朱元璋闻讯大怒,下旨将欧阳伦赐死,其他相关人等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邓文铿清正之名大噪于天下,开始受到了朱元璋的赏识和重用。

但邓文铿弹劾不法固然不畏强权,这件案子他却很是挠头。眼下明摆着,刘三吾等主考官并未循私枉法,不该治罪。可是丁丑科考案若不能让北方举子和北方官员满意,势必要惹出更大的乱子。

科举做官几乎已成了读书人唯一的出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如果这件影响恶劣的案子不做出一个令各方满意的处理,北方的读书人和这些读书人背后的乡绅地主、地方名流,统统都要得罪个遍,这大明天下还能不能稳当都是回事儿,这可不是邓文铿的长处。

他犹豫了一下,答道:“皇上,臣以为,或可再遣干吏,重新复审。”

朱元璋冷笑一声:“再审?还要审到什么时候去?郑沂,你说!”

郑沂做官很有点传奇色彩,他是因为名声闻达于天子之耳,被破格提拔至京,从白衣身份一步提拔为礼部尚书的。

他是浦江人,家族从宋朝时候起一直到现在,已经三百多年没有分家了。人称“义门”,一家千余口人,长幼有序,相亲相爱,和睦相处,少有争端,朱元璋亲赐匾额“孝义家”。郑沂就是因此一步登天成为礼部尚书的。

这位礼部尚书根本不喜欢做官,也不大掺和朝堂上的事,见皇上问他,便躬身答道:

“皇上,北方学子文采逊于南方学子,这是不争之事实,可北方学子学识稍逊,朝廷更该鼓励提倡才行,若弃之不顾,则北方文教必然每况愈下,治一国如治一家,对弱小贫穷的族人,应该扶持帮助,让他尽能赶上其他各房的兄弟,岂能鄙视打压,不管不顾呢?”

朱元璋听到这里不禁连连点头,欣然道:

“爱卿所言有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管南人北人,都是朕的子民,做君父的,就像一家长者,哪一房的子孙贫弱了一些,都想多多提携一些,帮衬一些,哪能因为他没了出息,就放任不管?郑卿有什么好办法吗?”

郑沂道:“说起北方,也并非全是文教薄弱之地,山东、山西,向来文教出众,不逊于南方。山西是少经战乱,而山东呢?虽然战乱频发,但圣人故乡,地方官府一向重视文教,安敢放松?

所以,朝廷今后可以饬令北方各地官府加强文教之事,朝廷拨款,多建府学、县学,再从南方多延请些儒林名士赴北方教授,假以时日,南北文教差距,必然缩小。”

说来容易,做来何其艰难,再说,这是长远之计,人常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几时才见效果?读书总要有动力才读书,如果今后一百多年北方人都没有入仕的机会,你每个村子建一所学校,又有几人肯用心读书的?

朱元璋叹息一声道:“远水难济近渴啊,今日之局,如何解得?”

郑沂垂首道:“臣……惭愧。”

朱元璋站起身来,在殿中缓缓踱步,良久,方站住步子,扭身看向刑部侍郎暴昭。暴昭当初国子生直接授予大理寺司务一职,后历任北平布政司参政、都察院左都御史等,今年刚刚擢升为刑部侍郎,因刑部侍郎老迈多病,主持刑部事务,素以清俭知名。

朱元璋向他一指,沉声道:“暴昭!”

“臣在!”

“刘三吾、张信等人串通欺君,执迷不悟,这就是大罪。你回去,严加审讯,务必要查到他们枉法之罪证。朕,是一定要严办他们的!”

暴昭一怔,没想到皇帝仍是要严惩刘三吾等人,看来皇上是打定主意,要拿刘三吾等人的人头,来平息北方万户千家之众怒了。暴昭哪敢与朱元璋顶撞,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一声。

“好了,都下去吧!”

几个官员不敢多讲,纷纷施礼退下。刚刚挨了一番训斥的朱允炆见祖父面有不愉,不敢多说,忙也随着悄悄退了出去。

殿外的雨越下越大了,雨密如珠帘,顺着殿檐儿,披成了一道雨幕。

天阴得更厉害了,偶尔一道闪电乍闪,伴随着震得窗棂簌簌直颤的响声,映得站在大门左右的夏浔和成锦羽脸色青渗渗的,天威难测啊。

在他们中间,那道黑沉沉的殿口,此刻看来就像阎王殿的入口。

“喀喇喇!”随着一声惊雷,阎王殿的入口里边传出一个深沉而威严的声音:“杨旭,进来。”

夏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第二声呼唤响起,他才急忙转身进了大殿。

第154章 帝王心思

朱元璋疲惫地坐在椅上没有说话,双目闭着,夏浔见礼已毕,只能静静地站在那儿。

“社稷、百姓、公正、道德,何者为重?何者为重呀!”

朱元璋喃喃地说了一句,又停住了声音。

夏浔心道:“记得因为丁丑科考案,为了解决这个争端,大明从此南北分榜了呀,怎么各位大臣方才没有提出这个建议么?”

他迟疑了一下,说道:“微臣是一个小小的武官,照理说,不该多嘴。不过,主忧臣辱,皇上的烦忧,就是臣子们的耻辱,微臣想到一个法子,也不知是否可行……”

朱元璋张开眼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抱什么希望地道:“你说。”

夏浔道:“是,科考阅卷,都是裱糊了姓名,全国学子齐聚京师,一同考试,分不清东西南北。北方学子学识不及南方学子既然是事实,那么这一次科考是如此,今后还是如此,考官凭卷打评,北人落榜,依旧难免。

莫如依南北情势,开南榜与北榜,依其籍贯,南北榜单分别进行批阅评选,这样,南人北人各成一份榜单。北人佼佼者不与南人一同竞争,亦有入仕的正途出身,如此,既可让北方学子看到前途方向,鼓励北方学子向学之风,又不致因为南北学子混于一堂,必然落榜的尴尬,或可消弥大患。”

夏浔这个法子和后代的高考分区划线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南北分榜无疑更适合全国学子全部入京考试的现状,朱元璋目光渐渐亮起:“好主意,这是个好主意。你做武官,可惜了。”

夏浔吓了一跳,他可不希望老朱一激动,把他弄去做文官,他这个生员是假的,和那些之乎者也的文人混在一块儿,总有要他动笔的时候,到时岂不是要出大丑?再说他对那些或忠直、或伪善,反正一肚子弯弯绕儿的文官很不感冒。

幸好,朱元璋也就这么一说,顿了一顿便谈起了下一话题:“那么,眼下的局面,该怎么办?”

夏浔偷偷看了他一眼,硬着头皮道:“或者,皇上开恩科,再录取些北方考生,平息众怒?”

朱元璋淡淡一笑:“呵呵,你虽机警,懂得权变,这里却又幼稚了。”

夏浔连忙躬身道:“是。”

朱元璋道:“此举,岂不摆明了是在告诉天下人,今春科考确实无误,朝廷惮于北人群情汹汹,不得不做此让步?朝廷威信尊严将荡然无存了。此举,难免助长一些人的气焰,以后动辄以类似举动胁迫朝廷,朝廷何以应对?举起屠刀么?”

夏浔大汗,连忙躬身不语。

朱元璋缓缓地道:“你的科考南北分榜,确实是个好主意,可以避免今后再出现这样的局面,但是解决不了眼前这场风波,解决不了……”

雨哗哗地下着,殿中垂幔飘援,阵阵凉爽潮湿的风扑进了大殿,朱元璋苍老的声音里面带着一抹萧杀之气……

“昔年,飞将军李广兵败雁门山,损兵折将,削职为民,退下蓝田南山,常以射猎消遣。一日,他行猎山中,醉酒返回,已到了宵禁时间,守护霸陵的霸陵尉禁其通行,李广部下通名说:‘这是原来的李将军’,霸陵尉斥之道:“就是现任的将军也不准犯夜行路,何况你是前任将军?”

李广无奈,只得宿于亭下,等待天明。

不久,匈奴再犯中原,大败汉军,汉武帝乃拜李广为右北平太守,领兵御敌。李广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将霸陵尉调至其军中听用,待霸陵尉赶到,立即挥刀杀之,一泄私愤。

他错了么?错了!他上书请罪,汉武帝却没有治他的罪,还下诏抚慰,赞他勇武有气节。汉武帝不知道他犯了死罪么?知道,但是他‘无罪’。朝廷用人之际,在江山社稷、万千黎民的安危面前,李广有罪,不算罪!霸陵尉没有罪,可以是罪!

李广幼子李敢,以校尉身份从骠骑将军击胡左贤王,力战,夺左贤王鼓旗,斩首多,赐爵关内侯,代李广为郎中令,功勋赫赫。他因怀疑父亲之死与大将军卫青有关,痛打卫青,卫青仁厚,未予声张。

后来,事情却被卫青的外甥霍去病得知,于是趁着陪同皇帝射猎甘泉宫的机会,一箭射杀郎中令(禁军卫长官)李敢。当着皇帝的面,仅因自己的舅舅被人打了一顿,便敢当着皇帝的面射杀郎中令李敢,霍去病有罪么?有罪,但卫青已老,国赖冠军侯,霍去病有罪,不算罪!李敢无罪,可以是罪!”

夏浔静静地听着,许久,又是一声惊雷,朱元璋的眼睛随着这声惊雷倏地一亮:“刘三吾、张信,他们都是读书人,他们坚持他们的信、他们的道,没有错。但是朕是天子,朕关心的是这整个天下;要操持的,是我大明千千万万的子民;要维护的,是这万里江山的稳定,朕也没有错。有错,不算错!没有错,可以错!”

“朕已下旨,令刑部必办此案。杨旭,你很不错,明白事理。你替朕去办一件事,你去刑部大牢,见见刘三吾、张信,如果他们肯认错让步,朕可以饶他们不死,这是朕给他们的……最后的机会!”

※※※※※※※

大雨倾盆,对刑部大牢来说,尤显潮湿。

狱中光线昏暗,潮湿的空气中带着腐霉的味道,这样的地方,谁都懒得动弹。犯人们都懒洋洋地坐着、躺着,巡弋的牢头儿也回到了出口处,据桌而坐,摸出一包炒豆子,取一葫芦酒,吃豆喝酒,消磨时间。

大街上已是雨水成河,这场豪雨当真不小。这样的大雨中,偏有一个人快马而来,披一身蓑衣,看不清形貌。

马到门前,那人翻身下马,牵着马儿到了滴水檐下,系好马匹,这才走进大门。

“干什么的?”

两个狱卒懒洋洋地迎了上去,那人解开蓑衣,露出一身大红的飞鱼袍。两个狱卒神色一肃,那人又扬手递过一枚牌子,沉声道:“我从宫里来,带我去见刘三吾大人。”

两个狱卒面有难色:“这个……这位兄弟,没有刑部正堂的传票,我们兄弟很为难的。一块穿宫牌,只能证明兄弟是宫里当差的,却不能证明……”

那人又是一声冷哼:“我奉皇上口谕,这么大的雨,你让我先去刑部?”

“这……”

两人略一犹豫,那人已断然道:“头前带路。”

二人无奈,只得取过一本簿子,皇宫的穿宫牌子后边有编号,两个狱卒先抄下了夏浔的穿宫牌子编号,又讪笑道:“我二人职责所在,还请这位兄弟签个名字。”

夏浔无奈,接过笔来,在簿子上匆匆写了“杨旭”两字,他这生员是假的,毛笔字写得很糟糕,好在这两个狱卒不知道他的底细,武人嘛,朝廷上不少武将都是睁眼瞎,大字不识的,因此也不以为奇。

眼见夏浔签完了字,二人便取了伞来,三人一人一柄,穿过天井直奔牢房。

大门咣啷一声开了,里边正在吃酒嚼豆子的牢头儿吓了一跳,赶紧把豆子揣回怀里,好在里边昏暗,外边闯进来的三个人忙着收起雨伞,并没看见。牢头儿趁这机会又把酒葫芦揣好,站起身道:“怎么着,这么大的雨,堂上还提犯人?”

一个狱卒道:“不是堂上提人,是宫里来了人,要问刘三吾的话。”

说完转过身,对夏浔客气地笑道:“兄弟,再往里,我们兄弟就不便去了,请随王头儿走吧。”那牢头儿听说是宫里来人,再一瞧他那一身衣服,忙也换上一副笑脸,点头哈腰地道:

“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杨!”

“杨兄弟,请请请,这边请。”

再往前去,是一道生铁铸的栅栏门,栅栏都有杯口粗细,王牢头儿拿着铜环圈着的一大串钥匙在栅栏上哗啦啦地一阵敲:“开门、快点开门!”

一会儿功夫,从里边的班房里走出个睡眼惺松的狱卒,一见是牢头儿喊门,忙自里边打开栅栏,王牢头儿引着夏浔进了牢区,向纵深走去。

刘三吾单独一个牢间,里边条件还算不差,当然,这个不差只是相对于其他牢房而言,暴昭再怎么想照顾这位士林领袖,牢房也变不成客栈。

刘三吾已被剥了官服,穿着一身囚衣,正躺在榻板上休息,忽地听到脚步声在自己牢门前停下,刘三吾张开眼睛一看,慢慢地坐了起来。

“打开牢门。”

夏浔吩咐一声,王牢头儿忙取了钥匙打开牢门,夏浔走进去,对他说道:“有些话,我想单独对刘大人说。”

王牢头儿守了一辈子监狱,什么门道不明白,宫里边的事,你求他他也不想掺和,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智慧,他呲牙一笑,立即闪人,走得就像后边有头老虎追着。

“你来干什么?”

看见夏浔这身官服,刘三吾认出了他,这是早朝的时候站在御座前的那个带刀侍卫。

“皇上口谕。”

第155章 谁是胜者

刘三吾神情一肃,立即屈膝跪倒,夏浔道:“皇上说,如果你肯认错让步,让朝廷体面地化解这场南北举子之争,可赦你之罪。”

刘三吾做了一辈子官,历经元明两朝,人老成精,如何不明白夏浔的这番话,他豁然大笑起来:“赦我之罪?刘三吾何罪之有?”

他站起身来,大笑道:“哈哈,叫我刘三吾承认循私舞弊,偏袒南人?刘三吾据文章优劣,择优取仕,一颗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刘三吾清清白白,老夫为主考颁布的这份榜单,决不更改!”

“刘大人,考官可不止你一人,为了书生意气,置众多性命于不顾,置你家人老少于不顾,这……”

刘三吾凛然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孔曰成人,孟曰取义。但为心中大道,生死何足惜之?”

夏浔又好气又好笑地道:“道?何者为道?山上草木,一岁一枯荣,世间百姓,代代相死生,我们活着,该为那代代死生相继的百姓们着想,还是为那亘古不变的山岳大道着想?”

刘三吾怒道:“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刘三吾若能以身殉道,那是老夫的荣幸。”

夏浔冷笑道:“以身殉道,可敬!死的不值,便可怜了。古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当真不假!”

刘三吾嗔目大喝道:“区区小儿,安知大道所在?你懂个屁。”

夏浔也恼了,厉声道:“我是不懂,我只知道,北方受异族统治多年,教化衰败,战乱频发,乃至百姓穷困。若是对北方举子适当予以照顾,就会激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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