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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2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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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兰图娅候着左丹出去,赶紧快步走回去,及至将要绕过屏风时,才放缓了脚步。

转过屏风,乌兰图娅看见夏浔举着汤碗,正将最后一滴汤水都灌进嘴里,心中登时狂喜。

“呵呵,这汤有些辛辣的味道啊!”

乌兰图娅赶紧道:“人家倒没尝过,厨下的师傅调制的,想必加了清神醒酒的药材。”

夏浔唔了一声,放下喝得一干二净的汤碗,又喝一口清水漱口,乌兰图娅忙自墙角抄起痰盂服侍夏浔吐了。夏浔把身子往圈椅上一靠,说道:“时间尚早,老爷先醒醒酒,来,陪老爷说说话。”

乌兰图娅放下痰盂,回到夏浔身边,轻轻揉着他的肩,说道:“辽东刚刚见了起色,过上两年,士气高昂,民心拥戴,老爷就可以领大军杀入沙漠,那是何等的功勋?我听说,汉人将军,最仰慕的就是卫青、霍去病那样的武将,连声战鼓,封狼居胥。再说,老爷还要变革军屯、军户制度,怎么就要走了?”

夏浔淡淡笑道:“我想做的,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当年封狼居胥,狼居胥如今在谁手里呢?很久很久以前,它就重回了草原人手中,而那代价是把文景两朝积蓄的国力全部耗尽,国内哀鸿遍野,汉武也不得不下‘罪己诏’。我觉得,经营好自己的,或许更重要。古人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赤忠者无夸夸之言,善医者无煌煌之名’,或许,这就是我这种人的想法。”

乌兰图娅眨眨眼,表示没有听懂。

夏浔解释道:“从前,有三位将军,分别奉命保护一批百姓到另一个地方,途中有一批很强大的匪盗在活动。第一位将军抱着侥幸心理上路了,结果路上碰到强盗,全军覆没。第二位将军连护送的百姓都配发了武器,遇到强盗后奋勇拼杀,以伤亡近半的代价,抵达了将要去的地方。

而第三位将军先派人对沿途进行细致的访察,找到了一条几乎不为人知的小道,然后故布疑兵,趁着强盗还没摸清他的底细时,带着百姓从这条小道赶到了他要去的地点,毫发无伤。结果,那位负了重伤的将军被人奉为英雄,还写下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传颂他的英勇。那位没打仗,没死人的将军则默默无闻……”

乌兰图娅听了,似乎有所触动。夏浔忽道:“来,再给老爷捶捶腿,坐了一天,感觉身子都有些麻了。”

乌兰图娅心中冷笑,她当然清楚,夏浔为什么觉得身子麻了,那是药效开始发作的原因。她在醒酒汤里放得是乌头里面毒性最烈的草乌,只需指甲盖抹出来的那么一点,就可致命。热汤虽有一定的降解毒素的作用,但她放了十倍不止的药量,连解毒急救的一线可能都掐断了。

脸上,乌兰图娅却没有表现出一丝异样,原本那般忐忑紧张的一颗心,几乎都要跳出她的腔子,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却突然平静下来,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感觉有点害怕。她很平静地走到夏浔身前,还是一副乖巧的样子,但是那故意取悦做出的娇羞和胆怯都悄悄消失了。

她搬过一个锦墩,将夏浔的双腿搬上去,为他轻轻捶打着,她要等着毒发,她要亲眼看着杨旭去死,那时,她才甘心合眼,一切……总算已经有了一个结局。

她最想要的结局!

夏浔接着刚才的话题道:“神医扁鹊,千古闻名。但是有一回魏文王问他,我听说你家兄弟三人俱都医术高明,你们三个谁的医术最高啊?扁鹊就回答说:我大哥医术最高,二哥次之,兄弟三人中,扁鹊的医术是最差的。”

乌兰图娅被吸引住了,忍不住问道:“扁鹊的神医之名,连我都听说过,我甚至不知道他还有两个哥哥,他那哥哥医术若比扁鹊还高,怎么一点名气都没有?”

夏浔笑道:“魏文王也是这么问的,扁鹊回答说:‘我大哥给人看病,总能防患于未然,一个人病情刚刚有点征兆,他就消除了疾患,防止疾病的发生,病人都以为他只能治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所以他没有名气;我二哥在病人的小病将要发展成大病前,就有办法把它治好。所以病人并不觉得自己患了多么严重的病;而我呢,经常要治到病人生命垂危的时候才起死回生,所以人人都觉得我医术如神,这么难治的病都能够治好!’”

夏浔道:“这就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煌煌之名。地震了,一所府学的教谕们拼命地从砖石瓦砾中往外抢救学子,另一所府学的教谕们早就注意房舍建筑的安全,毫发无伤。拼死救人的先生们出名了,没有死人的那家府学,名气就没他们大。

一家人失了火,别人帮着勉强抢救出一些财产,主人就很感激前来救火的街坊,却根本不记得失火前就很好心地再三劝他移走柴禾、注意防火的人,‘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以惨重的代价,取得了一丁点的功绩,却获得了无上的荣光,是不是人们更在乎表面上的轰轰烈烈呢?”

乌兰图娅默默不语,夏浔喟然道:“孙子曰: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者也。而那些名将,哪一个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我觉得,真正的成功者,恰恰是这些默默无闻的人。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成绩……我这么说,你理解了么?”

乌兰图娅定定地凝视着他,过了许久,才道:“所以,你两捷之后,没有趁胜追击;所以,你才舍易就难,不惜引起皇帝的忌惮、不惜得罪一些同僚,竭力促进辽东变革,是么?

尽管,你多打一场胜仗,就会更多一分荣耀,就有更多的人跟着你受封受赏,他们就会更加的敬慕你拥护你,后人也会对你的功绩大书特书,反反复复不断夸耀,直到把你吹捧得如同战神一般。

而你,却偏要选择这有褒有贬,风险重重,一旦失败就会身败名裂,可是成功呢?也很难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事迹可以为后人传颂,百年之后,坐在大树下乘凉的人,甚至根本不会记起当年栽下这棵树的人,是么?”

这番话,已经不像一个只是在汉人区居住过的蒙族姑娘能说得出来的话了,可夏浔似乎并未察觉异样,只是颔首微笑:“不错,现在你都明白了吧?”

乌兰图娅忽然也微笑起来,缓缓说道:“明白了!我现在只有一件事,还不明白!”

夏浔问道:“什么事?”

乌兰图娅道:“你怎么还不死?”

夏浔脸色一变,脱口问道:“什么意思?”

乌兰图娅缓缓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夏浔,脸色像冰一样冷下来,冷冷地道:“你刚才说话的时候,我注意到,你闭过两次眼睛,是不是有些头晕呀老爷?我还注意到,你一直在不停地抚着胸口,是不是有些喘不上气来呢,老爷!”

夏浔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他似乎想把腿从墩子上挪下来,身子却只动了一下,腿并没有挪下来,乌兰图娅看见了他的动作,唇边的冷笑带上了一丝嘲弄的意味:“老爷,你的身子有些麻,并不是因为坐了一天坐乏了,如果你现在活动一下,你会发现你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夏浔的表情很奇怪,似乎有些震怒、似乎有些恐惧,又似乎还掺杂着一些别的什么,但是得意之中的乌兰图娅并没有发现这细微的蹊跷,夏浔惊怒地道:“你对我下毒?你……到底为什么?我收留你,还要带你去江南,小樱!你竟然害我?”

“因为我接近你,本就是为了复仇!”

乌兰图娅的胸挺得更高,两眼热泪却扑簌簌地流下来:“我,不叫小樱,我也不是桦古纳族人。我是鞑靼枢密副院哈尔巴拉大人的女儿、我是阿鲁台太师之子阿卜只阿的未婚妻子,杨旭!临死之前,你记住,我叫……乌兰图娅!”

第627章 收网!

“哈尔巴拉之女?原来如此……”

夏浔轻轻点了点头,目中奇异的光芒倏地闪烁了一下:“所以,你甘心为阿鲁台所用,听他驱使,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来行刺我?”

“你不用说的那么难听!”

乌兰巴娅笑了笑,笑容有些心酸:“如果……义父真的如你所说,我心里还好受些。可惜,不是!我带着自己的百十个族人来到这里,只求能够杀了你,可是当他知道朝廷无意继续征讨,当他知道你在辽东所做的一切时,却叫人告诉我:放弃行刺!”

夏浔的身子震动了一下,奇道:“你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接近了我,他反而叫你放弃行刺?”

乌兰巴娅恨恨地道:“是!他担心我杀了你,使得本无意继续征讨鞑靼的明国皇帝再度发兵、他又担心你经略辽东的政策,会让辽东成为鞑靼的腹心之患!所以他叫我放弃复仇,而是煸动辽东各部与汉人之间发生冲突,从而迫使明国皇帝把你调走。我不甘心,我不想放弃,他就用我那些族人的家眷来威胁我们……”

乌兰巴娅痛苦地道:“阿爸死的时候,我只有仇恨!可是义父的行为,却让我从心底里难过!他可以放弃他的杀子之仇,但我……不能放弃我的杀父之仇!我做不到!”

“阿鲁台,倒是个雄才大略之人,拿得起、放得下……”

夏浔喃喃自语了两声,目光又投注在乌兰巴娅身上,沉声道:“你父亲的死、情郎的死,你应该难过。可是他们的死,不是我的错!你可曾想过,死在他们刀下的人,也有父母、也有子女、也有深爱着他们的女人?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是无奈之举,不是杀人,就是被杀!”

乌兰巴娅凄然点头,幽幽地道:“我明白!以前,我总是觉得,我们是对的,你们是错的。在你身边这么久,我可以看、也可以听,我也曾经想过,我承认你说的是对的。但是……”

乌兰巴娅黑亮的双眉倏地一挑,振声道:“我不是和你讲理来的!我只是为了复仇,无关于任何道理,仅仅是为我所爱的人报仇!我,也是无奈之举!”

乌兰巴娅走过来,揭开茶碗的盖子,在桌沿一磕,茶碗盖子与沉重结实的梨木桌沿一碰,顿时敲掉一块,露出锋利的碴口。

乌兰巴娅缓缓逼近夏浔,说道:“如果不是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也不想杀你!你是个好官,依着你的法子,对我的族人,也未必是坏事。可是从我阿爸死在你手里的那一刻起,这就绝不可能。一会儿毒性发作起来,腹痛如绞,苦不堪言,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送你一程!”

语落,手扬!

乌兰巴娅将手中盖碗锋利的碴口对着夏浔的咽喉,狠狠地、决然地划了下去……

※※※※※※※

屋子里面很静,灯光透过纱罩,将光明均匀地洒满房间。

夏浔坐在圈椅上,双腿搁在一条绣墩上。

夏浔那个明眸皓齿、靥妍唇鲜的侍女小樱,侧身坐在他的大腿上,就像骑着驴儿回娘家的小媳妇,确实像,脸蛋儿都是一样红扑扑的。夏浔的双手环抱着她纤细的小蛮腰,抱得紧紧的,此情此景,异常暧昧。换作任何一个人进来,陡然看见这副模样,唯一的感觉都是:“老爷正在调戏他的小侍女。”

如果视线拉近一些,再换一个角度,你就会发现,夏浔一双钢铁般的手臂,正紧紧地箍着小樱的腰肢,而他的双手,则牢牢地嵌住小樱的双手,让她根本动弹不得。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乌兰图娅很想反抗,可她的腰根本借不上力,双腿较劲的唯一结果,是臀部在他大腿上的压力更重了,这样的坐姿实在暧昧,挣扎半晌,乌兰图娅终于放弃。

她扭过头,一双星眸直欲喷火地瞪着夏浔,恨声道:“你没有中毒?”

夏浔笑了笑道:“如果你知道本国公以前是干什么的?如果你知道本国公以前都干过些什么?如果你知道本国公的一位爱妻,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千门高手,你就会知道,想在我面前玩花样,是多么的困难。很不幸,小樱姑娘,当你第一次扑到我身上时,我就看出破绽了!”

乌兰图娅没有问他是如何发现自己的破绽的,想起从她第一次含羞忍垢地主动色诱直到今天,又是扮侍女侍候他,又是利用一切机会卖弄风情意欲引他中计,结果所有自以为聪明的算计,根本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自己却像一个小丑似的还在沾沾自喜,她就羞愤欲死。

“你杀了我吧!”

乌兰图娅咬牙切齿地说,她实在想不出别的方法能泄愤了。

夏浔是她的杀父仇人,可斗心计,她输了。斗武力,她依旧不是对手。她现在本该俯视着夏浔渐渐冰冷僵硬的尸体,告慰父亲在天之灵,然后一束白绫结果自己的性命,心愿既了,追随已重归长生天怀抱的父亲和情郎而去,结果……她却坐在仇人的身上,受着他的羞辱和奚落。

既然杀不了仇人,那就只能杀自己了,乌兰图娅说罢,突然一张嘴,就向自己的舌尖咬去。

可她快,夏浔更快,夏浔把她往自己怀里一拉,用一条胳膊箍住她,另一只手迅速地伸出去,已然扣住了她的两腮,乌兰图娅两颊一阵酸麻,登时再也咬不下去。

夏浔吃吃地笑:“小樱姑娘,你是不是戏文儿看多了?你听谁说嚼舌就能自尽的?且不说嚼断自己的舌头,其难度比用自己的手把自己掐死也差不了多少,而且……舌头断了,是不会死人的。”

“唔……伊唔……”

乌兰图娅吱吱唔唔的根本说不出话来,夏浔稍稍松开手,乌兰图娅绝望地道:“你杀了我吧!”

突然之间,她泪如雨下,所有的坚强和伪装,都荡然无存。她的复仇,在夏浔面前,根本就是一场闹剧,一场夏浔在辽东闲极无聊,拿她打趣解闷的闹剧。无论是心机还是力量,两个人根本无法站到一起做对手。当她突然明白这一切时,她的坚强、执着、仇恨全都化成了倾盆的泪水。

此时的乌兰图娅只是一个哭泣的女孩,再也不复那副复仇女神的姿态了,夏浔已经由外及内,将她整个儿击垮了,包括她复仇的勇气和信心。她现在只想死掉,因为她发现自己活着根本是一个笑话,她其实就只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子而已,离开了她的父亲、她的情郎、她的义父,她根本掌握不了任何一种力量!

乌兰图娅痛哭流涕地道:“求求你,杀了我吧!”

夏浔轻轻一叹,扬声吩咐道:“来人!”

左丹应声而入,后边还跟着几个秘谍。

夏浔道:“把她押下去!”

左丹一挥手,便有两名体魄强健的武士冲上来,抓过了乌兰图娅,乌兰图娅落到他们手里时,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只要能够远离那个魔鬼,就算地狱也是天堂了。

乌兰图娅被押出去了,左丹却没有走,仍然静静地肃立在那儿。

夏浔把双腿从墩上撤下来,站起身踱了两步,沉声吩咐道:“他们的来意已经摸清了!除了这些所谓的桦古纳部族众,没有其他的帮手,可以动手抓人了。”

左丹沉声应道:“是!”

夏浔摆手道:“马上动手!”

※※※※※※※

阿木儿刚刚睡下。

房子是木板夹壁黄泥土的,堡子里的人说,这样墙壁够厚,冬天可以防风御寒。他睡的是堡里百姓帮他盘起的火炕,为了去潮气,炕盘好就起火烧了烧,炕铺又平又阔,上边铺上老羊皮的褥子,舒坦。侍弄的那几亩地,已经错过了今年种粮的好时节,不过种了许多菜,把菜担去卖给城里的饭馆客栈和居民,收入也挺不错。

阿木儿觉得现在这样安闲的日子挺好的,侍弄那几亩土地,比他骑在马背上,赶着羊群奔波在草原上,还要不时与狼和马匪拼命,为了找到一块水源和草地有时要奔波一个多月,到了秋天,就得天天割草,累得直不起腰来,到了寒冬腊月,又怕风雪太大,不是走失了羊群就是冻毙牲畜要强上一百倍。

家里养的那几只鸡也不错,那几只母鸡现在每天都能下个蛋,那热乎乎的鸡蛋握在手里,心里都觉得暖和,他盘算着明天再去集上买只公鸡回来,这样再下的鸡卵就能用来孵小鸡,家里就能养更多的鸡,鸡舍得扩建一下了,这倒容易,院子里的地方大着呢。

阿木儿开始向往这种生活了,要不是自己的家人都在阿鲁台太师手里,阿木儿真想留在这儿,就用桦古纳族人的身份,一辈子留在这儿,他喜欢这种安定的生活……

想着想着,阿木儿睡意渐起,两只眼睛合拢起来。他做了个梦,梦见他的家人都搬到了青羊堡,一家人定居于此,再也不用到处奔波。不久,在旁边又盖了一排房子,他的儿子娶了媳妇,娶的就是村头老石家的闺女,那闺女屁股大,一看就是好生养的。果然,结婚没几天,他正午睡呢,儿子轰隆一下撞开房门就闯进来,兴冲冲地告诉他,说媳妇给他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

阿木儿笑醒了,他笑着睁开眼睛,就看见房间里已经亮了灯,几个官兵捉着刀站在面前,一脸肃杀……

第628章 善后

由于“桦古纳”部的族人被分散安置在各处堡寨,所以第二天一早,消息便在整个开原地面上传开了,一些在上一次的开原暴乱中受到镇压法办的人或其家属正对官府不满呢,他们趁机散播谣言,说什么朝廷要秋后算账啊、官府要整治所有的归附部落啊,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夏浔对此早有防备,在他得知左丹验过的醒酒汤中确实含有毒药成份的时候,他能隐忍不动、继续侦察,而非立即逮捕乌兰图娅及其族人,就是担心会出现这样一幕说不清、辩不明的状况,如今既已摸清了对方的底细,开始动手抓人了,他自然不容许这些人的被捕被别人利用来生事。

各部落首领们头一天刚刚参加总督府宴会回来,回去只睡了一觉便风云突变,一个个都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他们正互相探听着风声,琢磨要不要去探探杨总督的口风时,夏浔竟已派人来,邀请他们赴开原城,全程参与对“桦古纳”部众罪行的审讯。

一开始还有些人担心这是杨总督要骗他们去开原城,以便一网打尽,不过当阿哈出、蒙哥贴木儿、玛固尔浑、阿拉坦仓、乌日更达赖等一些部落首领纷纷赶到开原城时,其他部落首领便想通了,部堂大人抓的都是桦古纳部众,这说明不是要对他们下手。

再说,抓住一个部族首领是控扼不了一族的,部堂大人昨夜喝的虽然不少,却也不至于到现在还醉得神志不清,想用这样的拙劣之计在整个辽东挑起战火,于是,其他各部首领便也纷纷起程赶往开原。

哈达城的皮货商人蒲剌都这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桦古纳”的人全部被抓,而下令抓人的却是总督杨旭,别人不知道原因,蒲剌都却马上就猜到,必定是乌兰图娅行刺总督失败。他担心的是,与乌兰图娅有关的“桦古纳”族人全部被抓,一经拷打审问,会不会把他供出来?

在他得知与他有过联系的阿木儿也确实被抓起来之后,蒲剌都终于沉不住气了。他是女真特穆尔部落族人,但是很久以前,他就被鞑靼太师阿鲁台重金收买,充当了阿鲁台的耳目,为阿鲁台传递辽东消息。这些年来,他已经赚到了足够多的钱,他没有必要留在这里冒险。

中午吃饭的时候,蒲剌都心不在焉的没吃几口就搁下了饭碗,下午做生意时也懒得吆喝了,好不容易撑到快收摊的时候,他的婆娘正往铺子里搬着皮货,蒲剌都终于下定决心,一把拉住她道:“叫伙计整理吧,咱们马上回家!”

他那婆娘并不知道丈夫暗中做的那些事,有些茫然道:“先把皮子收好啊,急着回家做甚么?”

蒲剌都恼怒道:“叫你走你就走,哪有许多废话!”说完扯着她就走。

其他店铺的商贾都在收着摊子,瞧见蒲剌都扯着婆娘火烧屁股似的离开,都笑着开他玩笑:“哈哈,蒲剌都啊,这么着急回家作什么?又不是新娶的婆娘,这般猴急。”

蒲剌都的婆娘又羞又臊,蒲剌都嘿嘿笑着也不分辩,回到家里,匆匆收拾细软,叫一家人赶紧准备,日薄西山的时候,蒲剌都一家人已经离开了自己族人聚居的寨子。

“哟!蒲剌都,出远门吗?”

远远的有族人赶着羊群回来,向他打着招呼。

蒲剌都连忙应着:“嗳,嗳嗳,远嫁在外的姑姑病重,刚送了信来,赶着去见最后一面,三两天就回来了。”

“哟!那可是急事,黄昏上路,可得注意安全。”

蒲剌都含含糊糊地应了,催促家人赶紧赶路,他的小儿子疑惑地道:“爹,咱们到底是去哪儿呀,怎么这般匆忙?”

蒲剌都沉着脸道:“住嘴!赶紧走路!”

蒲剌都没往西行,他携家带口、大包小裹的,要出关去鞑靼不容易,再者,他也没必要去投奔阿鲁台太师,对鞑靼太师来说,他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携带着这么多的细软,这一路上不安全,真赶到鞑靼的话……还是不安全,他更喜欢住在辽东。

辽东现在户籍人口各方面控制还远不及关内,他只要逃出开原,改名换姓,到了哪儿都能逍遥自在。可是他离开族众居住地,朝着亦失哈达方向而去,刚刚绕过一个山口,就见前边几十个剽悍的骑装汉子正静静地等在那儿,一见他来,立即纷纷上马,拔出了刀枪。

那些人都是胡服装束,可是从他们统一制式的鞍鞯、整齐划一的动作,久居汉地的蒲剌都立即就辨认出,这是辽东边军中的精锐战士。胡服武士们成伞状围上来,中间一名强壮的武士肋下挟着长矛,锋利的矛尖斜指于地,声若雷霆地道:“弃械下马,可免一死!”

蒲剌都面如土色!

蒲剌都从此消失了,有个牧羊的族人说,最后一次看到他时,他正披着一天的晚霞,带着大包小裹和全家人匆匆地离开部落,说是要去探望一位嫁到其他部落的生病的姑母,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家里的羊群、牛群,还有那个皮货铺子,先是由族人照料着,在确定他再也不可能出现的时候,由代理族长玛固尔浑召请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老们,公议之后平分给族众了。

蒲剌都,从此成了一个传说。

※※※※※※※

真相大白了。

为了增强供词的说服力,夏浔对所有被捕的“桦古纳”族人都未用刑罚迫供,赶到开原城的各部落首领全程参与,看到了审讯的全过程。

夏浔把被捕的“桦古纳”族人分开关押、分开审讯,又利用从乌兰图娅那里套到的情报先声夺人,惊堂木一拍,第一句话便叫破对方的真实身份,那些草原牧人打仗或许很凶悍,可若斗心机,他们整天跟蓝天白云、牛羊草地打交道的人,哪里斗得过这些公案高手。

主审官是莫可,他原本是开原兵备道的一个户科小吏,如今却已是开原府通判大人了。

被分散关押、分散审讯的“桦古纳”族人你说漏一句,他说漏一句,莫可利用他们失口透露的消息继续诈取其他犯人的口供,无需动刑,只用了两天时间,剩下的人犯已经无需提审了,整个案情经过已然大白于天下,众部落头领这才知道当日开原暴乱,诸族互生仇隙大打出手,竟然是这么一帮人从中作祟。

想起那些死伤的族人以及被逮捕法办的族人,各部落首领愤怒已极,他们既恨阿鲁台的卑鄙,又恨这些所谓的桦古纳族人给他们造成的惨重损失,他们纷纷赶去向夏浔请愿,要求把这些人全部处死。

夏浔没有亲自审讯,众部落头领赶去见他的时候,他正与张俊、万世域商量军屯改革的问题,这是第一步。战兵和屯夫分割清楚之后,才好进行下一步:募兵。

就一些相关细节,三个人正进行着细致的讨论,众头领便慷慨激昂地赶来。夏浔问清楚经过,不禁哑然失笑,他对众部落头领们说:“要杀掉他们,很容易,本督一言可决!可是,你们真的希望,本督逾越律法之上,想杀就杀吗?”

众部落头领闻听哑然。

夏浔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视了一圈,淡淡地道:“他们居心叵测,的确可恶。可他们做过些甚么呢?他们不过是给你们的族人打短工、当伙计的时候,给掌柜的添油加醋地帮腔,说上几句阴阳怪气的冷话,结果变成什么样子了?势同水火、形如寇仇!”

众部落头领都为之默然。

夏浔道:“诸位头领,我们都生活在辽东这片土地上,顶着同一片天,踩着同一块地,都是大明的子民,你们希望各个部落之间,各个部落和汉民之间,整天的打打杀杀,如同仇敌么?如果我们亲如一家,会因为这么拙劣的伎俩、会因为别人三言两语的挑唆就发生这样的事吗?

你们,身为深受族人爱戴的头领、部落中德高望重的长老,在以往各部族之间、各部族与汉民之间发生怨隙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做的呢?是做他们的后台,为他们撑腰,火上浇油的怂恿他们惹事生非,还是真正尽到了一个头人、一位长老的责任?引导他们,劝解他们,多交朋友、少树冤家?”

部落头领们又羞又愧,再也没人理直气壮地要求夏浔处死那些“桦古纳”族人了。

夏浔道:“依罪,这些人不当杀!莫可已经把他们招认的罪状和依律处置的结果告诉本督了,本督同意他的处置结果。军屯改革之后,卫所官兵会保留部分土地,划建军事农场,由后勤辎重兵们负责,一些战俘和这些犯了轻罪的囚徒,会交由他们看管,进行劳动改造。

劳动改造不了人,却是一种惩罚,也免得他们吃闲饭,在这段过程中,他们就能定下心来,真正的把辽东当成家。或许,十年、二十年之后,其中会出一个两个的苏武,还是想着返回故乡,可那毕竟是少数。我希望各位头领、长老,能够真正尽到一族大家长的责任,与官府同心协力,把辽东营造成你们美丽的家园,如果能够通过这件事,成为一个很好的教训,他们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雄纠纠、气昂昂而来的各部落头领们沉默深思着离去了。

万世域挪了下屁股,小心地看了一眼夏浔,试探着问道:“部堂,对那个小樱,该怎么处置才好呢?”

第629章 曙光

听了万世域的话,夏浔不禁锁起了眉头。

对小樱的处理,的确叫他有些头痛。小樱已经说出了她的本名,但是夏浔依然习惯叫她小樱,尽管她接近自己、服侍自己,乃是别有居心,可毕竟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小樱不是一个面目可憎的女孩子,相反,非常漂亮,而美丽的女孩子总是更容易叫人原谅她的过失的。

夏浔思量许久,也想不出一个妥当的处置办法,不由烦恼地叹了口气,缓缓站了起来,慢慢踱到了门口去,万世域连忙起身跟上,张俊却端起了茶杯,悠然地喝起茶来。他是辽东都司,执掌着辽东军事,其他方面与他无关,他才懒得理会这些。

夏浔站在廊下,眺望着远处,莫可正在那儿对挑唆辽东诸部暴乱的一众案犯做最终宣判,由于已经受了夏浔的一番教训,那些部落首领们都没有喧哗闹事,莫可的宣判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夏浔看了半晌,对张俊道:“杀?她罪不致死吧……”

万世域小心地道:“照理说,杀人未遂,罪不致死。不过,部堂您是朝廷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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