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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阳-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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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摊手:“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你知道我什么样的怪事都见识过,所以才编了一个不可能的事,希望能收到奇效。这方法很不错,可是,很不幸,你,失败了。”

我把最后几句话,提高了声音来说。黄蝉苦笑了一下,显得很是无奈。

她停了一会,很是激动,身子甚至在微微发颤。

白素斟了一杯酒拿给她,她不接酒,一把抓住了白素的手腕。

在那一刹间,我不禁吃了一惊  我知道她和她的同类,都受过严格的武术训练,各负一身惊人的技艺,她们的武术师父,是和白老大齐名的武术名家,有“雷动九天”之称的电九天。

我一闪过这个念头,白素的手腕被黄蝉抓住了,白素立时向我望来,微微一笑,表示黄蝉并无恶意。我仍然保持高度的警惕,立刻想到了黄蝉如果制住了白素作要胁,我应变的几个方法。

黄蝉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她一脸哀求的神色,声音也动人之至:“白姐,你答应过的。”

白素立即点头:“你放心,我答应过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我吃了一惊:“你答应了她什么?”

黄蝉道:“我有一些进一步的资料,是有关神木居和那两尊木雕像的  是你已看过的资料的延续,白姐答应我,会让你看。”

我一点也不考虑:“她的承诺无效  我根本不怕信那是木雕像,又何必再看什么资料!”

白素却伸手在黄蝉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示意她放心。我转过身,不去看她们。

黄蝉却走到了我的面前,柔声道:“早知要请动大驾,很是困难,但是却想不到,竟困难到这种程度。”

我指著自己的头:“我这个脑袋是花岗石的。”

黄蝉忽然佻皮地一笑,口唇动了动,可是却又没有说什么,神情有点鬼头鬼脑,一下子转过身去,向我和白素挥著手:“再见。”

她竟立即就走了!

等她走了之后,我才看到白素的手中,多了一只很是精致的小盒子。我问她:“你看见了?刚才她想说又没有说  她想说什么?”

白素笑:“她想说什么,我怎么知道?”

她扬著手中的盒子:“这里是她刚才所说的资料,全经过微缩处理  ”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等待我的回答。

我来回踱步,强烈的好奇心,当然命令我立刻去看那些资料。可是我在站定之后,我却道:“我怕看了那些资料之后,会又向她的陷阱更进一步!”

白素淡然道:“那就算了,我倒想看一看,反正我不是人家的目标。”

我陡然一声大叫,向她扑了过去,要抢她手中的盒子,她身形一闪,就避开了我,我疾转过身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家一起看。”

白素正色道:“事情怪异,确有价得探索之处,很可以看一看。”

我当然同意她的话,我心中还有疑惑:“你是什么时候决定亲自出马的?又是怎么会认识黄蝉的?”

白素说来很是轻描淡写:“一开始,我不是为了好奇,只是想帮宋自然,宋自然本来是有为青年,不幸成为一宗阴谋中的牺牲品,他所憧憬的‘爱情’,根本不存在,我想去点醒他,使他不要再沉沦下去。”

一想起宋自然那种“冥顽不灵”的样子,我就心中有气:“哼,我也曾结结实实地劝过他,可是他根本听不进去,你又能有什么法子?”

白素道:“我们劝没有用,心病还须心药医,一定要黄蝉亲口告诉他,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才能使他从迷梦之中清醒过来,所以我才去那城市的。”

我听了之后,默然片刻,才道:“你怎能有把握,去了之后,就可以见到黄蝉,她的身分是那么神秘,甚至高不可攀!”

白素笑:“别忘了,我是大名鼎鼎的卫斯理夫人,人家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要请你的大驾,我去了,人家还会不欢迎吗?”

我苦笑了一下:“别调侃我了,你  ”

白素吸了一口气:“我还没下火车,在车厢里,就见到了黄蝉  虽然我以前从来也没有见过她,可是她一出现,我就知道是她了。”

白素其实是在上车之后不久,就知道对方有了安排  不属于普通乘客的车厢中,人本来就不多,而在火车开动不久,就有穿著制服的车上人员进车厢来,在其他乘客的身边低语。

经过这一番动作之后,其他的乘客,都先后离开了车厢,于是,偌大的车厢之中,就只有白素一个人。

白素自然知道接下来会有事发生,她很是镇定,一面喝著茶,一面观看著列车经过的田野。

然后,她就觉出黄蝉出现了  她并没有转过头,仍然望著窗外,可是她知道黄蝉来了!

在那样的情形下,要感应或知道有另一个人进了车厢,那并不困难。

可是,竟然一下子就知道了进来的是什么人,这就未免有点玄了。

白素的解释是:“当然我是先感到有人来,然后才知道来的人是谁。是时,我没有转移视线,所以我根本看不到来者是谁。可是我却有了强烈的感觉:来的是一个强者,如果这个强者充满敌意,我必须集中精神去应付,那将是强敌。可是我却又感觉不到有敌意,所以我仍然不动,直到来人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

来人在白素的对面坐了下来,和白素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白素略转头,就看到了来人,当然就是黄蝉,黄蝉正用充满了诚意的目光望著白素。

听白素说到这里,我咕哝了几句:“她受过专门的训练,可以通过眼神,表达假的情感,以迷惑对方。”

白素叹了一声:“不管怎样,我和她的目光一接触,就算本来心中有敌意,也在那一刹间,化为乌有了。”

我又喃喃地道:“现代摄魂大法。”

白素再补充:“而且,在那一刹间,列车行进的轰隆声,也像是听不见了,只觉得一片宁静,我们互望著,就像是早已心灵相通的老朋友一样。”

这一次,我提高了声音:“你永远不可能知道这一类人心中真正在想什么!”

白素静了一会,才道:“人本来就绝无可能知道另一个人心中真正在想什么的。”

我用力挥了一下手。

白素和黄蝉的见面,画面很是动人。她们互相注视了好一会,是黄蝉先开口,她不称“卫夫人”,叫的是“白姐”。

她道:“白姐,欢迎你来!”

白素并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所以她的话,开门见山之至:“好一个出色的人才,难怪宋自然一见钟情,不能自拔了。”

白素和黄蝉,都是何等聪明的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是对方不论说什么,有什么言外之意、弦外之音,都可以一说就明。

黄蝉垂下头去:“这是意外,想不到会由此伤害了宋先生。”

白素立即切入正题:“你为什么还让他留在神木居?这可不是能拖得过关的事,你一定要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事情绝无发展的可能,长痛不如短痛。”

黄蝉的头又垂低了些,长睫毛不住颤动,白素心中暗叹了几声,她相信黄蝉对宋自然不是全然无意,而是她的身分,不允许她有任何意思  从这方面来看,她似乎比宋自然更加痛苦。

白素人心地好,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她又道:“早些了断,对你来说,也有好处。”

黄蝉向白素投以很是感激的眼光:“我几次要他走,他红著眼,不肯离开,我……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  也不必说,不问可知,黄蝉不忍心看到宋自然伤心欲绝的样子,不忍心赶他走。

白素苦笑了一下:“请和我一起去见他,我会带他离开  如果你不想害人害己,请你合作。”

白素的这句话一出口,黄蝉的俏脸煞白,咬著下唇,神情有一种深奥无比的痛苦。

白素叹了一声:“你知道你自己不是普通人,你有很多特权,但是在拥有特权的同时,也丧失了作为普通人的权利。”

白素虽然没有直接明言,可是话也再明白不过:黄蝉没有普通少女和异性谈情说爱的权利。

黄蝉紧咬著下唇,白素继续著:“你没有可能放弃特权,而且,我也不认为你有放弃特权的想法。”

黄蝉陡然拿起白素的茶来,大大地喝了一口,可能是由于她心情激动的缘故,竟呛得剧咳起来。刹那之间,脸涨得通红。

白素忙离座,轻拍她的背部,黄蝉的俏脸,红得像是要溢出血来,白素后来的评语是:“凄艳之极。”

黄蝉止了咳,再喝了一口水,抬起头来时,竟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完全恢复了正常。

她先向白素点了点头,表示接纳她的意见,忽然问:“要请卫先生的大驾,真的那么难?”

白素回座坐了下来,她有洁癖,当然不会再去碰那杯茶,她微笑:“卫斯理曾替一家少年芭蕾舞校剪彩,你说他是不是难请。”

黄蝉苦笑,低叹了一声。白素又道:“每个人都有做人的原则,他的原则是,绝不和你们  这一类人发生任何关系。”

黄蝉略翻了一下眼,样子很可爱:“也不是‘绝对’,曾有很多次发生瓜葛的记述。”

白素点头:“是,应该说,他尽量避免。”'网罗电子书:。WRbook。'

黄蝉道:“其实,我想求教他的事,和政权无关。”

(九)失心疯

白素听了,并没有接腔,她在等黄蝉自己作进一步的解释。

黄蝉道:“事情其实正投卫先生之所好  那座神木居,难道还不足以引起他的好奇吗?”

白素微笑:“显然还不够。”

黄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取出了那两张裸体的修道男女相片来。

白素看了相片之后的反应,和我一样,不必覆述了,接著,黄蝉又告诉白素:“那不是真人,只是两尊木雕像  ”白素也笑,表示不信。

黄蝉趁机提出:“请卫先生去一看就明白,白姐自然也一起去。”

白素意动:“在哪里?”

黄蝉道:“在国家最高机密总部的密室之中。”

白素摇头:“他不会去,他也不会相信那不是真人,他会以为那是你的花样。”

黄蝉叹了一声:“我还有一些资料  ”

白素不等地说完,就道:“他也不会看。上次,若不是他误以为资料是小郭集来的,他也不会看。”

黄蝉又呆了半晌,才道:“白姐,求你,让他看一看这些资料。”

白素当时的观感是,黄蝉在提出这样的要求时,是有无可抗拒的魅力,所以道:“我一个人只怕不中用,除非你肯和我一起去见他。”

白素的话,令黄蝉喜出望外之至,她双手高举,发出了一下欢呼声。

于是,就有了白素带黄蝉来见我的那一段经过。

那么,宋自然呢?

白素在黄蝉的带领之下,到了神木居。当她看到宋自然的时候,她不禁大吃一惊。宋自然本来,虽然不如他姐姐那样肥胖,但是也身形健硕,很是强壮。可是此际,却惟悻得不像样子,一身酒臭(喝醉酒,或终日在醉乡中的人,绝不如诗词中所描写的那样飘逸),头发蓬松,胡须邋遢,十足是天桥底下的流浪汉。

白素和黄蝉一起出现在她的面前,可是他却连看也不看白素一眼,视线死死地盯在黄蝉的身上,身子先是发抖,他抓著酒瓶,狂灌了几口,又用力摇著头,叫了起来:“我又看到芳子了,这幻觉真好,我可以看到芳子,又看到芳子了。”

显然是他在酒后,时时发生幻觉,看到了黄蝉,所以这时,黄蝉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也以为那是幻觉。

黄蝉也望著宋自然,俏脸之上,神情复杂之至,有很多的惘然和无奈,也有几分爱怜。

白素在一旁,看了这等情形,才知道宋自然的情形,比她想像之中,要严重得多,她虽然曾经历过许多不可思议的历程,但却也未曾有过处理这种场面的经验,所以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做才好。

这时,黄蝉开了口  声音听来很是平淡:“不是你的幻觉,是我真的来了。”

宋自然听了黄蝉的话,反应奇怪之至。他先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大摇其头,惨然而笑,笑容难看之极:“你每次都这样说,可是当我想触摸你,你就不见了,这次我不中计了,宁愿你在我眼前多逗留一会。”

宋自然的话说得很清楚,听来也很有条理,全然不像是烂醉的人。

可是白素听了之后,只感到了一股寒意,自顶至踵而生  宋自然的情形,已经绝不是单相思那样简单,他的精神状态,根本是处在病态之中。那是一种虚妄幻想症。他幻觉感到黄蝉出现,甚至还可以和幻觉中的黄蝉作语言上的沟通,那正是妄想症患者的主要症状。

而这一切,全是由黄蝉造成的。

白素这时,想起了我对这一类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评语,她重重地顿了一下脚,以表示她心中的不满。

宋自然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黄蝉的身上,根本没有注意白素的存在。

黄蝉向白素望来,目光凄迷,竟大有请求白素原谅她的意思。白素心中一软,只好低叹了一声。

黄蝉向宋自然道:“我没有骗你,你过来,我们可以握手。”

她说著,就伸出手去,宋自然神情紧张之至,犹豫了好一会,才慢慢伸出手去。他的手在剧烈发著抖,等到他的指尖碰到黄蝉的手时,他全身如遭电极,而且大叫了一声,缩回手去,连退了好几步,大口喘气。

黄蝉不知如何才好,向白素望来,白素叹了一声:“我来得太迟了,他已经神经失常了。”

黄蝉连声道:“我立刻召医生。”

白素叹了一声:“你们太过分了。”

黄蝉苦笑:“白姐,他神经太脆弱了。”

宋自然侧著头,用心在听黄蝉的话,大是惘然。黄蝉柔声道:“宋先生,等一会有人来陪你到医院去  ”

宋自然立时道:“你叫我到哪里去,我就到哪里。只求你常在我眼前出现,我不会再想触摸你。”

黄蝉一面点头,一面长叹了一声,神情更是无奈。

我听白素说到这里,又惊又怒,失声道:“这小子失心疯了。”

白素苦笑:“正是这个病。”

我骇然道:“这……他现在……在医院?”

白素点头:“是,黄蝉保证他可以得到最好的医治和疗养待遇。”

我闭上了眼睛一会,连叹了好几口气。白素道:“我去请教过专家。据说,宋自然这种情形,并不严重,治愈的机会很大。而且,在治愈之后,多数会把发病的原因忘记,形成局部的失忆  这对宋自然来说,反而是好事。”

我喃喃地道:“但愿如此。”

等白素说完了宋自然的情况,我也已经摆弄好了观看微型资料的仪器,把白素手中盒内的资料放了进去,和白素一起观看。

才看了一点点,我和白素两人,就面面相觑,感到口乾舌燥。

因为资料的内容,匪夷所思之极,我和白素,都算是想像力丰富的人,可是也感到一阵接一阵的晕眩,有忽然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之感。

等到看完,我和白素都好一会不出声,我取了一瓶酒,就著瓶口喝酒,白素也喝,直到一瓶酒喝完,我们两人才各自长吁一声,两人互望,都在用眼色询问对方:“该怎么样?”

我们看那些资料,算是看得快,也看了超过四小时。资料的内容很是复杂,我把它简化之后,再整理一下,应长则长,应短则短,务使各位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明白资料的内容。

我先从资料之中记载约两个将军的对话讲起。

那不过是几十年之前的事,这个城市被包围,守军在考虑了形势之后投降,成了降军。降军被命令放下武器,出城接受改编,降军之将,和胜军的司令员,以及双方的高级将领会晤。

在那种情形下,胜利者自然意气风发,降军将领,强颜欢笑,气氛很是异样。

胜军司令员在酒过三巡之后,忽然问:“这城是一座古城,名胜古迹极多,若是攻城战一开始,炮火无眼,难免有损毁,贵军放弃作战,保存民族遗产,功不可没,值得称许。”

降军将领听了这样的话,尽管有点哭笑不得,但还是要连声说“是”,哪敢从牙缝中迸半个“不”字?昔日一样是手握兵符,统率大军,如今启城投降,虽说有“保存民族遗产”之功,但那甜酸苦辣的滋味,也就只有自家心中才知道了。

(要说明的是,在资料的整理和归纳的过程中,我把可以集中的一些资料,都集中在一起,使整件事比较容易了解。)

(这次聚会中的一些对话 就引用了不少资料,对了解整件事,很是重要。)

(发生在后来的一些事,也是一样  和神木居无关的一些,全叫我删去了,那是一些很闷人的记载,看起来也很吃力。)

降将军的脸上肌肉挤出不自然的笑容,咳嗽了几声,开口道:“本城  ”

他一开口,才说了两个字,便觉得不妥当。几天之前,他镇守这个城市,自然开口“保卫本城”,闭口“本城决不可失”。可是现在他已把整座城市拱手送给了敌军,这城市和他可再也没有关系了,再称“本城”,是不是很合适?但一时之间,他又想不出什么适合的称呼来,一口气憋不过来,又引起一阵呛咳,却也恰好掩饰了他的窘态。

幸好胜军之将作风粗犷,都不是什么咬文嚼字的人  也没有听出什么不对来,只望著他,等他介绍本城的名胜风光。

降将军咳了好一会,才涨红了脸,连声致歉,这才道:“古城之中  胜迹处处,最奇怪的 当推‘神木居’和那两株‘神木’了。”

说到“神木居”和“神木”,降将军的脸上,有了自信,他又重复强调:“那真是怪得不能再怪的怪异。”

他在一句话之中,连用了三个“怪”字,再加上他是当了许多年将军的人,声音宏亮,人人都听得到他的话,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静了下来,想听他说究竟是什么“怪事”。

在降军这方面的军官,长驻这个城市,自然深知“神木居”和“神木”怪在何处,但是胜军这方面,却一无所知,个个兴趣盎然。降军方面,也没有人出声,以免打扰了对方听怪事的雅兴。

一时之间 整个宴会厅中,真可以称得上是鸦雀无声。降将军的神情,更和刚才的窘态,大不相同,他清了清喉咙,正准备把那“怪事”说出来。

可是他还没有开口,在他身边不远处,就先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叫著降将军的号,道:“友军全是唯物论者,素来不信鬼神之说,以反封建反迷信为己任,这种怪力乱神之事,似乎不宜宣扬,不知钧座以为然否?”

降将军循声看去,只见正在侃侃而谈的,是他手下的一个师长。这个平日见了他,立正报告之后,身子挺直如棺材板的少将师长,如今竟然来不及地向胜军讨好卖乖,当众教训起他来了!

降将军的脸涨得血红,真想冲过去,用力煽那师长两个耳光。可是他的身分,哪里还允许他有昔日这样的威风,所以他按著桌子,全身发抖,令得桌上的杯碗,互相碰撞,发出一阵声响来。

胜军这方面,似乎很欣赏那师长的话,都笑嘻嘻地望著降将军,看他如何应付。

降将军想在他部下之中,寻找帮助,可是人人都避开了他的目光,使他在刹那之间,明白了什么叫做人性的丑恶。

若是在古典小说之中,像降将军这样的处境,就会“大叫一声,吐血三斗而亡”了。可惜事实上,发生这种情形的机会少之又少。

降将军不知如何应付,那师长洋洋自得,场面自然尴尬之至,过了好一会,还是胜军的一个参谋长,肚子中算是有点墨水的替降将军解了围,他道:“民间传说之中,有精美,也有糟粕,必须去芜存菁,那神木居的传说,究竟怪到什么程度?”

降将军缓过一口气来,幸然道:“不是传说怪,是有得看的,实实在在的事,历代多有君主,亲临观看。”

这句话一入胜军之耳,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连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之声,此起彼伏。

降将军连尽三杯,才道:“据说,神木居建于元代,全幢屋子,皆用各种珍贵木料建成  ”

降将军接著,就介绍了有关“神木居”的沿革  这一些,在黄蝉给我的第一部分资料之中都有。降将军的介绍,当然没有那么详细,可是也够引人入胜的了。

接著,降将军略停了一停,想是在思索,应该如何说,才不致变成宣扬迷信。

他道:“在神木居的前庭,有两株巨大的白楠树,不知从何处移植而来,被称为‘神木’,这神木之中,各有神仙居住,据说是一男一女。”

降将军说到这里,胜将军这个唯物论者,就有点沉不住气了,他唱了一句歌词,声音倒也雄壮,他唱的是:“从来也没有神仙皇帝  ”

降将军被堵得无法说下去,胜军的那个参谋长却连问:“树中有神仙居住?可是树中有洞,洞中有人?”

降将军支吾了半晌,才道:“不知真正情形如何,但都说只要在树前静心,就能听到仙音,有缘者,甚至还能见到仙容。”

参谋长皱著眉:“这就空泛得很了,什么叫作‘有缘’?有没有人有过这个‘缘’?”

胜军的参谋长,对这个传说,竟然那么有兴趣,倒很出乎降将军的意料之外。

降将军叹了一口气:“为了这传说,我曾驻神木居三年,但未能成为有缘之人,倒是有一遭,最高统帅  ”

他“最高统帅”四字一出口,就自知失言,面上一阵青,一阵红,不知如何才好  他的“最高统帅”,是胜军方面才宣布了的“首号战犯”,这失言之责,是再也推却不了的了。

胜军司令立时闷哼了一声,神情难看,倒是参谋长不在意,挥了挥手:“请说下去,他怎么了?他有缘见到了仙容?”

参谋长用一个“他”字,轻巧地代表了“最高统帅”或“头号战犯”,这给了降将军很大的灵感,他连声道:“是……是……他在神木居住了三天,每晚在树前潜心默祷,最后,像是……像是……相信了……树中有仙……”

/奇/胜军方面,好几个人叫了起来:“什么叫‘好像’?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书/降将军苦笑:“他……行事高深莫测,我只记得那天,我整晚随侍在侧,到天色微明之前,有短暂的时间,天色漆黑,我忽然听得他失声道:‘当真如此,已无可挽回了么?’我以为……他是在向我说话,这句话无头无脑,也不好回答  伴君如伴虎,说错了话,会有什么结果,谁也不知道。”

参谋长道:“听起来,他像是在和什么人对话。”

(这个参谋长在整件事中,起的作用相当大。)

(后来才知道,参谋长何以对这个城市的怪事如此有兴趣,因为那时,已决定他为这个城市的新统治者,胜军司令还要率部征战,很快就要离开的。)

降将军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正支吾间,胜军的司令员已大不耐烦,一叠声道:“这种事,说怪,全是人作出来的,哪里可以相信!”

他说著,一挥手,叫著降将军的名字:“阁下准备一下,要进京去。”

降将军哪里还敢说下去,连声道:“是……是,随时听命进京。”

在宴会中的有关讨论,到此为止,一切经过,是参谋长在事后记述下来的。

胜军的参谋长文武双全,是一名儒将。他不但记述了宴会上发生的事,而且还记述著:“是以宴会之后,虽然已是深夜,但还是专程造访了降将军。”

降将军在其时,已经完全被隔离,和他的部下分开,独居一室,正在前途茫茫,不知如何自处之际,胜军的参谋长忽然单独来访,不免使他又惊又喜,受宠若惊,不过他绝想不到,参谋长是和他来讨论“神木”的怪异传说的。

投降将军诚惶诚恐地请参谋长坐下,又取出了珍藏的美酒奉上。

参谋长先说了一些门面话,诸如“各位出路,中央必有安排”等安慰的语句,然后话锋一转:“上级已有命令,这座城市,由我治理,阁下在城中驻防多年,必有心得可以教我。”

投降将军面有惭色:“我专攻军务,这地方上的事,也不甚了了。”

参谋长笑,索性开门见山:“我想问问这神木居的事,特别是你当时侍从……他在树前等神仙显灵的事。”

降将军一听,起先还有点不明白,但随即恍然大悟:做了皇帝想成仙。人的欲望并无止境,唯物论者和唯心论者,并无二致。

降将军来了兴致:“参座,在这里说,不如移步到神木居去说,不是更活灵活现么?”

这一提议,立时得到了参谋长的同意:“我已派了一个特别连守护这古迹,这就去。”

参谋长可能是早已得知这个城市之中,有“神木居”这个异迹的  这一点,在他的记载之中,虽没有明言,但是在他的行动之中可以确定。若不是他早已对神木居大有兴趣,怎会和一个降将军夤夜到神木居去深谈?

参谋长连警卫也不带,就和降将军一起到了神木居,这是参谋长第一次来到神木居,在资料之中,他对神木居和当时的情形,作了详细的记述,虽然说不上文采斐然,但倒也生动。

他说,那是一个无月无星的黑夜,黑暗如同浓漆一般,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但是到了神木居附近,只见半空之中,像是有许多若隐若现的亮点,看起来像是有一大群萤火虫在飞舞,然而当时又不是萤火虫出没的季节。

直到来得近了,才看清那是植在屋前空地上的两株大树,那两株树,每株足有三人合抱,怕有三四十公尺高,枝干交错,树叶婆娑,蔚为奇观。

那当然就是神木居前庭的两棵大白楠树,也就是所称为“神木”的了。

白楠树的叶子不大,叶子反面呈白色,虽在黑暗之中,一阵风过,拂动了叶子,叶背的白点,就有微光闪烁。所以形成了点点星光。

单是这一奇景,已令得参谋长赞叹不已。降将军道:“屋子虽有好几百年,但仍完好之至,想是有了树神护佑之说,再胆大妄为的人,也不敢破坏之故。”

参谋长没有什么表示,两人下了车,警卫的士兵迎上来,认得参谋长这员虎将,立时敬礼放行,参谋长在前,降将军在后,进入前庭,面南站定,降将军指著两株大树:“男左女右,当日,他站在左面那株大树之前……那次,夫人也来了,但是她却不信有这等事,所以只观赏了一会,就离去了。”

参谋长来到左边那株大树前,抬头看去,天空全被树荫遮住。在黑暗之中看来,大树就像是形状怪异莫名的异种生物。

降将军见了这等情形,心中一动,小心地问:“参座是不是也想潜心和树神……”

他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因为以对方的身分,实在不可能来膜拜鬼神的。

参谋长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只是道:“说说当时的情形。”

降将军道:“那天晚上,也是和今夜一样,天色漆黑,我忽然听得他那样说,吃了一惊,接著他又连问几声:‘当真是气数如此?’随著长叹了一声,就转身进入了屋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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