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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苒-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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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阿苒忽然觉得脊背上的寒毛倒竖,忍不住退后一步,道:“那我是该庆幸自己不是被牺牲的那群人之一么?”

颜九针并没有说话,只是斜靠在墙边,过了好一会。才以一种奇异的语气道:“难不成你也想参加药王神炼?”

阿苒深吸一口气,道:“我原本只是过来求医的,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缘故,老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现在知道他有危险,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颜九针讥讽道:“所以呢?明知道对方可能已经染上了时疫,还想着去救人么?或者你根本就不信任他的能力,觉得只有自己才能救他?”

阿苒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只听他冷冷一笑:“我说过,为了不相干的人牺牲自己,那不是善良,而是愚蠢。”

阿苒握紧了拳头,咬牙道:“也许不一定要牺牲自己,也许大家都会得救!不试试看,你又怎么知道呢?”她说到这里,仿佛想通了似的,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抬头望向少年道,“我会留下来参加药王神炼。”

颜九针并没有开口,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轻轻笑出声来。

只听少年喃喃道:“果然如此。” 他抬起眼望向阿苒,淡淡的说:“收拾好你的东西,跟上我。”

阿苒连忙道:“你不回药王谷么?”

只听“咔咔咔”几声响,他脚边的方石忽然落了下去,露出一个洞口,里面透着些许光。颜九针道:“这间密室叫阴阳局,要么通向药王谷,要么回到迎宾阁。一旦开启其中之一,另一条密道将会永久关闭。”

阿苒吃了一惊,失声道:“可你不是说这条路是通向谷中?”

颜九针冷冷道:“我骗你的。”一面率先走了下去。

阿苒呆呆的立在原地。

他居然能这么一本正经的骗人!

这家伙说的到底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他完全可以不用去冒险,可最终还是选择了与她一起。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颜九针只觉得掌心的伤口传来一阵一阵的痛楚。

从一开始,他就在试探她。阿苒作为医圣的传人,神医帖也有她一份。不论她是否接受了神医帖,她终究还是上了山,于情于理都必须参加药王神炼。

姜橧曾在她讲解牛肉汤实验时,意味深长的低声道:“细菌论,青霉素,两者相辅相成,都是相当了不起的发现!可惜啊。万一她不能通过药王神炼 ……”那么这所有的一切,将与她一起埋葬在此。

姜斐则在一旁小声嘀咕道:“早知道就不和她做交易了,她要是嫁给我,也算是药王谷中人。自然也不用参加药王神炼了。” 药王神炼的最终目的就是获得药王谷的认可,甚至可以选择定居药王谷,成为药王谷中人。作为主办方的一员,当然不需要参加试炼。

他记得当时姜橧摇头苦笑道:“你这孩子!结亲结亲,自然要你情我愿;她是医圣之后,又是鸣沙山传人,未必会肯嫁入药王谷中。”

姜斐哼了一声道:“凭本大爷的魅力,难道还不迷死她?”一面又悻悻道,“只可惜,现在只能靠那个不解风情的阿璘了。脸蛋生得再好看又如何?光是他那种死鱼眼的个性就足够气死人了。相处得越久,只怕人家越看不上他。除非……”他眼珠一转,望向立在一边正冷冷旁观实验结果的颜九针。

姜斐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他又怎会听不见。

姜斐虽然没说出口,但他却明白他的意思。除非他有把握阿苒一定会嫁给自己。否则她就必须参加药王神炼。对女孩子来说,名节至关重要,只要将生米煮成熟饭,她就可以逃脱药王神炼这一劫。

救,还是不救?

颜九针必须承认,他在亲口说出她赢了的那一刻,确实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她留下。作为药王谷中顶尖的高手。他有无数种方法,无数个机会可以得到她,占有她,但他却没有这样做。倒不是他有多君子,品性与道义,在药王谷中从来都是多余的东西。他只是想看看少女的选择。看看她到底是会选择逃避,还是敢于去面对。

颜九针闭着双眼,斜靠在地道的石壁上,轻轻叹了口气。

即使在得知了药王神炼的残酷之后,阿苒还是选择了参战。明知道对方可能沾染时疫。却还是主动留下来救治,这性子简直就和当初那个傻瓜一模一样。

“阿爹……”时隔七年,他第一次喊出了这个让他又敬又恨的称谓。

他一直都以为自己是恨他的,如果不是他要留下来诊治村人,母亲也不会为了给他送衣服而染上疫病。

为了无关紧要的人,牺牲了自己的性命,这不是善良,而是愚蠢!

他深深厌恶着这种愚蠢,可在心底深处却又敬佩着这种善良。

颜九针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居然也会这么愚蠢的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为了不相干的人去牺牲自己,还是……他其实也隐隐期待着或许大家都会得救的结局。

却听上方传来少女的声音:“喂,你等等。”

颜九针微微抬起头,迎面落下来一件白色的衣袍。

阿苒正努力的往自己头上佩戴防毒面具,声音有些沉闷道:“如果真的是急性肺炎,很可能是通过空气或者唾液传染,你最好也做好防范准备。”

颜九针垂下眼帘,望着手中的白大褂,只听她继续道:“你那副白大褂是老巍的,面具则是何意的,老巍那面具被那姓郝的给拆了。我看那老头根本就不该姓郝,哎,你别愣着,帮我过来提一下冰箱……就是这个酒镇。”一面小声抱怨道,“这屋子有些热,才一晚上功夫,里面的冰都化光了,也不知道好使不好使。对了,你不是会将血液研制成粉末么?什么时候也教教我,怎么将青霉素制成粉末,这样保存的时间可能更长一些……”

阿苒话还没说完,忽然头上被人轻轻敲了一下。

少年的声音清冷中似乎还透着一丝说不出愉悦,只可惜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么不中听:“闭嘴。”

她愣愣的抬起头,见颜九针不知何时已立在了自己面前,轻而易举的从自己手中接过酒镇,居高临下道:“还有,不要随便叫我九针……我叫颜璘,玉泽之璘,不要忘记了。”

阿苒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什么时候喊他九针了?她见他只是随意将白大褂搭在肩上,就连面具也只是挂在胸前,不由急急忙忙追上去道:“喂,这面具最好戴上,万一被传染了怎么办?还有你手上的伤口包扎了么……”

——药王谷是个凭实力说话的地方。

——青霉素确实可能治愈时疫。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药王神炼一旦开启,整个迎宾阁就会关闭,是生还是死,全靠个人本事。

颜九针唇畔微勾,轻轻系上面具的最后一根细带。耳畔传来少女喋喋不休的声音:“……时疫最怕的就是交互感染,隔离十分重要,饮食用水都要小心,还有你的手,短期内千万不要沾水……”

密道的尽头是一排向上的阶梯。

颜九针将上方的顶板搭扣解开,冷淡道:“把眼睛闭上,瞎了别怪我没提醒。”

妈蛋,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少年手上微微用力,顶板被掀开,一道刺眼的光芒落了下来。两人一先一后从密道里钻了出来,却听隔壁传来一阵喧哗,只听一人叫道:“我看到他捂住嘴咳嗽了,他肯定也染病了,赶紧将他捆起来,一起烧死!”

听声音,正是郝源道。

☆、158 药王神炼(下)

阿苒两人心中均是一沉,她与颜九针对视一眼,正要冲过去,忽然被后者拉住,颜九针冷冷道:“现在冲过去就是找死。”

阿苒咬住了嘴唇,她知道颜九针的言下之意。自己许久不曾露面,突然全副武装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很可能会使矛盾激化。她从背后抽出沉渊,微微一笑道:“你忘了我出身哪里了么?你且在这里等着,等我喊你再过来,千万照顾好我的酒镇,不要打翻了。”阿苒的何氏剑诀已经修炼到第二层,对方人数虽多,但最年轻的岁数也是她的两倍有余,她心底丝毫不惧。

颜九针明知她说的是自己怀中的木匣,却还是忍不住微微红了脸,只别过眼轻轻哼了声道:“有空多担心你自己吧。”

直到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他才才伸手慢慢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似乎有什么在怦怦的跳动着。

……

阿苒刚走进大厅,就看到曾老爷子一动不动的躺在软榻上,施槐巍则跌坐在一边,面无人色的颤声道:“我……我不过是给他把了脉。”

整个大厅空荡荡的,以郝源道为首的几人,正神色警惕的瞪着施槐巍。牛海山手里拿着绳子,神色似乎颇为迟疑。

郝源道厉声道:“这很可能是疫症!只是稍微的接触都有可能被传染上,更别说你都已经咳嗽了。”一面下令道,“牛海山,赶紧过去将他绑起来。”

牛海山摇头道:“我不去,万一被传染了,下一个遭殃的不就是我老牛了么?”

郝源道顿时语塞,他还回头看了看左右,黄莫几人均低下头不敢看他。郝源道气不打一处来,怒目众人道:“你们这群废物,没听药王谷的人说了么?高热、咳嗽不止、气促昏迷……这些时疫的症状曾老爷子身上都有。那姓施的不过是给他把了把脉,翻了翻眼皮,听了听心音就已经开始咳嗽了,若不早早处置。他们迟早会殃及所有人!”

牛海山不敢回嘴,小声嘟哝道:“要去你们去,我老牛反正是不去的。”

郝源道双眉倒竖,厉声喝道:“大胆刁民!老夫乃是正六品太医令,眼下时疫爆发,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一面又问道:“火折子呢?”

牛海山无论年龄还是资历,在这里都是最低。同样是游方郎中,施槐巍好歹还能以医圣门生自居,与郝源道也算同辈。牛海山远远不如他。像他们这种小人物,在市井底层多年的打摸滚爬多年,最怕得罪的就是官老爷。被郝源道这么一训斥,纵使再不情愿,也只能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施槐巍的脸色微微发白。惨声道:“就算是疫症,如今情况未明,曾老爷子也还有一息尚存,将我们隔离就好了,何必立时就要烧死?”

牛海山立即止住脚步,道:“是啊,医者父母心。何必要做得如此绝呢?不如你将曾老爷子抱到房间里去,需要什么吃食药材我帮你拿 。”

郝源道冷冷道:“你这是妇人之仁。你可知本朝开元以来,在大晋境内总共爆发过多少次时疫?多少家破人亡,都是因最初那一念之仁而起?曾老爷子也曾身为太医令,他若是意识尚存,必然也同意舍己成仁。像这种疫症我见得多了。其传染扩散于无形之间,有的甚至没有接触,也会被染上。而一旦染上,不过多久便会发作。即使服了药,只怕药效还未到。人就已经死了。反正早晚都是死,他们多活一刻,对健康的人威胁便多出一分。我朝历来对付无法治愈的时疫,都只有一个字,烧!这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只有这样才能标本兼治。”

牛海山被他说得似乎有些动摇,又犹豫的望向施槐巍。

郝源道叹了口气道:“施贤弟,你也该知道,如今之事非关恩怨,你若还有一点仁心,就……自我了断吧。”

黄莫等人对视一眼,也忍不住开口道:“是啊,我等家中尚有老小,总不能在这里白白丢了性命。”

生死关头,他们谁都不想自己亲自上前去做恶人,只能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施槐巍自寻短见。

施槐巍脸色灰败,颓然低下头去,喃喃道:“也罢。”他正准备将曾老爷子背起,却听一个略显沉闷的少女声音道:“且慢。”

阿苒推开门走了进来,她冷眼扫了一圈众人,对郝源道冷冷哼了一声,道:“你自己本事不济,不代表别人也和你一样。”

郝源道额角青筋暴起,怒道:“你说什么?”

施槐巍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扑过来,就差没将少女抱住,叫道:“师父,你去哪里了?弟子差点就见不到你老人家了。”

阿苒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被一个满头花白的糟老头喊老人家,任谁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她连忙退开数步,从怀中掏出一只棉布口罩,扔到施槐巍手里,道:“如果是细菌性肺炎,很可能会通过咳嗽或喷嚏产生的飞沫传染。没有确诊之前,还是将口罩戴上,对人对己都有好处。”一面又转头看向曾老爷子,问道,“他昏迷多久了?”

施槐巍连忙擦干鼻涕,戴上口罩道:“有大半个时辰了。”一抬头见她身后还有一人也戴着防毒面具,不由惊喜道:“何公子,你醒了?”

阿苒吃了一惊,回头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了……”

颜九针并未待她说完,只望向施槐巍冷冷道:“你现在感到自己在发热么?”

施槐巍正纳闷着何意怎么会穿黑衣,被他一问这才听出两者不同来。何意的声音极为好听,但颜九针却有着少年特有的清澈质感,他愣了一下道:“没觉得啊。”一面疑惑的望向阿苒,似是在问,“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颜九针将阿苒的酒镇放在一边,冷冷道:“没发热居然睁眼说胡话,就算没有染上疫症,我看你也离死期不远了。”

这人说话为什么总是让人觉得讨厌!

阿苒按住正要发作的施槐巍。刚要说话,却听郝源道热情洋溢的迎上来道:“颜小哥,你来得正好,这里似是有人染上了疫症。你赶紧带我们出去罢。”

颜九针看了他一眼,慢慢道:“谷主没和你们说么?只要你们能在这里挨过三天,就算通过了药王神炼。眼下三日未到,怎么这么快就想走了?”

郝源道脸上神色有些惊疑不定,道:“难道说……这疫症是你们有意而为之?”

颜九针声音清冷:“我早就提醒过你们的。”

郝源道脸上阴晴不定,他心中早就疑惑,为什么会如此巧合,没想到这居然是真的,当下不由喃喃道:“胡闹,这简直就是胡闹!”

黄药丞迟疑道:“这样不好吧。在下原本以为只是相互切磋共同进步……”

牛海山也附和道:“对啊对啊,我们千里迢迢过来参加药王神炼,可不是来送死的。”

施槐巍指着曾老爷子,对颜九针怒道:“曾老爷子到现在还不省人事呢,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不成?”

颜九针走过去。伸手搭了搭他的脉。

施槐巍见他手上似是有伤,本想提醒他小心被传染,可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颜九针取出三枚金针呈品字形刺入他的胸前,又取出一枚刺入人中,淡淡道:“现在你们一样了。”

牛海山愣了一下,道:“什么意思?”

只听“嘶”的一声,原本在软榻上昏迷不醒的曾老爷子忽然长长的喘了过来。施槐巍吃了一惊。连忙凑上去道:“曾老爷子,您醒了?”

那曾老爷子重重咳嗽了几声,慢悠悠的张开了眼睛道:“我这是怎么了?”

郝源道等人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见他张嘴咳嗽,本来都已经凑过来的脸又赶紧退了回去。

颜九针见他们各个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冷笑道:“既然是药王神炼。自然人人都是一样。只要你们昨晚用了饭,现在每个人的体内都应该已经感染上了疫症,唯一的不同就是发作的早晚而已。”

郝源道失声道:“什么?你在我们的饭菜中下毒?”

颜九针微微一笑道:“ 饭菜里只是普通的食材,只不过给你们煎好的药里多了点佐料。没有想到曾老爷子发作的这么快,这也是我们的失误。现在他人已经清醒。你们如今都是一样的情况,我若是你,现在该好好考虑的是如何给自己对症下药,而不是简单粗暴的烧死其他人。”

施槐巍忍不住叫道:“这是什么狗屁试炼!”

颜九针冷笑道:“没有黑暗哪里来的光明,没有死亡如何能造就名声,若想被药王谷认可,至少要有拿得出手的本事。之前我给了你们三日时间医治走火入魔之症,可你们似乎觉得只要保住他性命即可,至于他用药之后人会变成痴呆还是残废,在你们的药方里却完全看不到一点可能的关心。所以我想了想,” 他的声音出奇的冷静,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寒冷,“人只有在面对自己生死时,才会真正用心去尝试,你们大概也是一样,于是我选择了这个办法。”

郝源道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他忽然指着阿苒道:“那她呢?难道她不也是来参加药王神炼?如果老夫没记错的话,她昨晚并未用饭。既然人人平等,她又为何能特殊?”

颜九针沉默了一会,忽然轻轻笑了起来道:“不错,她确实特殊。你们要治疗的是自己,而她要治疗的人却是我。”

阿苒吃了一惊,却见他将自己头上的防毒面具摘了下来,白玉般的脸上不知何时竟然染上一层异样的嫣红。少年的额前全是汗水,他勉强支撑着自己,朝阿苒伸出手笑道:“我说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果你还需要我帮你移商换羽,你就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竭尽所能治好我。”

阿苒失声道:“你疯了?”

颜九针眼里燃烧着奇异的热切:“你知道谷主为什么姓姜么?神农舍身尝百草,药王谷本来就是神农姜氏的后人。我体内也流着一半姜姓的血,能够亲自体验一回被青霉素治疗的过程,不是很美妙的事么?”

阿苒忍不住道:“这不是闹着玩的,如果你对青霉素过敏,很可能就会死掉!而且就算用青霉素,也不一定能治好你。你不是药王谷中人么,根本就不用参加药王神炼的,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颜九针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一会,才喘息着道:“还记得方才我问你的两个选择么?”

阿苒怔怔的望着他,只听他接续道,“你选择了回到这里,我选择了相信你。”

是的,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阴阳局。

她曾问他,难道自己该庆幸不是被牺牲的那群人么?他当时并没有回答。因为只要她上到了山顶,就注定了要参加药王神炼。他没法将她带走,就只能亲自留下。他特意将她留在密室里,就是不想让她沾染上疫症。

他故意说密道一条通往药王谷,一条返回迎宾阁,其实是想让她自己做出选择。他对自己说,如果她选择了返回迎宾阁,那么就由他来替代她染上疫症。她选择了返回,而他选择了她。若是赌输了,至少她还能活下去,或许在将来的某天,她能真正找到治疗疫症的方法。

——阿璘,金针制穴只能抑制疫病的发作,并不能彻底根除。幸好你沾染的不多,若你外祖父无法找到治愈你的方法,你身上的金针就永远不能撤下来。水过满则溢,或许某一天,阿娘的金针也无法抑制住你身上的疫病。到时候,只怕又是一场灾难……可我,我又实在不忍心,你毕竟还这么小。

记忆中母亲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了,她亲手点燃的大火,在他面前将自己烧了个干净。直到那时,他才知道虚弱的母亲让他搬酒坛过来是干什么用的。她害怕她死后,他会克制不住扑上来大哭,她的尸身会将病气传染给他,就选择了这么一种极端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颜九针已经咳得说不出话来了。

撤去金针后,自己发病速度出乎意料的快。

如果就这么死掉,或许就能见到阿娘了。少年的嘴唇微微颤抖着,那双斜飞的凤眼也慢慢的阖了起来。

对不起,他没能找到治愈疫病的办法,但至少在迷惘的黑暗中,总算是看到了一丝光明的希望。

☆、159 获救(上)

颜九针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他又回到了九岁那年夏天。

滚滚车轮声,无止境的蝉鸣声,让他心中又燥又热。迷迷糊糊中,他忍不住轻轻扯了扯母亲的衣袖,软软道:“阿娘,我渴。”

阿娘唤住了阿爹。阿爹立即停下马车,钻进来摸了摸他的脸,又试了试他的温度,便与阿娘商量着打算在路过的村子里取点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爹回来的时候脸色惨白。阿娘见了,急急忙忙的迎了出去,阿爹似乎对她说了什么,声音里充满了焦虑与无奈。不一会,两人的争执声吵醒了颜璘。

他揉了揉眼睛,趴在车窗边上朝外望去,隐约听到阿娘愤怒的喊着:“你要去救他们,难道就不管我们娘俩了?”

阿爹苦笑着将阿娘搂在了怀中。

阿娘最终还是含着泪走了回来。

他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正在写信的母亲,问:“阿爹怎么不一起回来?”

阿娘将信卷成一个小筒,绑在了信鸽的脚爪上,一面轻轻叹了口气。她抚摸着爱子的头顶,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阿爹去救人了。我已写信回谷中,你外祖父很快就会带人过来接你。”她沉默了许久,抵住他的额头低声道,“璘儿乖,阿娘实在不放心阿爹,你在马车上等着,阿娘给他送些衣服再回来。”

阿娘去了很久都没回来。

村子里漆黑一片,几乎看不到灯火 。他心中害怕极了,忍不住哭叫道:“阿娘,阿爹,你们在哪?”

隐约中似是有人在呼唤着他的名字:“颜璘,颜璘……”

他胆战心惊的从马车上爬了下来,颤声叫道:“阿娘,是你么?”

熊熊的火光陡然在眼前亮起,他想要扑过去。可身上却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在自己眼前被大火吞噬。

同样的噩梦,这七年来几乎每天都在重复。

如果他没有将酒坛搬到母亲面前,或许她就不会忍受着巨大的痛楚。活生生的把自己烧死;如果他在母亲离开前多哭闹一下,多撒一下娇,或许能留下她的脚步;如果当时他能忍耐住口渴,或许阿爹就不会在路过那个村子的时候停下马车。

……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就像没有后悔药一样。与其说颜九针厌恶着像父亲那样愚蠢的善良,不如说他更深深憎恨着引起这一切的自己。

要是那时候他也跟着一起死掉就好了。

少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晶莹的泪水从眼角边沁了出来。

“很难受么?”少女的声音似乎近在咫尺。

黑暗中的少年吃惊的站了起来:“谁?谁在那里?”

一只柔软而温暖的手抚上了他的额头。

明明只是试了试他的体温,却仿佛是千钧重担压在了他的胸口,让他几乎都喘不过气来。颜九针清晰的感觉到了这一切,偏偏就是无法从黑暗中清醒过来。只能使尽全身力气大叫道:“别,别过来!我染了疫症,会害死你的。”

那声音似是沉默了许久,温柔中带着坚定道:“别怕,我会治好你。”

不可能!

他花了整整七年时间。却仍然找不到完全治愈的办法。

他染上了疫症,只能依靠金针制穴才勉强活了下来。为避免金针与血肉长时间接触会长在一起,他必须每天都要更换自己体内的金针。金针刺入*的触感他都早已习惯到麻木了,可阿娘用颤抖的手替他施针时的记忆却像烙印一般牢牢刻在了心底。

掌心处似乎传来一股灼热感,他似乎闻到了一股烈酒的味道。

是要烧死他么?

酒精刺激在伤口上,使得少年不自觉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看看到底是谁在这么折腾他。

朦朦胧胧中。映入眼帘的依稀是一道苗条的身影。那少女头上戴着古怪的面具,一面用冰水浸湿的帕子搭在他额头降温,一面又在他伤口处小心涂抹着什么。

“别动。”他听到她说,“很快就好了。”

他胸口起伏着,咬牙大叫道:“你到底是谁?”他以为自己用尽了全力,可只有破碎的呻吟从口中溢出。

他的意识渐渐清醒。可他的身体却依旧无法动弹。

面具,活性炭,牛肉汤,青霉素……一幕一幕从眼前滑过,他终于想起她是谁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颜九针慢慢张开了双眼。屋子里一片昏暗,床边似乎有个人正背对着他枕着脑袋打瞌睡。

他微微抬起指尖,想要碰触那人的头发,却不想就是这么轻轻一触,对方的身子忽然一动。颜九针心中怦怦直跳,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还好对方只是呓语了一声,将脸调了个方向,仍然趴在床边熟睡。

少年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却见一人正口角流涎的枕着手臂面朝自己打呼噜,可不是牛海山是谁?

说好的温柔坚定的少女呢?

颜九针的心顿时一沉到底,那双斜飞的凤眼里也满是阴霾。

牛海山忙活了一天,好不容歇下来偷个懒,正梦见自己成功通过药王神炼,成为名动天下的药王谷一员,无数的鲜花美女争先恐后的扑到他怀里。以往看不起他的人,从隔壁的王二狗、镇上的李员外、买豆腐的肖寡妇……甚至到高高在上的郝源道,都在他面前跪成一排,正在挨个噼里啪啦自打耳光。牛海山得意洋洋的翘着二郎腿靠在太师椅上,左边是羞花闭月的江南第一名妓苏小小,右边是同样沉鱼落雁赏心悦目的金山元宝,虽然两者他都没见过,但这等瑕疵不需要细究。牛海山梦里自己嘴上叼了根八宝斋的鸡腿,正欣赏着眼前的美景,忽然脸上一痛,整个人直接被人一脚踹到了床底。

他惨叫一声,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脸叫道:“是谁?是谁敢踢你爷爷?”

目光落在床榻上的黑衣少年。到嘴边的脏话立即又缩了回去,连忙陪笑道:“哎哟,您醒了。”他绞尽脑汁抢来的机会照顾颜九针,就看着他是药王谷出身。哪里会得罪他。

颜九针冷冷道:“叫谁爷爷?”

牛海山脸上的笑容一僵,幸亏他头脑机灵,赶紧笑道:“当然是叫您爷爷,颜爷。”一面又替他端来热水放在床头,谄媚道,“颜爷,您现在觉着怎么样?要不洗把脸先?”

颜九针支撑起身子,微微活动了一下头颈,冷冷道:“怎么你会在这里?”

牛海山连忙道:“是这样的,何姑娘说了。若是愿意接受青霉素治疗的,就必须要帮忙打下手。我老牛就是负责照看您老人家的。”

颜九针秀眉微挑:“打下手?”

牛海山殷勤的端了被茶给他漱口,一面开口道:“您老人家昏睡了三日,当然不知道。头一天您昏倒之后,陆陆续续就有人发作了。刚开始他们还都信不过何姑娘。都是自己开药喝,结果当天晚上病倒了一大半。到了第二天死了三四个,”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道,“太医院的那几尊大佛,三个里面死了两个,就郝大人一个人活着。那个姓郝的小姑娘也病得不轻。偏偏这里又没有女眷,郝大人也烧糊涂了,只能让何姑娘亲自去照顾。施大夫也病着,曾老爷子的药倒是有些效果,但他人究竟年纪大了,还得要人照料。何姑娘实在分身乏术。便提了这个要求。您不知道,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要过来照顾您,可他们都是些老胳膊老腿,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何姑娘不放心哪。所以就把这个机会让给我老牛了……”

他还在喋喋不休,颜九针却怔怔道:“这三天来……都是你一个人在照顾我?”

牛海山脸上一窒,他正想在颜九针面前努力给自己加个辛苦分,谁知道对方一句话就问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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