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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幻)极夜-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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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面只有两个人在,与女孩同为金发的双胞胎原先还在轻声说着什么,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具警觉地闭上嘴。塞拉菲娜环视书房,奥戈哲坐在书桌背后的主席之上,正拿着羽毛笔在纸上涂鸦;格列多则是背靠在书架旁边,百无聊赖地打量摆放在他身边的家具。

    塞拉菲娜与路迦都是出游资格者,自然可以进入这里,然而与他们一起到来的永昼该如何对待,目前尚无定案。格列多。多拉蒂略带点不悦地看看黑发少年,一言未发,抗拒之意却表露无遗。

    永昼眯起眼睛,眸中深处已现一丝熔金般的澄黄。路迦点了点他的肩头示意他先冷静,然后转过身看向格列多,“有什么意见的话,麻烦向迪齐索先生提出,我相信多拉蒂的家教不包括对客人失礼?”

    由始至终保持沉默的女孩多看了路迦一眼。

    他们前前后后已打过几遍交道,对方予她的印象一直都不是个喜欢出风头的人,更多时候他更宁愿观望形势,谋定而后动。论起实力来的确不俗,却也没到能让她理解何以诺堤早早就决定好让他担起家族重任的地步,现在终于明白他备受家族长辈喜爱的原因了。

    该出手的时候他不会退缩,该说话的时候他也不会默不作声。

    与他相比,桑吉雅尚且欠缺作为家族首领的沉着。

    “菲娜,发生了什么事?”

    兴许是听见了路迦说话,迪齐索。多拉蒂急步走进书房,长袍下摆擦过绣上星宿纹样的地毡。被父亲直接问话的塞拉菲娜转了转眼珠,却不曾往自己的兄弟看去,而是望向两个黑发的外人。

    “什么事都没有,父亲。”

    她最终这样答。

    路迦那一句已足以堵住双胞胎的嘴,他们三个人的姓氏都不一样,在这件事上站成同盟却没有什么不妥。事实上,要不是父亲正好赶到的话,这场小小口角理应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终结了。

    最有可能交代实情的人一个字都不曾透露,男人木无表情地扫视过在场的几个人,如女孩所料一般没有请永昼离开,甚至还特别示意他坐在单人沙发上,“那么时间也差不多了。菲娜你们人到齐了的话,就先开始吧。其他人出去等候。”

    “……写得不错。”男人放下了最后一页计划书,然后单手递给塞拉菲娜。多拉蒂,“有什么疑问的话,在明天出发之前都可以找我。”

    除了一脸事不关己的永昼之外,两个人都轻轻点了头。

    男人低着头把羽毛笔放回笔槽,思索着接下来该说什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他想到第一个头绪之前,塞拉菲娜便已为他解难。

    她把怀里的纸包递给他。

    迪齐索。多拉蒂接过来一看,是她的保证书,叠得整整齐齐地返还。他翻到最后一页,确定横线上是女儿的签名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我收到了,书面工作已全部完成。”

    很清楚他下一个字是“再见”的塞拉菲娜。多拉蒂踏前一步,“事实上,我的确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如果诺堤先生不介意的话,可否先走一步?”

    然后她换上了另一种语言,“是关于长老的发现。”

    路迦不动声色地移眸。就像是塞拉菲娜听不懂他与永昼之间的龙语对话,诺堤一方也听不懂此刻父女用来沟通的精灵语。这大概也算是一种公平。“那么,我们便先失陪。”

    迪齐索向两人礼貌地颔首。“谢谢,诺堤先生。”

    直至她身后传来关门声,塞拉菲娜抿抿嘴唇,试了两次,还是无法顺利地说出一个音节。这是她回来之后第一次与父亲独处,而她不习惯被对方凝望。

    似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迪齐索主动开口,“族内也有擅长治疗魔法的法师,我也可以为妳在精灵联邦找回能治妳眼……”

    “我不想谈这个。”塞拉菲娜打断了他的话。她没有说谎,她真的不想要对任何一个人提及眼睛的异状。“我有些事情想要问。”

    男人安静地看着她。

    “之前长老所说的,”她有点吃力地清清喉咙,“他发觉我的代表星消失了那件事……是在多久之前开始的?”
第12章 晨钟之鸣(上)
    动身的清晨下着大雨。

    女孩半侧过身去,望向落地镜去扣背后的钮扣,系到最上面的时候手肘已经折成了一个会使人疼痛的角度──作为多拉蒂的小姐,按理说她是不能也不应该独力着装的,然而塞拉菲娜。多拉蒂并没有寻求他人协助的意思,此刻站在她房间内的女仆只能拿着银盘在旁边发呆。

    茶色的长裙前摆及膝,后方却长到了小腿中段,走动时会扬起漂亮的弧度,远远看去就好像是踏着舞步一般悦目。塞拉菲娜从床上捞起了自己的织纹牛皮腰带系于肋下,胸腹与腰身的线条清晰地勾勒出来,女孩最后弯下腰来对着镜子左右整整自己的胸衣位置,至此着装便告一段落。

    黑色的绑带靴子裹侧已绑好了她的两把匕首,塞拉菲娜招招手示意女仆过来,从银盘里面拿起了啡色的及腕皮手套,六色晶石手链则是露在外面,好叫送别她的人安心。

    雨下得愈来愈大,水声让她有些分神。这委实不是个出发的好天气,然而时间紧迫,他们得赶在元旦之前处理好一切。

    女孩走近窗边俯视别馆外面的小空地,不忘把自己垂于左肩之上的金发分成三股开始编辫子。马车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佣人也已经把他们的行李逐一搬进车厢里面,也幸亏他们多出了永昼一个人,马车要比其他组别的大上一点,不然他们得冒着被雨打湿的风险,将行李绑上车厢顶。

    迪齐索。多拉蒂从远处缓缓走来,身后一个随从管家也没有,撑在手里的雨伞挡去了他的表情。塞拉菲娜见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永昼和路迦在楼下等了五分钟有余,如今父亲也已经到了,她若是再耽搁便是傲慢。

    正好手里的辫子也编到末端,她从女仆处接过了橡皮圈,随手扎紧了之后便急匆匆走下楼梯。

    别馆里面的诺堤正为两名少年送行,男人看了一眼,确定塞拉菲娜不在之后便绕到马车旁边,抬手抚上了车厢前部。既没有黄铜制的独角兽纹章,也没有白银所铸的雄鹰家徽──就外面看的话,就只是一辆普通的商用马车而已。

    蕴含于当中的权利与责任,处处都体现在小细节里面,根本不必他冗言。一旦走出了多拉蒂山,他们便无法再代表家族作出任何行动,不论是为善还是作恶,统统都会算到始作俑者身上,家族之名再不足以成为他们的荫庇与依靠。

    眼角里瞄到茶色裙摆一闪而过,男人下一刻便旋踵迈步,女仆低过头去为他拉开门扉,迎接他的除了通明灯火之外,还有单膝跪地、以右手虚按着左胸的塞拉菲娜。多拉蒂。

    用同样的礼节作始也作结,实在是再适合不过。

    “那么,我将就此动身。”靴尖停驻于她身前两步,抵在膝盖下的地毡纹路复杂精致,诺堤家族的说话声好像离得更远了一些。有灼热视线自几个方向投来,她心知道是谁,却没有回应,语气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加平淡几分。“……再会,父亲大人。”

    男人未置一词,仅弯下腰来以左手扶她起身,右手则是往横方伸出去,也没有说明自己想要什么,收回来的时候手上便拿着一件枣红色的披风。被壁炉烘暖的衣料柔软且轻巧,他拿着绳扣两端扬了一扬,往微垂着眸避开他视线的女孩肩上披去。

    大抵是因为放在炉火旁边足够久的关系,披风暖得几近烫人,被它包裹着就好像泡在热水里面,让人不知不觉便放松下来。男人亲自为她系好了披风绳扣,又切切叮嘱,“务必万事小心。我在这里等妳回来。”

    要小心提防谁,又有谁人挡在她平安归来的路途上,他都没有说,然而他知道她知道。

    迪齐索。多拉蒂确实是压低了声音,但也没到路迦听不见的程度。

    从字里行间品出了敌意的少年收回了目光,隐约觉得自己中了一枪又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滋味实在太过微妙。

    他矮下身去轻轻抱上了卡莲。诺堤,换来了后者用力得好像要勒死他一般的回抱,很多年之后他回想起那一天,都觉得那时候她已有告别之后不会再有重逢的预感。

    他在家族里面从来都是分开来生活的那一个,无论是起居还是学习都几乎看不见其他同龄人,里面固然有他的课程太快旁人追不上的因素,更重要的却是祖父不希望他在面对族内争端的时候表现出任何倾向。

    不得不说,这个方针相当成功,因为路迦完全没有离别时应有的感伤。

    塞拉菲娜低头调了调披风扣,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并没有接过父亲的话。身后有侍从提醒,“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

    “我知道了。”迪齐索也不在意她没答话,迳自向塞拉菲娜张开双臂。

    她会意地踏前一步,被对方拥入怀内。父亲此刻的谈吐与举止都不像喝过酒,然而她嗅到了极轻微的薄荷酒,他衣襟上大概沾了两滴。

    塞拉菲娜恍然想起,在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他曾经是个滴酒不沾的男人。

    她一直认为拥抱里有种奇异的疏离。两个人把自己的要害双手拱上,距离近得只要其中一个人心生歹意,被攻击的那个人根本无处可逃,要刺杀也无比容易──明明危险到这个地步,明明连对方的表情都无法辨清,却要把阿基里斯之踵亮给对方看,实在没有道理。

    平常相处的时候犹未可察,此刻抱在怀中,男人才真切地感觉到塞拉菲娜。多拉蒂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孱弱得受他一击便差点死去的小女孩──男人暗自比了比,她甚至不比自己矮上多少,是年轻一代之中最高挑的女孩。

    长相虽肖似亡妻,塞拉菲娜的身量却要比她的母亲更修长一些。并不是需要论证或者实验的主张,只需要一眼便足以确定,怀中这个女孩与自己血脉相连,无可分割。

    男人偏首于她颊上印下一吻。

    “愿女神祝佑妳平安无恙,如期归来。”

    路迦与永昼迅速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找到希微笑意。不需要对塞拉菲娜。多拉蒂有太深的认识,都能看得出她被父亲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呆:她好像已经忘却了自然地呼吸的节奏,屏息的同时也把自己的手放上对方的肩头想要将之推开……却又不敢于众目睽睽之下给他难堪。

    从容之色终于消失,金发的女孩看起来终于有属于十七岁的手足无措。

    “愿女神保佑。”她条件反射地跟着应和对方的祝愿,然后又忍了两秒才把对方推开,这场离别比她所预料的漫长太多,“父亲,时间真的到了。”

    “嗯。去吧。”男人示意侍从把门再次打开,路迦。诺堤跟永昼率先冒着风雨走出去,未被他们两个的身影挡去的雨水打在女孩脸上,丝丝的凉。

    她背对着自己的父亲走出别馆,另外两名旅伴已经钻进马车里面,永昼随手点了一下提灯的玻璃外层,里面便燃起了金色的火焰。

    提着裙摆的女孩正想要踏上台阶,路迦却先她一步伸出手来相扶。

    塞拉菲娜对上那双被灯火映成灰蓝的眸子,想了一想,还是握上了对方的手,借其力道跃上马车。诺堤还在旁边看着他们,纵使心知父亲不喜对方──考虑到路迦。诺堤很可能是杀死她的人,父亲会对他心生恶感也不难理解──她也没有为诺堤找不痛快的理由和必要。

    少年看起来并不算健壮,那只手却要比她想像中更有力也更温暖。隔着一层皮手套,对方的体温仍然能够传达到她指尖,微凉的小羊皮搭上他掌心,之间的温差让他抬起眸来。女孩有点不安地试探着看他,似乎在斟酌着言辞,又好像什么都不敢问。

    路迦曲指攥着她的右手,半拉半扶地帮她上了马车,面对女孩微微苦恼着的模样,未曾改容半分。

    车子于滂沱大雨里缓缓驶离别馆。

    有通晓兽语的永昼坐镇,他们甚至没有雇用马夫的必要。黑发黑眸的少年反手以指骨敲了敲车厢板,大抵是嫌风雨声太吵,随即又凑近了宽若两指的窗隙,往外面吼了一句短语。

    塞拉菲娜扬睫看了他们一眼,并不是她错看,这两个人在她面前的确要比和诺堤告别的时候更轻松了一些。

    就好像是终于等到了千载难逢的良机,确认事态向着自己所愿的方向发展之后,整个人也松了一口气。

    女孩尚没有天真到以为自己如此讨人喜爱。

    风吹歪了提灯里的火苗。此处空间太过狭小,塞拉菲娜有点不自然地往窗边又移了半寸,她知道自己在从什么身边逃开,却无法明确地指出自己正为什么而不安。而这个想法令她更加紧张。

    永昼托着腮看着外面的雨发呆,察觉了她在偷看之后坦然回望过来,顺带抿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坐在她对面的路迦。诺堤抬手从夹架里抽出一本书,借着微弱的灯火便看起来。

    灯光打在他黑似鸦羽的发丝上,反射出一圈柔光,软得好像小孩子刚长出来的新发,让人忍不住想要揉乱。眼看着塞拉菲娜把目光从他转到路迦脸上,永昼眨了眨眼睛,然后别过头去,继续看自己的风景。
第13章 晨钟之鸣(下)
    自那天起,他们再没见过那条手链。

    纵使两人早知塞拉菲娜。多拉蒂最不愿意动用的是来自她父亲的保命法咒,但在马车一驶出城门──更准确一点,刚离开别馆──她便把手链放回口袋里面,好像串在上面的不是宝石而是火炭。

    仅仅是这一点,便出乎永昼的意料之外。

    她退得太急切太反常了。像是两军对垒,连布阵都不愿去做,她便匆匆后退。在不曾搞清楚敌人的动向之前便已抛下盾牌,与自杀无异。这若是一个真正的战场,她无疑是一个最差的逃兵。

    路迦的确是对她示过好,然而他所展示出来的善意还远远没到足以说服别人“这一年妳性命无虞”的地步。塞拉菲娜。多拉蒂不可能蠢得以为被搀扶一把便代表路迦是个仁厚的好伙子。

    那就剩下两个解释了。

    这是个太拙劣的诱敌之计。

    又或者是她手里还捏着一张能完全翻盘的皇牌。

    “看得太明显了。”路迦又翻了一页书,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这让本来就不清晰的龙语更加模糊。“谁被你这样盯着看也不可能睡得沉。”

    窗外仍然满天阴霾,法塔市的蓝天遥远得好像是一个世纪之前的事,出城之前便半点阳光都不见,阴冷得好像初雪随时都会降临。

    永昼抱起双臂,嗤笑一声,“说得好像你完全不在意似的。我要是她的话,绝对不会在敌人面前安心睡去,更不消提她那些愈是观察便愈觉可疑的小动作了。一个小法师也敢在我面前耍花样,真的不怕我无聊起来把她烧着玩?”

    他自然也在意,但目前还没有什么资料可以让他推断出结论。不到康底亚的话不可能知道更多,这也是为什么他愿意在冬季里前往极地。

    路迦再翻一页,指尖扫过空间法阵上的四重嵌,双眼却锁在塞拉菲娜的侧脸上。“谁知道呢。说不定她就是在等你动手。”

    轻浅的呼吸声兀自萦荡。

    似乎一时三刻还不会醒。路迦这样想着,又抬手点了点发烫的玻璃灯罩,这是他在一小时之内第三次把火焰减弱了。现在的光芒仅能照亮车厢一隅,不至于让他看不了书,却又不会让熟睡中的女孩觉得刺眼。

    披风被她折成一个小软枕垫在颊旁,塞拉菲娜。多拉蒂的半张脸都埋在布料之中。提灯扣在他头上的铁钩,女孩伏睡的位置正好与路迦形成一个斜角,灯火照到她那里时,已经变得相当黯淡了。饶是如此,她浅金色的头发仍然折射出银光,睫毛投下来的阴影纤长分明,嘴唇呈现一抹天然的赭红色。

    她侧脸轮廓化成一道被拉长的黑影,烙在枣红色的披风上,单单这个画面已足以入画或者成诗。和在山间路径相遇的时候相比,塞拉菲娜。多拉蒂同样沉溺于睡梦之中,却不再为此微笑。

    路迦把视线从她脸上抽回,看了看手里的怀表。

    正是晚饭时分。

    永昼早已按捺不住出去觅食,临走前交代过他今个晚上不会回来。余下来的肉干与面包尚且足够两人果腹,但也只能止于“不饿”的状态上面,无法强求味道口感,就连多拉蒂也不愿多吃。

    按照路程来看,明天早上他们便能到达康底亚镇,然后再多留一晚让她收拾,算起来恰好与其他组合同时动身。路迦事先并没有刻意打听过别人的去向,但他们既然打算继续往北走,便得在离开康底亚之前把能找到的所有冬衣都翻出来备用。

    “嗯……”这光亮终究还是让她醒来。塞拉菲娜。多拉蒂揉了揉眼睛,开口时声音稍有些低哑。她掩着嘴轻咳了一声,“什么时候了?”

    路迦的回答精确到分秒。塞拉菲娜点了点头,以手肘撑起自己的上身,车厢没宽敞得能让她舒服地睡,此刻双腿麻得知觉全失,“是时候吃晚饭了吧?”

    永昼在晚上离开、清晨回来的作息,对她来说已成常态。她已习惯了入夜之后只有路迦在她身边,甚至在吃饭的时候也会逗他说几句话。话题倒也不算私人,绝大部份都是关于凡比诺城的风土人情,有时候也会问及彻尔特曼的几个大城市有什么风光可看。她似乎对家乡以外的风景很感兴趣。

    他折了书页一角作标记,然后放到自己身边,“那我出去等。”

    “谢谢,诺堤先生。”塞拉菲娜这样说着,开始解起自己的袖口扣。在郊外他们不可能找到洗澡的地方,但她仍然坚持每天要换一遍衣服,至于清洁的部份用魔法勉强能够应付过去──虽说那绝非能够享受的体验。“麻烦你了,等下换我出去。

    路迦不太在意地点点头,随手拿了件外套披上。入夜之后风势强了不少,加上缺乏阳光,温差变得更大。他把双手拢在口袋里,也没管被风吹乱的浏海,眯着眼睛看向大道出神。

    正嚼着草的两匹马耳朵动了一动,接近他的那一匹仰起首来,亲昵地以脸蹭上他的小臂。路迦也伸出手去顺着鬃毛抚去,挡在车窗前的小布帘盖得不严,从边缝处漏出了几缕光芒,于黑夜之中格外夺目。

    马打了个响鼻。他默不作声,从窗帘里移开目光,又拍了拍马颈。

    翌日清晨,一辆没有马夫的车子驶进康底亚镇。

    车子从石制拱门之下走过的时候,时候差一点点便到七点正。

    田野里面仍然充斥着未散的雾气,永昼把车窗放低了一些去看,凭他的视力也只能从影影绰绰的雾气里看见有人站在镇里唯一的高楼上面。以四条石柱支撑的金属制大钟悬在塔尖下,与法塔市的那个相比,这个钟陈旧且满是锈迹,然而这并不影响它的功用──

    晨钟之鸣响彻半梦半醒的小镇,余韵悠长得好像一首无尽的歌谣。原本正抱着独角兽玩偶的女孩闻声睁眼,碧色双眸之中一片清明,丝毫不见睡意。

    永昼含笑看了一眼身旁闭目养神的少年,终于了然路迦为什么没怀疑过她的反常。早就看穿了她在装吧。

    察觉到自己并不是车内唯一一个清醒的人,塞拉菲娜。多拉蒂朝永昼颔首致意,往嘴里送了一小片薄荷叶咀嚼,“晨安。马上就要到了,永昼先生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可以做给你。”

    作为主人,她负责招待是理所当然,但他昨天刚狩猎过一轮,要说饿的话肯定不如女孩和路迦饿。于是永昼转了转眼珠,反手指向因为被吵醒而皱眉的路迦。诺堤,“我没所谓,他吃什么我便吃什么。”

    “水已经在烧了。”塞拉菲娜一边打上围裙结一边往楼上这样喊道。身处于为她所熟悉的场所之内,她终于能够心安下来,步履也变得轻快起来,“想洗澡或者喝一杯茶的话,麻烦稍候片刻。”

    两个人都没有回应。

    眼看水离沸腾还有一段时间,她挽起裙摆来走上楼梯。那两个人已把行李从马车里搬下来了,此刻正把箱子拿到各自的房间里去。她脚步轻巧地跨过放在楼梯口的皮箱,那是她的,纵使不知道是谁把这个也拿上来,她仍然感谢这点风度。

    塞拉菲娜扶着门往里面看了一眼,永昼不需要睡眠,便主动把唯一的客房让给路迦,他自己则是要了书房里的摇椅。

    她抱了一床被褥与枕头,以脚尖踢了踢门示意自己在此。“诺堤先生。”

    他闻声回头。路迦。诺堤把衬衣衣袖折到及肘处,正弯下腰去把两个齐膝高的行李箱放到一起,她看见了对方因为蓄着力而微微现出浮脉的手臂。怀里的东西遮去了她大半视界,塞拉菲娜不得不半侧过身去,才能看着他的眼睛说话。

    “我把东西送过来了。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路迦。诺堤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可言,然而语调要比平常低沉几分。他睡得虽少,却非得要自然醒不可,万一被人叫醒,就会像现在一样脾气暴躁。的确是失态,但他已竭尽全力不倒回床上继续睡了,不能苛求更多。

    路迦张开双臂想要接过女孩手里的东西,动作乍看起来像是要拥抱她,“我能自己……”

    不远处传来了永昼讶然──至少是假装讶然的声音。

    “你真的懂铺床吗,路迦少爷!”

    永昼难得与他以通用语说话,却是因为这句话真正的受众并不是他,而是塞拉菲娜。多拉蒂。话音未落,路迦便看见了女孩的唇角悄悄勾起,然后又怕他发现一般把半张脸藏回去被褥背后,害羞得好像个怕生的小孩子。

    路迦。诺堤往倚着门边的永昼看了一眼。前者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塞拉菲娜便先他一步,把东西扔到床上,开口时声线里犹有笑意。“还是让我来帮忙吧。”

    ……

    成功安惯好少爷与他的宠物之后,塞拉菲娜终于能够回到自己的房间补眠。外面天光已盛,从斜对面的两层小屋里走出一个妇人,她很快便认出了对方是新婚的猎户妻子。从妇人手里的提篮来判断,应该是要去买菜准备晚饭。

    塞拉菲娜背过身拉上木门,拿下了覆在墙上的白布,然后从腰带里摸出两枚扣在一起的钥匙。放在床头柜的东西,要比康底亚更让她有安全感。

    她随手拈起一把匕首,刃身薄而细长,手柄无纹无饰,即使放在长靴里或者绑在大腿上,都不会留下太深的痕迹。

    寒光一闪而过,利刃于女孩指间俐落地转过一圈,她移眸看向卧室里的人形靶,既没有费神去瞄准也没有计算力道与角度,扬手一掷,便已正中眉心。
第14章 一无所惧
    目送女孩走出这个街区,永昼转过身来,把目光放在背对着他的人身上。

    午后的阳光穿透玻璃窗,照满于这个久未住人的房间里面,凛冬之中竟也能为人带来微薄的暖意。路迦。诺堤有些恍惚地看向空中微尘,他的双掌分别撑于身体两侧,黑色的长袖被折成半臂长度,这个坐姿让上背处的衣料紧绷起来,光影清晰地勾勒出骨与肉的每一寸线条。

    先开口打破沉默的是永昼,“到目前为止,我都不认为这个小镇有何异常,唯一的突破口仍然在塞拉菲娜。多拉蒂身上。你之前说过到了康底亚之后便可以动手,那么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

    路迦知道自己该答“今晚就动手”,却怎样尝试都无法吐出第一个音节来,仿佛有什么正堵在他双唇之间,不让他说出使他后悔的提议。

    他又有什么好后悔呢?塞拉菲娜。多拉蒂不过是个无人知晓的小法师,就算他真的以极端一些的方法索取情报,路迦也不觉得她有能力反击,起码不可能对他。既然如此,他应当无所挂虑,按理最有效的方法行事。反正她若死在他手上,连多拉蒂都会为他鼓掌。

    但他依然觉得不该去做。没有任何根据也没有任何理由,如同预知到天灾的野兽,他也深信着自己动手了会惹来可怕的后果。

    这一刻少年不过是全凭本能去行事,连说服自己都无法做到。然而不久之后,路迦。诺堤便知道那是他做过最明智的决定之一。

    眼看对方没有反应,永昼皱起眉来,提出另一个方案。“要是你是因为十一年前的那件事而无法下手,我可以代劳。”

    “不是愿意与否的问题。”路迦这样说,很快便找到了听上去比“直觉”可靠一些的理由。他看向无人的走廊。“你知道她带着什么出门了吗?”

    “没有……她只说了出门准备晚饭而已吧?”

    “她把手链放在小信封里面拿走了,可能是揣在大衣里,所以你看不见。”路迦继续说下去,“邮资、地址,都与多拉蒂山吻合。”

    永昼这才正色。

    若路迦出于那个原因而无法下手,他自然会提供协助。但当下是有证有据的质疑,他并没有读心之术可以看穿塞拉菲娜。多拉蒂的心思。这并不像个容许他硬来的情况。

    把手链收起来不用是一回事,退还给多拉蒂又是另一回事。敢在他们进驻之后首天便行动,要么是鲁莽行事不知好歹,要么是肯定他们不能伤及她丝毫。

    “与其想着怎么做才能撬开她的口,我更担心她的后手是什么。”说到这里,路迦终于回过头去看着永昼的双眼说话。黑发法师的神色冷静如常,然而放在床上的指尖不自觉地曲了一下,抓皱了附近的被单,“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仿佛是听到一个太荒唐的笑话,或者是一个虚假得错漏百出的怪谈,永昼骇然地勾起了唇,眸中闪烁过一丝笑意,路迦知道笑容背后的意味是什么──狮王被同族张嘴咬下,在很清楚对方再用力也不可能伤及自己的前提下,对对方的胆大一笑置之。“我自然明白。但塞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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