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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楼系列(全集)-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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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并没有触及那只血红的小手,然而血鬼降却凄厉的叫了一声,仿佛被什么刺中,陡然一跳三丈,直向上撞上房顶、梁和顶依次被狠狠撞穿,然而鬼降却去势依然凶猛。
然而,它刚刚消失在屋顶的洞中,却立时在外面发出了一声更凄厉的叫喊。
“扑”的一声,萧忆情看见它从撞出来的洞中重重地掉落回屋里——然而,令人诧异的是、掉下来的却只有半个身子。
就像半天前被他和阿靖合力截断一般,在同样的位置、这只鬼降再次被人拦腰斩为两断。
掉下来的半个身子在房内无意识的乱走,萧忆情更不犹豫、刀风撕裂了空气,顺带着将茫无目冲撞的血鬼降双腿斩断。瞬间,浓得发腻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房子。
双腿寸断的鬼降终于安静下来,然而那些块状的血肉却依然蠢蠢欲动、令人触目心惊。
“你料理完了么?”萧忆情收刀,凝神,咳嗽着对着屋顶上的人淡淡问,唇角有释然的笑意——原来迦若并不是不动手,而是积蓄着力量、在等待着一击必中的时机。
然而微笑的同时,听雪楼主眼里也有冷芒:一击而斩鬼降为两断——拜月教祭司的手段又该是如何的深不可测?
“好了。”屋顶上,迦若淡淡回答。
萧忆情出了屋,回头返视,只见在西沉的月光下白衣祭司坐于房顶,静静地一动不动,夜风中白衣飘然,月光在额环上反射出璀璨的光芒。
“鬼降呢?”萧忆情点足飞掠,落到他身侧,四顾不见鬼降的上半身,不由问。
迦若没有说话,低头,忽然极轻极轻的笑了一下。
萧忆情的脸色微微一变,因为在这个刹那、他感觉到了对方身上也有血的腥味!
听雪楼主眼神雪亮,想也不想、点足飞退,在屋角顿住去势,冷冷的审视着白衣如雪的拜月教大祭司——不知道为何,在这个刹那,萧忆情感觉到了极大的压迫力和邪意!
然而迦若没有动,他一直低着头,黑发散落下来,掩住他的侧脸,只有额环上的宝石在黑发间反射着月的光华,诡异莫测。
“我把它吃了。”忽然,迦若微笑着抬头,回答。
手指从唇边放下,指尖的血尚自淋漓。
萧忆情陡然一震,看着对方在月光下的眼睛。那是幽黑的看不见底,泛出静谧的邪气。
因为染了血,迦若的咀唇奇异的鲜红。白衣祭司眼里有诡异的笑意,将指尖放入咀中轻轻舔舐,自语般的喃喃微笑:“好强的怨念和灵力……比那些生魂更是好上千倍。清辉那家伙法力不过如此,却居然能培养出这样一只鬼降。”
听雪楼主眼神里有震惊的光芒一闪而过,然而又回复了平静。
出身于雪谷老人门下,虽然是武林中人的他也对于术法略知一二,听说过南疆一些邪教的术士里、的确有些人修炼的方法就是如此……能够通过吞噬对方的躯体,来获得敌方的力量。如今自己身在此境,就不必对这些怪力乱神的现象大惊小怪。
“鬼降的味道如何?”萧忆情笑了笑,淡淡问。
迦若抬头看他,眼神里有隐秘的笑意,摇摇头:“不好。”
在他抬头的时候,萧忆情心里又是一惊——他看到了有一缕死灰色,渐渐地扩散上了白衣祭司的眉目。同阿靖脸上一模一样的死灰色。
听雪楼主的目光闪电般的落在迦若的右手上——那只手、那只曾经用月魄将阿靖体内尸毒分流入自身的手,如今已经是黑的如同夜色。
“说实话,尸毒发作了……我若不吃掉那鬼降暂时解毒,只怕撑不住。”迦若的语音有几分衰弱,他站了起来,落下地来——落地的刹那,萧忆情看到他的脚步果然有些虚浮。
迦若脸色有些憔悴:“我要赶快回去,这毒除了明河没人能解。”
看着祭司衰弱的样子,听雪楼主的眼神深处,忽然有冷冷的光芒泛起。
他的手在袖中不自觉的握紧了。
迦若只是慢慢地走过来,脸色苍白中透出奇异的灰。
似乎有些难受,拜月教的祭司剧烈咳嗽着,用双手按住胸口——在白衣上,他的两只手一黑一白,黑的如墨,白的又几乎透明,有说不出的诡异。
萧忆情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走过来,眼底的神色瞬间万变。
迦若却只是这样缓缓走来:“我们可以回去了。”
他走过萧忆情身侧。在他擦肩走过之后,萧忆情默不作声的转身,和他一起走出去。
“你刚才想杀我。”并肩走着,迦若忽然开口了,微笑着咳嗽,淡淡说了一句,“我们彼此不分伯仲,所以你的杀气掩不住——你刚才想杀我。”
萧忆情没有否认,似乎方才截杀鬼降让他耗费了一些真力,他说话声音也有些疲惫:“难道你不觉得这种时候是杀你的好时机么?”
迦若点头,侧头看了看听雪楼的主人,嘴角忽然有一丝笑意。
“你的手从刀上松开,是在我说了那一句:‘这毒只有明河能解’之后——”白衣祭司缓缓道,咳嗽了几声,抬眼看着听雪楼主,“你是不是想和我做一个交易?”
萧忆情停下脚步,看着他,眼神里也有笑意:“和你说话,真是让人很轻松。”
听雪楼主顿了顿,继续道:“我不趁你之危——但是,你得想法子解了阿靖身上的毒,如何?”
迦若的脚步也顿住,片刻不语。微微笑了起来,忽然眉目间有傲意:“不错,如今你若出手、我必不敌——但是换了你、你会受人要胁么?”
萧忆情一怔,虽颔首、然而眼神却冷了下去。
或许只能一战。然后用迦若来向拜月教主交换解药。
——然而,看着如今黑气蔓延的速度,连大祭司都支持不了多久,如果按这种打算、这般折腾下来,不知道阿靖还能否撑到那个时候!
一念及此,便是听雪楼主心里都有说不出的烦躁,感觉握刀的手心有些潮。
他从来没有想过阿靖会死——那样的女子,怎么会死呢?
―――――――――――
血魔死后,携着血薇重现江湖时,那个绯衣幼女不过十三岁。
那时候他还在雪谷老人门下学艺,然而已经听说过她的传闻。知道这个血魔的遗孤出现在江湖上、带来了多少门派的围攻和截杀,引起来多大的风浪。
“舒血薇那家伙,自己倒是图了个了断,却留下这个女儿受江湖的苦。”
某一天,在听说了最近江湖传闻时,这个长久隐居不问世事的老人也忍不住感慨着叹息,摇头:“这个女娃子……在君山还能从三帮五派联手围歼中逃出来,不容易啊。”
“师傅,要不要弟子替您出山一次、将故人之女接上山庄?”侍立在一旁,看到师傅脸上的怜惜,还是门下弟子的他长身请命——那时候他十五岁,夕影刀已经有了七成造诣,久居山中,他真也是感到有些寂寞。
想了想,雪谷老人拂开雪白长须,却是摇头:“不必。生死由她——江湖儿女便是这般长大,若是活不下来那也是命。舒老魔头若在世,也不会帮他女儿。”
然而,说到这里,雪谷老人顿了顿,却是微微喟叹:“不过那女娃儿,死不了。”
便是师傅一句话,他与她的相遇就因此推迟了七年。
师傅说得果然没有错……一直到他学满下山、接掌听雪楼之时,他一直听说江湖上种种关于她的传闻。血魔的女儿,一直是处在江湖风口浪尖上的名字。
七年来,应该是一个女子由垂髫幼女成长为窈窕少女的韶华时期,然而这个女子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的磨难困苦、生死血战。血与火的洗礼,却越发让这个名字在江湖中散发出令人不敢逼视的光芒。
他知道她的全名叫做舒靖容,是在接任听雪楼主后。
从属下呈上的江湖人物文牒里看到这个名字,他的眼前,忽然就闪现出多年前冬日、师傅说到这个少女时候眼里的那一抹赞赏。
该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方当弱冠的听雪楼主,在白楼上看着这个名字,微微咳嗽起来。
血薇。血薇。舒靖容……在寂寥的白楼里,面对着洛阳几大帮会中错综复杂的微妙斗争,年轻的听雪楼主看着外面的天空,眼前展现出的却是淡淡的绯红色。蔷薇的颜色。
那时候,敌友未分,他还不曾料到这个名字将会和自己终生并存。
击败她的时候,他看见她眼里的震惊——或许,江湖血战前行到如今的她、还是第一次败在别人手上吧?对她这样的人而言,败,又意味着什么呢?如果她败了宁可死、也不愿屈身加入听雪楼,他……或许宁可让她走吧?那个比试前的契约,他还是宁可让它作废吧?
那是悬崖上绽放的红蔷薇,如果折了骄傲的刺,那么就会枯萎吧。
“我舒靖容愿意加入听雪楼供楼主驱谴,百死而不回——直至你被打倒的那一天。”然而,他犹自忐忑,绯衣女子却是毫不迟疑的如约屈膝下跪,低首,说出了这句让他一生都不忘的誓言。
他苦笑着,咳嗽,然后问:“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发觉我不是最强的,你自己能杀死我或者别人比我强,你就会立刻背叛,是吗?”
“哈……那叫什么背叛啊。”他看见那个绯衣女子冷冷地笑了起来,带着微微的冷峭,“难道你会信任我?如果你不信任我,那谈得上什么背叛!而且,我只欣赏强者,只追随最强的人——如果你能被别人打倒,那么我当然要离开你!”
听到这样的话,他忽然就笑了起来——对,就是这样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女子。
和他七年前遥想的相同,这个带着血薇剑的女子,就应是这般孤高绝世,犹如悬崖上开放着的野蔷薇。
他想,他终于找到她了。
此后的几年里,多少的杀戮征战风一般的呼啸而过……
金戈铁马,并骑战场剿灭各方不想称臣的势力,将霹雳堂雷家等江南三大世家灭门;铁腕平乱,镇压楼中酝酿已久的叛乱,手刃二楼主高梦飞,囚禁师妹池小苔;…………
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江湖上众口相传的传奇。人中龙凤。
每想起来,他都不禁苦笑——
“我只欣赏强者,只追随最强的人——如果你能被别人打倒,那么我当然要离开你”。
——那句话,出她之口,入他之耳,当世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因此,也没有人知道他心中一直有着怎样的压力。一开始接掌听雪楼,是为了继承父亲的心愿、是为了自己的霸图和雄心……然而,后来又是搀入了如何复杂的原因。
在出发进攻拜月教之时,他们统领听雪楼已经三年。
三年里,有过多少惊险与生死,然而,他们的手始终握在一起,刀和剑始终指向同一个敌人。她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无论多艰险困苦的任务都一一完成,几次重伤垂死,然而又一一挣扎着痊愈,生命力如同野蔷薇般的旺盛。
如雪谷师傅说的那样——这个女娃儿不会死。她不会死。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认为,所以放心的将危险的、艰难的所有任务交给她去做,从来不考虑如果她万一失手会如何——
然而,如今,她却是要死在滇南这片土地上?
和他的母亲一样?
“你此时要杀我,或许可以——”看着萧忆情的犹豫,拜月教的大祭司却仿佛洞察一切似的笑了起来,眼色冷冽,“但你杀我后若要回头去救舒靖容,则万万来不及。我死了她也活不了,不信你试试——”
听雪楼主淡定的神色陡然一变,眼神凌厉起来,从来没有人用这般嘲弄的口吻和他说话。
取舍权衡,已经是在一念之间。
“你要的是什么?”萧忆情转头,看着迦若,截口问,毫不迟疑。
迦若的手按在胸口上,一黑一白,分外诡异。尸毒的蔓延此刻已经到了颈部,月已西沉,额环上宝石的光芒也弱了,迦若的眼神有些涣散起来,然而听得他这样的问话,却是点头,缓慢而清晰的,一字字回答:“休战。”
眼里的寒芒陡然闪亮。听雪楼主想也不想,冷笑:“不可能!”
“不可能?就算看着冥儿死了,你也说不可能么?”迦若也是冷笑起来,冷月下,夜风吹动他的白衣,一时间,他衰弱的似乎要随风散去。然而,他的问话却是冷锐的,直刺心底:“你是不是想步你父亲当年的后尘?”
父亲的……父亲的后尘?
陡然间仿佛被人一击击中心底,萧忆情冷锐的眼神忽然也是涣散开来。
父亲萧逝水,当年为了自己的霸业,而让叛教的母亲心寒齿冷,为了成全他离家自投请罪、被沉于圣湖之中。然而那以后,父亲又有过多少个能真正安睡的日子?
今夜的记川之上,他刚刚对阿靖说过这一段不忍回首的往事。然而,只是一转眼,同样的选择居然又摆在了他的面前?可笑……谁又是宿命的安排者。
“有什么比冥儿的命更重要?你有什么放不下?”迦若看出了他眼中的游移,继续问,声音虽然已经透出了衰弱,但是依然气势凌厉,“你不要告诉我说是仇恨!——选择就摆在你面前,你应该不是这样执迷的蠢人。”
萧忆情蓦的抬头,看着他,这个拜月教的大祭司、阿靖的同门师兄。
仇恨……对,虽然说起来仇恨蒙蔽人的眼睛、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但是世上真正能看开、能放下的又有几人?何况,母亲的遗骸沉于湖底,那怨恨的灵魂尚自不得解脱。
为人子者,难道,要让他弃之而不顾么?
月已经西沉了,天色隐隐透亮。
迦若的脸色已经非常憔悴,死灰色从皮肤下透出,弥漫了满脸——然而奇怪的是、以额环为界,那诡异的死灰却止步不前,半分也无法沿展上去。
阿靖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吧?
萧忆情只觉满手的冷汗,勉力震慑心神,然而心中的恐慌却也是史无前例的铺天盖地而来,冲击得让他神思恍惚。
该是做出选择的时候——再迟了,恐怕便是永远来不及了。
“好,我将人马撤回洛阳。”用力握着袖中刀,一句承诺从听雪楼主嘴边吐出,萧忆情的脸色是苍白的,眼神奕奕闪亮,然而却有复杂的痛苦在内,“但是——有条件。”
“什…么?”扶着额环上的月魄,迦若的声音已经虚弱不可闻。
“你需将我母亲的遗骸奉还于我,让我带回洛阳与父亲合葬——”萧忆情咬着牙,一字一字道,“如若我母不得解脱,则我此次虽然退兵,来年也必卷土重来铲除拜月教!”
迦若不知为何一震,抬头看看他,忽然唇边露出一丝笑意:“遗骸?……圣湖里、圣湖里的白骨么?”
萧忆情看着他,然而心里也是一惊:迦若的眼睛已经看不出眼白,完全成了混沌一片的死灰色!
拜月教大祭司听到了他提出的条件,却想也不想的点头:“好……遗骸一定奉还。要我起什么样的誓?”
答应的居然如此痛快。
只怕,是以他的体力,再也无法继续支持下去了吧?
“不用誓约。”听雪楼主却淡淡回答,顿了顿,“阿靖心里推崇的人,我相信他说过的话。”
然而,话音一落,他不等迦若答话,却蓦的转头,盯着拜月教的大祭司,一字一字道:“但是,休战,可以。你,我却是一定要杀!”
听得那样杀气逼人的话,虽然衰弱、迦若死灰色的眼里,陡然也有寒芒一闪而过。
“我只欣赏强者,只追随最强的人——”
这个世上的最强者,只能有一个人吧?
饕餮呜咽的声音让弱水心烦意乱。
她已经很慌乱、很惊怕了——在看到靖姑娘的脸一寸寸的被死灰色重新覆盖的时候。她是法家中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尸毒蔓延过了印堂、冲入脑部的话,便是大罗神仙也返魂无术!
烨火师妹还是没有醒,无助的她抱着绯衣女子啜泣起来,那只饕餮在一边拼命的舔着阿靖肩头的伤,然而死灰色还是毫无阻碍的慢慢延伸上去。
饕餮忽然不动了,弱水抬头,看见有两大滴晶莹的泪水、从幻兽雪白的眼窝中滚落。
“靖姑娘……哇。”再也忍不住,弱水哭了起来,因为无助和惊惧而全身颤抖。忽然觉得耳边有气流拂动,饕餮流着泪凑过头来,第一次友好的舔了舔她的眼角,眼神里也是哀伤和无奈。弱水看到幻兽人一样的眼睛,陡然间抱着饕餮大哭。
“朱儿。”恸哭中,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弱水神志散乱没有反应过来,然而饕餮却是一震,蓦的将头从弱水肩上转开,欣喜若狂的跃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白衣的祭司,伸出无力的手按在它头上,微笑:“我回来了。”
饕餮怔了一下,看见主人伸过来的手,漆黑如墨般妖异。
弱水的欢呼却是迟缓了片刻再响起来的:“楼主!楼主你总算回来了!——靖姑娘、靖姑娘她不好了……”小女孩的声音,又哭又笑的。
然而,听雪楼主却是一言不发,疾步走过去从她怀中接过昏迷的绯衣女子,俯身深深看了一眼,便转过身去放到了饕餮的背上。
“快些带她走。时间不多了。”萧忆情看着阿靖脸上涌动的可怖黑气,眼神中不自禁的流露出恐惧之意,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微的颤抖。
迦若点点头,低低道:“放心。”
他坐上幻兽的脊背,衰弱无力的对萧忆情笑了笑,抬手轻拍饕餮的额头,轻声吩咐:“朱儿,快些带我和冥儿回月宫。”
拜月教之战·深澜沉恨篇(9)
·深澜沉恨·
―“迦若,迦若,外面是你么?”
黎明的月宫里,静谧无声。这里是灵鹫山的最高处,也是拜月教主的起居住所,在教主未召之前从来都没有人敢进入——然而,听得外面庭中传来的声音,假寐中的拜月教主陡然惊醒,脱口的惊呼声划破寂静。
没有回答,只听得两声短促的低唤,急切而无助。
明河一下子拥衾坐起,在黑夜里睁大了眼睛,睡意全无——是饕餮……是饕餮!
最近迦若经常连夜出去,通宵不回,她无从得知他心中的想法。只是想着、在大军压境的时候拜月教只能指望他了,便不能多猜疑什么。
然而,昨夜是传灯大会,教中散会的弟子已经通报了大会被听雪楼的人打乱的消息,主持大会的右护法清辉至今未返,让她听了好生担心。但是,身边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商量……身为大祭司的迦若,却又是莫名其妙的一夜不知所踪。
灵鹫山上静谧如同死境,然而她却睡不着。
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莫名的恐惧——虽然是五年前一齐联手篡权、夺了拜月教教主和祭司的位置,共同支配这个南疆直到今天。然而身为教主的她,一直是不了解这个同伴的。
总觉得,这个人的心里有什么隐藏得极深的东西,不曾让任何人看见。
他有他的想法,却从来不和任何人说,包括身为教主的她。
虽然作为教中的大祭司,但是迦若对于拜月教的事务从来看的很淡,几乎从来不插手。如今,虽然在她的哀求下,他许下了决不让听雪楼毁灭拜月教的承诺,然而,她却不知迦若准备用什么样的方法,来阻挡已经越过澜沧江的兵马。
“迦若,怎么回事?!”听到庭外幻兽的低唤,来不及细想,明河胡乱扯了案头一袭孔雀金的长袍裹住身子,便往外奔去。
重重的帷幕垂在她面前,让她看不见窗外的情形。明河胡乱的伸手拨开那些雾一样的帘幕,心中莫名的感到慌乱无比,奔跑中,长袍下摆不时绊住她的脚。
一层层的帷幕被拂开,外面的天光透进来,最后一层帷幕上,忽然映出了那个人的影子。
明河舒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将脚步放缓,拂开最后一层帷幕迎了出去:“天不亮就来这儿,这教中也只有你敢——”
话音未落,拜月教主刚刚淡定下来的脸色骤然一变:“迦若你怎么了?!”
她看到他的眼睛——可怕的混沌,弥漫了死灰色。齐眉的额环以下,本来苍白清冷的脸颊变得黯淡无光,有奇异的死灰、活了一般的在皮肤下涌动。
尸毒!而且是鬼降中最毒的血鬼降的毒!
明河的脸陡然也是苍白得毫无血色,她看着大祭司,连忙抬手扶住他的肩,一手迅速抚上他的眉心宝石,紧张的声音都变了:“怎么回事?你怎么中了自己人的毒!——快快快……都要入脑了!月神保佑……你快进来。”
“不……。”祭司一直半闭着眼睛,似乎衰弱到无法出声,然而在拜月教主扶他进去的时候,却忽然抬起手推开了她——那只手,已经漆黑如墨。
看见这样可怖的毒性,明河的手都有些颤栗,然而,耳边却忽然听到迦若开口说话——
“先……先救她。”
她蓦然抬头,顺着那个勉力站着的人的手、看向庭外——那里,黯淡的晨曦中,幻兽前膝跪地停在门外石阶上,背上驮着一位失去了知觉的绯衣女子。那女子的长发拂在了地面上,袖间露出绯色的袖剑。
颊上那一弯金粉勾的月牙儿陡然焕出冷冷的光,拜月教主的手忽然不再颤抖了。
“她是谁?舒靖容?”她眼神冷冽,抬头看着大祭司,一字一字的问,“是听雪楼那边的人,我为什么要救?迦若你是不是要叛——”
话音未落,她忽然说不出话来。
迦若的手陡然探出,按住她的肩,摇摇欲坠的祭司似乎是把全身的力量都按在了她的肩上,手指用力的要握碎她的肩骨。他看着她,然而已经实在无力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眼睛里面一片死灰,缓缓摇头。
“你、你快进来,我给你解毒!”看到他的脸,明河再也无法按捺的脱口惊呼,几乎是哀求着扶着他,“你快要死了!你知不知道?你快进来——”
然而白衣的祭司没有动,依然沉默而执意的、站在门口,按着她的肩。他已经没有力气开口说话,然而眼神一直看着门外深度昏迷中的绯衣女子。
明河的手,终于一分分颤抖起来,慢慢全身都颤抖得如风中的叶子。
看着黑气一分分弥漫上他的脸,拜月教主忽然间仿佛崩溃,掩住脸大呼:“好了!我救她!我救她!——求求你快点…快点进屋来。”
饕餮一声欢呼,直跃而起,背着昏迷的绯衣女子进入房间。
“要‘先’救她……”仿佛是隐隐约约笑了一下,迦若的手忽然就是一松,精神气仿佛忽然消散,人就无知觉的向着门中倒了下去。
――――――――――――――――――――――“我们都已经快要拔掉蓝关上那个拜月教据点了,为什么下令停止进攻?”青翠欲滴的凤尾竹下,青衣人剑眉紧蹙着,毫不客气的问坐在榻上微微咳嗽的听雪楼主人,“是因为张真人和明镜大师受了伤,怕这边支持不住要我们返回么?”
“碧落。”轻轻拉了一下同僚,红衣女子察觉到了楼主今日反常的沉默——本来,在各方人马出击就要初战告捷的时候忽然下令勒马撤退、就不是萧楼主的作风。然而,又是什么居然能掣肘他、做出这样的退让?
萧忆情看着眼前听雪楼四位护法中的两位,缓缓摇头:“自然有我的缘故。”
“什么缘故?”碧落的脾气一如当日在江湖游侠时期,即使面对着听雪楼主也丝毫不曾收敛,“虽说我们这边张真人他们重伤,可是他们不也死了一个右护法么?我们可丝毫没有落了下风!我们付了多少代价、才能围歼那些家伙!”
“我说要先按兵不动!”忽然间,听雪楼主放下茶盏,蓦的抬头,眼神冷锐。即使是碧落,也心下一惊,红尘拉着他,俯身行礼:“是,我们恭领楼主之命!”
有风吹过竹林,萧忆情静了静,忽然忍不住又咳嗽起来,淡淡吩咐手下:“把人马都撤回来,围驻在灵鹫山脚下——注意,也不要逼得太近了。”
“无我命令,不得擅自攻击拜月教——”听雪楼主说了那一番话,眉间又不知是什么样的神色,只是看着远空,加了一句,“如果…如果我有令,一下,则全力攻入月宫!那时候,遇人杀人,遇神杀神,灵鹫山上鸡犬不留!”
“是。”震惊于楼主想来淡漠的口吻里陡然流露出的强烈杀气,但是不再争辩什么,碧落红尘两位护法齐齐领命。
萧忆情低下头,眉间的神色更为莫测,只是淡淡道:“你们下去罢。”
“呵。楼主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竟然也会犯胡涂?”退下的时候,和红尘并肩走着,转过小径的时候碧落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这样一来,且不论拜月教散布各处的势力会脱出我们目前辛苦布下的包围逃逸,如果他们集结起来反攻,而我们把人马定驻在灵鹫山下,那不是成了现成一个靶子么?”
“这种道理,楼主心里必然也该明白的。”红衣的同僚行走在翠竹间,却是沉吟着回答,“不过今天的楼主确实有一些奇怪……不明白他怎么想的。将全部力量撤回到月宫附近,想必是为了防止那里有甚么变化——”
说着,红尘看着前方人马来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喃喃道:“奇怪。”
“什么?”碧落背琴携剑,在竹径上顿住脚步转头问。
红尘定定回顾竹林那边的软榻。青翠欲滴的凤尾竹下那一袭白衣如雪,在软榻上慢慢阖上手中的茶盏。有竹叶萧萧而落,散在他的衣襟上,显得说不出的孤寂。
“靖姑娘呢?”喃喃的,红尘自语了一句。
碧落也是一怔,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方才对着楼主时、总感觉缺了什么。
两个人面面相觑,心里揣测着,却都没有说什么话。
“我们去把人马从蓝关那里带回来,驻灵鹫山下去吧。”许久,碧落率先转身开路蓦的淡淡来了一句,“如果靖姑娘有什么不测,我怕这一次就不是拔除拜月教那么简单了——圣湖会变成血湖吧?”
灵鹫山。月宫。月神殿。
神殿前,那一片清冷的碧波上,千朵红莲绽开,在夕阳的光线下犹如火焰跳跃。然而莲下的水却是极度寒冷的,寒冷得仿佛来自幽冥——因为这里汇集了天地至阴之气。
这个不足两里见方的山顶圣湖,是拜月教开教以来便设下的——那是教中所有术士灵力的来源,连大祭司都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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