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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姝梦-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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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不管是问路还是疗伤,光靠自己肯定不行。可是置身炽霰腹地,友军不知所在,他能遇到的无非是当地人—— 与他“深仇大恨”的“敌国平民”。
哪个炽霰百姓会愿意帮助一头獠牙利爪、狰狞可怕的敌国怪物呢?
不拿他去报官领赏就不错了。
拖着两条沉重如同灌了水银的腿脚,趟着似空气般清澈的没趾深暖水,扎武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前爪和尾巴,喘着薄雾,循着盐堤,艰难地挪着步子,跋涉向远处的潟湖、浅滩与海岸。身上的冰雪越积越厚,翎羽、鳞片全冻得邦邦硬,将他化作一棵被冰雪雾凇压弯垂地的小树。
炽霰云梦海上,霜雪依旧,夜幕徐垂。
寒飑帝国大皇储扎武,踏上了孤独求生的落魄旅程。
注:
辰州:炽霰京畿。
辰州海峡:原炽霰北疆直道浮桥所在,水面阔仅六里。
林都:寒飑京城。
留魂索:将箭斗系留在弩上的绳索。
三光:日、月、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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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池大壑(一)
豢龙烈山一行九人且走且歇,又过了约半时光景,阶梯上渐渐起了横风,卷带着沙土,起初只略微迷眼,很快便刮得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们扯下衣料围住口鼻,眯着眼、护着蜡炬,相扶相搀、半看半试,用兵刃和脚尖摸索着往下走。风势越来越猛,逐渐恶尘遮天,掀得他们走不稳路;狂风裹着沙粒打在身上,虽隔着衣物仍如针扎样疼。
不但风魔作祟,石梯也愈见狭仄—— 原本面阔百米的阶梯,其时已不足四五米宽,且多破损残缺,无论朝前、左、右哪个方向摔倒,都会堕入无底深渊。他们在这越来越窄的石梯上摇摇欲坠地晃荡着,一面搏斗风沙,一面千小心万小心地蹒跚挣步,唯恐一不留神掉下去—— 那只撞开石门滚跌下来的巨兕便是前车之鉴:他们见到它时,见其摔得似个面饼形状,一大滩铺散在阶梯上,鲜血迸成一枚堪比蹴鞠场尺寸的硕大红斑,从石梯两侧“吧吧嗒嗒”地滴入虚空。
倘足下不慎跌落阶梯,下场绝对比它惨上千万倍。
“我喘气都困难!”索明岚齁喽吁吁地说道:“地洞里怎会有恁大风沙?”
“正常!”豢龙烈山拄铍少歇:“几百米的洞穴就能有自己的小气候,何况阎界这般巨大?待会儿见了海,雾霭霓虹、**雷电也是有的!”
“海?!”陈方惊怪道:“这里面还有海?”
“有!”烈山答道:“‘墨池大壑’!”
闵天河朝石梯外啐了一口:“走了快两时了,还不见底。要是掉下去,晓不得多久才会摔死?”
逄鸾笑道:“会不会在无止境的坠落中老朽成米分末?”
“没那么深。”烈山摇头道:“然而落个几分钟还是不成疑问的。摔死之前必先骇死了。”
“……”
他们一路上几次出现险情,多是脚下阶石碎裂之类,幸而都没有真出事。应该说,这样吹肌透骨、如刀似剑的风沙阵,能在其中呆上须臾已是够呛,可他们硬是在里边挣扎了两时!没休息、没饮水、没进食、没便溺,渐渐的话也没气力说了,简直是在崩溃边缘徘徊搏命。
眼看磐石般的坚毅即将碎解、钢铁般的神经即将销烁,风沙却忽然转小,石梯也越走越宽了;一股寒浊凝滞的潮气自下而上涌起,梯石开始显得湿漉漉的,不似先前那般干燥。豢龙烈山恍然大悟:原来方才遇到的,乃是阎界中一股巨流,将阎界中空气分割为上下两部,好比高悬虚空的大江大河一样,只是形同圆管、内外分作四五层,越近中心气流越急、越靠外层风速越慢;石梯之宽窄渐变,便是风化消磨所致,风急处见窄,风缓处显阔。如此再过百千年,石梯必遭风沙啮断,这条入冥之路也将彻底断绝。
今朝今昔,石梯尚在。
豢龙烈山想想就觉得后怕。
往后的路程轻松不少,但每人的体力都到了极限。待走至石梯尽头、终于踏上平地时,九个人全都累垮了,就地歪倒躺歇、一动也不能动。凭蜡炬顾望八方,除身下地面、脑后石梯之外,周遭俨然一个没有任何光亮的宇宙,静得仿佛万事万物都已不存在,仿佛世界毁灭后的一瞬间,又仿佛世界创生前的一刹那。
“……真悬……真险……真要命……”
九人之中,体力过人的冷民铖铩开了第一腔。
然后是羌原鹯:
“……早知道还不如具装重甲。阎界充溢磁力,披甲直跳下来,兴许可飘浮到底……”
豢龙烈山苦笑道:“又兴许被风沙吹走、永远飘着下不来。”
“……”
“主公,咱们下面怎么走?”铖铩举着蜡炬到处张望,但什么也看不见。
“急什么。”烈山绕到石梯后宽袴小解:“反正一天两天出不去,休息好了再走。注意警戒周围动静,阎界不啻地狱,绝地天通以来所有最恐怖之物尽蛰伏于此。另外,此地不比雍都,食屑、便溺也须仔细处理,以免被鬼怪嗅迹蹑踪。阎界域广人稀,即便一两个鬼怪发觉了,它们想纠集一支队伍追来也需费些功夫。只要保持低调、行动迅速、不留痕迹,它们就追不到咱们。”
“诺。”大家软软地同声答应,然后各自饮食解手不提。
烈山让大家好好休息,不仅仅因为疲倦。
他在等莫先生。
虽然不敢确信他是否真的会来、能来、将在何时何处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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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池大壑(二)
豢龙烈山将一小包酪米分兑入水袋,摁紧软塞子,颠来倒去晃荡一会儿,簸成一袋稀奶糊,就着肉松、饼干吃下。
一行九人随身干粮:粗盐、红糖、饼干、腌肉、肉松、奶皮、奶豆腐、奶疙瘩……全因雍国土地荒芜,物产贫瘠,人民多以畜牧为生,饮食亦与北幽蛮族相近,多肉奶,少五谷。肉食、奶品产量虽不抵粮食,却比粮食更加扛饿,且携带、食用都很方便,鞍上车上即可入口,不必一日两番扎营埋灶、生火煮饭,尤其适合远征。炽霰禁军及诸侯军马,其车兵一昼夜行不过四百里,雍国车骑却能昼夜奔袭七百里不止,后勤优势可谓居功至伟。
“这饼干好生难咽,还不如炒面适口。”铖铩一边发着牢骚、一边风卷残云似地啃光好几块饼干,又喝了小半袋奶糊:“下次定要带些油条、馓子、烤馕出门。”
“知足吧。总比挨饿强。”烈山吃罢干粮,取出几片紫莎草,蘸了牙米分入口咀嚼:“不知走多远才能找到神兵,饮食尽量俭省些。”
铖铩闻听此言,不敢再大吃特吃了。他草草收拾了干粮,并不漱口揩齿,只随便抹了抹嘴,枕着行李往地上一躺:“青天白日,山河多娇,怎会生出寒飑人这等丑恶邪物来,老天爷口味也真是怪。”
铖铩自己便是寒飑血统,居然还如此问。真是讽刺……
正说着,石梯对面方向忽然有光亮起。初时隐隐约约、颇为暗弱,俄而徐徐明亮、荧照虚空。烈山他们警惕地张望过去,乃见是黑暗中一些鬼火似的亮点,或蓝或绿,或橙或白,开始仅有十数个,瞬间变成百个、千个、万个,烈火燎原,飞快地朝各个方向伸展扩散、蔓延铺陈开去,恰似元宵夜一个弹子上天、刹那间炸开满天星雨!——
阎界亮起来了!恍如创世之初的黑暗宇宙,突然被造物主点燃了亿万繁星!这些蓝、绿、黄、白四色的“繁星”追形逐势,冉冉勾勒起了一座令人瞠目结舌的宏伟殿堂,壮阔无双,深远无比!不计其数的巨柱屹立其间,每一根都有五六百米高矮、十七八米直径;它们与入冥阶梯类似,亦由一根根六棱石柱凑集构成,柱身笔直陡峭,下端埋在厚重的堆积物与鲜艳的五花苔藓里,看不出形状;顶端则很张放地八面舒展,犹如大树的树冠,撑起头顶上那躲藏在繁星间、不可为肉眼所见的洞顶,把巨柱妆扮得好似一株株石化了的魃袷鳌
“……这是……”
大家看得目瞪口呆。
“‘阎界回廊’。”烈山心跳得快极了:“如此壮丽、如此伟大的殿堂却深藏阎界,真是可惜。”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繁星”荧照勾勒之下,光影交错,阎界回廊益显得宏大深邃。巨柱的森林一望无际,无论远眺何方,都只能看到一根根整齐班排的巨柱,好像一队队列作阅兵方阵的巨人战士,直至远方无穷无尽的一片漆黑之内。
他们几乎忘却了一切,由着好奇站立起身、走近前去。与地面一样,巨柱上也覆着大片大片的五花苔藓,如同破破烂烂的彩色毛毡,不少都已枯萎、脱落,空隙里露出一些很奇异的浮雕,不可名状,似乎无意而工、随性挥洒而就,凝云冱霞般优美,却读不出什么明确的意思。
而那些“繁星”,原来是一些生长在地面、巨柱和洞顶上的荧光蘑菇,与浓密的苔藓拥挤在一起,十分娇嫩可爱,且茂盛成簟、葱郁成茵,这边一丛、那里一簇,多数仅有指甲盖宽窄,偶尔可见一两个大如手掌、甚至比肩灌木的,但皆是一样的晶莹剔透、光彩熠熠,宛如精雕细琢出来的稀世奇珍。
“洞冥芝。会发光的蕈类。”烈山仔细查看一番,对众人说道:“大家小心戒备,洞冥芝受了惊扰才会发光,咱们下来半天了,惊扰它们的肯定不是你我。”
葆霖环顾四周:“这下好歹看得清路了。”
仉飒叹气道:“敌人也看得清咱们了。”
“老爷子搞错没有?”葆霖扶额:“一团漆黑里九盏蜡炬,那可比咱们现在显眼一万倍好不?”
“然!”老头自找台阶下:“我就是考考你这后生。”
“……”
“这阎界回廊大得没有边,咱们该往哪儿走?”索明岚想打退堂鼓。
烈山当众拍拍书袋:“我有师尊赐予的阎界地理图,拿着它,便是住在阎界也无妨……”
这么说话当然是为了安抚众人。不知神剑所在,地图又有何用?莫先生迟迟没有出现,我当何去何从耶?倒是看出这地面略有倾斜—— 按理说欲寻神剑须深入阎界,那么……想来当往地势低的方向走?……
“这边走~~~ ”
莫先生的声音突然响起在他脑袋里。烈山一惊,视线好像被人操纵了似的、不由自主朝柱林中一个方向看去:“……这边……?”
……这……莫不是司幽人的传心术?!
“主公说什么?”铖铩问道。
“走这边。”顺着脑袋里的意思,烈山握剑拄铍、拔脚便走。众人顾不上细问,赶紧拎了东西、提了兵刃追赶上去。烈山健步如飞,边走边说道:“大家跟紧些!如不出差错,半天可达墨池大壑,度过它便是阎界第一层了。这里不安全,咱们快走!”
“第一层?”索明岚大叫:“现在不是第一层?”
“不是!”烈山笑道:“刚刚踏上阎界回廊,咱们离第一层还远着呢!”
九人暂且熄灭蜡炬,借洞冥芝星光赶路,时而缓奔,时而小跑。地面以极缓的坡度倾斜着,他们一声不吭,埋头走了六七时,看见五花苔藓与洞冥芝愈发浓密,地面也逐渐有了积水,且越往前越深;再前方几百米处,地面已完全被水淹没,形成了一片青黑色的海。
柱林亦有变化—— 这些海中巨柱的柱身上,高高低低、各个方向均雕刻有许多滴水嘴,有些已遭损毁,止剩残颈断脖,但每一个都向外喷吐着充满活力的水流,力度小的挂成一帘瀑布,力度大的划出优美的抛物线,使海面弥罩在浪花珠雾之内,并将洞冥芝的光华打散作一幕幕异色的霓虹。但不知为何,这些水流击打海面的声音竟出奇的小,不屏气凝神几乎听不见—— 有些水流可是从上百米高处落下的呀!
墨池大壑。他们到了。
“居然真有海啊!”陈方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
“地底下自古就有海。”烈山说道:“师尊讲过,自开天辟地之时起,地下四百一十里至六百六十里深处便有一片大海,我们整个世界漂浮其上,地上多数江河湖海之水亦源自其海。与之相比,这墨池大壑根本不值一提。若地图不谬,咱们此刻当在云梦海底下。”
葆霖指着巨柱上的滴水嘴:“这水是从云梦海漏下来的?”
烈山摇头:“不知道。”
“这水能饮用否?”仉飒的嗓音比平时更哑。
烈山还是摇头:“最好别试。”
“对岸才是阎界第一层?”羌原鹯问。
这回烈山终于点头了:“然。”
“可我们怎么过去?”羌原鹯又问。
“走这边。”烈山听从脑子里的声音,带他们沿着海岸线往右走。从古至今,墨池大壑都是入冥途中最大的拦路虎,黑黝黝青水莫能知其深浅,难不成要人泅渡过去?也不知当年林始皇是怎么办的。
九人又急急走了一时,看看实在没力气再走下去了,忽闻铖铩喜出望外叫出了声:“快看!有船!”
果然!前面漂着三只苔痕犹在的竹筏,系于巨柱基部,离他们很近;只是巨柱太粗、竹筏一直漂在柱后才未被他们发现——
“太好了!”烈山大喜,简直有点失态:“走,到船上再休息。快走!别浪费时间了!……”
“诺!”
疲惫至极的他们几乎是爬到了竹筏上,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解开缆绳、将三只筏子“品”字形联系在一起,然后拿兵器一撑巨柱,竹筏悠然离岸。
不需桨橹,那看似根本不会流动的青黑色海水轻快平稳地将他们带往阎界深处。根根巨柱,帘帘瀑布,条条水龙,朵朵浪花……接连飘过他们左右,水雾弄得他们浑身湿透。奇怪的是仍然很难听到水声。
“可算能歇歇脚了。”烈山如释重负地往筏子上一坐,动手卸下装备:“大家抓紧时间睡觉。别忘了轮流值守。铖铩,你值第一班。”
“诺。”铖铩倦得抬不起头,但还是比别人强些。
铖铩诺音未落,豢龙烈山已经打起了酣甜满满的呼噜。其他人也一样。
甚至没人顾得上问一句“船是哪来的”、“船会往哪漂”。
他们太累了。
或许是过于安静,洞冥芝点燃的“繁星”渐渐暗淡下去;仅剩下巨柱基部的一些,在水流荡漾下勉为支撑着。不见五指的黑暗重新囊括了一切。
铖铩擦亮一只蜡炬插在筏子上,背靠行囊、怀抱兵刃,朦朦胧胧栽起了盹儿。真没想到,困乏的感觉竟也这般难捱—— 铖铩活了这么大,打过那么多硬仗、受过那么多伤,像今天这样痛苦却还是头一遭。现在要是冒出什么鬼怪来,他绝对没力气对付,他们全都没力气对付。
终于,蜡炬熄灭了,他也睡着了。
他们都睡着了。
他们在梦中感到,竹筏轻捷地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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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池大壑(三)
一座衰老的孤城,荒凉破落,万户凋敝,仿佛遗忘于世、见弃于神,诸天不察、鬼魅不问。
一位瘦小的少女,独自出现在荒凉破落的街头,彳亍在夕斜的残晖里。她束着一身纯以冰纨制成的箐装,雪白的笠幂如瀑布般垂下,使人看不出她的相貌,却又美得令人眩晕。除了她,城中再见不到任何生物,也再察觉不出任何活气,使她宛如一位置身阴曹地府的太清仙子,寂然漫步在死域一样的古城中。
一匹全副具装的龙马,好奇地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马背上,是满面茫惘的豢龙烈山。
一个无声的黄昏,一次无言的相逢。
豢龙烈山愣然凝望着少女。她那幂笠后的双眼似乎瞟了他一下,令他突感一缕刺骨的恐惧。她没有停下,而是径自走过马前,头也不回地蹜蹜而去,牵起一阵爽神的香风。她袅袅婷婷,衣幂嫳屑,裙裳飘膨,清人心目;一双不着鞋履的小脚,竟未在满是风尘的路面上留遗下任何痕迹,好像她根本未尝触地,好像她完全是在飘飞,好像她只是一尊美丽的幻影、一个奇幻的迷梦。
豢龙烈山依依不舍地望着,望着,直至她单薄柔弱的背影渐渐消失于百闾千巷之间。然后他举目远眺,望向西方的莽莽群山。在那烽火狼烟之处,红日终于不堪重负,被满人间的血泪压下崦嵫去了。黑夜像死神一样用它的玄袍裹住了战栗的世界。
豢龙烈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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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池大壑(四)
有一阵工夫,铖铩确确实实是昏昏沉沉地睡熟进去,但他很快梦见自己的职责,立马清醒过来,再没敢入睡。所有人的安危置于他一人肩上,怎敢休息懈怠?!他换了根蜡点上,虽熬得睛红如兔、上下眼皮直打架,依然半死不活地警惕值守。也许他迟早要垮掉,也许他们都会垮掉,会在昏迷中被这青黑色的死水带到阎界深处,带到那永恒的有去无回之地。但只要还能撑住,他就绝不会放弃、绝不会认输。
“睡吧。我替你。”
豢龙烈山的声音吓了铖铩一跳。他这才看见主公已经醒了,正半靠半躺在行李上、两眼一眨不眨地凝望着黑暗无光的洞顶。
“……我睡了多久?”
“不知道。我也刚醒。”烈山没看他:“上古有句老话,叫‘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累了就睡吧,我替你守着。”
“不敢!”铖铩惶恐:“怎能劳驾主公……”
“什么主公。咱们是兄弟。”
“……”
烈山的声线平静如止:“真的,铖铩,我一直拿你当兄弟看待,盈光也一直把令郎当作亲兄弟。咱们九个当中,唯你我二人有妻儿家室,不像他们七个赤条条无牵无挂。如果我出了什么事,犬子盈光就托付给你了;换作是你遭遇不测,我也会善加照料汝之妻子。万一你我都出了事,无论何人继承国君之位,令郎都将是我雍国栋梁肱肘之臣。”
几句话说得铖铩冒了一背冷汗,脖子根凉得像敷了冰。他连忙弃开兵器、慌不迭向烈山跪倒稽首曰:“主公大德厚恩,铖氏必终生尽忠、永世效死!”
“都说了咱们是兄弟了,别再拘泥这些礼数。”烈山满意地一笑:“快睡吧。”
倦意早给吓飞到九重天外去了,哪还睡得着?铖铩礼毕起身,心肝仍扑腾扑腾跳个没完,索性拔开水袋、灌一口奶糊压压惊。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谁都懂,铖铩一向非常小心,烈山也比其他诸侯开明得多,如今却说出这般话来,可见烈山是做好了最坏打算,亦可见他对这趟旅程并无把握,甚至可能决死。
主公都开始考虑身后事了,我是不是也该看得长远些?……
……要是主公真的死在前面,我铖铩……
“主公。”铖铩不敢再想,索性把脑子换换:“您看这入冥直梯,还有这柱林大殿,壮观好比神工,不知当初是何人所建?”
烈山摇头:“不知道。太久远了。早在炽霰建国之前,它们就存在了不知多少世代。不过,据说绝地天通之后,蟹族曾一度开凿、加工阎界,作为临时避难之所,但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可看出那些石梯、以及这些立柱,皆是一根根六棱石柱攒成的?昔日和谐之音奏响,世界为熔岩吞没,熔岩冷却、凝固之后便会自然开裂,其璺纵向,规则解离作无数六棱石柱。我想当年蟹族有敌神之力,又懂得利用阎界磁力,将遍布天下的六棱石柱稍加切割、雕琢,做出百里石梯、百米立柱应当不难。”
“那老祖宗也忒厉害了。”铖铩咋舌:“那么长阶梯还那么笔直,走几个钟头都没见拐弯的。”
“未必不曾拐弯啊。”烈山说道:“师尊讲过:‘无穷大的圆即是直线’。入冥之梯长度何止几十里,四面八方又空空如也、无可参照,中间哪怕真的拐几个大弯,咱们走在上面也察觉不出。”
“真是奇妙!”
烈山递给他两个奶疙瘩:“奇妙的还在后头。吃点儿吧。”
“刚喝过。主公请用。”铖铩摆摆手:“微臣还是想不明白:老祖宗既有敌神之力,能把阎界开凿、加工成这样,后来怎么会衰落的?又是因何放弃了阎界?”
“因为‘起龙’。”
“‘起龙’?”
烈山点点头:“触族、蟹族制造了一种活的敌神兵器,名曰‘龙兵’。它们虽是兵器,却有血有肉、能思考、能言语,威力大到可以移山填海、劈星斩月。绝地天通之时,蟹族曾繁衍了万亿龙兵,冀望与‘死星’一争高下,却依然败北。绝大多数龙兵毁于战火,但仍有存活下来的,沉睡在诸洲海洋、不为人知之处。后人烧荒、农耕、开山、建筑、捕捞等等,偶尔会在地下、水下发现并有意无意唤醒之,却又无法驾驭,以致酿成灾祸。这类发现并唤醒龙兵之事,便叫做‘起龙’。”
“……阎界蟹族,是被龙兵毁了?”
“正是。绝地天通之时,从抗御‘死星’之战中幸存的龙兵为数不少,其中有四个被居住阎界的蟹族发现。驾驭龙兵之术早已失传,彼时的蟹族只能听任它们大杀特杀、不得不放弃阎界。好容易保流下来的上古技术,也未及带走、被龙兵毁灭一空。所以炽霰人才沦落至今天这步田地。而那四个龙兵后来也分道扬镳了,各自拉帮结派、称霸一方—— 分别是天之主喾喾坎、海之主柯傩祀,还有瓜分寒飑前身—— ‘冷原’的暴王和虚清宇。这个虚清宇,即是日后的寒飑始皇……”
“寒飑始皇!?—— ”铖铩大惊:“—— 是龙兵?!”
“然。”烈山说道:“从古至今,所有的寒飑皇族,全都是龙兵。”
铖铩圆溜溜的眼珠子登时变大了一倍:“……可主公刚说了龙兵之力足以敌神!那寒飑战力岂不—— ”
烈山在海里洗洗手,接着说:“暴王那厮即是如此,自恃敌神之威能,焚野屠城、无恶不作,手下也啸聚了一大批忠心耿耿的龙兵及冷原怪物。但另一面,虚清宇、喾喾坎、柯傩祀三个却皈依了寞琅道,立誓绝不以龙兵之力凌压凡间苍生。为防暴王他日势大难制,寞琅道众乃举兵讨伐之,烽火燃遍宇内,即是传说中的‘青霄龙战’了。本已所剩无几的上古龙兵,经此一役又折损大半。天之主喾喾坎殒命乱军之中,海之主柯傩祀被暴王劈成两截。但寞琅道众终究惨胜,十三万大军设下三轴埋伏之计,将暴王陷在其中,苦战九九八十一个会合、七七四十九个日夜,由虚清宇亲手将暴王碎于阵前。若无此青霄龙战,当今世道还是龙兵把持着呢。”
“微臣如未记错……主公您,也是寞琅道众?”铖铩问道。
烈山毫不讳言:“师尊绿林老祖,乃寞琅道六高人之一,其人亦是龙兵。”
“……那,主公与那寒飑皇族岂非同道?”
“同道不同路,有何怪哉?”烈山凑近蜡炬,搓着两手说:“昔日四大龙兵,大战之后仅虚清宇仍存。天下已定,寞琅道众各归世外,不再过问俗事。虚清宇则收编了暴王、喾喾坎、柯傩祀三个的子民兵马,改冷原为‘寒飑’,自立寒飑始皇。暴王、喾喾坎二人的子嗣也被他收养—— 当今寒飑大皇储扎武,即暴王之子;三皇储犸螣则是喾喾坎之子。虚清宇之子出世较早,于青霄龙战中立下赫赫功勋,继承了皇位—— 不消说你也知道,正是现在攻打咱们的那个寒飑皇帝虚清空。”
“居然这样!”铖铩简直不可思议:“寒飑大皇储、三皇储并非虚清宇、虚清空之后?!而且这虚清宇父子还是扎武的杀父仇人……”
烈山颔首:“寒飑三位皇储,扎武、叆柏、犸螣,皆非虚清宇、虚清空父子亲生。扎武自知身世,但从不在意—— 至少从没人发觉他有所在意。龙兵过人之处正在于此:人心中那些弊病—— 男女饮食、财权私利、伐异党同、排斥非己、重璋轻瓦、世袭罔替……龙兵一概没有。他们原本不是‘人’,也就没有‘人心’。他们只遵循寞琅天道、箐女教诲,做自己该做、应做之事。”
“攻打炽霰,也是寞琅天道、箐女教诲?也是该做、应做之事?”铖铩无法接受。
“能理解,不等于能容忍。”烈山直视向铖铩的眼睛:“同为寞琅道众,我深信寒飑此番侵略必有道理。但不管是什么道理,我都无法容忍他们的所作所为。况且所谓‘寞琅天道、箐女意旨’,并非总是站在凡人一边的—— 不然寒飑何以对炽霰奴隶那样残酷?—— 如果上天欲亡炽霰,而寒飑遵从天意、发大军前来替天行道,我们就该引颈待戮?凡间生灵皆贪生畏死,我们是凡人,是凡人就要不惜一切‘活下去’!就算是天命我死,我也要在死前给天上搠个窟窿!”
烈山说得动情,全然忘却了一行人身处险地、须保持安静才好。其言语之声振聋发聩,远远近近的洞冥芝冉冉亮起,蓝、绿、黄、白四色的繁星再次弥满阎界,将那青黑色的墨池大壑映照得一片灿烂。
“主公!”铖铩一时间血脉欲燃:“主公并不是独自一人!有我铖铩陪伴主公!”
烈山神秘地一笑,并未再语。
烈山总是有所保留——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面对何人。莫先生已将寒飑此来的目的告知与他,他却在众人面前只字未提。
寒飑坐拥那么多龙兵,虽秉持寞琅道教义,难保不会再出现个暴王那样的。
寒飑坐拥那么多龙兵,却还要举倾国之军、前来炽霰四下里找寻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到底有多重要?
那个女人……
……是不是方才梦里见到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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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池大壑(五)
按时掐算,已是次日。竹筏依然死气沉沉地轻漂于墨池大壑之上。九人歇过劲来,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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