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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欢宠:帝凰妃-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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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急急一声“太后”将端妃的思绪拉回,她本能地回眸瞧去。

崔太后撞破了珠帘跌跌撞撞地入内,后头玉致和瑛夕急急追着进来,也不敢强行拉她。软榻上的女子不觉起了身,崔太后自疯癫之后便一直在钟储宫静养,怎的突然来了这里?

端妃忙朝她请安,她也不看,目光直直的瞧着令妧,沉声质问:“公主怎的会在此?皇上竟同意你留在京中不回邯陵去么?”

令妧蹙眉。

面前的身影猛地上前,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昭儿身上,她的眸光一紧。昭儿被她看得害怕,本能地攥紧了令妧的广袖,贴紧她的身子往后躲。崔太后胸口起伏,怒道:“你和沈玉迟的儿子?皇上糊涂了么,他忘了先皇的教诲了么!”她说着,上前就去拉昭儿,“你们必须离开盛京,马上回邯陵去!”

“太后!”端妃脸色惨白上前劝阻,谁料崔太后阴戾横她一眼,骂道:“你是太子的人,在这里凑什么热闹!本宫叫太子废了你,走开!”

她狠推了端妃一把,令妧皱眉去扶端妃,却不想崔太后又反手一把,令妧未站稳,抱着她的昭儿先摔了出去。一头撞在沉木方桌上,顿时血流如注。

作者题外话:手误把“你和沈玉迟的儿子”打成了“你和沈玉致的儿子”,改回来了,谢谢细心的读者。

第五章 破晓02

淡雅熏香自鎏金掐丝香炉中袅袅升起,内室人影浮动,脚步声不断。

令妧沉着脸绕过面前太医的身子抬步出去。

“公主,殿下如何?”瑛夕忙上前来小声问,玉致也握紧着双手,眼底是担忧的一片。方才那情形可把所有的人都吓得不轻,此刻还偶尔能听得里头端妃轻微的啜泣声。

令妧未答话,逶迤长裾已迈过门槛,天色渐暗,雪珠已停,地上早已化开了满地的水。回廊上几盏灯笼随风摇曳着,廊外空地上,一抹瘦小身影低头跪着。

闻得那轻盈脚步声,莺欢蓦地抬眸,见了令妧便哭道:“公主饶命,是奴婢没能看好太后,奴婢以后不敢了!请公主饶了奴婢!”额头狠狠地磕在冰凉地面上,莺欢颤抖着双肩不住地哭。不过打了个盹儿,就发现崔太后不见了,她慌忙出来找寻,翻遍了整个钟储宫,竟是闻得盛鸢宫这边皇长子出了事!她虽是太后的人,可皇长子背后有大长公主……

(文!)莺欢吓得脸色惨白。

(人!)此刻,闻得外头太监尖锐的一声“皇上驾到”,莺欢惊觉回眸。

(书!)团云翔龙锦袍伴着灯笼柔和的光靠近,少帝眉宇之间压着怒,并未看向地上的宫女,只在莺欢凄凉一句“皇上”时,他的眉心微微一拧。

(屋!)院中众人忙跪下行礼。

世弦眸光黯淡,在看向令妧时,她分明从中瞧出了紧张与担忧。

中常侍见他要入内,忙上前欲解下那身御用风氅,他才伸手,闻得里头脚步声急急传出。太医令陈描跨步出来,见了面前男子,忙跪下了。

未及开口,世弦已问:“昭儿如何?”

“回皇上,殿下的伤口有些深,现已止了血,好生休养几日便无碍了。”

令妧紧攥着的帕子也微微松了些,紧绷的气氛也仿若在那一瞬间瓦解。世弦扬手让太医下去配药,目光朝里头深深凝望一眼,欲抬的步子却是收住了,蓦然回了身,瞧着院中宫女道:“你先回去。”

莺欢惶恐自己听错了,见少帝真是看着自己,她像是得了天大的恩赐,忙谢了恩便要狼狈地爬起来。双手才触及冰冷的地面,便听大长公主沉声道:“皇上倒是仁心仁德,因这宫女疏忽才至皇长子受伤,你也不罚!”

莺欢心底一震,又是瘫软在地上。

眼底的担忧早已消散,世弦的话语平和:“不是也没出大事,姑姑还想怎么罚?她一介小小宫女罢了,再说祸事也不是她闯下,莫不是姑姑还要罚皇太后?”

他直面着她,带着丝丝的威胁。

清冷空气晃着男子轻薄的笑,令妧却是一震。

他只顾着来盛鸢宫,竟是未曾先去钟储宫?他还说心里没有昭儿!

压下心头的喜悦,令妧言语间依旧从容:“当罚必罚,我已命人严守钟储宫,太后还是安心养病为好。来人,把莺欢收押。”

浅薄话语宛若一把利刃直刺世弦心口,深邃眼眸猛地撑大,半晌,才闻得他冰冷吐字:“你要禁足朕的母后?”

第五章 破晓03

盛怒的气韵笼罩着整个盛鸢宫,令妧只做未知:“谈不上禁足,也是为了太后的安全考虑。”

侍卫们整装入内,才要押了莺欢出去,一侧身影骤近,那抹翔云广袖一扬,侍卫被他很推在地,少帝的眸子逆着光:“谁敢动手?”

侍卫大惊,忙爬起来跪好,目光却是悄然朝令妧瞧来。

凉风渐大,吹得长裙衣袂飞扬。

令妧闲适笑道:“不过区区一个宫女罢了,也值得皇上如此?”

“这么多年母后只习惯她伺候!”

世弦还记得有一年莺欢卧病,他亲指了他的御侍过钟储宫去伺候,崔太后却因为找不到莺欢,吓得直哭。

母后这辈子,怕是都离不开这个宫女了。

少帝揪心的神态落于令妧的眼底,她只略微将眸光移开,淡漠道:“皇上也有想要保护之人,却不能理解姑姑的心。”

世弦的双拳蓦地一紧,她言语中指的,不就是杨御丞?

王德喜吃惊地抬眸,瞧见少帝起伏的胸膛,还有愈渐铁青的俊颜。

院中众人谁也不敢多言半句,冷风拂面,人人自危。

忽而一阵风至,宫女手中灯笼骤然被吹灭,她不自觉地轻呼一声,忙又拼命捂住了嘴退至身后。

廊上明灯依旧摇曳着,少帝始终未破口,令妧眸色一凛,直言道:“既如此,皇上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们也都别愣着,押她下去。”

“姑姑!”

这二字忿恨地从胸腔内吐出来,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什么东西轱辘几下滚至玉致脚边。她不觉垂眉低头,脚边分明一颗滚圆亮白的绝世珍珠。玉致的心倏地一紧,见少帝薄唇紧抿,一手还拉着风氅领口的带子。那究竟是怎样大的力道,才能将那上头的珍珠生生拉断。

满院的人顷刻间都跪下了,少帝与大长公主之间的关系素来岌岌可危,可如今日这般还是头一次。

里头有人影急急奔出,带着一丝半缕的熏香。

端妃跪下道:“皇上息怒!”她随即又转向令妧,声音里带着颤抖,“公主,昭儿并无大碍,此事……就算了吧。”

端妃生性怯弱,先前听少帝动了怒她便越发不敢出来,却不想事情愈演愈烈,端妃唯恐此事收场不得,事发缘由毕竟与昭儿有关,她若再躲着,自是说不过去。

令妧低头看她一眼,端妃一张俏脸上还沾着泪。

世弦已是冷笑:“端妃是昭儿生母,她既说算了,想来姑姑也是仁慈的。”他上前一把就将莺欢从地上拽起,直拖出盛鸢宫去。

众人撑大了眼眸瞧着,无人敢拦。

绣着墨云五彩御龙的靴子才至宫门口,后头传来令妧的话:“都来了,怎不进去看看昭儿。”

脚下的步子未收,静谧空气里闻得世弦讥讽地笑:“昭儿有姑姑照料,比朕这个父皇安全多了!”

“皇上……”

令妧再欲开口,门口那抹身影早已消失。中常侍行了礼,急忙告退了追着出去。

作者题外话:请各位也关注一下我的题外话,不要再一遍一遍地问我那个现代文为什么不更了,我已经申明过多次,不想再一遍一遍地申明了。

另,端妃是少帝的妃子,如果是先皇的妃子,那我不会写端妃,我只会写端太妃。这个怎么会弄不清楚呢?杨妃你们就理所当然觉得是少帝的妃子,怎么端妃就成了先皇的妃子了?我要晕菜了。。。。

第五章 破晓04

周围一阵松气的声音。

端妃亦是如此。

早已有宫女上前去扶她起身,她试着站了几次才站起来。眸光依旧直直地瞧着少帝离去的方向,眼底含着失望。

因着太皇太后仙逝前的遗愿,皇上从来不肯多瞧昭儿一眼,她是昭儿的生母,心中苦痛也无人可说。

后宫妃嫔,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将来的储君,甚至是新帝?

只是——

垂于底下的手指紧攥着逶迤长裾,端妃心中压抑,殊不知昔日太皇太后的话,于他们母子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瑛夕上前略蹙了眉轻唤:“公主。”

令妧将眸光回转至面前侍女的脸上,瞧着她一脸的担忧。令妧蓦地笑了笑,那清浅笑容里竟是带着一抹悲凉。

她与他终究是敌对了。

搬上台面来,再是覆水难收了。

步子微晃,鬓上珠钗来回摇曳,似撞得人心疼。

大长公主蓦然转了身,凄凉道:“本宫入内去探昭儿。”

*

皇长子受伤,莺欢不曾受罚,崔太后到底是被大长公主软禁在了钟储宫。

杨御丞与永徽公主的婚事定于来年开春之际。

自那日后,听闻少帝染了风寒,病了好几日,早朝也歇了多时。

有人影自回廊上匆匆而过,一阵风过,只听得“啪”的一声响,积在院中枝头上的雪瞬间砸落在地上,被压弯的枝头在空中剧烈地晃动着。

院中几个太监正拿着扫把清雪,偶尔还轻声碎语几句,大抵是关于宫中那些议论不得的事。

瑛夕端着热茶行至门口,便瞧见里头几个官员灰头土面地出来。她忙退至一侧行了礼,待他们走过,才直了身子入内。

熏香袅袅地自赤色珠帘后升起,令妧的身影隐约可见。

瑛夕奉茶近前,轻声问:“大人们……还是为了皇上的事?”

今日的茶叶泡得极透,握着杯沿都感觉得出烫。令妧的指尖流转,轻阖了双眸却是不说话。

皇上不朝,她如今可是监国公主,那些个大臣不来找她,还能找谁?

少帝在逼她。

脚步声骤起,伴着珠帘剧烈碰撞的声音,玉致喘着气入内,蹙眉道:“公主,瑞王来了。”

瑛夕的眼眸一撑,见令妧唇角露出一丝冷笑,她的双眸睁开,深邃且冰冷。

“去请。”

淡漠的话从唇齿间甫出,手中茶杯已搁下,令妧轻盈起身,心中回念,丞相不过前脚才出去,此刻瑞王就来了。

出去前厅,侍女早已上了茶。

瑞王未着朝服,一袭墨色常服正襟危坐,面前的茶水一口未动。

“六哥。”

女子曼妙的声音自内室传出,莲步轻移,伴着半室的轻萝香盈盈浮动。

瑞王转过身来,不惑的年纪却有着异于常人的强健体魄,那是常年习武所致。他笑了,眼角到底有了细细的纹路:“妧妹出落得越发漂亮了,竟不知日后谁能消受得起这般美人。”

令妧亦是笑:“六哥今日来,怕不是与令妧说这些话吧?”

她上前坐下,瑞王的眼底转着笑,挥了挥手让宫人们都下去:“本王与公主说说体己话。”

玉致与瑛夕悄然朝令妧看了眼,见她点了头,两人方退下去。

门被悄然带上,光线渐渐消失于门缝中。

令妧一手拨弄着今早才涂抹的丹蔻,闻声言道:“六哥是难得来找我说话的。”

乾宁六年,太皇太后去世时瑞王就不曾站在他们这一边。此后多年,瑞王也不曾与令妧有过多的交集,甚至是她这个监国公主的身份也叫他不服。

瑞王的两道剑眉一扬,低笑道:“六哥听闻皇上不懂事,冲撞了妧妹?”他瞧她不说话,又道,“崔氏的儿子,到底不会与你一条心。可六哥不一样,你与六哥骨肉至亲,如今既然皇上不愿上朝,不如妧妹就成全了他。他日六哥做了正主,第一件事,就是了了妧妹的终身大事。你现在还年轻,莫不是真的要耗在这里一辈子?”

第六章 隐痛01

外头,凉风徐徐,下了整夜的大雪至今晨才停。宫人们都忙着扫雪,虽是隔着门,却依然能闻得外头凌乱的脚步声。

令妧柔软的指腹轻轻抚平华服上的褶皱,低眉垂笑:“六哥这些话可不要乱说,这江山说到底都是皇上的。”

她说得漫不经心,瑞王已是冷笑:“妧妹这话六哥可不爱听,这是刘家的江山,是刘氏子孙的!他姓刘,你我也姓刘!”

魁梧身躯蓦地站了起来,话语里尽显跋扈之态:“昔日太皇太后交权与你,便证明信你甚于他。如今他既能不朝,那便是失了皇帝应有的责任,如此也不配坐拥刘家天下!”

沉敛气氛自鼻息见流淌,令妧依旧端坐着,丝毫不为所动。一双清澈明眸睨视着面前男子,令妧心底哂笑,世弦不配,难道还是他瑞王配?

令妧幼年长居寺庙,可寥寥数次回宫,也听了不少关于瑞王的话。此人野心极重,却也*得很,盛京大大小小的青楼妓院无一不是他欢爱的场所。最过分的,是圣武十年他豪夺强娶了本该是八爷裕王的王妃秋氏。裕王素来怯懦无胆,圣武帝最不喜兄弟间闹出不愉快,此事便也不了了之。

若说不配,瑞王品行早已失德。

此时,一声“妧妹”瞬息唤回令妧的思绪。面前魁梧的身影仿若要直直地压下来,瑞王沉声道:“六哥说了这么多,你也该好好想想了。你说你做这监国公主能得到什么?他如今能先拿杨御丞开刀,下一个便是秦将军,然后再是你身边的一个个。你不会真的天真地以为辅佐了他,他将来能与你江山与共?妧妹向来是聪明人,别没的到头来剩你一人凄凉一世!”

掷地有声的话说得令妧指尖剧颤,手中那方丝帕几乎要握不住。

眼前仿佛瞧见了驸马含笑饮鸠的一幕,还有母后的话。

为政之人,需无牵无挂。

心口压抑着痛,可她不过是个小女子,站在北汉权力顶峰真的是她需要的么?令妧强笑出声,明澈眼底丝毫未见晶莹,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不会哭了。

眼泪于她而言,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驸马的身体在她怀中渐愈冰凉的那一刻起,她知道,这条路是再没办法回头了。

*

宣室殿前的玄廊上依旧是葱翠一片,虫嘤鸟鸣不断,让人恍惚中以为早已过了冬季。

远远地瞧见瑛夕急急跑来,细语道:“公主,端妃娘娘说她来过,可皇上没让见,还说要她在宫中照顾殿下,无事别出来走动。”令妧微微拧了眉心,听侍女又道,“娘娘还说,杨妃和孙昭仪等人倒是常出入宣室殿。”

令妧静静地听着,也不怪端妃不上心,原也是世弦在疏远她。

玉致细瞧着令妧的神色,轻声开口:“公主分明就是关心皇上的,都站在此处这么久了,便进去吧。何苦非要与端妃娘娘一道去?再不济,您也是皇上的亲姑姑,可比什么杨妃强多了!”

侍女口中带着不满,令妧倒是想笑。如今看来,她这个亲姑姑还不如那杨妃呢!

抬眸远眺,宣室殿前中常侍的身影清晰无度。

大长公主伴着轻风而来,粉俏容颜瞬息黯淡了周遭景色。王德喜正色行了礼,俏丽身影丝毫未作停留,纤指攥着长裾入内。

王德喜急急叫:“大长公主驾到——”

有人影撞乱了白玉珠帘出来,施施然跪下,竟是永徽公主。

第六章 隐痛02

娇弱身躯覆于秋香色宫装之下,永徽公主掩面啜泣着,此刻见了令妧仿若是见了救星般,哭道:“请姑姑做主,我不想嫁!”

令妧一阵吃惊,她与杨御丞的婚事是杨妃提议的,令妧只以为杨妃必定与永徽公主说好了的,竟不是么?

永徽公主哽咽道:“杨妃素来同我要好,我也尊她敬她,可此事她竟不问过我!姑姑,现在只有你能帮我劝劝皇兄了,我不要嫁!”

身后白玉珠帘依旧微微晃动着,内室静谧一片。令妧心中了然,此事世弦是断然不肯退步的,赐婚一事天下皆知,他是皇帝,一言九鼎。

永徽公主,实也不算委屈。当年她嫁给沈玉迟,也没有谁来问过她愿不愿意。皇家女子,谁能自个选择自个的姻缘?

纵然如今尊贵如令妧,也不可能。

令妧往前一步,伸手将地上之人扶起 ,触及她的指尖,冰冰凉的一片。令妧低叹道:“你先回去。”

“姑姑肯帮我?”永徽公主含泪的双眼像是瞧见了希望,反握着令妧的双手却是止不住次颤抖。

帮?如何帮?这件事令妧早已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

清浅帷幔直垂,令妧伸手挑起,一眼便见了少帝随意披着外衣静静地坐在窗边软榻上,他就这样回眸凝视一眼,这样的情形,像极了乾宁六年令妧第二次来宣室殿时他瞧她的样子。只是今日,目光再不是蕴着温倦,恰似带着一抹狠戾。

踏步无声,令妧在他面前坐下,关切道:“病着为何不吃药?”

方才外头永徽公主与她的话,他一字不落地听在耳里,原以为令妧会趁机再求杨御丞之事,竟是不想开口会是如此。紧握的双拳悄然松了,他却是不愿再看她,侧过身,低讽笑着:“朕做什么都要看着姑姑的意思,这个皇帝做得好没意思。姑姑不肯交权,那便拿着吧,朕反正也不过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帝罢了。也不必姑姑来假惺惺地关心朕。”

“世弦!”

令妧一声断喝,他倒是不惧,轻缓笑道:“六皇叔今早过盛鸢宫去,朕还以为你们会谈得更久一些。”

他的话句句带刺,令妧只当他是气话,压着心头的怒道:“所以你生气了?”

“朕有什么好气的,姑姑向来人缘好,只朕孤家寡人。朕倒是也想讨教几招,如何……不叫人生厌?”他到底回眸瞧过来,清俊容颜染着一丝半丝的苍白,尽显疲态。

令妧心中不忍,不免道:“不论如何,姑姑都站在你这一边,你若不信,大可多安排几个眼线在盛鸢宫内。”

少帝眼底的光微微一闪,随即又是笑:“姑姑这是拿朕取笑。”

她若不想他知道,他什么都探不到。

令妧不为所动,风从微开的窗户吹进来,扬起了乌黑发丝。令妧才回眸瞧了一眼,闻得世弦又言:“皇祖母究竟对朕有何不满?”令妧吃惊回头,见他直直地瞧着自己,“若这次朕再不依,姑姑当如何?”

他素来倔强,说一不二。

令妧收复华美眸中的柔和,徒显出一抹锐利。她猝然起了身,音色沉沉:“别想着逼姑姑。我会尊你皇祖母的遗愿,不让大权旁落,可你别忘了,你若病死在这榻上,你还有皇长子,我会扶幼帝登基!”

第六章 隐痛03

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划破寂静长空,玉致与瑛夕面面相觑,不敢多问。中常侍屏息敛足,拼命将耳朵贴在门上,亦是未果。

龙涎香里,一丝半缕的轻萝香气缓缓沁出,惹得心跳越烈。

四处轻溅的水珠滚落在锦绣丝屡上,一点一点渗入其内。

半晌,终是闻得少帝极缓的笑声飘曳,方才一瞬间那种鱼死网破的决绝又顷刻湮灭,他喃喃自语:“朕如何逼得你,倒是姑姑逼得朕再无路可走。好,好——姑姑手段其高,朕不是对手。”

他说着,惶惶然站起了身。令妧本能地伸手欲扶他,却被他修长手指一把挑开,漠然道了句:“朕想出去走走。”

“世弦。”

“朕想出去走走。”

他重复一句,随即环佩声动,那消瘦身影已出了珠帘外。

令妧久久立于原地,生硬脸颊终是溢出了悲哀。

她与他,到底是谁逼了谁,又是谁伤了谁?

*

隆冬时节,正值日中,也未见暖意袭身。

从宣室殿一路行来,瑛夕抿唇压着心头疑虑,方才殿内发生何事,她想问又不敢问。恰巧玉致又被大长公主遣了去探皇长子,瑛夕没个说话之人,也只得尾随跟着。

盛鸢宫外,两棵腊梅开得正好,枝上积雪未清,三两压弯的枝头在风中微颤,抖落着白雪,扬着红梅,又是一处别致景色。

太监张石急匆匆迎出来,见了令妧便道:“奴才方才过内务府来,听闻永徽公主和杨妃生出了嫌隙呢。”

瑛夕讶然道:“是吗?瞧瞧,还以为她们好的没有缝隙呢。”

令妧听着未说话,如今永徽公主愿不愿嫁都是嫁定了,可纵然如此,杨御丞也不可能为杨妃所用。世弦看中的,不过是杨御丞会抗旨一事,无关乎杨尚玉向着谁。正是应了裴无双的话,杨妃不过是个蠢笨之人。

*

厚重帘子挡去外头层层寒气,御侍宫女谨慎端着汤药入内,拨开白玉珠帘近前,跪于窗前华贵锦塌边。

王德喜上前接了药盏,一侧另有宫女碎步过来,小心轻扶了榻上少帝起身喂药。王德喜虽不知昨日大长公主来说了何事惹得皇上龙颜大怒,不过既能令皇上听话服药的,也不在乎大长公主几句逆耳的话了。

少帝却不要人喂,伸手端了药盏在手。

紧闭宫门被人沉沉推开,来人轻呼一声摔倒在地,竟是连滚带爬地闯进来。

“大胆!”中常侍断喝声起,外头侍卫鱼贯入内,却见地上女子急哭着抬起头来,见着世弦便道:“皇上……皇上,我家公主殁了!”

地上之人,披头散发,不满泪痕的脸分明就是永徽公主身边的侍女素雪!

侍卫已经钳住了她的双臂,她还是哭:“公主自缢于寝宫中啊皇上!”

王德喜也被震住了,半张着嘴再是说不出话来。

手中药盏“咣当”落地,世弦推开了宫女起身,他的眸光紧拧,直视片刻,忽见他抬手掩面,闷声一咳,殷红之色自指缝间溢出。

白绫亵衣上,斑驳可见。

第六章 隐痛04

日光若流水,清冷空气里风疾如斯。

深幽玄廊上几簇人影急移,大长公主素衣广袖,粉黛未施,凤鬓早已散开,过腰青丝搁于两侧削肩,风影随行,眼底沉着忧急。

未待宣室殿外宫人行礼,她已先声夺人:“皇上如何?”

边问着,脚下步子未收,拽着长裾加急了脚步,却闻得外头一个小太监慌忙道:“公主,皇上去了钟储宫,陈……陈大人也往钟储宫去了……”

“什么?”令妧目光慑人,话语似利刃,惊得那小太监瘫软在了地上直叫“饶命”。

*

从宣室殿一路疾奔至钟储宫,别说背着药箱的太监跑得气喘如牛,陈描空身一人都要扶着廊柱休息了。

中常侍眼见异常,急忙跑上前,急红了眼道:“陈大人可算来了!”

“皇上呢?”

中常侍回眸望了望那紧闭的寝宫门,不住地叹息:“皇上不让任何人进!”

“这……”陈描吐出一个字,此刻也没了辙,只得转向身后太监道,“快,去请大长公主!”

檀色寝宫门外,莺欢趴在门上,手指用力似要生生抠出痕迹来。皇上来时脸色苍白胜雪,后来她又从中常侍口中得知,永徽公主不满皇上赐婚一事自缢,皇上听了当即就吐了血。

这……这可如何是好?

门上那抹小巧身影已静陈许久,世弦徐徐收回了目光,一手轻缓握紧身侧桌沿,费力地撑住了身子才站起来。

“母后。”他颤声低唤着。

面前疯癫妇人还坐在梳妆台前端详着今日配哪样首饰好看一些,她一手拿着万福万寿点翠长簪,一手又取赤金香玉凤头钗,比对在发鬓,回眸浅笑:“皇上,您看臣妾今儿戴哪个好看?这簪子还是臣妾入宫时皇上亲赏的,还有这支凤头钗,那是先帝赐的。那次合欢家宴上,臣妾就戴了这万福万寿点翠长簪,您说臣妾好美。哦,就那次,您还给令妧和玉迟赐了婚。臣妾倒还想问问您,让令妧带着孩子留在宫里,当真是皇上的意思?”

崔太后字字句句问得认真。

世弦竟似被那“赐婚”二字严严实实地灼伤,喉间仿若又尝出了辛辣血腥之味,再是站不稳,又狼狈跌回宽大的沉木椅中,他抬手按着胸口,强压着那呼之欲出的呛声。

他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惊慌失措地想要躲回母亲的怀里。

可惜,崔太后却已疯癫。

华美身形伴着内室光影微动,崔太后敛笑半蹲于世弦膝前,金甲丹蔻轻握住他苍白冰凉的指尖,崔太后阴沉了声道:“皇上怎能忘了先皇的教诲,怎好留她和孩子在宫中?皇上若是怕当这恶人,那就让臣妾去!”

她倏地起身便要走,世弦一把拽住她的广袖,一声“母后”夺口而出,随即而至,一阵猛烈剧咳声,他喘息未止,悲凉道:“咏儿死了。”

崔太后惊恐叫声穿透这静谧内室,她直直地瞧着衣袂上洒下的血迹,两只眼珠子竟似要滚出来一般。

她发了狂似的挣开他的手,世弦的手伸了伸,广袖垂落如流云,手指所到之处,却是空荡荡一片。

眼前景象愈渐模糊,只差片刻,那手再次回来,紧拽住他无力的手。

“皇上。”那声音悠远游荡,丝丝钻入他的耳膜里去。

他急喘未定,痛苦地蹙了眉头,语声微弱:“母后,朕恨她们!恨皇祖母对朕所做的一切,恨她逼疯了你,恨她用朕的儿子来逼朕!朕也恨姑姑,恨她与皇祖母一样……朕是如此恨她们,然最可悲的,是朕竟也成了与她们一样的人。朕逼死咏儿,是朕一意孤行……”

与他十指相缠的纤长手指在那一刻狠狠一颤,令妧眸光惨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胸口如芒刺在心,一路痛上心尖……

第七章 焚心01

清风温暖拂面,一侧日光照得白玉栏杆泛着光,远远行去一众人,身上朝服皆清晰可见。

这宣室殿外常年置暖,积雪亦不得,四季常青,枝繁叶茂,青翠欲滴。

碧水池旁,素雅宫装衬得少女艳绝容颜更深,举手投足间都别有一番韵味。她就那般微微侧目,而后瞧见他。

乳母慌忙领着他上前,朝那美艳少女行了礼,才又回首与他道:“殿下,这是宁安长公主。”

他抬眸瞧她,柔和日光在她面颊淡开浅色光晕,轻风徐徐,拽落绯色一地。

父皇的后宫佳丽三千,他也不曾见过这般美丽的女子。轻薄粉黛掩起了明眸中的悲哀,她含笑道:“你是祯儿?”

祯儿,刘祯是他的名字。

只是那时候,他不知为何,冲她浅浅一笑,仰头道:“我是世弦,你可以叫我世弦。”

世弦世弦,那是皇爷爷给他取的小字。

少女凄凉眼底微微泛起一阵柔和,乳母却是惶恐拉住他的衣袖,轻声规劝:“殿下,这是您的姑姑,您该唤她姑姑。”

姑姑——

指甲嵌入掌心,丝丝疼痛竟似深入骨髓。

睫毛一颤,世弦蓦地睁眼。

头顶是鎏金翔龙帐子,空气里漂浮着浓郁的龙涎香的味道,细闻着,还能辨出薄薄的轻萝香气。

回眸侧身,果真就瞧见大长公主撑着额角落座在龙榻边上。浓黑睫毛覆下,几缕青丝遮着半幅颜面,衬得那鼻梁越发笔挺小巧。

记不清他已有多久不曾这般细细地瞧过这令无数人痴狂追逐的绝世容颜。

与他初次见时,出落得越发美艳了。

只是如今他与她再不若那时候般单纯,讥诮笑容爬上世弦的嘴角,他的眼底瞬间悲喜成灰。

“世弦,你醒了?”

令妧欣喜起身,广袖直垂,回头直传了陈描入内。

“皇上是因为偶染风寒,再加上急血攻心,睡上一觉,此刻脉象已显平稳。”

令妧悬起的心终归是放下了,又命人端了药盏入内。她亲自喂药,才奉至他的唇边,那清瘦手指推开了药盏,冷笑着:“姑姑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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