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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得容易-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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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路上且还小心着,进了院门再没什么好遮掩的了,也顾不得头发散乱衣裳沾灰,见着采茵出来迎她,一声脆笑:“这回子可好,哥儿就算归了咱们姑娘了!”

    二少爷过继了,后院里头只有两个男娃,一个就是官哥儿,一个就是沣哥儿,上房嫡子不能比,可也只那一个少爷了,虽这会儿还小,往后读书作官作不得准儿,到外头领了庶务似三老爷似的,那六姑娘的前程也差不了了。

    她是有兄弟的,天生腰杆子就硬!采薇原去上房领罚时还缩着肩,她不怕挨罚,却怕纪氏把沣哥儿还回去,心里后悔,眼泪一串串落下来,等知道只罚了她三个月的月钱,差点儿在上房门口就笑出来。

    她兀自不知,还吱吱喳喳说着好处:“姑娘以后银钱也凑手了,哥儿也是定下名分来了,再不怕她来争!”

    明沅知道采薇是一心为她,可却差点儿闹了事来,若不是纪氏念着她的好,沣哥儿何去何从还不一定呢!

    “你可知道错了!”明沅沉着声儿发问,采薇那点兴头立时消散了,她呆怔一会儿,还是九红扯她的袖子:“采薇姐姐真是,你可不知道咱们姑娘出多少力气呢。”

    情分是一点点积攒下来的,此时为着采薇,把纪氏欠的最大的情面用掉了,往后再有事儿可怎么说呢,九红都明白的道理,采薇却没明白,她还满心以为纪氏是喜欢明沅才偏帮着的。

    “这事儿也太险了些,何苦跟她动这个气,咱们又不是过不下去了,瞧在太太眼里,只怕是我想要那八两银子呢!”明沅叹一口气儿,指指水盆边的巾子,九红去绞了毛巾递给采薇擦脸。

    采薇接过去便又落起泪来:“我只气不过,咱们姑娘劳心劳力的,偏她得着好处。”她拿巾子倒不是擦脸而是擦泪了,明沅也知道她的心意,可这办法也太蠢了些,她看看采薇:“确也是她先打的你,九红,拿镜子来,给她上些药,脸上留了伤疤,往后可怎么好。”

    采薇听见她说往后,先自笑了起来,多大的人儿就操心起这个来,脸上还带着泪呢,倒又笑起来,拿毛巾按了额头:“下手真重,我不过刺了她两句,她那指甲总有半寸长!”

    可画屏也没讨着便宜,采薇专下黑手,看着不怎么,脱得衣裳一块块的青,安姨娘气的刮了她一眼,捏了帕子去纪氏房里请罪,顺道再说一说明沅。

    哪里知道才进上房,就听见高安家的正在报:“庄头上送来二十对活鸡,二十对活鸭,一筐鸡蛋,总共十筐时令菜,还有一筐新鲜蛤蜊,说是给太太尝尝鲜儿。”

    纪氏听着一点头:“她有心了,让厨房加菜,每院里加一道,大囡跟官哥儿同我一处吃,再赏一碗蛤蜊给六丫头去。”

    安姨娘咬咬唇儿,把半篇话咽进去,老老实实请了罪,半个字儿都不敢多说,纪氏抬抬手放过了她:“你也不瞧瞧年纪,你是姨娘,那一个是姑娘,两个院子里的丫头打架,说谁的不是?自个儿回去掂量吧。”

    院子里的人闻风而动,明洛就是头一个过来的,张姨娘死活不许她去栖月院,伸着指头点了她的脑门子:“你傻呀,这会儿太太偏着哪个还瞧不出来,要去也是去小香洲。”

    她是想要趁热灶,过继这事儿同她再怎么也不相干,没儿子还折腾个什么劲儿,倒不如老实起来,往后太太还能念个好,见女儿噘了嘴儿,心里也确是醋的。

    怎么能不醋,可醋归醋,沅丫头跟自家女儿差着年纪呢,安姨娘叫太太冷落了,可就把她给显出来了,看着女儿不通的样子伸了指头又是一戳:“光长个儿不长脑子了,苏姨娘那会子这么个闹法,可伤着六丫头了?半点不曾有!真真好手段。”

    明洛冲她翻翻眼睛:“姨娘说的恁般难听,什么手段不手段的,丫头打起来了,干六丫头什么事儿,再说不着呢。”

    “说你不长脑子,你但凡有她一点儿,我就给菩萨跪经烧高香,小时候看着机灵,越长越成空心的了。”张姨娘翻起眼睛来同女儿一模一样:“我说啊,太太心里,只怕三姑娘后头就是沅丫头了。”

    明洛跺了脚:“我不听了,我到外头转一圈儿。”

    张姨娘哎哟一声:“看你这付作怪的样子。”才要教训,明洛已经出了门,她在花廊上经过栖月院的时候脚步一顿,到底没进去,采桑跟在后头一路的劝:“才闹完了,姑娘远着些吧。”

    明洛进了院子,见采薇拿毛巾子擦脸,一看皮都破了,倒抽一口气:“真个打起来了?怎么下手这样重的。”

    明沅不欲同她说这些个,拉了她往西厢房坐下,采苓点上梅花香饼,又取了细巧茶果来,明洛歪在枕上,捏得一个茶果:“这回且好了,虽没过继,到底算是你着好了。”

    明沅啜着了一口茶:“有什么好,院子里只怕都传遍了。”她叹一口气,明洛见她不似作假,咬了唇儿陪着小心:“真不是你叫采薇闹的?”

    明沅叫她逗笑了:“真不是,沣哥儿病才好了,我老实还来不及呢,便什么惹了她去。”想想又是一声叹息,顺了哥情人嫂意,总归有一面落得个不是。

    “我说呢,凭你这性子也争不起来。”咬得青白团子咽了一口清茶:“那你同明湘这个丫头,是不是,就不再好了?”

    这两个姐姐,小时候是明湘懂事,可越是呆的长,越是喜欢起明洛来了,她那点心思全摆在脸上,一眼就看透了,明湘不说不动,问三声也不定答应一声,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可明沅却知道,安姨娘再不会在明湘的跟前饶人,也不知道说了几筐坏话去了。

    她当着沣哥儿的面不是一样说了,孩子才多大,明湘更是她的亲生女,说起来再没了顾忌,她不说话,明洛就当她是认了,果子也吃不下了,摆到碟子上头,眉头拧起来:“那咱们,咱们三个,就不好了?”

    “她心里要没芥蒂,我再不提起来,若她不想,我也不会拿脸去贴。你同不同她好,干我什么事。”明沅伸手刮她的鼻尖,明洛松口气,脸上才刚露笑影,就又收了去:“到底不美,原来咱们什么事儿都是三个一起的,往后就不一起了。”

    正说着,厨房那儿的小丫头子过来回:“今儿庄头上送来鲜蛤蜊,太太赏了一碗给姑娘,差我来问问,姑娘想怎么吃。”

    蛤蜊是鲜货,摆久了就失了鲜味了,明沅还没说呢,明洛先拍了巴掌:“咱们炙蛤蜊吃罢,总归是吃烧豆腐配肉都不值当,平白失了鲜味儿,不如起锅子炙它,等它开口,里头那包汤才是真鲜呢。”

    “偏你会吃,我这儿得了,你那儿定也得了,让你姨娘一个吃饭?”明洛呶呶嘴儿不应,明沅便道:“你听见了,去吩咐了吧。”九红摸得十几个钱给她,再叫配上一碟子芫荽,再调得好姜醋来。

    “吃这个须得配了酒,拿那淡些的来,你这儿算是喜事了,咱们也贺一贺。”明洛馋酒,寻着个由头就要吃,明沅早就习惯了,听见她说,拿指头点点她:“想吃就吃,我这儿还少你一口酒了,叫采桑回去说一声便是。”

    “我不耐烦听她那些个话,我姨娘你是知道的,倒好不曾惹事儿。”明洛也没心思再吃团子了:“你这回可好了,是不是过得几日沣哥儿就要开笔?”

    明沅点点头:“说是过得清明就开笔的,总算开始读书了,我心头一桩事,也算落了地。”明洛伸手拍拍她:“你心里有没有想着叫沣哥儿过继?”

    纪氏许不许是一回事,想不想又是另一回事儿了,这也没什么好瞒,明沅摇了头:“沣哥儿这样想,就好比树吧,他还是小枝条,院子里头那些小树,都得枝起杆起来依偎着才不叫长歪了,任尔东西南北风,他又长成什么样儿?”

    明洛听了半晌不说话,伸手摸了青白团子:“还是你明白,我竟没想着。”她咬得一口,又再看看明沅:“你倒不像我妹妹,比三姐姐,还像姐姐了。”

    明潼捏了安远伯家送来的帖子皱了眉头,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倒来了,她抽了一张撒金笺来,小篆磨了墨,写了一封短信给文定侯,信是写给郑辰的,那一日之后两个就相互通信,明潼想问一问,她去不去。

    想了会儿,又停了笔,起身去寻纪氏,家里总还要办宴的,抽了郑辰的信看,说是清明时节常往栖霞山去踏青,算着日子也将要到了,自回来了还曾出去过,倒不如就觑着这个空,往栖霞山去。

    既认准了,就得有的放矢,若文定侯世子样样得看,也就罢了,若不得看,也好再寻,到下一回选秀,可没两年的功夫了。

    明潼开了口,纪氏自然应了:“出去舒散一回也好,我问问你大伯家三叔家去是不去,顶好是能带着澄哥儿去。”还未开祠堂,可澄哥儿却已经是别家人了,这头要请就得请一家子,不能单单叫了他一个来。

    明潼知道纪氏心里还是难受的,挽了母亲的手:“娘别想了,澄哥儿就住在伯祖父的院子里,还有哪个敢弄鬼,他也大了,便有什么难道不会回来告状,也不过就隔一个花园子。”

    纪氏扯出一个笑来,想到澄哥儿便出一口气:“但愿他能好了,你也知道,你三婶娘这人……便往后有花宴了,也得她来相看。”

    “娘急甚,还有伯祖父在呢,咱们作不得主,伯祖父总能作主,到时让爹去疏通,伯祖父自然能定下来。”纪氏是怕颜老太爷活不了那么长,可明潼却知道他是个长寿的,真个四世同堂。

    纪氏更急着早些给澄哥儿定下来,趁着伯父在时就先订亲,到时候也退不得,颜丽章又无官位,靠什么退,真给澄哥儿定下好亲事,她也算对得起这个孩子了。

    既这么着,便不急着给她写信,明潼心里头列了个单子,金陵城里还有哪几家这时候瞧着不差,又能安然挨到下一朝的,思量了半日,也只记得那些个后起之秀,只这会儿俱都不够看,是捡了漏蹿上来的。

    那个文定侯家的郑衍,也不知道什么模样儿,什么性情。
第96章 血燕粥
    明沅屋里头人口简单,虽是自个儿单开了一个院子,住的却不是正堂,也没比着栖月院落月阁那样正经的院落配置起人手来。

    采薇采茵是大丫头,采菽采苓是二等的,九红是屋里头三等的,还有看门的婆子洒扫的丫头松枝儿,这两个只在院子里头,从不往屋里来,连着下房的屋子都没住满。

    等沣哥儿抱来了,他身边跟着一个养娘一个茯苓,是明沅给推了,打的旗号是等明湘病好,不过几日的功夫,她这头又不是没人手,对付几日也就罢了。

    明湘的病好了,沣哥儿却没再抱回去,那些个丫头先时没进院门,这会儿也迈不进来了,明沅倒宁愿人少些,一屋子九个人专只侍候她们两个,还有什么不够的。

    因着人少,活计也简单,明沅又不是个小气的,丫头们领着月钱不说,寻常还常有东西赏下来,连看门的婆子跟洒扫的小丫头子都知道六姑娘最宽和,不说打骂训斥,到吃什么应时当令的东西,不独大丫头们有得分,院子里头也能得着。

    小香洲里只不添人,松枝儿的妹妹桃枝,便一直想到小香洲里来当差,采薇嘴上答应着,报给明沅她却摇头:“乐姑姑不给添人,咱们也不必先挑起这话来。”

    她叫采薇管着屋子,为的就是采薇是外头买来的,没甚个弯弯绕绕的关系,也不必看了谁的情面办事儿,她又一向是个爆脾气,别个来请来托,当面就给回了。

    采薇脾气差着些,却也自来没砸过事,还有点子义气,一院子里头的,她俱肯相帮,小丫头想尝个鲜往厨房要些个点心,不打明沅的名号出去,说是采薇要的,她也自来不生气。

    明沅听见九红回报就皱了眉头:“这是怎的了?怎么竟跟画屏起争执?”

    九红咬了嘴唇:“今儿帐房里头发月钱,栖月院里那份不知怎么着就派到咱们房里了,采薇姐姐一气儿拿了,叫画屏赶上来嚷了两声……”

    明沅听了九红的,反而抿了嘴儿,脸上气的带出笑来:“赶紧说实话,还同我遮掩起来了,那可是八两银子,铜钱好换满箱子,她就这样领了来,帐房里派月钱的能做下这糊涂事儿?”

    九红不意明沅一句就给拆穿了,她跌跌腿儿:“原也是的,好好个哥儿,又不是没月银领的,非叫姑娘养的,姑娘自个儿的月钱才多少,餐餐加菜,也得亏得姑娘往日里积攒的多,若不然,哥儿也没酪吃了。”

    单加个点心果子不过三五十文钱,却架不住积少成多,一两银子如今倒涨了些,好换上一千二百文,点心尽吃且够了,可乳子却价贵,进春天这东西存放不易,就更贵了,这些个还不曾算上大菜。

    沣哥儿除了衣裳旁的俱叫安姨娘拿了去,加餐的钱可不是明沅摸出来的,明沅的钱匣子就在床底下,除开每月破些铜钱使,余下的都成块成块的锁在箱子里,沣哥来了不过三四个月,都已经往帐房里换过两回银子了。

    这事儿明洛也说过,沣哥儿除了月例还有份例,那些个绸缎绫罗可是拿出去就能换钞的,如今一亩下等的才多少银子,这些个拿出去,安家只怕也置起了院子,买下奴仆来了。

    明沅是想着花钱买安心,钱照给,只别来闹腾就是,她这里也尽够用了,原来还要补贴苏姨娘,如今她缓过气来,生了个女儿,再小也是主子,生下来就拿起了份例,纪氏还赏了银两,倒比明沅这里要宽裕了。

    苏姨娘知道沣哥儿没钱得的,一意想帮补女儿,说沣哥儿一个哥儿往后破钞的地方更多,几回拿了钱来,还是明沅给推了。

    如今还挨得,等沣哥儿大些,身边再添小厮,又要在外头打点,用钱的地方只有更多的,所幸他还小,往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画屏为着这八两银可不得跟采薇争起来,想必嘴里也没什么好话,这后头的事儿也不必问了,采薇哪里忍得下这样的气,两个在帐房里就争,画屏仗着自个儿年纪大些,又是家生子腰杆硬,一把扯了采薇的头发。

    采薇哪里肯吃这个亏,两个又是抓又是找,撒了一地的铜钱,不独明沅这里知道了,连着纪氏的上房也知道了。

    明沅额角一跳一跳的头痛,才刚平静下来,偏又闹这个,她吸一口气,九红见她脸色难看,帮着采薇求情:“采薇姐姐是有错儿,却是一片心都为着姑娘,姑娘好歹帮她求两句罢。”

    自然要求的,可想不伤皮毛就回来,却得花些力气:“你可瞧清楚了,确是画屏先动的手?”

    九红赶紧点头:“是是是,是她先动的手,采薇姐姐一句话把她堵上了,她气忿不过,伸手就是一记耳刮子呢,打得好响,一屋子人都听见了的。”

    明沅沉吟一会,立起来往镜台前照一照,她这儿是没有在穿衣镜子的,这东西价贵,连姨娘们屋里都无,只有纪氏的上房才有一抬,站远了细照,见无不妥,指了九红:“叫采菽去寻喜姑姑,太太那儿过不多时也要知道的。”

    明沅穿戴一向平常,既不似明湘过份素了,也不似明洛十分花销,身上这件衣裳还是去岁春天做的,扣在身上显得有些小了,花色倒还相宜,披上一条撒花披帛,再除掉一根宝石顶的花钗,簪上明蓁分送的那枝红花,一路往帐房去了。

    主子们不该理会得这些事,未出阁的姑娘们是娇客,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连铜钱都不摸的,明沅扶着九红一路到得帐房,见着一地儿是东西,撞倒了的交椅,摔烂的匣子,一众丫头原都在看热闹的,见着主子来了,赶紧都躲了。

    采薇画屏两个谁也没吃亏,谁也没占着便宜,这会儿已经叫高升家的拿住了,见着明沅来只当是要求情的,却见她满面寒霜,先骂了采薇一句:“往日里纵着你,倒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她一句一骂,采薇先自一阵委屈,再去看高平家的,她原坐着,这会儿立起来,便是再得脸的媳妇子,也还是下人。

    明沅也不往上首去坐,只往右边第一张椅子坐下,拿眼儿睨睨采薇,见她头发叫抓松了一把,额上叫刮出一条红痕来,裙上红扑扑的沾了灰,面上还一付气愤不过的模样,明沅心里一定看向高平家的:“这事儿,依着嬷嬷看,可要报给太太知道?”

    高平家的拿眼一打量她,掖着手笑了:“对不住姑娘了,这可不是寻常事,太太治家一向严的,闹得这样,可瞒不住呢。”

    “这个点儿,太太午睡才起,这些个糟心事往跟前去,心绪也好,可嬷嬷说的在理,我自家带着这个丫头,去跟太太请罪,是我疏忽了管教她了。”高平家的不意她这般好说话,今儿这月钱总归发不得了,也就跟着一处往上房去。

    纪氏果然才刚起身,脸上还带了睡意,松松挽了个家常髻,小厨房里才刚热得的糖水燕窝送到跟前,正拿了玻璃碗盛血燕,才吃得一口,就听琼珠说了这事。

    纪氏眉头微动,心中一动,六丫头递了枕头过来,教了沣哥儿装病躲过继,这便算是投了诚,也算的没白养她一场,如今可是假借这事儿,想把沣哥儿的月钱也领了?

    帘子一响,明沅叠着手走了进来,见着纪氏便先蹲了个礼,斯斯艾艾张不开口,纪氏笑一笑:“这是怎么着了?可是有甚事要说?”

    纪氏手里端着的燕窝还是她给挑的毛,眼晴一溜,瞧出明沅这一身儿还是去岁的衣裳,只这条披帛是新裁的,再想想沣哥儿身上多出多少东西,粗略算个数儿也知道是她那儿的月例不够使了,平姑姑来报支出,一笔笔记得清楚,除开上房正院,也只小香洲里花销最多。

    能忍得这些时候,想是真个不凑手了,安姨娘抱了沣哥儿去养是她给的,才刚抱过去时确也是劳心劳力,可这人便是架不日久见人心的,但凡聪明些个,常送些衣裳吃食,都是小物,能花几个钱,却不是把大头给留住了,偏连面子功夫都做不得,也无怪底下丫头都要闹了。

    明沅开口就是先请罪:“原是我没管教好下边人,竟这样闹起来,太太别气动了身子,该怎么罚怎么罚了就是。”

    纪氏心里不论这回是谁错,都预备轻轻放过了,不独放过,还得给六丫头体面,伸手过去把她拉到身边:“怎么是你的过错,底下人淘气也是有的,我管着偌大一个家,下边哪一天不磨磨牙,也全是我的过错不成?”说着拍拍她的手,又把高平媳妇叫了来。

    采薇想着作弄人,又怕给明沅惹事儿,火性虽大,也不是全无脑子,领月钱的时候便说是捎手给拿着,顺路送过去,高平媳妇自然回报上去。

    上一回还伞是采薇去的,话里话外刺了两句,两边原就不对付,如今采薇不占理了,画屏自然要闹,当时吵嚷嚷的,许多话也不好回报上来,高平媳妇看着明沅挨着纪氏坐着,立时把经过减了又减又道:“原也是我不该,竟记差了,把三少爷那一份也算到了六姑娘这里。”

    明沅才刚帮着纪氏做了这样一件大事,纪氏怎么着也看在这上头恕上一恕,也不必自个儿去问,廊下站着的丫头根本没能进屋,挥手叫来了喜姑姑,不独罚了月钱,一挥手叫明沅领了沣哥儿的月例:“你也不必推,既住在小香洲了,吃用等物也一应你这头出的,没的叫你苛克了自个儿。”

    两个丫头挑事儿,一并罚了三个月的月钱,把画屏发回安姨娘院子里,安姨娘知道那八两银子飞了去,抖着嘴唇白了脸儿,还不敢高声骂,在喉咙口咽声咽气:“说起来是骨肉至亲了,断送了弟弟的前程倒给自己脸上贴金,怪不得敢这么闹,原是太太惯着她呢。”

    一面说又一面哭起来:“你好容易得着一个兄弟,我还想着往后能捎手帮你一把,结亲也好,嫁妆也好,总能比旁个好上些,哪里知道六丫头这狼性,喝自己亲弟弟的血呢。”

    明湘坐在窗前描花,听得她一径儿哭,手一抖,画了半日的富贵牡丹图一笔污了去,抬起脸来,远远看着安姨娘,她上回说了那话,安姨娘一句都不曾听进去,这时也不再说,晓得跟明沅的情份也算到了头,扔了笔道:“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便是三个院子一条心,想把沣哥儿送过去,太太不许,就能成了?”

    她这话越发清冷,安姨娘叫她一噎,虽知道她说的是正理,可也止不住的把错处都推到明沅身上:“不论成不成,总归要推一把,可你看看她做了甚,往常我说她惯会讨人欢心,你且不信,同我硬顶着来,如今看看,你跟五丫头,哪一个还能比得她去!”

    明湘看着那张污了的牡丹图,垂着头不抬起来,安姨娘还有啜泣:“这回子可好,脸面都叫她丢尽了!”

    明湘便这么听着她哭,一句话都不再说了,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深吸一口气,安姨娘还止不住话头,她原来并不多话的,沣哥儿来便说的多,也做的多,才多少日子,怎么就全变了一番模样呢?

    “要不,你去同沅丫头说说,叫她饶一半银子出来?”安姨娘心疼沣哥儿,更心疼的却是银子,家里弟弟不成器,帮补多少都没个够,头先那个媳妇没了,这许多年耽误下来都不曾再成亲,前儿才说瞧中了一家闺女,张口就要一百两银子的聘钱,还要办喜事,置东西,她这儿还真没这多了。

    明湘不听倒罢了,一听之下,转头冷笑:“去说什么,求她把沣哥儿那八两银子分一半,只当是可怜我了?”

    安姨娘叫这句一噎,抬起脸来怔怔的看着女儿,明湘又是一抹冷笑:“姨娘要脸,我就不要脸了?为着一月八两银子,可要我去下跪求她?”
第95章 羌活汤
    沣哥儿自然没病,不仅不曾病,脸蛋还红润有光,明沅去的时候吩咐了九红,叫她在里头看看沣哥儿,什么搽粉抹胭脂装病俱是胡说,拿手一抹全没了,又怎么装相。

    她叫采菽在外头看着,见着纪氏领人自花廊里走过来了,就让九红用滚水浸过的毛巾子绞干了给沣哥儿盖在额头上,外头咳嗽一声,一勺子腌梅汁送进沣哥儿嘴里。

    这么捂得一会,纪氏进来时,确是见着沣哥儿面颊通红,盖了被儿哼哼着喘大气,她拎了裙角迈到榻脚上,坐下拿手往额上一搭,倒真是高烧的模样。

    心里暗暗吃惊,作不准这是真还是假,侧头往明沅身上一看,见一屋子丫头都满面急色,明沅更是探头张望,她心念一动,伸手到被里,摸着沣哥儿的手,竟也是热的,再去看他的舌苔,喉咙口一片烧红。

    小人家行血最快,她却再想不着还有热巾子烫热这个法子,只当是真病了,还想着天意该是如此,可等孙圣手来了,却只道是身子有些弱,想是挑剔吃食,谷肉鱼蛋一并吃用养回来就好。

    纪氏这才知道,发热原是装病!对着明沅另眼相看,见她面上一丝都不露的立在床边,搂了沣哥儿肩头轻轻拍他,嘴角一抿,心里暗叹,真是个机灵丫头,姐妹里头这个最小的,倒最出挑了。

    对外自然不是这个说辞,她请的那个圣手,原是纪家的相熟的大夫,给纪老太太看了几十年的病了,央着他开了两剂药,还照着小儿风寒开出一张羌活汤药方子来,又拿了这个出去抓药,府里看池子的扫落叶的传菜的,一时之间无人不知。

    头一个过来看他的,不是安姨娘也不是苏姨娘,却是隔了府的袁氏,颜连章还不及拒了,纪氏就把沣哥儿生病的消息放了出去,阖府皆知。

    袁氏急着过来一探,拎些糕点,跟着纪氏一道过来,明沅便把对着纪氏做的事儿,又做了一回,沣哥儿在床上躺得无聊,雕花床这样大,干脆在床上跳着玩,外头小丫头一咳嗽,明沅便道:“赶紧着,要抱你走的婶娘来了!”

    沣哥儿虽小,却也明白在这后宅里头他是使不了性子的,姐姐比他大许多,可姐姐也不能由着性子做事,她一说,立时就躺进被子,额上还出得汗,再拿热巾子一捂,张了嘴儿喘上两口。

    袁氏进来的时候,见着的便是明沅端了碗,正给沣哥儿喂蜜水,边上还有一只药碗,里头还剩着一个底儿,满屋子的苦味儿。

    她自然不会就这么信了,拿手摸了,孩子确是在发烧的,再看明沅满面急色,哪里想到这是作假,她还不死心,小孩子家家的,哪能没个头痛脑热,便是生病,发汗出来了就是。

    又是糕又是糖,自来不曾抱过沣哥儿一回,今儿又是嘘寒又是问暖,还亲手掰分了一片儿莲子芡实糕给沣哥儿吃,见他咽下去半块笑道:“能吃就是要好了,再没事儿,二嫂也不必忧虑。”

    那过继的事儿还照办,纪氏早知道没这么容易,只不成想她还上赶着想把这事儿作定,走的时候拿眼睛睨睨明沅,第二日夜里,便又说沣哥儿病得重了,竟吐起来了。

    沣哥儿还是吃了苦头的,他害怕被抱走,假装吐,小人儿喉咙浅,呕得两声,真个吐了出来,明沅又急又怕,给他端来清水漱口,又让厨房炖梨汁,袁氏往后退得两步,怕叫脏东西溅在鞋面儿上,屋里头一股子酸味,她掩了鼻子出去,到这会儿才又信上三分。

    再看沣哥儿的眼睛便不那么慈和了,还挑剔起了纪氏来:“二嫂也太放心了些,六丫头才多大点的人,便叫她照看弟弟,有个什么她还能作得主了?”

    纪氏吃这一记半点也不气,满面焦虑神色:“我也愁呢,可我屋里哪一个也不中用,她哪里是一个人看着,除了养娘,还有我身边嬷嬷呢,再不成,且得我来守着了。”

    纪氏嘴里那两个不中用的,哭着来看了沣哥儿,苏姨娘呜呜咽咽一坐下就急着又是摸手又是摸脚,张罗了要去外头买膏药给沣哥儿贴肚脐,她生孩子遭了罪,在床上躺着起不来,走了这许多路来看孩子,沣哥儿眼睛瞬一瞬,伸手摸摸她的手掌心。

    安姨娘哭的肺肠寸断,当着沣哥儿的面哭说“怎么这样没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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