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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闺记事-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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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串桃红碧玺手珠。

红碧玺的首饰,顾瑾之也是有几件的。却没有这串珠子艳丽。那红碧玺艳若桃蕊,晶莹剔透。映衬在黑绒匣子里,越发璀璨透明。

一般碧玺都是作为簪子上的点缀,而这个,却做成了手串儿。

拆开也可以打簪子,合并也可以佩戴。

这么一串,大约十粒极品的桃红碧玺,应该所费不赀。

顾延臻也伸头来看。

他也是识货的,顿时就哎呀一声:“梅卿,你怎么给孩子这么贵重的东西?”

“是啊。秦叔叔。这个太贵重了。”顾瑾之道,“我真的很喜欢!”

秦申四笑道:“喜欢就好。这原本也是旁人送给我的。我老妻说,家里亲戚朋友,配用这样东西的。也只有七姑娘。况且七姑娘即将大婚。这个算给的添箱。姑娘收下吧。”

顾瑾之又道谢。

顾延臻也帮忙道了谢。

顾瑾之知道秦申四不是专门送礼物的,合上匣子,她便问道:“您今日是单独来坐坐。还是有什么事?”

秦申四也直言不讳,道:“的确是有事请教……是元平侯府上的二小姐,得了种怪病。”

“什么怪病?”顾瑾之问。

“症状都在面上。眼睛看不清东西,眉毛脱落,鼻梁歪斜崩塌,肌肤生疮,牙齿松动,头发也渐渐稀落……她的脉象数而细,足见体内有热;舌苔黄腻,小解腥臭,大便溏稀。”秦申四道。

“多大了?”顾瑾之又问。

顾瑾之和元平侯府没什么来往,除了当初替明慧大长公主带信之外,再也没去过。

秦申四却是附属元平侯府的。

“十四,尚未满十五。”秦申四道。

这就是和顾瑾之差不多的年纪。

十四五岁的姑娘,正是朝霞春花般绚丽的年纪,却得了如此怪病……

顾延臻听了,想象下那姑娘的模样,不禁有些不忍。

顾瑾之沉吟想了想,道:“看脉象、舌苔和二便看来,应该是热毒。只怕是秋上染了热毒,伏体而冬发作吧?您是给开了倾泻热毒的方子吗?”

“是的。”秦申四道,“我也断定是热毒。元平侯府上,最重姑娘的闺誉,不肯将他们家姑娘得了此怪症告诉世人,只让我一个人医治。我也是用了清热泻毒的方子,可不见效,反而越来越严重。

我也旁敲侧击,问了太医院的太医们,个个都料定是热毒……可方子吃遍了,我甚至开了几味虎狼之药,结果仍是不济。侯爷去了南边打仗,夫人急坏了。我只得如实告诉了夫人,我是无能为力了。

夫人说,总闻得顾家家学渊源深厚,顾家七小姐擅长各种难症。当初您治好了太后,还是宜延侯的中风,夫人也是赞服的。她想让问问,您肯不肯赏脸?毕竟您如今待嫁。假如肯赏脸,明日夫人会亲自上门来请……”

顾瑾之见过一次元平侯夫人,对那个眉目慈善的夫人有点好感。

况且她挺喜欢明慧大长公主的。

“没什么顾忌的。”顾瑾之道,“当初我们在延陵府,公主也多有照顾。既然是元平侯府上的事,自然不用如此见外。假如府上不嫌弃,咱们现在就去吧。”

她很干脆,这让秦申四大喜过望。

他忙道是。

顾瑾之回了正院,把事情告诉了母亲。

“是什么怪病啊?”宋盼儿听了,也咂舌,“既然秦梅卿说姜夫人明日会来请你,你就等她来了再说。现在要是去了,万一人家不把你当回事,仅仅是秦梅卿从中和稀泥,你平白吃亏。”

顾瑾之笑道:“娘,倘若是旁人,我也有此顾虑。可秦叔叔,他既知道您的性格,又知道我的性格,他断乎不敢如此轻待我,利用我去请赏。所以他的话,我是相信的。应该是姜夫人让他前来探探情况。万一我不高兴,姜家又贸然来请,就得罪了我……姜家行事,还算不错的。”

宋盼儿一想,觉得顾瑾之所言不错。

秦申四人很老实,他大概是不敢像胡家一样,拿顾瑾之做人情。

他的话,应该就是姜夫人的意思。

姜府怕顾瑾之待嫁,不肯出诊,万一贸然来请,顾瑾之不去又显得不近人情,这样就有点逼迫顾瑾之的意思。

所以姜夫人先派个相熟的人,来探探顾瑾之的口风。

要是顾瑾之愿意出诊,明日姜夫人会亲自来,不让顾瑾之受轻待。

姜家是不敢作贱太后的儿媳妇的。

“那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宋盼儿道,“明日再去。”

“人家生病,正度日如年。”顾瑾之道,“心意到了即可,没必要虚套这些。我去瞧瞧吧。”

宋盼儿终于笑了笑。

她被顾瑾之那句“生病之人正度日如年”的话打动了。

顾瑾之告诉了母亲之后,回房更衣。

朱仲钧站在屏风前面,问顾瑾之:“换衣裳去哪里?”

顾瑾之道:“元平侯姜家的小姐生病了,我和秦申四去看看……”

“什么病?”朱仲钧蹙了蹙眉头,“天气这么冷,非要你去不可吗?”

“倒也不是。”顾瑾之道,“只是姜家有讲究,他们家小姐生病,尊容有点不雅,不想被更多的大夫瞧见,损了闺誉。我去瞧瞧就回来……”

“我也去。”朱仲钧道。

“外头冷,你别去了。”顾瑾之道,“人家姑娘生病,闺房里你也要去的吗?”

朱仲钧以为顾瑾之是不想他进入其他姑娘的闺房,就不再纠缠她,继续看书去了。

顾瑾之换了件淡粉色滚边白底印芙蓉花长袄,外面罩了大红色羽缎鹤氅,带了银红色的观音兜,着了双鹿皮小靴。

听说要出门了,丫鬟们都想跟着。

幼荷和葳蕤两个左右搀扶了顾瑾之,把芷蕾挤到了一边。

芷蕾在身后笑骂她们。

到了门口,有婆子牵了驯骡小油车等着。

幼荷和葳蕤扶了顾瑾之上车,一路到了垂花门口。正在化雪,路上湿漉漉的。

二门口,秦申四正在等着。

旁边还停了辆翠盖朱缨八宝马车,是宋盼儿派给顾瑾之的。

“走吧。”顾瑾之笑着对秦申四道,就先上了车。

马车从二门口,慢悠悠到了大门口。出了大门,一路上平稳,驶向了元平侯府。

元平侯府在城南,离顾家有点距离。

大约一个时辰,才到了姜府。

元平侯府门口,蹲着两只威武的石狮子。朱红大门紧闭,干净橙黄的门钹倒扣,安静垂着。

秦申四先下了车,敲了敲门钹。

有家丁来开门。

一看是秦申四,立马就放行。

顾瑾之和秦申四的马车,从正门进来,一路到了姜家的垂花门口。

从姜家的大门到二门,路途并不远,只有顾宅的一半,足见姜家住得比较紧蹙。

在二门口下了车,早有小厮进去通禀。

略微等了等,就有个妇人带着丫鬟婆子们迎了出来。

罗裙窸窣,环佩叮咛,顾瑾之便见到了姜夫人。上次相见是去年。和上次相比,姜夫人丰腴了些。

她梳了高髻,头上带着嵌蜜蜡石的赤金簪子,披了件湖蓝色缂丝披风,里面是天蓝色兰花刺绣长袄,月白色的挑线裙子。

看到顾瑾之,她连忙满脸堆笑。

顾瑾之给她行礼,喊了声夫人。

她亲自过来,扶了顾瑾之的手。

走进一看,她眼底的淤积藏匿不住,显得很苍老。大概是为了女儿的身子,揉碎了心吧?

“上次见到你,还是去年年初。如今有快两年未见,长高了些,也出落得越发水灵漂亮……”姜夫人赞着顾瑾之,“你娘亲好?你大伯母和二伯母好?”

“都好,劳夫人记挂。”顾瑾之一路上和她寒暄,就到了上房。

第246节病因

姜夫人没想到顾瑾之会来。

她看了眼秦申四。

秦申四连忙解释道:“我去了顾家,和七小姐说了说二小姐的病。七小姐便说,既是生病,夫人和二小姐自然等得心焦,便急忙来了……”

“是的。”顾瑾之道,“我不请自来,唐突了些。”

姜夫人忙道:“哪里话?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然后又道,“小女不在此处,顾小姐请挪步。”

顾瑾之道是。

姜夫人便亲自领了她,出了上房的院门口。

门口停了几辆青帏小油车,顾瑾之和姜夫人上了马车,去了二小姐的院子。

二小姐的院子,叫濯莲院,在元平侯府的东南角。

院子门口有一泓池塘,修建了小小的凉亭。此刻已经到了初冬,败荷早已修剪,池面光洁如镜。

进了院子,一株粗大的老槐树盘根错节,耸入云霄。树下摆了石桌石椅,纤尘不染,足见平日里二小姐喜欢在这里闲坐。

而石桌上,放了盏青石棋枰。

老槐树的叶子早已枯黄掉落,虬枝伸延,更添了残冬时节的寂寥。

姜夫人见顾瑾之打量这院子,又想到这院子里的单调,不似其他姑娘们的院子里种满花花草草。

单单一株古槐树,的确叫人看着奇怪。

姜夫人便轻声说了句:“我们家昕姐儿。性格怪得很……”

原来姜家二小姐叫姜昕。

怪说不上,孤僻应该是有的。

顾瑾之笑了笑,没接话。

进了屋子,陈设也是素净简单。

案几上只摆了两只白瓷花瓶,瓶中插了枯枝。这样,真的显得怪异了。

秦申四给这位二小姐看病已经一个月多,他是见怪不怪的。

可姜夫人怕顾瑾之多心。姜夫人最不喜欢女孩子太过于离经叛道,她喜欢中规中矩的女孩子。

看到这瓶中的枯枝,她脸色变了变,给身边同来的大丫鬟使眼色。让她暗中将那白瓷瓶拿下去。

而姜夫人自己。面上恢复了笑容,带着顾瑾之和秦申四,直径进了姜昕闺房的内室。

姜昕病成这样,早已不再隔帘问诊了。

秦申四这一个多月几乎都在这里。姜夫人也不用他避嫌。只求他能看得更加仔细。治好女儿的病。

二小姐的里屋,陈设同样的素净,清一色的湖色帐幔;东次间临窗有小炕。炕上摆放的炕几、被褥、引枕,也是素色;窗台上也摆了两只花瓶,同样的插了枯枝……

这让姜夫人心里大怒。

姜昕是病了,这些丫鬟们居然任由她这般胡闹。

平日里她好红的,喜欢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姜夫人也由着她。如今病成这样,这般不吉利,还弄这些……

姜夫人心里憋着火,又不能当着顾瑾之和秦申四教训女儿和女儿的丫鬟。

她面上依旧笑着,问前来行礼的丫鬟:“姑娘醒了吗?”

丫鬟忙点头,亲自帮忙打起帐幔。

帐子里的床上,月白色的被单、诊金,裹着一个苍白的人儿。她满脸脓疮,脸有点变形了,甚至恐怖;头发稀稀疏疏的,斜落在枕席之间。

见女儿这样,姜夫人的心又揪了起来。

姜昕的那些怪癖,顿时就丢到了脑后,满心满眼都只有女儿。

她坐到了女儿的床前,低声喊了声阖眼打盹的女儿:“昕姐儿,大夫来瞧你了……”

姜昕慢慢睁开眼。

眼睛很大,却空洞,眼神无精打采的。

她已经看不清了,眼前的人对于她,都只是个模糊的影子。娘亲的声音,她还是能听得出来的。

她低低喊了声娘,道:“是秦太医来了吗?”

她这个样子,家里应该是宁愿她死了,也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万一被人看到,她也不想多活了。

“是,秦太医,还有顾家的七小姐。”姜夫人道,“你知道顾家的七小姐吗?”

姜昕想了想,问道:“可是那个治好了宜延侯中风的顾家小姐?”

“正是。”姜夫人笑着道。

姜昕微微咧嘴,露出一个似哭的微笑:“我知道她……她很了不起,医学好,祖母来信也说过,在延陵府她也治好过祖母。延陵乡下还给她立了生祠。”

她的语气里,既羡慕又惊讶,甚至想努力睁开眼,看清楚顾瑾之的样子。

结果,也只是徒劳。

生病让她的眼睛上蒙了层白纱。

这层白纱,越来越重了。她如今连贴在脸上的人都看不清了。

“我听了顾小姐的事,最是佩服她。”姜昕声音弱弱的,那长满脓疮、眉毛掉光的脸上,浮动了几缕笑容,“能看看她长什么样子就好了。只可惜,以后怕是看不见了。”

姜夫人眼底顿时就浮动了水光。

顾瑾之上前,叫了声二小姐。

“不必如此悲观。”顾瑾之道,“这世间百病,都有个起因。既有起因,就是对症的药。只是二小姐的病因,可能潜伏较深。我替你把脉,看看脉象如何?”

姜昕听到了顾瑾之的声音。

她愣了愣,道:“你的声音……真年轻。你几岁?”

“十四。”顾瑾之笑着答道。

“哦,我也十四。”姜昕道,“你都能救死扶伤了?我却像个废人……”

姜夫人忙道:“别说话了,让顾小姐给你把把脉。”

姜昕道是。

姜夫人便起身,把床边的位置让给了顾瑾之。

顾瑾之坐下来。拉过姜昕的手,认真替她号脉。

她身上要长满了脓疮。

而脉象,正如秦申四所言,数而细,跳得甚快,这无疑是大火大热之证。

秦申四表述无误,那么用药应该也不会错的。

顾瑾之诊脉完毕,便对秦申四道:“秦叔叔,能不能将你开的药方,都拿来我瞧瞧?”

秦申四说好。

他给姜昕开的方子。随身的药箱里都带了。不需要姜夫人另外去找。

一共有十八张方子。

顾瑾之一张张的看,都是清热消毒的方子,用尽了各种方法去火……

她看得很仔细,眉头越来越重。

姜夫人看在眼里。心有点沉。

屋子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的。

“这些药方。都很对症的。”顾瑾之最后抬头道,“二小姐这病,便是火邪入体。热毒深伏所致的。秦太医开的方子,用的都是去火清泄之药。这样都不见效……”

姜夫人的一颗心,顿时就沉沦了下去。

姜昕听了,倒是轻轻笑了笑,问道:“我这病,是好不了的吧?”

没有人回答她。

顾瑾之也没有开口。

姜昕的病,就是毒火热邪。毒火上袭头面,所以眉毛脱落,鼻梁歪斜,上扰头顶,则头发掉落。

至于眼睛看不见,也是因为体内的毒火上了阴血,而眼睛得血才能看得出。阴血被毒火内炽而伤,就无法上走到达眼睛,故而眼睛模模糊糊的看不清。

满身的脓疮,更是毒火发于外,损害了肌肤。血腐肉烂,便生脓疮。

这毒火,居然无法下去……

也不知她这热邪是从何处染得的……

盛夏过后,有人可能染了热毒伏体,到了深秋或者明年春上发出来。当年的胡婕,也是秋上染了热毒,最后得了喉痹证。

可是像姜家二小姐这么顽固的热毒,顾瑾之也是头一回见。

“顾小姐,您还有其他法子吗?”姜夫人沉了沉一颗乱跳如鼓的心,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问顾瑾之,“昕姐儿这病,就拜托您和秦太医了。”

顾瑾之没有开口。

她看了眼床上躺着的姜昕,已经面无全非,心里也有种无能为力的痛苦感。

从医这么多年,第一次碰到如此棘手的病例。

没有了从前的驾轻就熟,看着家属茫然又无措,用一种抓住浮木般的眼神望着大夫,顾瑾之的心猛然揪了下。

年轻时的心态,居然回来了……

她咬了咬唇,没有回答姜夫人的话。

秦申四见顾瑾之也为难,心里大惊。

他看了眼姜夫人,对她道:“夫人,您让二小姐和顾小姐说说话吧,咱们出去……”

姜夫人知道,这是有话要单独和她说。

她便和秦申四出了里屋。

姜夫人颇受打击,姜昕倒是意料之中。

她对顾瑾之道:“我最近总是做梦,梦里家里的院子里,到处都是枯枝败叶……我想着,我怕是看到了自己的鬼魂,那些枯败的枝叶,就是我自己了。果然,这几日连夜做梦,梦里的枯枝渐渐干了,腐朽了。我怕是活不成了……”

屋子里服侍的丫鬟,倏然掩面哭泣。

姜昕看不见是谁,还是目光茫然的扫了扫。

顾瑾之便道:“我小时候,也经常梦到奇怪的东西……”

“是什么?”

“一个破旧的房子,到处都是灰尘,屋子里尽是披着丧服的厉鬼,她们的爪子鲜红带着血,要吃了我……”顾瑾之慢慢道。

姜昕噗嗤一笑,有了兴趣,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跑啊跑,跑得太累了,实在出不去。”顾瑾之道,“可是那些鬼又要扑上来。我想,算了,死不过是一件很简单的事。闭上了眼睛,就不知道了。死了,也不过是一坯黄土。后来,我就听到了一个声音……”

“什么声音?”

“我娘的声音。”顾瑾之笑着道,“她说瑾姐儿,你要是去了,娘也不活了……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我实在受不了了,只得起来重新跑,重新和那些女鬼斗。最后活下来了。才知道我高烧,烧了三天三夜,差点死了……”

姜昕倏然愣了愣。

她耳边,也有母亲的哭声。

那哭声,凄厉绝望,叫人心里发酸。

她也不想死,也舍不得爹娘。

可是她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希望,她没有喜欢的东西。从小到大,她从来就没爱过任何东西。

姐姐哥哥们或喜欢吃食、衣裳、玩物、朋友,她都不喜欢。

所以生病了,她也觉得死了不错的。

虽然她知道,爹娘会舍不得她……。

可是爹娘的爱,不足以让她鼓起勇气去和病魔战斗。她觉得无趣,活着,死了,对于她姜昕,是一回事。

听到顾瑾之这话,她才猛然感觉有点惊心。

不知道为什么,心突然被什么撩拨了下,有点难过。娘亲的哭声,爹爹出征前坐在她床前的叹气声,一下子就涌入了心田。

她微微阖眼,不再说话了。

而秦申四,正在和姜夫人说他的想法。

“顾小姐对待病人,素来是热心,竭尽全力的。”秦申四道,“我还从没见过她有为难的时候。这次她如此犹豫,只怕她也拿捏不准。夫人,您要不要再另外聘请高明?”

姜夫人沉默了下。

最终,她点点头,道:“好吧,再请人来看看。”

正说着,顾瑾之已经从里屋出来了。

她对姜夫人道:“要不,我试试吧?用剂可能有点危险。但是二小姐这病,普通的药已经不能起到起效了。若是夫人害怕,不如再请其他大夫瞧瞧,看看可有良方。”

姜夫人又是犹豫。

她看了眼秦申四。

秦申四则连连点头。

他对顾瑾之很有信心。

姜夫人也不想把女儿生病的事,闹得天下皆知,况且姜昕这病很不雅观。

这个年代医疗条件落后,要是外人都知道姜昕有过恶疾,只怕不愿意上门求娶,哪怕姜昕的病已经好了……。

姜夫人沉默了片刻,点点头道:“有劳顾小姐了。”

顾瑾之道不用麻烦。

姜夫人叫人拿了笔墨纸砚给她。

“您进去和二小姐说说话吧,我和秦太医再商量商量。”顾瑾之道。

姜夫人就起身,进了里屋。

秦申四问顾瑾之:“七小姐,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二小姐的病,我有什么遗落的地方吗?”

“倒没有。”顾瑾之道,“我只是觉得,这位二小姐,太过于悲情。她可能本身就没觉得要活下去,生病了就任由自己恶化,甚至期盼死去。一方面是热毒太过于炽盛,另一方面也是她的态度太过于悲观。她久病不愈,我只能猜到这个原因了……”

第247节信仰

姜昕的病,顾瑾之开了皂角刺和大黄两味药。

“皂角刺要两斤,大黄三钱。把皂角刺炮制成炭,在用大黄浓煎汤服用。”顾瑾之道。

秦申四愣了愣。

“……这天下的药方,都被你想全了吧?”秦申四感叹道,“连这种方子,姑娘都想得出来。”

顾瑾之笑了笑。

皂角刺性味辛散温通,善走血脉,能活血、托毒外出,攻散开导之力甚猛。将其炮制成炭之后,可以缓和药物的烈性,而且能敛聚毒邪,攻而除之。

大黄则是苦寒下泄只要,能泻火解毒,活血祛瘀。

这两位药,太过于凶猛。

秦申四犹豫了下。

如果开方子的是其他人,秦申四大概不敢给姜昕用的。可开方子的是顾瑾之。顾瑾之年纪小,用药却是精准无比。

她用峻剂的时候,连老大夫也瞧着胆战心惊。

可姜昕的病,已经没有其他法子了,再拖下去,她也是死路一条。也许峻剂,反而是一线生机。

“我亲自来炮制皂角刺吧。”秦申四道。

顾瑾之说好。

和秦申四商量好了药方,顾瑾之又进了里屋,跟姜夫人和姜昕说话。

姜夫人坐在床边,和姜昕说话。

而姜昕不再是安静平躺。

她反身对着姜夫人,不说话,有点像闹脾气。

和她往日那怪癖冷漠性格相比,这次她有点情绪。反而让姜夫人高兴。姜夫人柔声问她想吃什么、想要什么等等。

姜昕都不答。

“……那些枯枝,还是拿去扔了,不吉利。”姜夫人道,“娘给你换上些花。暖房里还有茉莉、水仙。”

姜昕有点不耐烦的啧了声。

正好顾瑾之进来,姜夫人才打住了话,笑着起身,问顾瑾之:“药方开好了吗?”

顾瑾之说开好了。

“秦太医知道怎么给二小姐用药。天色也不早,我就先回了。”顾瑾之道。

姜夫人要送她。

两人一路步行,出了姜昕的院子。

“顾小姐,您跟我交个底。昕姐儿这病。能有几成把握?”姜夫人问顾瑾之。

“她这病,有点奇怪。从脉象上看,秦太医的用药是对症的,反而让她病情加重。这不合常理。我和秦太医推算。她是情志上出了问题。”顾瑾之道。

姜夫人愣住:“什么是情志上的问题?”

“就是。她自己想死,又不愿意寻死觅活的,只怕被人笑话。如今生病的。她倒觉得解脱。心里有了这种念头,病就越拖越重了。”顾瑾之道,“这是我的猜测……她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姜夫人后背有点冷汗。

“没有啊。”姜夫人脱口而出,“她自小就怪,不管是跟我,还是身边服侍的人,或者兄弟姊妹,都说不上两句话……”

姜昕的怪异,从她的陈设和说话里都能看得出来。

可是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如此奇怪?

“她小时候,是不是遇到过什么事?”顾瑾之道,“心里留下了痕迹解不开,才会如此的?”

姜夫人想了想,道:“没有啊。她出生那年,侯爷正好打了场胜仗班师回朝。侯爷说当时在战场上凶险无比,能半年就结束战事,是带了一定的福气的。而昕姐儿出生,无疑印证了侯爷的话。侯爷最是疼她,连公主和驸马在京的时候,也当她是宝贝……”

而姜夫人自然,是姜昕的亲娘,她也疼姜昕。

照这么说,姜昕应该是捧在掌心里的明珠。

她若是养成了刁蛮霸道的性格,倒不足为奇。

反而是她如此怪癖,着实叫人奇怪。

“从前您没想过为什么她有点怪吗?”顾瑾之问。

姜夫人沉默了下。

“从前也没多想。她也说不上怪,自小喜欢素色的东西,特别憎恶颜色艳丽的衣裳料子,不喜欢花花草草的。您也看见了,她院子里只有株老槐树,连竹子也没几株……”姜夫人道。

她对顾瑾之知无不言,就是希望顾瑾之能从中发现什么,治好姜昕。

女孩子喜欢素净,沉默寡语,在元平侯和姜夫人眼里,反而是种优点……

到底对姜昕的生活习惯不了解,顾瑾之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只得道:“今日开的方子,先吃吃看。若是还不行,咱们再细细想想,问问二小姐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

姜夫人微微颔首。

送走了顾瑾之,秦申四也去制药了,姜夫人又回了濯莲院,陪姜昕说话。

姜昕依旧背对着姜夫人。

姜夫人想起顾瑾之说,姜昕没什么生念,眼睛一涩,又心痛又委屈:“……娘是哪里对不住你吗?你打小的时候,爹娘疼你,就比疼你大姐和哥哥们多几分。你若是没了,娘怎么办?你爹爹出征,一年半载才回来,你叫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说着,心里酸楚更甚,忍不住哭起来。

姜夫人素来坚强。

将门夫人,总有几分刚性。

姜昕生病这一个多月,她还是第一次在姜昕的床前哭。

丫鬟们纷纷来劝。

不劝还好,一劝姜夫人反而止不住。

她哭着诉说,字里行间都是对姜昕的不舍。

姜昕背对着她躺下,听着她哭,心就一阵阵的抽搐,疼得发紧。父亲那张慈祥溺爱的脸,母亲雍容之下的脆弱,大姐对她的疼爱,两个哥哥更是将她捧在掌心。

她有时候觉得,没了她。大家也一样。

爹娘不止她一个女儿,还有已经出嫁了的大姐。

多她不多,少了她,大家也能活。

现在听着母亲哭,姜昕的心好似一下子就软了。

她依旧没有转身,却紧紧攥了攥拳头,叹了口气。

听到她叹气,姜夫人的哭就止住了。

她的手,温柔的搭在姜昕的肩头,细声问她:“昕姐儿。你是哪里不痛快?你告诉娘。娘替你做主。打小的时候。娘不就事事替你做主?”

姜昕终于转过了身子。

她的脸,已经变了形。

眉毛脱落,鼻梁歪斜,满脸脓疮。甚是骇人。早无了往日的娇媚。眼睛看不清。母亲的样子只有一团模糊的阴影。

她想开口说点什么。

可是话到了嘴边,她又沉默了下来。

最终,她阖眼打盹。只说了句:“我想睡会儿……”

姜夫人不得不起身出来。

姜昕的乳娘万妈妈上前服侍,搀扶着姜夫人出去。

“夫人,奴婢想了想,姑娘这病,只怕是撞了邪。”万妈妈低声道,“奴婢听秦太医和顾小姐的意思,也是说药对症的,是姑娘自己魔怔了。夫人细想,姑娘打小就文静,哪里有什么心结?一直都好好的,突然这么着……”

姜夫人心里跳了跳。

这已经是第四个人跟她说,姜昕可能是中了邪。

第一个是她娘家的嫂子,还有她身边的妈妈,还有她的密友川宁伯唐夫人。

姜夫人自己并不信佛,也不相信鬼神。

她家侯爷是征战疆场、杀人无数的武将。若是她信鬼神,只怕早被厉鬼缠身了。不信就不会有,这是姜夫人一生信奉的。

可到了今天,特别是享誉盛名的顾瑾之也说,姜昕可能是情志上的问题,这才让姜夫人对自己的信仰有了怀疑。

会不会是真的?

那些死在侯爷麾下的厉鬼,缠上了侯爷最爱的小女儿?

否则,姜昕为什么会这样?她自小生活无忧无虑,家里人都将她捧在掌心,她有什么不如意的?

她的性格,也是越来越孤僻……

“夫人,要不请个高僧到家里,做场法事?”万妈妈又道,“若是有什么鬼神心愿未了,咱们也超度了它,它大概就会放了姑娘的。”

姜夫人又沉默了。

最终她道:“这件事,暂时不必说了。侯爷不喜欢家里装神弄鬼的。这世上哪有什么菩萨鬼神的?”

“可是夫人……”万妈妈有点急。

姜夫人摆摆手,让她别再说了。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秦申四将药熬制好了,送给姜昕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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