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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庐风云-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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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聚拢在厅门一带的众使臣深深一躬,又道:“至于联盟会谈是否要继续下去,还请各位大人慎重考虑。”

众使臣相互看看,发现彼此原本指向黑旗军的怒火都消退得差不多了。萝纱的话如一盆凉水兜头淋下,让他们清醒过来。分清了事情轻重,出于愤怒以及想着趁机敲竹杠而刁难黑旗军的人,此时都不想再因小失大。萝纱最后的道歉也给他们找好了台阶,再没有反对黑旗军的理由。

至于那些质疑黑旗军前景的人,亦折服于圣女此刻所展现的手腕和大家风范。他们开始相信,就算失去了圣剑士,黑旗军也不会就此衰亡。那么,没有必要执意惹上黑旗军成为自己的敌人吧!

至此,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化作一片平和。萝纱已经摆出了较低的姿态,使臣们便顺势下台,各自说了一段场面话表示黑旗军虽有错失,也还是当以大局为重云云。退出会谈之事,再没有人提起。

目送着使臣们陆续折回会场,萝纱这才松出一口大气。这时,衣裙下的双腿终于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几乎要坐倒在地。她才知道刚才脸上虽从容,实则紧张得要命。

身旁的维洛雷姆察觉到她的虚软,一边不露痕迹地轻扶了她一把,让她稳住身子,一边随口道:“看来今后的会谈,应该会比较顺利了吧!”这些使臣们经过此事,想必会对贪欲和冲动有所收敛,那么应该过不了太久就会取得进展了。

萝纱回以一个感激的笑容:“希望如此吧。”

“做得漂亮!”维洛雷姆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她不但一举平息了使臣们对黑旗军的怒气,更令他们调整心态促成会谈顺利进行。虽然昨日送她回来时看她的神态,已感觉到她对今天的事有所准备,却也没有料想到她能做到这种程度。原本还想看看要不要替她出头斡旋,看来是根本用不着出马了。

本还待说些什么,看到萝纱脸上并没有什么喜悦得意之色,反而浮现淡淡的悒郁,他只有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萝纱摇摇头。看看大部分代表都已经进入会场,她也向厅内走去。

走了几步,在维洛雷姆以为她无意多说时,她幽然道:“只是想到我刚才承受的压力,过去一直都是艾里在负担,他却从没有说过什么。就是近来,我明明觉察到他因为光炮造成的杀戮而有什么心结,虽然心里也曾想过为他做些什么,却还是习惯依赖他,一直没有真正去做过什么……”

“萝纱?”维洛雷姆欲言又止。

“如果之前我们开导他,让他不至于因为光炮而背上那么沉重的心理负担,或许昨天他就不会拼着命去挡住光炮的炮击。”

“萝纱?”维洛雷姆再次尝试开口。

“直到现在他不在了,我才懂得反省过去。只是已经太迟了。再怎么做,也没有办法挽回他……”

“呃,从刚才起就想说了。”维洛雷姆终于强行打断萝纱的自责,“说什么‘过去’,什么‘不在了’,什么‘挽回’的,艾里那家伙好像还没死吧?”

萝纱错愕地抬眼望着他,愣了一阵笑了起来,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头。“是呢!我在说什么呢!艾里又没有死。”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整个人的精神已经重新振奋起来。接下来的谈判,还是一场必须由她一个人去打的硬仗呢!过去确实有种种令人懊悔的地方,但追悔无益。至少要做到让艾里回来后看到的,还是原先那生气勃勃的黑旗军。

见萝纱恢复了活力,维洛雷姆放下心,跟随萝纱一同步入会场。他忽然想起,自己此刻所占据的位置原本是属于艾里的,却不知艾里现在的情况究竟怎样。

※※※

“……喂,醒醒!”

别吵。

“快醒醒!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这里耗啊!”

吵死了!

从虚无中浮现的第一个意识,是洒在身上的暖洋洋的阳光。紧闭的眼皮被照得一片明亮,或许是太温暖舒服了,艾里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提不起劲,懒懒地不想动弹。可惜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吵闹。

“喂!怎样也该醒过来了吧?我明明已经用愈伤魔法治好你的伤了啊!”

不想理会这声音,艾里只想就这么一直什么都不想地躺着。不过一股突然灌入口中的冷水,呛得他不得不回复意识。

“唔……咳!咳!咳!”

艾里呛咳着抹去嘴边喷出的水液。虽然呛得厉害,干渴的喉咙喝过水后还是舒服了许多。只是身子仍旧虚软,感觉像是一团提不起来的面团。他勉力坐起身来,抬头望见一个粗壮汉子正俯视着自己,手中提着一个牛皮水壶。看来刚才的水就是他喂的。

那汉子见他转醒,问道:“喂,你是什么人啊?昨天在那个荒宅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是什么人?

艾里抬起一只手挡住直射眼睛的阳光,低头默想。

昏乱的意识逐一回笼,他想起来自己是艾里,想起自己黑旗军首领圣剑士的身份……因为光炮之事而滋生的懊悔和迷惑,也在同时如毒蛇一般再度紧紧缠绕心头。

当初决定创立黑旗军,是为了能摒除外力的压迫,随自己心意来生活。而讽刺的是,当维洛雷姆带来了光炮被夺的消息,他才猛然醒悟到自己在得到黑旗军力量的同时,也将对等的责任揽上了身。身为黑旗军首领一天,便不能只凭个人的好恶而行动。而这个重担一旦背上了,就不是说抛就能抛下的。

在以身阻挡光炮发射的那一瞬,虽说是为了保护城中民众不受伤害而迫不得已,其实他心底隐隐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当时自己可以有两种选择:一是坐视一部分亚布尔城民死伤,赢得时间制服哈尔曼等人,夺回光炮;一是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保住无辜城民安全,同时阻止哈尔曼的行动,摧毁光炮。

虽然平时被大家开玩笑叫做“二剩”,但自己很清楚现在的黑旗军如果没有圣剑士便可能很快覆亡。如果他真的能完全以责任为重,当时便该采取第一种行动,也可保住自己的生命。可以料想,如果这么做的话,他这一生恐怕都将受良知的谴责,同时也意味着未来还要继续面临更多的困难艰险。他战斗的理由已经变得暧昧不清,活下去比以死亡结束一切实在要辛苦得多。

不过情势紧迫之下无法详加权衡思量,内心深处爱护生命的天性便占了上风,令他作出了牺牲自我的选择。以死亡代替将来要面对的深切自责和更多两难的艰难抉择,这算是一个很好的结局了。

但是,他居然没有就这么死去。

在地狱门口打了个转,却又兜了回来捡回一条命,这该算是件好事吧!不过,这也令本以为可以因死亡而永远回避的难题,重新摆回到面前。今后要往什么方向走?要如何面对越来越违背自己本性的黑旗军首领的责任?脑子里依旧是一片空白啊……

艾里呆呆坐着不动,眼神空洞,实在不像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人的神情。而他心中也确实没有多少欢喜,就连接下来该做什么都懒懒地不想去想。或许这流落在外,还没有回到黑旗军同伴那里的短暂时间,是最后可以放纵自我的时间了。

“喂,兄弟?”

一声迟疑的话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那汉子等了一会儿不见艾里报出姓名,又看他的神色一片茫然,突然惊吓地跳起来。“千万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然后就赖着要我照顾啊!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只不过是路见不平救了你一命而已!”故事小说里失忆之类的情节可太多了,不会衰到真的碰上这种麻烦事吧?!

艾里一愣,回神勉强笑道:“啊……不是。”一开腔才发现嗓子哑得不像样,像是大喊大叫过一般。他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才继续嘶哑地说道:“我只是想一些事想出神了,对不起。”

打量了一下周围,他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荒草坡上。顺着延绵而下的山势望去,可以看到一座四四方方的城池,环绕着护城河,城墙高厚,像是一个要塞。亚布尔城是商业大都,交通四通八达。艾里一眼就可以确定这绝对不是亚布尔。而亚布尔地区的其他城市受亚布尔影响颇大,建筑风格都偏向华丽堂皇,和下方这个城市大相径庭。这里也不属于亚布尔地区。

看天色已经是下午了。从昨天傍晚出事到现在,差不多过了一天。从爆炸时的光景看,可以确定光炮已经被爆炸摧毁,哈尔曼之事的善后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要给参加会谈的使臣们作个交代,否则可能有些麻烦,而且萝纱他们也不知担心成什么样了,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能属于自己的时间,终究还是不多。艾里微微一叹,开始考虑回去的事。不知道这里的确切方位,再加上混乱的方向感,如果没有人帮忙的话,想必回程会是一段艰巨的路途……

他向身边的汉子问道:“请问这是哪里?呃……我怎么会和你在一起的?”

“昨天遇见你好像是昏迷的,难怪不记得。”那男人笑道,“我叫伊萨姆,不过说不说名字也没什么区别啦,反正我们以前互不相识,待会儿分道扬镳了,以后也不会有什么瓜葛。昨天我路经亚布尔城一座荒宅附近时,听到你的惨叫声。过去一看,便发现一个狠毒女人正在用魔法折磨你。我看不过眼,就把你从她手下抢过来了。”

他像是要准备离开了,一边收拾包裹,一边嘀咕:“我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招惹上那个凶悍的女魔法师啦!那女人实在不是好惹的角色,话都没说一句,就直接拿闪电轰人!要是我手脚慢一点,现在恐怕就和你差不多下场了。”

狠毒女人?折磨?艾里听得一头雾水。昨天他不是在阻止哈尔曼时,被光炮轰击才失去意识的吗?这人的话怎么和之前的情节一点都衔接不上?

愣了一阵,他突然回想起昏迷的间隙好像见过萝纱,还问过她几句话,也依稀记得从她手掌传入的怪异力量……那时他正因为许多股魔法能量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而痛苦不堪,而从萝纱那里传来的怪异力量一进入身体,就如烈火燃纸般,迅速瓦解销蚀掉体内一切与它接触的力量,在体内捣乱的魔法能量被迅速削弱。可是,才刚觉得轻松些,那怪异力量所到之处又生出另一种销骨蚀髓的剧痛,痛得自己后来的意识七零八落……

艾里突地张口结舌。对照这自称救了自己的男人的话,难道这人口中的女人就是萝纱?萝纱折磨自己,而他见义勇为地出手相救?……不会吧?萝纱那时候应该是在为他治伤的啊!

虽然还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可以确定其中必定闹出了个大乌龙。而另一边喋喋不休的伊萨姆发现自己好像有点走题,忙把话头转了回来。

“……不过你放心,我虽然打不过那女人,她飞得却没我快。我把她甩掉后,又带着你飞了大半天,”托着下巴估算了一下,他接着道,“这里差不多是拉夏的边境吧!已经离亚布尔很远了,应该不会再有人能来找你麻烦。你身上的伤我用愈伤魔法也给你治好大半,只剩下一些皮肉外伤还没那么快完全愈合,应该没有大碍。”

听他这么说,艾里看看自己身上,发现一身衣物虽然被那场爆炸给炸得破破烂烂,只能勉强蔽体而已,不过身体上的外伤倒不算太多,不怎么痛了。深吸口气按按胸部,爆炸冲击造成的内伤似乎也好了十之七八。

然而在这些之外,身体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醒来这么会儿了,身子还像是被梦魇锁住般软绵绵地提不上劲,真有些奇怪。

忽地发觉右手中握着个硬物,他抬手一看,却是短短一截剑柄。剑身只剩下些许,断口参差不平,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硬生生震碎的。迟疑了一下,他终于确定这柄断剑就是裂天剑。想来是用裂天剑插入那光团时,爆炸的威力将剑身震得粉碎。而他在昏迷中依旧紧握住它,把它带着到了这里还没放手。

见十几年来与自己朝夕相伴的裂天剑毁于一旦,艾里心中不免有几分感伤。而想到千锤百炼的裂天剑也承受不住那场爆炸的威力而碎裂,自己能保住命已是幸运之至,身体有些不大舒服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伊萨姆看自己救下的这人似乎很喜欢发呆,一醒来时发呆,现在没说几句话又看着手中断剑发呆上了,觉得有些没趣,不想再多说什么。收拾好东西,他将包袱甩上肩,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便要准备走人。临走,他回身跟艾里招呼道:“看你的兵器和打扮,应该是懂得武技的人。既然伤已经没大碍,一个人上路没问题吧?我自己还有事要赶路,就先走一步了。”

“呃,多谢了。”艾里回过神,向他道谢。虽然其中应有不小的误会,伊萨姆总是出于好心而来“相救”的,还帮自己治了伤,理当向他道声谢。

“不知你想往哪里去?”他一边随口问伊萨姆,一边站起身来握拳运力,试试力量究竟恢复得如何。

一开始运力,全身经脉忽然传来一阵钻骨蚀心般的剧烈刺痛,令他皱起了眉头。他知道这是因为经脉在爆炸中受到了冲入体内的魔法能量的伤害,好在这股疼痛并不是不可忍受的。艾里努力忽略掉它,再次试图将真力运往双手以检查自己恢复的程度。

一旁的伊萨姆豪爽地挥挥手:“不用介意啦!我们本来素不相识,现在能在一起说话也算是有缘,我也就不瞒你了……”

艾里本是带着笑听他说话,忽地脸色一变。并不是伊萨姆的话有什么不对,而是……一运力,发现体内竟是空空如也,全无力量可运?!

一时间,他以为自己伤势未愈,感觉有误,然而一再运力,仍毫无所得。大惊之下,他试着探寻体内的情况。原本总是如江河般流动着充沛真力的经络气脉,现在却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了干涸的河床!二十多年来修行而得的真力,对武人来说至关重要的力量,竟然烟消雪融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三章 出走

武者没有了力量,充其量就只是一个动作敏捷一些的凡人罢了。失去力量是武者最难以忍受的事。

只在片刻间,大滴的汗珠便挂满了艾里的额头。他一遍又一遍地试着搜寻体内,但过去那庞大的力量,此刻就是找不到半分!

心中蓦地一震,艾里陡然想起昨日自己半昏迷时萝纱传入自己体内的那股力量,那将体内混乱的魔法能量迅速吞噬的怪异力量……迄今所见的所有力量相交时,不是聚合就是相互碰撞折损,和昨天那股力道消解自己体内能量的方式都不相同——那股怪异力量,便像是与寻常的力量性质截然相反的“负”的存在。正的力量一旦与之相触,便全然无法与之相抗,立刻被侵蚀消融。

不!能销蚀正常力量之力,自己曾经听说过。

记得在黎卢那混乱的一夜,罗炎和萝纱交手时曾经将她发出的魔法力量全数消解。这种消解力量的方式,和萝纱传入自己体内的力量应该是相同的!这应该就是所谓的逆魔法。

当时他虽不在场,后来也曾听他们说过,罗炎曾对萝纱说她在凯曼帝都时便曾经用过逆魔法。可见萝纱是有可能再次施出逆魔法的。而昨天光炮爆炸让自己体内被大量魔法能量侵蚀肆虐,性命垂危之际,萝纱为了救他很可能会想通关窍,发动逆魔法来化解那些魔法能量……

这边艾里努力推想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心念虽是经历了许多曲折,时间却不过只是短短的片刻。那一边伊萨姆还在继续说他的话:“……我最近听说了不少南方新崛起的黑旗军的传闻,黑旗军的头领圣剑士艾里据说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们的风格也挺合我性格。这一次到南方,我便是来寻找黑旗军请求加入他们的……”

这“救”走自己的人,原来刚巧是想投奔黑旗军的人。此刻的艾里却无暇理会这个巧合。伊萨姆的话他虽听在耳中,却如微风拂过水面般只带出浅浅涟漪,根本不足以与水面底下真正的激烈暗流相比。

此时艾里的推想,正迅速导向一个匪夷所思的结果。原本是汗出如浆,这会儿他干脆就是面如土色了。

难道萝纱的逆魔法在消解了那些伤害自己的魔法能量后,把自己体内的真力也不分敌我地一并给化解干净了?!

乍一想到,只觉得十分搞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乌龙事!然而越想,这可笑的想法就变得越有其可能性。难怪自醒来后,一直觉得身体软绵绵的,使不出劲了……

“呼……哈哈!”艾里无力地垂下头,扔开手中断剑,以手掩面。手掌下传出了压制不住的低沉笑声。只有他自己知道,些许泪水也同时渗出了眼角。而这泪水,很难分辨得清是笑出来的,还是因为难过。

堂堂前护国英雄之一,现在好歹也是声名远播的一方领主的他,几十年苦心修行的力量一夜全失也就罢了。而失去力量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保护人类与什么神魔苦战,也不是为了争夺天下激战沙场而受伤,而只是因为受伤后被个乌龙女孩救治不当而造成的……真是够另类的原因呢!

一想到这个,他几乎要忘了这惨事不巧正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只觉得可笑至极。

尽管他失去力量是萝纱造成的,不过对她,他还是兴不起什么怨恨之心。一则萝纱是无意的,她只是想尽力救自己的命罢了;二来爆炸后他的情况也确实很糟,如果萝纱不是及时用出逆魔法的话,自己全身经脉被那么多魔法能量冲撞,也只有死路一条。萝纱的方法虽说让他失去力量,到底还保住了一条老命,还是应该感谢她的。说起来,她过去那么久都未能想通逆魔法的关窍,为了救他却能在那短短时间内成功使出来,也真是亏得她的心意了。

只是,身为武者,力量如同生命一般重要,甚至比生命更加重要。一朝醒来,发现真力消失得一滴不剩,从此与普通人没有多大差别……这种事,对武者来说是最沉重的打击吧!任何武者面临这种情况,恐怕都会立刻陷入愤怒、恐惧、迷茫等等情绪中,难以自拔。

艾里也不例外。过去近三十年的人生中,大半的精力都花费在武技的修炼上。而今一夕之间全然化为乌有,现在的他还剩下什么呢?生命中极重要的一部分被一下子挖空,这种打击任何人都难以承受。

如果推断无误,他就不仅是无法运用力量,而且是体内二十多年苦修所得的力量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地“消失”,一切归零,根本就无法恢复。想再有,只能一点一滴地重头修炼起。以他这样的年纪,等恢复原状的时候,大概已经成了老头一个,也没什么用处了吧!

脑中浮现这样黯淡的前景,任艾里平日再怎么乐观随性,感受也很难与一般武人有太大差别。沮丧和悲观的感觉重重压在胸口,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不过除此之外,他还另有一种微妙复杂的感受。

或许这是上天给自己的惩罚。

既然他对该如何使用自己的力量越来越感到迷惘,上天便索性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法,收回了它过去赐给的力量。追根溯源,魔核光炮的威力太过残虐,如果当初他不是抗拒不了诱惑而改变心意没有毁掉光炮,事情也不致演变到今日这样的结果。就是想把这罪怪到谁的头上,也找不到可以迁怒的对象,细想来还真令人感慨哪!

等到终于能控制住脸上表情了,艾里才放下挡住面孔的手。所有不愿被他人瞧见的表情都已抹去,只余下淡淡的苦涩笑容。

“喂,老兄?你怎么了?”

伊萨姆见艾里动作神色怪异,愈加疑惑地看着他。艾里只推说是身体不大舒服,敷衍过去。伊萨姆关心道:“不要紧吧?救人救到底,如果你身体真的不行,还是让我送你去想去的地方好了。”

艾里略一沉吟,还是摇摇头,只轻描淡写应道:“我不要紧的,应该只是重伤初愈,身体一时有些发虚而已。休息一阵就没事了。”

伊萨姆料想不到他身体上的伤已经好了,内在却出了更严重的问题。他跟艾里本也无甚瓜葛,艾里既这么说,便也不多坚持。想起之前问他姓名他尚未回答,他便又问了一次:“对了,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艾……艾伦。”

艾里硬生生转回舌头,免得因为同名让伊萨姆把自己和黑旗军的圣剑士联想到一块。虽说伊萨姆能甩掉萝纱的追赶,应颇有些本领,如果能有他护送,就算失去了力量也应能安然与萝纱他们会合,但艾里却完全没有借助他返回黑旗军去的打算。

这样的他,回黑旗军那里能做什么呢?

黑旗军迫切需要的,是拥有强悍战力,能够带领他们突破困境赢得胜利的首领,而并不是非得拘泥于“艾里”这个人。没有了力量,自己便对黑旗军没有用处,根本就连继续统领的资格都没有了。

虽然知道萝纱他们大概会很担心他,但是,现在实在不想回去面对他们。

本来他若没有失去力量,为了保护黑旗军,就算再讨厌肩上的责任也必定会回去。但现在的他已经不能为黑旗军做些什么了,为什么还要回去重新陷身于那些责任和压力之中?对不起了,大家,就让我任性这一次吧……

换个角度想,让圣剑士就此失踪,也许对黑旗军才是更好的做法。因为以他和大家的关系,虽然失去了力量,想来同伴们还是会坚持让他继续坐在首领的位置上。但是对于还在成长期中的黑旗军来说,一个没有足够真实本领的首领是难以让后来的加入者心服,并持续吸引新人加入的。自己完全消失,大家才会另外选出有能力的人来代替他的位置。现有的同伴中能人众多,不乏能代替自己的人。萝纱若是经过磨炼,应该也能成为很好的首领。

伊萨姆全不知个中实情,更想不到眼前坐着的落魄剑士就是自己打算投奔的黑旗军的首领圣剑士,只觉得这位艾伦好像个性阴郁,老是没说两句话就一个人发起呆来。不想再陪他多耗下去,他便打算走了,顺口问道:“我听说黑旗军的人好像不大好找,你知道怎么找到他们吗?”

艾里怔怔望着他。自己想从黑旗军中摆脱出来,这汉子却巴望着能加入黑旗军。该为他指路吗?

伊萨姆本只是顺口问问,并没有真指望自己偶然救下的这人会和黑旗军有什么联系。然而看艾里沉思起来,倒还真像知道些什么的样子,他不由得兴起了几分希望。

可艾里沉吟片刻后,并没有给他任何有价值的回答:“对不起,我不大清楚……”伊萨姆失望地转身,却又被艾里出声叫住。

“请等一下。”

“怎么?”

面对回身等待他说明的伊萨姆,艾里脸上浮现几分迷茫,那是身为圣剑士时,他很少有机会放心流露的神情。

“你真的决定要去参加黑旗军?就算是信奉的理想再美好,这样的乱世中,所有的军队都不能避开残酷的杀戮。如果是时势所逼也就罢了,为什么要主动加入军队呢?你会出手搭救素不相识的我,应该是个不忍心杀人的人,何必自己去蹚这趟浑水?还是再多考虑一下吧!”

不但不鼓动别人加入自己的势力,反而奉劝准备投奔的人再多考虑一下,实在是颇为奇怪的一件事。不过艾里一时倒没想到这一点。他当初是有足够的理由组建黑旗军,但见识到为了让黑旗军生存下去而必须承受的残酷一面后,便期望能从这种残酷中摆脱出来。作为过来人,艾里不希望伊萨姆也重头尝一遍自己经历过的滋味。

而另一方面,他会向这并不熟识的人问出这个问题,也是下意识地希望能从他的回答中为自己的迷惘找到一些解答。

“我是听不大明白你的意思啦……”伊萨姆听了他的话,搔搔头,显出几分茫然,“我不过是希望有能让我发挥所长的地方罢了。现在时局这么乱,最能够展现魔法师或者武人才能的地方就是军旅。从听说的黑旗军传闻来看,他们不滥杀无辜、自由平等的做法挺合我的口味,所以才选择了他们。至于别的,也就没怎么去考虑了。”

“是这样啊。”艾里低声应道,再不说什么,目送着伊萨姆离开。

伊萨姆所希望的,是能展现自己的才能。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个战斗的理由已经够充分的了,但对曾经到达过战士最高峰的他来说,早已没有了吸引力。这个理由并不适合他……

艾里怔怔地想着,直到伊萨姆的身影完全消失,才突然失笑出声。

“真是够蠢的!反正都已经没有了力量,还考虑什么战斗的理由干吗?根本就没有那个资格了啊!”

他喃喃地嘲笑着自己,支持着虚软的身子站直身来。一阵强烈的山风过处,山坡上的长草波浪般渐次起伏。艾里一身破烂衣物被强风撕扯得要裂开一般,碎裂的衣角不断飘动,简直像是随时会随风飞去。失去了力量,身体的御寒能力也下降了许多,艾里不由打了个寒战。

无济于事地拢紧了衣领,他茫然地从山坡上远眺前方。眼前一片空阔,只有绵延入天际的青黛山峦和点缀在山峦起伏之间的那座城池。浩瀚宏阔的景色若在往日看来,或许会在胸中煽起一股指点江山的豪情,而在此刻看来,却反衬得他更加势孤力薄,仿佛随时可能被这片苍茫大地所吞噬。油然而生的孤寂和无助,是自从练武有成后就未曾感受过的。

现在,该何去何从呢?不想再回黑旗军,天地之大,何处会是自己下一个容身之所?

黯然垂下的眼光,被草丛中一个闪亮的物体吸引。看清后,原来是刚才被他丢开的那支剩半截的裂天剑。曾经闻名天下的名剑,悄然无声地被污泥腐叶所掩埋。

不管它的质地是如何千锤百炼,过去曾是如何锋锐坚韧,曾经拥有过多少显赫的声名,现在都不过只是一段废铁,再也无法斩断任何东西了。它今后的命运,便是埋没在这片荒草间经历风吹雨打,听任锈斑将自身渐渐侵蚀得毫无锋芒,与一般铁片再无分别。

艾里忍不住又想苦笑。或许名剑果真有灵,它与陪伴了二十多年的主人的命运,竟是这般相似。他走过去捡起断剑,用它挖出一个浅坑,将它放入其中后推回泥土填平。

在以往这点劳动根本算不得什么,可艾里现在体虚力弱,等收拾好已经额头见汗。坐在这简陋剑冢旁的一个石块上喘息了一阵,艾里像是拍着老友的肩膀般,在微微隆起的土堆上拍了几下,苦笑着感叹:“老兄你还算不错了,至少有我帮你掩埋起来,不至于真的被锈成一截烂铁,却不知我有没有你这样的好命了……”

在剑冢旁发了一阵子愣,他茫然地站起身来向山下走去。现在的他,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事可做,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去。一切,就听天由命吧!

※※※

黑旗军作为大陆上快速崛起的新兴势力,它的每一个动向都为各方势力所关注。圣剑士失踪这么令人震动的消息,以风一般的速度在整片大陆上流传开来,也在各方势力中引发了各种各样的反响。

在塔思克斯与叛军作战、守护着自己国家的天行门门主耐特,游走于战乱中的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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