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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梅问雪第二部-剑在天下_全本(完整版)-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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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野极静,唯余风声,西门吹雪负手立于雪地当中,静静等待着,身旁不远处,一挂晶亮的瀑布顺着表面已经结冰的断石残壁直泄下来,落在下方的一处潭水当中,时值严冬,那潭水竟并不曾冻住,只在水面上些须现出一点零星的冰碴,冷沁沁得如同碧色的妆镜。
月悬穹苍,照得浑白的雪地间微微泛着一点光芒,西门吹雪忽然间仿佛双眼睛被什么刺目的颜色灼了一下,他略抬了头,看向潭水位置,月色凄迷中,依稀有一线剑鸣清越如啸,有人袖挽长风,踏破了静谧的夜幕,飘然落在了水中一块突起的岩石上,白衣飞扬,容色静好,西门吹雪微微点一下头,道:“。。。你来了。”叶孤城亦是颔首道:“。。。我已来了。”
两人均是神舒意闲,语气之中平静而淡泊,没有丝毫即将决战之前的紧张与敌意。此时西门吹雪以‘你’字而称,并非是从前的‘陛下’,叶孤城也不再自称为‘朕’,只因在今夜,他们一个只是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一个只是白云城主叶孤城,仅此而已。
潭水寒凉,月色透风,叶孤城立于岩石之上,目光浮浮掠过脚下苍茫碧透的烟水,潭中怪石零星而布,远处怪树盘生,风动树梢,柔和的月光投破淡云,将叶孤城笼在银色的光晕里,他微微仰首,看向天际,欣然道:“。。。今夜美景当前,确是你我一战的好时候。”西门吹雪点了一下头,道:“。。。得与白云城主放手一搏,足慰平生所愿。”
叶孤城遥遥看着岸上那人,平静的琥珀色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莫名的光泽,只不过一瞬之后,他突然间便朗声长笑,随即一掌向脚下的水面上击去,袖摆翻飞之间,冰冷的潭水被他强劲之极的内力所激,带起轰然的冲天水柱,声势浩大,惊天动地。叶孤城长声而笑,水雾弥漫中,只见白袍飘舞,漆发挽风,水气裹挟着月华,依稀可见岩石上男人身姿挺拔,宛若矗松,雪白无尘的衣袍飞扬起来,从腰间拿下一袋酒囊,一手拔开塞子,轻笑道:“。。。自此高山流水绝,弦断无人听。”话毕,仰首便饮,晶莹的酒液徐徐汇成一线,倾入微启的口中,叶孤城闭上眼,任凭酒水汩汩入喉,在这一刻,他放任自己的心绪悠悠远扬,去回忆起许多久远的往事,脑海里鲜明的回忆被比剑锋还要凌厉,无数画面呼啸着从心底涌出来,可却如同这潭水一般,沁凉入骨,再也找不到曾经的温暖与深情。。。
周围水波沉静,月色温柔,天水仿若无尽绵连,天上地下,辉华无绪。叶孤城只觉心头隐隐有些痛楚,四面青山依稀,亦显略微的怅然,他停下倾倒酒囊的手,目光刺透已经渐渐平息下来的水幕,看向岸上那白衣黑发的男子,随即就将心底那一抹无尽惆怅尽皆抛开,神情平静无波,只淡然含笑望着那人,袍袖略扬间,手里的酒囊在月色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朝着岸边而去。
西门吹雪右手微微一动,酒囊已落入掌中,他未做停顿,下一刻,便亦且仰首,饮尽了酒囊中余下的美酒。磅礴的水幕渐渐歇止,蒙蒙的冰冷水雾落下,极薄地洇在叶孤城的发上和衣面间,衬得那琥珀色的眼眸中仿佛有美酒漾开了涟漪,又仿佛是有温柔如泪一般的潋滟。。。下落的潭水飞溅起些许水珠,在月光下泛出一片斑斓,叶孤城站在岩石上,夜风里雪白的衣裾飞扬起来,如同一树盛开的梨花,他两手负在身后,目光如水,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的意味,傲立于石上,意态自若地欣然看着远处岸上的男人,道:“。。。西门,那年你在万梅山庄,曾对我说过‘愿与君,双剑不相离’。。。”
叶孤城意态悠闲地微微抬首,看向天边的冷月,手上扶着剑柄,眼神如同能够洞穿缥缈的云雾,淡然道:“。。。你亦曾说过,‘自此,你再不会有任何机会,从我身边离开’。”他略略阖了一下眼,想起西门吹雪光洁无饰的左手和已经再不曾系过什么坠饰的佩剑,语气平静地道:“。。。你还说过,‘你既已送我,我自然会一直带着’,‘无论日后如何,我总会与你一起’。。。前事种种,犹如尚自萦绕在耳,但如今,却已尽皆风淡云散了。”
叶孤城娓娓而言,最终,淡淡看着远处的人,一字一字地微笑着道:“。。。西门,你,对我不诚。”
……这一生遇见他,就如同金风玉露一朝逢,亦如春水照梨花,可以为他袖手抛却锦绣河川,江山如画,却终究挥剑断不去这情丝与相思。。。
西门吹雪薄唇微动,半晌,才微微开口道:“。。。是我,有负于你。”叶孤城似是笑了笑,寒星一样的眼转向西门吹雪,淡淡说道:“。。。没有。西门,我曾说过,纵使良缘天定,亦或情孽错缠,叶孤城有生之年,必不负君。。。因此你从不曾欠过我,我,只不过是觉得有些后悔罢了,后悔当初你我两情同好之时,为什么没有放下一切,跟你走。。。”
他说着,手上握紧了剑柄,然后缓缓拔剑,随着这一举动,仿佛连穿行林木之间的风也滞了下来,就连月光,也依稀变得暗淡开去。。。剑身明亮的如同一轮旭日,月下清冷的风华似梦似幻,剑鸣嗡嗡,在明月洒落的银辉下,尤显一片澄明与清澈。叶孤城站在那里,看着面前剑泛流光,耳边却轰鸣着曾经那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句誓言。。。他突然觉得眼中仿佛是有什么东西一般,令瞳仁干涩而炽热,口中苦甜夹杂,如同饮了一坛味道复杂的酒,明明怪异难言,却偏偏又缠绵入骨。。。叶孤城看着手里的长剑,淡淡道:“。。。西门,自三年前开始,你此生当中,最爱的,便是剑。”他隔了片刻,既而微微一笑,笔直看向岸边白衣黑发的男子:“。。。而叶孤城一生最爱的,从来却只有西门吹雪。”
话音方落,琥珀色的凤目当中已是平静无波:“。。。但求一战。”
雪白的衣袍翻飞,夜色冷寂中,西门吹雪已携剑立于潭中的一块大石上,直视着叶孤城,良久,将手中的乌鞘长剑缓缓拔出,月光如雾之间,但见凛如霜结,映月照星:“。。。此剑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叶孤城垂目而笑,手指握紧了剑柄,淡然道:“。。。此剑乃海外寒剑精英,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他娓娓说罢之后,又继续朗声道:“。。。倘若我战败,就请收下我的剑,自此,我的剑,便是你的剑。”
西门吹雪似是顿了一下,然后便微微点头道:“。。。倘若我战败,也请收下我的剑,我的剑,自此也是你的剑。”
叶孤城敛目微笑,眼角的一线红痕如同振翅的鹤影,道:“。。。从此,剑不离身。”
西门吹雪微一颔首,沉声而应:“。。。剑不离身。”
月华朗朗,叶孤城以袖轻轻拂拭剑身,声音如同手中的剑一样,孤寒而高傲,既而悠然开口,道:“。。。请。”
瀑布静泻,潭水稳流。夜幕如漆间,却突然于某一个瞬时,有什么声音凌厉而起,状如龙吟,月色下骤然爆出一团光雨,两道剑芒猛地一并,随即就激烈地交缠,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彼此的速度与力量,毫无花巧,却完全贯通了某种及至的意义,招式变换,快得令人恐惧,闪耀在碧色的水面上。西门吹雪漆黑的双目倏地大亮,爆出一道耀眼之极的精芒,手中的剑突然间力道激增,挽开铺天盖地的银芒。
剑锋相交,竟然没有丝毫的声音,却骤然炸开了一潭静水,如天如地,原本平静的水面上激起无数水花,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轰然隆响,几乎与此同时,西门吹雪只觉剑上一轻,一道白影已冲出水柱,凌厉睥睨的剑气纵横无状,以西门吹雪的目力,即使此刻水雾纷扰,乱影嘈华,却仍然丝毫不能够影响他的视线,他可以清楚地看见月色下千万点水珠飞扬激涌,那人眉眼不动,翻腕疾出,荡起如同九天之势的剑芒,在半空中白衣飞舞,发丝缱乱,眉目之间,一片安然。西门吹雪目光如电,一掌击出冲天的水柱,借势跃飞,身形转眼间就已腾于水柱最高处,同时右手剑势凌厉,破空而出,全身的精气心神已然**到了颠峰,剑尖一点光芒大炽,倏然横过水幕,白衣飘卷,黑发如曳,犹如冰雪中的神祗,挟着铺天盖地的逼人气势,一剑刺向对手的眉心!
惊天动地的声势中,这一剑刺破了空气,也刺破了水幕,一瞬而至的雪亮剑影,就这么映亮了琥珀色的眼眸。。。叶孤城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在一场水雾弥漫中越来越近,冷峻的眉目哪怕在水花飞溅之中也依然能够看得清清楚楚,雪白的袍角遽飞,有惊心动魄的美,如此风华,在许久之前就已然铭心刻骨,入魂入髓,身周水波腾扬,犹如那一夜大雨中的初次见面,是他生命里注定的一段缘法纠缠,在那一天,那一刻,那一转眼,于命运之中,忽然出现。。。
叶孤城的眼睫微微轻动,平静地看着那一剑如同惊雷奔至,仿佛在下一刻,就会准确无误地逼至近前,剑上劲气之强,将四周的水雾都生生劈开了一道空隙。叶孤城的眼中似是有着淡淡的悠远和迷惘,在这生死间不容发的时刻,目光穿过水花,穿过剑芒,落在剑后的那个人身上,悠悠忆起很久之前的事,然后就在下一刻,在剑锋即将刺进眉心的前一瞬,突然反剑遽翻,精准无差地恰恰抵住了西门吹雪的剑尖,只留下几丝断发无声地飞散在风中,同时借力倒飞,伴随着落下的席天水幕,足下踏水凌波,飘然于水面上飞退,就仿佛云间漫步一般,踩着柔软的云朵,毫无烟火气息地落在刚才站着的岩石上,西门吹雪亦且同时后退,快如疾电的起落之后,也已然回到了方才落脚的位置。
叶孤城微微一笑,道:“。。。西门,你要看的东西,很快,就会得偿所愿。”他缓缓闭上眼,心神逐渐进入到一种彻底的空灵与澄澈当中,多年来心中埋藏着的所有回忆,在此时此刻,全部都毫无保留地喷薄而出,甜蜜,苦楚,忧伤,欢乐,痛苦,种种强烈如涛海的情绪冲刷涤荡着心中的每一处,就在他即将出剑的这前一刻,叶孤城似乎已经想不起任何事情,整个人,整颗心,都空冥得宛如水晶一般清灵澄透,面上无喜亦无悲,只有一头黑发随风翩翩,如梦亦如幻。。。
……海外孤城,春风不度。
西门吹雪就这么看着不远处的男子,那人漆黑的头发上戴着檀香木座的珠冠,身上的长袍洁白胜雪,月光洒下来,光辉流动,千山玉尘尽散,是这个世上最耀眼的一片白色,绝世的清冷和孤高,永远沉默永远波澜不惊,就如同是天上的飞仙,降临人间。
夜幕下,明月亦黯,为之失色。。。
寒星般的眼睛忽然睁开。叶孤城微微一笑,袍袖飞扬间,蓦然有轻微的剑鸣声响起,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一声一声地连绵不绝,如同日月经天,周道如低,西门吹雪眼中的光芒亮如炽阳,定定看着不远处叶孤城剑尖上凝而不发的剑气,剑穗在风中飘飞开来,上面缀着一块羊脂美玉。叶孤城的目光看向那白衣的男子,含笑道:“。。。这便是那,天外飞仙。”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清啸,整个水面顿时飞腾翻滚起无数水雾,一线白影飞射而出,夜色下迷蒙的云烟似乎被骤然穿透,漫天星辉仿若一瞬间尽数聚拢到了剑尖上的一点处,水气烟霞,月朗流辉,剑光席天卷地,惊涛千万,裂破苍穹,是红尘中最无法想象的美丽,也是最奢华最缥缈的幻梦,纵横天地,摧山倒岳,以电光石火也不能及其万一的速度,对着潭中石上的那人,雷霆一击!
西门吹雪全身的血液俱已沸腾,如许剑光,即便象征着死亡,也依然举世无双,美丽不可言说,是他生命中见到过的最绝美的及至,亦是颠峰上最睥睨的一抹流光。。。西门吹雪陡然间飞身而起,不遗余力地刺出平生最辉煌的一剑,此时此刻,生与死,已经根本不再重要!
雪亮的剑尖同时刺向彼此的心口。剑与剑交错的刹那,叶孤城看着对面那人已经近在咫尺的容颜,那样熟悉得连闭上眼都可以描绘出来的轮廓,在下一刻,就要永远消失在他的剑下。。。
风止水静,雾散云平。
两道同样挺拔的白影面对面地落在潭中的一块高石上,西门吹雪的耳畔静静停留着一截雪亮的剑尖,几缕被削断的漆黑长发,无声地飞落在风中。。。
心口觉得有些凉。剑尖刺入胸膛时,似乎是有些许的冷,却并不疼,叶孤城静静低头看了一眼胸口上的剑锋,忽然只觉得有一丝的恍惚,他好象想起了什么,又好象什么也没想,只朝着将剑尖没入他心口的那个人道:“。。。果然是好剑。”
西门吹雪执剑的手第一次有了不稳的迹象,他定定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良久,才听见自己用多余得可笑的语气,去问出一句明明知道答案的问题:“。。。为什么。”
胸口冰冷,仿佛开始褪去了温度,也有一点微微的惆怅,叶孤城能够感觉到唇边有一缕温热的液体蜿蜒而下,带起丝丝腥甜的味道,他略略扬起了长眉,似是笑了一下,道:“为什么。。。”
叶孤城只觉得身上有些疲惫,他含着淡淡笑意,看着西门吹雪,徐徐道:“。。。因为,舍不得。”
……舍不得。很久以前我就曾经说过,一场决战,不必两个人都死,所以明明原本是决定全力以搏的,但在最后的关头,我却终究还是,舍不得你和我一起死去。。。
西门吹雪能够感觉到对方的身体似乎开始发冷,脸色也渐渐透白,他仿佛想要伸出手,去扶住这个男人,但还没有等到他有所动作,叶孤城的手却已经终于握不住剑了,只听一声轻响,那柄海外寒铁所铸成的长剑,已然从雪白的掌心里跌落下去。。。
叶孤城面上带着一丝微笑,一只手缓缓抬起,握住了西门吹雪的剑身,指缝间有血流下来,然后淡淡开口,道:“。。。西门,我说过,我从来没有后悔。。。现在,也一样。”说罢,手中使出最后一点力量,猛然向后微退半步,拔出了刺在心口位置的长剑。他此刻心神激荡,血脉奔涌,剑尖骤然一经拔出,伤口处便骤然喷出一道血泉,尽数溅出,而西门吹雪明明完全可以避开,但此时此刻,他却没有动上一下,任凭对手的鲜血,热腾腾地溅在自己的脸上。。。
剑尖甫出的一瞬,叶孤城只觉疲惫无已,他再也没有力量去看任何东西,甚至连眼睛也无法继续睁着,只随着冰冷的剑拔出的那一刻,身体笔直向后倒去,终于得到解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当中。。。
……西门,如果轮回又将开始,下一世,我,还想遇见你。。。
多年前的某一个夜晚,女子轻褪衣衫,露出雪白的胸脯,既而从发中拔下一支细细的银钗,面上含着微笑,精确地轻轻扎进了心口位置,然后用玉杯接住那几滴殷红的血,染遍了杯内那只小小的蛊虫。
要用心头之血作为蛊引啊。。。她笑着想,所以这解蛊之法,也是如此。。。
纤细的手指拈住写满了用蛊解蛊之法的纸张,放在烛焰上,看着它一点一点被烧成灰烬,女子笑如春花,低低道:“师兄,只有你心爱那人的心头血,才能够解开这蛊。。。可是,你又怎么可能想得到呢。。。”
“他这一生,都已经注定了,再也得不到你。”
一百七。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帝注*冬衍*本纪》
。。。建武四年初,帝暴恙,于乾渊宫居养,不见外臣,太上皇敕旨,移驾棠福宫,暂代执理训政。
。。。。。。
深宫寂寂,靴底踩过冰冷光滑的地面,压整衣摆的玉珂随着前行的动作叮咚而响,发出一点轻微的声音,在整个静得如同止水的宫殿当中,格外突兀。
两名宫人将珠帘挽向两边,用金钩钩住,露出里面七宝嵌珠的龙凤飞云雕花大床,黄绫腾龙的罗帐被高高挽起,一幅珠色织锦万寿的缎面锦被逶迤着,榻上正安然躺着合目而憩的男子,床侧一樽精巧的镂字熏炉里静静燃着蜜合香,轻烟朦胧了男人的面容,但只隐约看那轮廓,就知道是极好的。
“今天皇爷爷上朝的时候,我偷偷把一块糖递过去,结果下朝之后,皇爷爷就赏了我一块随身的玉佩。。。父亲,孩儿跟您学的这个法子,真的是有用得很,现在我每次跟着皇爷爷上朝的时候,袖子里都会揣着些糖球乳干之类的东西,用来顶一顶饿。。。”
叶玄兀自把玩着手里的双龙吞珠佩,絮絮说道:“父亲,元元又把我宫里的一架琉璃照屏打碎了,她现在跟着爹爹习武,整日里都不安生,要么上树掏鸟窝,要么就把御花园里养着的鹿当马骑。。。就在前天,我还看见她撵着一只孔雀到处跑,说是要给宁宁拔几根长羽玩。。。她天不怕地不怕的,连皇爷爷都拘不住她,只有在爹爹面前,她才知道老实些。。。”
殿中静静,男人也不出声,只躺在床上,似是在听他说话,叶玄笑着道:“父亲,三姑母前天生了个小妹妹,我昨天去看过了,长得一丁点儿大,皱巴巴的,姑母说,刚生下来的小孩子都是这样,都不好看,等过几天,就好了。。。父亲,我小时候,是不是也像那样难看的?”
他自顾自地说着,过了一阵,就起身去将窗户开得大了一些,让夏日的风从外面透了进来,同时带入阵阵花香,男人鬓边的青丝被微微吹动了些许,拂到了淡色的唇间,长睫上涂着一层薄薄的日光,流光漫染。
不知过了多久,殿中终于,又一次完全安静了下来。
满湖荷花开得正好,清风徐来,香气动人,凉亭临岸而建,四面空廊迂回,朝东的方向有竹帘轻遮低垂,掩去日光,使得亭中极是清凉,只闻四下环绕的清冽湖水泛着湿润的气息,其中夹杂着一缕醇美的酒香。
西门吹雪临湖而立,静静吹着手中的短箫,阳光映得指间一枚玉环近乎透明,风过处,撩起箫上缀着的大红色穗子,悠悠飘舞。
陆小凤放下手里的酒杯,看向满湖盛放的莲,道:“除了你万梅山庄那个湖里种的以外,我在别处,都没有见过这样好的莲花。”
西门吹雪也不说话,只继续吹着箫,直到一曲既罢,才将那支竹箫握在掌中,反手负于身后,道:“。。。的确。”说着,目光忽然停在了不远处的一朵荷花上面,随即就有风拂衣动,足踏湖波,再看过去时,西门吹雪已经重新站在了刚才的位置,手上却多了一朵还凝着点点水珠的白莲,细腻的花瓣间染着一抹极淡的粉,莹莹如玉,悄然静开在苍白冰冷的手中,有惊心动魄的美。
西门吹雪轻托着这朵开得最美的莲,然后微微低首,仿佛是想要去嗅那一点清冷的芬芳,但却只停了停,终究还是没有贴近那掌中的白莲,就好似是怕弄乱了它的香气一般。
陆小凤看着那朵荷花,心下不觉暗叹,似乎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话来,因此他便只埋头去给自己倒酒,直至仰首饮尽了杯里的百花酿之后,才微微呼出一口气,道:“他还好?”
西门吹雪看了陆小凤一眼,没有说话,然后重新收回视线,陆小凤忽然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一个蠢蛋,总爱说着一些废话,他摸了摸鼻子,隔了片刻,才道:“叶孤城的伤势,应该已经好了罢?”
西门吹雪抬眼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然后缓缓说了一个字:“。。。是。”陆小凤望着满湖花海,风过处,群芳摇颤。“已经过了半年,你……”
“。。。我,会等。”西门吹雪淡淡打断他的话,掌心里,轻柔地托着那朵白莲,如同执着情人的手,“。。。如此而已。”
陆小凤轻轻叹息,拿起了酒壶:“若是。。。十年?”
白衣的男子神情冷峻,深邃的眼底,却埋有一丝隐约的温柔:“。。。那就等下去。”
“西门,若是……”
“。。。那就一生。”
风过树摇,道旁的花树上落红如雨,纷纷飘坠,洒满一路的暗香。
西门吹雪走得并不快,身上亦零星落上了花瓣,香沾满衣。
殿内是一如既往的寂静,西门吹雪往一只水晶圆钵里盛上了清水,然后便把手里的那朵白莲放了进去,漂在清澈的水面上,安静而悠然。
帐子静静垂掩。西门吹雪挽起珠帘,然后流苏点缀的床幔便被缓缓掀开,用玉拦勾住,床头的熏炉里还袅袅游曳着淡薄的轻烟。西门吹雪凝视着榻上的人,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男人的脸色白得透明,隐隐浮现出一抹不太正常的苍白,长发整整齐齐地枕在身下,穿着薄若蝉翼的里衫,白衣盈盈,有如琼玉,胸口以下盖着极薄的锦被,衣领下方现出一点锁骨的凸迹,有窗外透入的斑驳日光映在身上,尤觉静谧而安稳。
西门吹雪微微俯下了身,用脸颊轻柔地去摩挲着男人的面容,任凭对方细微清浅的呼吸拂在肌肤上,拂在鬓发间,半晌,才慢慢含住了男人的双唇,一点一点地濡湿着他清凉的唇瓣,就好象是在吸吮着方才那朵掌中的白莲,小心而温柔至极。
那人却只是静静合着双目,没有丝毫回应,西门吹雪仿佛是早已习惯,并不在意,只轻吻着男人温凉的唇,同时一手轻轻揽住他的腰身,一手则渐渐埋进了他丝缎一般的黑发当中,直到感觉出身下的人开始有了胸膛起伏稍快的迹象,才微微松开了些许,只轻啄着男人的唇角,生怕令他呼吸不畅,有所不适。
怀里的人安静至极,西门吹雪用指尖抚着他长长的漆眉,描画着那矫毅的轮廓,然后手指逐渐往下,直到挑开了雪白的衣带,将襟口无声地分开,露出了里面的胸膛。
肌肤白胜初雪,没有半分瑕疵,西门吹雪的手轻轻抚在男人的左胸上,那里的伤口已经愈合,连疤痕都已经几乎完全消失不见,冰冷的指尖柔柔摩挲在那心口位置,一下又一下,缠绵入骨。。。
他几乎亲手杀了他,杀死了怀里的这个人,自此天上底下,再也不能够相见,再也看不见这个男人含笑淡然的容颜,再也听不见这个男人用那温徊清朗的声音,低声唤他‘雪’。。。
那一夜月下,这个人的剑在最后的关头飘然刺偏,而当他察觉到这异常的时候,却已经是再也无法收手,只能够竭尽全力地挽回力道,但终究,冰冷的剑尖却还是,刺破了这个男人的心口。
温热的血,腥甜的味道,那一夜的月,被殷红涂抹。。。
西门吹雪将脸颊贴在男人光滑的额头上,微微闭上眼。刺破,不是刺透。一字之差,让他终于在四天的不眠不休之后,留住了怀里人的生命,代价就是这个人从那天晚上开始,就这么一直躺在床上,再没有睁开过双眼。或许今天他就会醒来,或许是明天,也可能是下个月,可能是明年,后年。。。
……又或者,就是一生。。。
男人的发丝里隐隐带着香气。西门吹雪躺到他身边,陪他午睡,两个人亲昵地偎依在一起,修长的手指替对方整齐理好刚才被拉开的衣襟,然后将男人抱进怀里,就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地相拥相依,同时小心地托起对方袖中的一只手,将冷酷的薄唇化作温柔的轻吻,若有若无地落在那手指上,掌心里,或许这个人会感觉得到,也可能对方根本无知无觉,可是西门吹雪完全不在乎这些,他只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怀里的这个男人还活着,还有呼吸,这个人没有死,一直都在这里,晚上他可以拥住这具熟悉的身躯入睡,早上醒来时能够看见对方黑发氤氲地枕在他的臂弯里,每一天都有希望,等待着,期盼着,哪怕是这希望,漫长得或许根本没有终点,可是他们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还有两个没有成年的儿女要抚养,他答应过他以后会一起游历天下,乘船出海,甚至等年老的时候还要住在白云城或者万梅山庄,含饴弄孙。。。
西门吹雪抱紧了怀里的男人,微微闭上眼。他曾经想过,也许如果当初中蛊的是这个人会更好,以至于那些思恋的,冷漠的,绝情的滋味,他统统代替他尝了就是,可是这世间却从来都没有如果,所以他可以亲手带去伤害,然后用生命中余下的时光,去后悔。
……你曾经说过,叶孤城一生当中最爱的,只有西门吹雪而已,可是西门吹雪平生最爱的,也从来都只是叶孤城,一个人。。。
……他从前说过的那些誓言,被他自己生生打破,那么这个人,可不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
漆黑的长发被轻柔地细细理顺,西门吹雪用手握紧男人的一缕青丝,缓缓触在唇上。与这个人依旧如同子夜一般的乌发不同,如今他黑色的发中已然有了隐约的丝丝银白,但究竟是什么时候有的,他却已经记不得了,或许是那一夜之后,也或许是这半年来逐渐有的,但这完全不重要,因为怀里的这个男人,一定是不会嫌弃的。。。
他不是圣人,怀里的这个人是他足足在快要二十八岁的时候,经过漫长的寂寞和孤独之后,才千辛万苦抓住的一道光,是他好不容易才拥进怀中的珍宝,也许他现在已经有了入魔的征兆,开始偏执而顽固,但是在吐出最后一口气之前,谁也不能再让他松开手去。。。
“。。。叶,你不能离开我。”
西门吹雪低低道,在男人的下颌上吻了吻,就此入梦。
醒来时,外面午后的阳光已经炎热不堪,西门吹雪起身下床,替男人整理好衣袂和头发,然后又喂了些水,这才放下床幔,为他遮去日光,自己则提着剑,走出了乾渊宫。
仿佛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和寂静,没有昼夜交替,亦无时光流逝,四周悄然无声,唯觉疲惫,雾气氤氲而上,延绵不绝,然后突然在某一个瞬间,倏然崩裂。。。
西门吹雪练剑完毕之后,便沐浴更衣,既而立时就回到了乾渊宫。
深殿中似乎是一如既往的寂静,但当西门吹雪刚刚跨入的时候,却仿佛听见了一点细微的声音。
极细小,几乎是根本听不到的声音。。。
然后手中就突然有剑当啷坠地,近乎磕裂了光滑的地面,西门吹雪仿佛是在一瞬间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他努力地缓缓抬眼,如同满怀希冀,却又生怕幻灭,去一点一点地,看向远处。
随即,目光凝住。
一截冰白的指尖保持着将帐幔撩开的姿势,有人坐在床上,仿佛是刚刚起身的模样,阳光从窗外铺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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