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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银瓶-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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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遇见了甚么事?快说出来吗!这里有春小王爷能够给你作主!”
雪瓶也说:“你快说,是遇见了狼还是遇著了强盗?”
窦三仰卧著,翻了翻眼睛,他这才看见了春雷瓶,他生平虽未见过雪瓶之而,可是听别人一说,再看了看雪瓶的模样跟打扮,他就立刻惊慌,翻身跪在地下叩头,他指著南边说:“半截山……我跟著人拉……拉著四十几头骆驼,运的都是粮食,我们……因为白天怕骆驼受热,就夜间走,本来想赶到这儿来再睡觉,没想到天还未黑著就遇著了半截山、戈壁虎,足有七八十个强盗,把我们的人捉去了,骆驼跟货也都抢去了!只有我逃得快才跑到这儿来!……”
旁边就有人说:“这必是半天云昨晚受伤跑了,就把他的徒弟半截山勾来,劫了他们的骆驼倒未必是故意,待会他们就许上这儿来,把这地方给踏平了!”
雪瓶忿怒得脸儿比天边的朝霞还紫,她向店家说:“快点!把马给我备上!”
那黑脸伙计听了,就急忙跑了去备马,雪瓶又向众人说:“你们谁愿意跟我去?救那些商人,夺回骆驼跟货物?”
那些人有的走开了,有的暗暗拉著看他们的同伴退后,但也有不少人都一齐奋臂答应,有的就去急急备马,雪瓶先去预备好了弩箭,等到马车过来,她就跨上了马,别人早在后面将她的包里也系在马上,她手擎双剑,催马就越上了沙岗,如飞龙一般地奔驰去,身后的人也有拿著刀棍的,都策马跟随著,可是也有的跟了不远,就站住,或是就回去了。
春雷瓶纵马一连过了无数的沙岗,东方太阳出来了,映得她手中的双剑闪闪发亮,走出约十余里地,她回头看见,身后跟随的只剩下五个人,而且都不走了,都一齐惊惶地指著前面说:“来啦!”
雪瓶却冷笑著说:“怕甚么?”她催马上了一道很高的沙岗,一手握剑,一手覆在额前遮住那晃眼的阳光,向远处眺望,只见那辽远的天涯,目光所能投到之处发现了一群黑点。初时像是树叶聚集的虫,待了会,又像是阶前“求雨”的蚂蚁,又过了会儿,那边像是一堆黑豆,可是直向这边滚来,越滚越大,渐渐大得像是一群猪,又待会才看出确实是一群马,毛色斑驳,都背看阳光驰来,越来越近,看清楚了马上的人手中都持有闪烁著白光、红樱飘动的长枪,渐渐听见了雨点一般的马蹄声,待了一会,那杂乱的蹄声喊嚷声,就如同大风刮来,暴雨落下,湖海翻起,转眼数十骑已来到面前不过一箭之远,一个个狰狞的面孔都能够看得很清楚。
春雷瓶这里反把双剑收入销中,她已拿出一大把锋利的箭来,就连续著装在弩匣里,崩崩崩,嗤嗤嗤,随发随续,那边就发出声声的惊叫惨号,人翻马仰,咕咚咕咚,哎哟咬哟,就如一个一个的西瓜,或是装煤的袋子,都纷纷从马背上滚了下来,一群马也乱躏乱奔乱叫,当时一片大乱,春雪瓶的人跟马依然不动,依然取箭去射,这时忽见一条黄脸大汉,骑著一匹紫色的大马,他一手持刀,一手拿著藤牌,就如古时的甚么武将似的,迎著春雪瓶飞奔前来,一面奔一面霹雳似的大声喊说:“不要射箭!春雪瓶!你且住手!”
春雪瓶弩箭虽已收起,可是双剑又抽出来,她娇躯昂然跨于马上,她的双眸,她的耳边金坠,她的宝剑,和马上的全副银活,光芒四射,逼得那持藤牌的贼人,不禁勒马又后退了几步。春雪瓶就问说:“你是叫作半截山不是?”
这贼人摇摇头说:“我不是。”回手指了指他面前的一个骑黄马的胖子说:“这才是我们的大哥,我!”他拿手一拍胸说:“我叫戈壁虎,全新疆都怕你们春家的人,我可不怕,我知道你必到这里来,我才在山里不跟你交手,等你来到这宽敞的地方,咱们才较量,你不必动箭,我也不用藤牌。”他把手中的藤牌往旁扔出了很远,他的马可退下了沙滩,嗖的跳下来,把衣服撕开,露出来浑圆顶黑的膀子,单刀向怀中一抱,又一拍胸,点手说:“下来!我若动藤牌我是鳌,你要动暗器你是窑姐。”
雪瓶却不知道这句话是骂人,她只是微微冷笑,戈壁虎又狂笑说:“告诉你吧!玉娇龙早已死了,我们更不怕你这个毛丫头,来!……”
雪瓶可真是气急了,听见了爹爹的死耗,她心如刀割,尤其想到必是被这些强盗所害,她的怒火燃烧看全身,从马上跳下,双剑左右手一分,高举起来,跑向沙坡,就去杀戈壁虎,不料那个半截山,他自己虽然拨马跑向了远处,但他却指挥手下,过来抢夺雪瓶的那匹马,雪瓶才向戈壁虎软了一剑,被戈壁虎以刀架住,雪瓶才要急转剑势,再下第二手,一见这种情形,她就弃了戈壁虎,赶紧又往上跑,横双剑拦住了来此抢马的人,这些人刀枪齐进,雪瓶是身子左飞右跃,两口剑若凤翅,横搁直砍,上刺下撩,一霎时被她砍倒了五六个人,其余的全都逃走,而那戈壁虎却从后面过来,抡刀向著雪瓶的背后就砍,雪瓶急忙转身,右手的剑磕开了刀,身子疾转,左手的剑又向戈壁虎刺来,戈壁虎退下两步抽刀换式,雪瓶凤翅扑击向下追赶,当时两道白虹光芒闪烁,步步逼近,戈壁虎虽然刀法也不错,但十余合之后,他就有些敌挡不住了,急忙大喊道:“兄弟们!都快来帮助我!”
半截山本已跑出去很远,听了这句话,他提起了长枪,忽然狠了狠心,就指挥手下的人一拥挤上,但他手下的人早已伤了许多,逃跑了也不少,如今只剩下二十余骑,跑了过来,刀枪齐递,可是雪瓶已将戈壁虎一剑劈倒在地,半截山也不下马,以长枪向雪瓶的咽喉就刺,却被雪瓶左手的剑拨开,右手的剑向马上去砍,半截山向后一仰身,几乎摔下马来,幸仗两旁的人枪乱扎,刀乱砍,这才把半截山救了。
雪瓶又奋力与这些人拼杀,两口宝剑变化神速,闪闪地搅得道些贼人眼睛都昏花了,手脚更忙乱,彼此相碰相搅,被雪瓶又杀了几个,那戈壁虎虽然受了伤,本来并不会死,起初刀还未离手,还在沙子里挣命,还想爬起来,但如今被这些人乱踢、马乱端,加以有被雪瓶以剑斩倒的人正好倒在他的身上,他就死了,那边半截山举枪高呼说:“走!走!走!快走!”他领著头逃,群贼也不敢再战,各人上了马就走,立时蹄声杂乱,沙鹿腾起,那些贼人的马,比黄羊还跑得快,纷纷地往南去了,雪瓶纵马紧追,一边收剑装弓,又自后嗖嗖地联珠地射去,前面马上的人又都纷纷堕下,雪瓶直追了五里多地,看见被强盗所劫的那些驮粮食的骆驼都被弃在道边,她这才收住了马,不再追了,前面只有七八骑贼人逃去,渐渐地又变成了几个蚂蚁那般小,消没于连绵的沙岗、青色的天边之外。
这时,随从雪瓶来的那几个客人,已催马赶上来了,一齐向雪瓶称谢,雪瓶只喘了喘气,把散在额前的头发向后掠掠,又拿出一块红绸子的手帕来,擦著额上跟脖颈上的汗,她在马上看见道旁卧著十多匹骆驼,扔著许多粮食,口袋也破了,洒了一地的麦子跟豆子。在骆驼后,沙岗前,躺著,卧著,坐著的拉骆驼的商人有的是已被强盗杀死了,有的已受了重伤,爬都不能够爬了,他们的骆驼和货物,原不止此数,大概已叫贼人牵走了一半。
春雪瓶就回首吩咐这几个人去救那几个受伤的,她却拨马往回走去,就见四外奔著贼人遗下的马匹,地上扔著刀,有二三十个中箭的人,受了创伤的、呻吟的、僵卧的强盗都横倒竖卧,挡在她的马前,红的血都染满了黑的沙子,她看看反有些不忍,同时,自己发出的箭也不愿抛弃,就在那边叫来了两个客人,叫他们由沙上,由死人和受伤贼人的身上,一枝一枝去拾回,她又抽出了一口宝剑,闪闪于升得已经很高的阳光之中,她的玫瑰花一般的脸儿向下沉著,星光似的眼睛,四不查看,地下那些受伤的贼人就哀呼著:“求小王爷饶命!”
春雪瓶却厉声问说:“不杀死你们也行:但你们得据实告诉我,春大王爷倒是死了没有?”说到这句话时,她的眼眶里溢出来泪水,睫毛上悬著泪珠,越烁烁地发亮,她又怒喊一声:“快告诉我!”
地下有受伤较轻的贼人,就抬起来沾满了沙子的一张血色模样的脸,说:“春大王爷可是死了。
因为他们看见春大王爷的马、包袱跟宝剑都落在一个姓韩的手里了!……”
春雪瓶以红帕拭著急流的眼泪更发怒地问说:“是谁亲眼看见春大王爷是怎么死的?是叫那姓韩的人给害死的吗?”
受伤的贼就一面呻吟著一面说:“这,可没有人知道了,大约只有销魂岭上的君子老店,那里的掌柜的能够知道,因为那夜半截山带著我们去打劫,不料正遇著春大王爷住在那里,杀死了我们的二头目野猪老九……”
春雪瓶就急问说:“这些话你不必说了!我只问你往那销魂岭去,得向哪边走?”
这贼人抬起一双手来指著东南,说:“小王爷你向那边去,马快的得走两天,得过乌尔土雅台,那里只是君子老店一家店,那里的掌柜的屁股上也受了春大王爷的箭伤,现在不知道好了没有,由那里往西就是白龙堆,我们想那姓韩的必是东边的江湖英雄,他的武艺比春大王爷还高,他假意与春大王爷结交,一路同行,圭在沙漠中他可就把春大王爷给害死了。”
虽然这贼人所说的话与当初春雪瓶乍见韩铁芳与那匹黑马之时所猜测恰恰一样,可是现在,雪瓶并不如此想,她想其中必定还有许多原由,非得自己到那地方细细询问是不会弄明白的。她又问:“牛脖子逃往哪儿去啦?他盗走我的那匹黑马,此刻是不是躲在你们那贼窝里去了?”
这贼人就摇头说:“没有!没有!牛脖子那个王八蛋,连戈壁虎还要捉他呢,他跟著戈壁虎到尉犁城去,原是为替野猪老九去报仇,可是不料他后来看见了那匹黑马,他就生了异心,因为那匹黑马是春大王爷骑了一辈子的,人出名马也就出了名,在尉犁城赛马的时候,那马又把跑第一的马都给赶过去了,那匹马要是遇著识主,能卖一万两,他是想要发财,他跟戈壁虎出了天山他就溜了,他一定是卖马发财去了。小王爷要想找他,只有到南疆,于阗和阗且末城那几个大地方,还许能够找得著他,北边他可不敢去。”
春雪瓶点了点头,这贼人却又哀声请求著饶他的性命,雪瓶收了剑,摆手说:“我不杀你们,只是,那半天云姓罗的是不是你们的大头目?”
贼人发著愣说:“我们不认得这个人呀!”
爬在沙子里的人发了一会儿怔,就说:“倒是听半截山说过,他早先是半天云罗小虎的手下,占过红松岭,那时半天云手下最得力的是沙漠鼠跟花脸欢,后来半天云洗了手,往北京去了,只把那两人带走,其余的人全都散了,我们大头目就是刚才的那个胖子,他那时不过才十来岁,是个小喽啰,他就在沙摸里飘流著,越聚人越多,他成了寨主,他自己起的外号叫半截山,为的想叫人以为他是半天云的一家子,可是听说半天云不但不怕春大王爷,还……”翻著眼睛望著春雪瓶,下面的话他可不敢再说了。
雪瓶也将眼微低,眉尖略皱,也似乎不愿再往下问,这贼人又说:“半天云不怕春大王爷,我们半截山可真怕春大王爷,前天半截山还对我们说半天云一定早已死了,不然……”雪瓶听到这里,便知道那半天云罗小虎与这些贼人无关,那不定又具怎么一回事,她不欲再往下听,就想挥鞭南去。
此时,拾箭的那两个人,将一大把箭全都拾了回来,交给雪瓶,雪瓶收下,就派他们一个人先去到那店里,多叫几个人来,好来此帮助救那受伤的客商,并把骆驼跟粮食设法拉回去。她对这一切的事全都不管了,心急似箭,催马急往南去,她的白马又绕过了许多的沙漠,回头望去,已看不见了那些人,只有四面的荒沙,天空几片白云,一轮红日,马疾行,她的头上又渐渐出了汗,头发又被沙漠中的热风给吹得紊乱了,脸上、身上、马背上也都沾了无数的细沙,她一直的走,疾一会,缓一会,总不休息,一天她连饭也没有用,除了成群的黄羊跟乱飞的沙鸡,及眼前忽有忽无的那由远处景物返射而来的沙漠中的幻景,路上竟达一个人也没有遇见。
到天黑时,夜色罩住了大漠,她又疲倦,又口渴,马也没有气力了,人跟马就都躺在沙上睡了,夜间幸亏没有狼来,也没有起风,天色微明之时,她牵马起来,抖了抖沙子,骑上马又往下走,又走了一天,耐饿耐渴,强挣扎著向前迈进,她的马虽然还有余力,可是她的人已不成为人了,此处是没有镜子,看不见她的容颜,但衣服的脏污,她生平也没有受过这苦,马蹄下的铁掌已经磨尽,这驰骆草原,万马中的魁首,如今竟成了一匹瘸马,幸亏走到这里就快出了沙漠,路旁渐渐看见篙草,但都是焦黄色的,被马一碰就折,拿手一捏就成粉末,对面来了一大队骆驼,春雪瓶以她嘶哑的喉音,就向前问说:“前面是甚么地方?”
对面的几个拉骆驼的人都惊诧地看著她,回手指著东边告诉她,说:“不远就是乌尔土雅台!”
雪瓶点头,这才往前走,傍晚时才到了乌尔土雅城,找了店房住了,她跟病人一样,她的马也跟死马差不多了。
这乌尔土雅台就是她的萧姨夫当差的地方,她的爹爹临离新疆时,也曾至此,绣香姨娘对她说过,但现在她到了这里可没有一个熟人,这地方也是个繁华的城市,买卖多,居住的满汉人都不少,她在店里歇宿了两夜一天,精神恢复过来了,叫店家婆给她洗了衣服,她又自己淋浴了,并用油梳光了头,她手中有金锭,买甚么办甚么都行,她就自己出去找了衣庄,买了几身不合式,也还可穿的单搭衣裳,又买了几双旗人妇女穿的子底鞋,还买了白绞,拿回来托店家婆给地做袜子,叫店伙把马牵出去钉铁掌,把双剑拿出磨剑锋,并预备了牛皮水袋,干粮及小篦子,火镰等物,在此住了几天,人马已焕然一新,付清了店账,出了屋子,她就又继续走,她这匹马上的物件虽多,但却都勒系的很紧,所以并不十分累赘。
她决定要先赴销魂岭,再赴白龙堆,可是这时忽然有一个商人模样的汉人,进到店房来打听,说:“尉犁城的春大姑娘是住在这里吗?”
她就爽直地说:“我就姓春!你找我有其么事?”
这个人却先拱手,叫了声:“小王爷!”然后就说:“我姓徐,在新疆省贩茶叶,还卖药,新疆人差不多全认识我,我现在住在南边的一家茶叶铺里,因我听说您来啦,我才冒昧地来见您。”
雪瓶就问:“谁告诉你我住在这里?”
徐客人笑了笑说:“只要在新疆住过几年的人,就是没见过您,不认识您,一瞧见了骑著马带著剑的人,也会知道不是大王爷便是小王爷。昨天又有几个拉骆驼的人来到西边,他们说多亏遇著您在沙漠里剪除了戈壁虎!打走了半截山……”
雪瓶拦住他的话,说:“你来找我有其么事?快说!我还要走呢!”
徐客人说:“差不多两个月前,在销魂岭我跟大王爷和那位韩爷住在一个店里。”
雪瓶问说:“就是那君子老店吗?”
徐客人说:“对啦!他们店门前写的是君子老店,其实那并不是店名。”
雪瓶点头说:“你进屋来说话!”
她遂就又回到自己住的那间屋内,徐客人随著进来,说:“因为我见过大王爷,如今又听人说小王爷您到此就是为找大王爷,我才不敢不来告诉您,大王爷现在的下落,我也不知道,但那夜在销魂岭……”当下徐客人找了个凳儿坐下,就慢慢地将那夜在销魂岭所见之事,详细地说了一遍,并说:“据我想第二天早晨,大王爷一定又带著姓韩的走下去了,大王爷的性情很急,我大胆说她老人家的病可真入膏盲了!”
雪瓶坐在对面的炕头,拿著新买来的一条白绸手帕,不住的擦揉眼角,徐客人叹了口气说:“那日的天气又不好,白龙堆里又刮起了大风,那位韩爷是河南人,人极老实忠厚,他从河南跟大王爷来到这里,他还不知道大王爷的姓名来历,大王爷对待他也很好……”又把那夜亲眼所见的,春大王爷发了脾气,打了姓韩的一个嘴巴,后来又拿胳臂楼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肩上,呜咽著痛哭的事……绘声绘影地说了一遍。雪瓶更觉得非常诧异,不由瞪著眼睛发了半大的呆。
末了徐客人又叹息著说:“据我想那天在白龙堆大风之中,大王爷一定是出了变故!这事情只有那位韩爷一人知晓,韩爷曾往黄羊南子刘大开的店中病倒过一个多月,跟刘大成了朋友,怕在那里还埋了个病死的弹弦子的瞎子,他把那瞎子的侄子也荐在刘大店里当伙计,他还在那里提过贼,救过这里萧千总的家眷,他在这里很出名,也交了几个朋友,这都是前些日我遇到那驿上的马夫带跑公事的烂眼三说的。我想小王爷你若打听大王爷的下落,须先找著那位韩爷,可是韩爷现在离开新疆没有,也无人晓得,不过黄羊岗子的人一定晓得,他走的时候必定还在那里住过。我给您出一个主意,您由此走,往南进白龙堆,也不必往深处去走,只要西至紫云岭东至销魂岭,这一带大概就是那日大王爷与那位韩爷所定的地方,那里也有不少的拉骆驼常来常往的人,您遇见人,就可以打听,万一当时的事有别人看见就能够告诉您,您可以省却很多的事,不然您可就得顺看孔雀河往西,得到黄羊岗子打听去了,我想韩爷既在那里住了许多日,他也许原原本本都跟刘大和烂眼三说过了,他们可不敢向别人提,您去的时候得和气一点,放出不急的样子,可别叫他们害怕,那么他们也许把知道的原原本本都告诉您!”
雪瓶的芳容此时已为愁云所罩,她只是低著头,口中连连说:“是!是!”她向来对人无此和蔼过,无此感谢过。
徐客人详细地指点了一番,就起身告辞,雪瓶送他出了屋,他回身拱拱手就走了。
这时店伙在院中牵著她的那匹漂亮的白马,专等著交给她,而雪瓶这蹿山跳涧、踏遍沙漠、踢倒半天云的两条腿,竟酸软得像是不能迈步,她的心里实在是痛,爹爹的下落虽然易于寻找了,然不祥之光已现,同时那韩铁芳,爹爹一定很喜欢他,但我一见了人家,就把人家打走,以后就是见了他,也是很难为情呀!……春雪瓶倚著窗子发了一会儿愁,忽见院中的白马,昂头,直颈,抖动著尾巴,精神十分的抖擞,它似乎是不服气,还要到大漠里走一走,恢复恢复它的名头,雪瓶便也振奋起来,就说:“走!”过去由店伙手中接过鞭子,就牵马出了店门,店家、店家婆、店县郡送她至门外,她上了马,笑著说声:“再见!”她就挥鞭离开了乌尔土雅台。
由此往南,走了不到六十里,就望见了白龙堆大模,她知道南疆最大的沙漠名叫“大戈壁”,番名“塔克拉玛干”,爹爹走过,从东到西,爹爹骑著那匹黑马连夜走,走的时候多,歇息的时候少,听说还走了一个多月,要是别人非走三四个月不行,白龙堆仅次于大戈壁,其实也小不了多少。当下她来到这里一看,只见沙岗起伏如龙,连一只黄羊都没看见,也没看见天际的幻影,地下的沙砾好像比北边那沙漠还粗,并且烟气腾腾,就像是一只里边滚著热水的大锅一般。她不由得有点害怕。勒住马分辨方向,她就想徐客人刚才告诉她的话,是:“出玉门关过销魂岭往西,只须走沙地二百余里,不必横贯整个的白龙堆。”那么爹爹跟韩铁芳当日所定的不过是这沙漠的一个犄角儿,自己现在似乎应当往东才对。
于是她就拨马向东,只沿著沙漠边缘走,这一带还有些青草,还有“蒙古包”,放著牛羊,她也不太心急,只不急不缓地走著,但沙漠吹来的干燥的风,打得她右脸很疼,她就用那块擦过泪的绸手帕,把头发跟右边的耳和腮全都包住,走了一天,她就找到了一个蒙古包去吃饭、歇宿,蒙古人以为她是个旗人的姑娘,对待她很客气,很好,次日她走的时候,蒙古人还送给她一只木碗和一条牛毛毯子,她道了谢,这两件东西带在马上既不太累赘,而且颇为有用,她又往东走去,她索性不求人了,晚间,只要有个平坦的地方,她就可以铺上毯子,躺在上边睡觉,第二天醒来,找一件换下来的衣服,拿木碗倒点口袋里的凉水,沾著就可以洗脸,粮食她也有富余,足够吃,如今已行了三天,一点甚么下落也没有寻出,她想著不再进沙漠是不行,自己是为甚么来的呢?于是先往远处找了一处索伦人与汉人合居的小村落,将牛皮袋装满了淡水,她改途直向正南,下决心地闯进了白龙堆。
进了沙漠,她行得更缓,一来是怕磨伤了马蹄,二来是她不希望逢人便打听,却愿意在这里生见著爹爹玉娇龙,她想爹爹是个奇人,她也许在沙漠里盖了房子住了家,若是恰巧被我看到了,她那时也许要躲,但我硬闯了进去,一看见小屋子,设备周全,她平日所心爱的东西,甚么花儿、草儿、珍珠呀、翠玉呀,断钢断铁的宝刀呀,一切皆有。她原来不是冯别的事,只是因为把她平时所想念的那个在远方的人找了回来了,所以她才抛了我,而要那个人,并怕我知道。但我就要对她老人家说:我并不生气,也不妒嫉,因为我已经长大成人,学会了拳、剑、骑马、泅水,及夜行的工夫,我可以自己去生活,以后只要常来这里看她老人家就行……
春雪瓶就作梦一般地这样想,四周的景象也真似梦境,她几乎将这无数的每一个沙岗全都察看过了,别说小屋子,连一具枯骨也无。驼铃之声一点也听不见,人更是没有,只有天空盘旋著翅若车轮的恶雕,三只、四只、五只,到傍晚时,红霞满天,遍地沙子被夕阳照得发紫,远处有一群灰黄色的野物飞跑过去,比黄羊肥,好像是一群狼,她突然想:莫非那日我爹爹因病羁留在此地,被狼给咬死了?吃了?所以才找不著,姓韩的那天是幸而得免?当下她就怒火倍生,装好了弩箭,向前走去,但是,马却畏缩著不肯向前,一会儿一群狼已经跑过去了,不见踪影了。
春雪瓶就连声呼叫著:“爹爹!爹爹!龙锦春!龙娇玉!玉娇龙!……”她发怒地催著马,随走随叫,仰望著锦绣长空,俯视著茫茫的大地,她不禁放声大哭,渐渐天色昏暗。她颓然地下马,就趴在地下痛哭,马也就在她的身旁倒下,相伴著睡眠,夜中她被风吹醒,一惊,翻身起来胳臂碰著马身旁的宝剑,当哪的一声,她疑是有其么东西,乘夜来袭,锵然一声,她抽出来一对新磨的宝剑,寒光闪著天边微茫的新月,烁烁刺目,两耳边只有飕飕的风声。只有细沙不断地向脸上击打,却没有别物。
等到天亮了,她又起来走。沙漠中本来也有道路,但她却走迷了路径,分不出东南西北了,她走了不止两天,遇见了一队骆驼,她也没向人询问她爹爹的下落,只向人问了路径,她知道往东就是销魂岭,往西就是紫云林,她想:我还是往西去吧!在这里是绝难访出我爹爹的下落,只好走一趟黄羊岗子吧!万一韩铁芳还在那里,他若能够告诉我爹爹的生死情形,我真得终身感激他。
于是,她改变了方向去走,又不知走了有多少路,忽见远远有一片绿色,她的心中就一喜,紧紧地挥鞭踏沙疾走,少时便来到了临近,这里原来是三五棵柳树,下临一池碧水,很清,晚风吹起了许多皱纹,那柳丝已微微有点黄了,夕阳所照到的这一面,竟色加黄金,拂拂地,好似她的额而被风吹乱了的发,马一来到就惊动了许多小鸟儿,吱喳的乱叫,她忘了心中的悲痛,说:“啊呀!这地方好!怎么沙漠里会有这样的好地方?”
她先将马身上的东西卸下来,放马到池边去饮水,见马喝得很高兴,并且去吃池边的绿草,她就摘下了头上蒙著的绸帕到池边去洗,又洗了洗脸跟手,擦干净了,她就坐在一棵大树之下喘了喘气,这柳树是斜生著的,风一吹,就把柳枝拂在她的脸上,她折了一条柳枝,在手中拨弄一会就扔了,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放包袱的地方,从里边取出来小蓖子,就背著风,坐在那棵大树的旁边,把辫子解开了,又将头发重梳重辫。
第八回 启亲灵泪沾三尺土 触义愤拳打半天云
万缕的乌丝随著风儿飘洒,她的头是侧著一点,目光却凝视著约二十多步之远的一片土地,那里是平平的,原来就是沙子与泥土的分界之处,她就想:这里一定就算已走出了白龙堆了!当时这里起大风时,不知爹爹也曾否在这里歇息?她心中万绪千愁,抑郁不舒,半天,才将一条辫子编完,又坐著歇息了一会,又凝视著那一片沙土的交界处,心中倒觉著很奇怪,怎么那里就是一片荒漠,而这边就是又有青草,又有柳树,又有甘泉呢?
她感觉得人生也是如此,早先随著爹爹,那时就如同这一带小小的湖边,风光美丽,而今后即使爹爹未死,她那病躯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而横在自己的面前的命运,就如一片荒冷黑暗的沙漠,没人爱怜,没人为伴,又剩下自己一人孤苦伶何,唉!……她觉得眼睛一阵发酸,便赶紧奋然站起了身,向前走了十几步,又回过身来,看见夕阳已经发紫,投向这几棵树上来的一群鸟雀,又叫了一阵,就全都不叫了,她就顿顿脚说:“走吧!索性往西去!”
于是她又牵过马来,重新备上了鞍镛,挂剑,系包袱,就上了马,顺著湖岸,挥鞭走去。绕过了这短短的湖岸,眼前的地下,可仍是积沙,她再往前行,夕阳已落,长天又跟沙漠一样的发黑了,只有淡淡的月光,像雾一般,笼置著眼前的景物。又是些时,见眼前是一片树林,黑压压地,就如排列著一群怪物似的,被风吹得潇潇作响,中间只有道一条小路,两旁都是比马远高的茂草,来到这里,雪瓶倒不禁踌躇了,将马勒住,暗想:这密林里边当然不会有人,可是猛兽毒虫,却说不定,若是冲开草去走,草里边有蛇,而且必然迷失了方向,这一夜不定走到甚么地方去呢。
她想了一想,就下了马,抽出剑来,割了一把草,就扎束了起来,成了一个草纲,于是她取出来火镰,打著了火,就将草燃著,这地方的草本已快枯黄了,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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