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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剑客无情剑(又名:风云第一刀)-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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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飞的脸也是红的,全身都是红的。
他就躺在四盆火的中间,赤着上身,只穿着条短裤。
裤子已湿透。
他仰面躺在那里,不停地流着汗,不停地喘息着。
他整个人都已虚脱。
屋角里坐着个白发苍苍的清癯老人,正在悠闲地抽着旱烟。
一缕缕轻烟从他鼻子里喷出来,他的人就好像坐在雾里。
他的确是个雾一般的人物。
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要往哪里去。
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谁!
也许他只不过是个穷愁潦倒的说书先生。
也许他就是那鬼神难测的“天机老人”!
阿飞闭着眼睛,仿佛根本没有发现有人走进来。
但无论谁走进来,第一眼就会看到他。
孙小红怔了怔,失声道:“爷爷,你老人家这是在干什么?”
孙老先生眯着眼,喷出口烟,悠然道:“我在蒸他。”
孙小红更奇怪了,瞪大眼睛道:“蒸他?他既不是馒头,又不是螃蟹,为什么要蒸他?”
阿飞现在看来的确就好像一只被蒸熟了的螃蟹。
孙老先生笑了,道:“我蒸他,因为我要将他身子里的酒蒸出来,让他清醒。”
他目光凝注着李寻欢,缓缓接着道:“我也想将他血里的勇气蒸出来,让他重新做人。”
李寻欢长揖,苦笑道:“如此说来,我倒也的确需要被蒸一蒸,只可惜我身子里的酒若完全被蒸出来,我这人只怕也就变成空的了。”
孙老先生目中闪动着笑意,道:“你身子里除了酒,难道就没有别的?”
李寻欢叹息了一声道:“也许还有一肚子的不合时宜。”
孙老先生拊掌大笑,道:“说得妙,若没有一肚子学问,怎说得出这种话来?”
他忽又顿住笑,唏嘘道:“其实我倒真想把你蒸一蒸,看看你身子里除了酒和学问外,还有什么别的?看老天究竟用些什么东西来造成你这么样一个人的。”
孙小红眨着眼,道:“然后呢?”
孙老先生道:“然后我就要将天下的人全都找来,把这些东西像填鸭似的塞到他们肚子里去。”
孙小红道:“每个人都塞一点?”
孙老先生道:“不是一点,越多越好。”
孙小红笑道:“这样说来,天下的人岂非都要变得和他一样了?”
孙老先生道:“天下的人都变得和他一样,又有什么不好?”
孙小红道:“也有点不好。”
孙老先生道:“哪点不好?”
孙小红突然垂下头,不说话了。
这祖孙两人也许是搭档说书说惯了,平时说起话来,也是一搭一档,一吹一唱,叫别人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这时,李寻欢才有机会开口。
他苦笑着,道:“前辈若要令天下人都变得和我一样,世上也许只有一种人赞成这主意。”
孙老先生道:“哪种人?”
李寻欢道:“卖酒的。”
孙老先生也笑了,道:“在我看来,世上也许只有一个人不赞成我这主意。”
孙小红忽然道:“谁?”
这个字她脱口就说了出来,说出来后,又有点后悔。
因为她已知道她爷爷说的是谁了。
孙老先生果然在瞧着她,微笑道:“就是你。”
也不知为了什么,孙小红的脸忽然红了,垂着头道:“我……我为什么不赞成?”
孙老先生笑道:“天下人若是都变得和他一样,你岂非就不知道要哪个才好?”
孙小红“嘤咛”一声扭转了身子,脸已红如炉火。
她心里是不是也有一团火?
少女们的春火?孙老先生拊掌大笑,笑过了,就又开始抽烟。
他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林仙儿这个人,也没有瞧她一眼,但却连自己烟斗的烟早就熄了都不知道。
屋子里忽然沉寂了下来,只剩下松枝在火焰中燃烧的声音。
林仙儿已走到阿飞面前。
除了阿飞外,她也没有去瞧别人一眼。
闪动着的火光映着她的脸,她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红的时候看来就像是个害羞的仙子,白的时候看来就如同幽灵。
人都有两种面目,有时美丽,有时丑陋。
只有她,无论怎么变,都是美丽的。
她若是仙子,当然是天上最美丽的仙子;她若是幽灵,也是地狱中最美丽的鬼魂。
但阿飞却像是已下定了决心,无论她怎么变,都不会再瞧她一眼。
林仙儿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到这里来,只为了要对你说两句话,听不听都随便你。”
阿飞好像根本没有在听。
可是,他的身子为什么却又已僵硬?
林仙儿缓缓接着道:“那天,我知道你很伤心,可是我却不能不那么做,因为我不愿看到你死在上官金虹手上,我只有用那种法子,上官金虹才不会杀你。”
阿飞好像还是没有在听。
可是,为什么他的拳已握紧?
林仙儿道:“今天我到这里来,既不是要求你了解,更不是要求你原谅,我自己也知道,我们的缘分已尽……”
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才接着道:“我告诉你这些话,只为了要让你心里觉得好受些,因为我一直都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至于我……”
孙小红忽然大声道:“你已说得太多了。”
林仙儿笑了笑,笑得很凄凉,慢慢道:“不错,我的确已说得太多了。”
她果然一个字都不再说,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她走得并不快,却没有回头。
阿飞还是躺在那里,连眼睛都没有张开过。
林仙儿眼看已要走出门。
李寻欢这才松了口气。
他知道林仙儿今天只要走出这道门,阿飞以后只怕就永远再也见不到她。
只要阿飞不再见到她,就已重生。
林仙儿自己当然也很明白今天只要走出这道门,就等于已走出了这世界。
她脚步虽然并没有慢下来,但目光中却已又露出了恐惧之意——屋子里虽然亮如白昼,但门外却是一片黑暗。
虽然也有星光,但星光她并没有看在眼里。
她喜欢的是令人眩目的光彩。
她喜欢赞美、阿谀、掌声,喜欢奢侈、浪费、享受,喜欢被人爱,也喜欢被人恨……
她本就是为了这些而活着的。
若没有这些,她就算还能活下去,也就如活在坟墓里。
黑暗已越来越近了。
林仙儿目中的恐惧已渐渐变为怨毒、仇恨。
这时她若有力量,她一定会将世上所有活着的人都杀死。
但就在这时,阿飞突然跳了起来,大声道:
“等一等。”
“等一等!”
谁都无法相信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能改变多少人的一生!
就在这刹那间,林仙儿已突然完全改变。
她眼睛里立刻就又充满了得意、自信、骄傲,她整个人也仿佛突然变得说不出地美丽!
她几乎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么美丽过。
“只有骄傲和自信,才是女人最好的装饰品。”
一个没有信心,没有希望的女人,就算她长得不难看,也绝不会有那种令人心动的吸引力。
这就正如在女人眼中,只要是成功的男人,就一定不会是丑陋的。
“只有事业的成功,才是男人最好的装饰品。”
林仙儿脚步已停下,还是没有回头,却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的叹息声很轻很轻,带着种说不出的幽怨凄苦之意。
看到她目中神色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她在如此得意的时候,也会发出这么凄凉的叹息。
李寻欢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知道世上绝没有任何一种音乐,任何一种声音能比她这种叹息更能打动男人的心。纵然是秋叶的凋落声,流水的哀鸣声,甚至连月下的寒琴,风中的夜笛,也绝没有她这种叹息声凄恻动人。
他只希望阿飞能瞧他一眼,听他说句话。
但阿飞现在眼中已又只剩下林仙儿一个人,耳里也只能听得到她一个人的声音。
林仙儿叹息着道:“我的话已说完了,已不能再等了。”
阿飞道:“不能等?为什么?”
林仙儿道:“因为我答应过别人,只说两句话,说完了就走的。”
阿飞道:“你想走?”
林仙儿叹道:“就算我不想走,也有人会来赶我走。”
阿飞道:“谁?谁要赶你走?”
他眼睛里忽然又有了光,有了力量,大声道:“你为什么要被人赶走?这本是你的家。”
林仙儿霍然转身,凝注着阿飞。
她目中似已有泪,因为她眼波本就柔如春水。
良久良久,她才又叹息了一声,凄然道:“现在这里还是我的家么?”
阿飞道:“当然是的,只要你愿意,这里就是你的家。”
林仙儿的脚步开始移动,仿佛忍不住要去投入阿飞怀里,但忽然间又停下脚步,垂头道:“我当然愿意,怎奈别人却不愿意。”
阿飞咬着牙,一字字道:“谁不愿意,谁就得走。”
他似已不敢触及李寻欢的目光,也不管别人对他怎么想了。
孙老先生的确将他血液里的酒蒸了出来,勇气蒸了出来,他却也将他的情感全都蒸了出来。
一个人身子最虚弱时,情感却最丰富。
阿飞的眼睛似乎再也不愿离开林仙儿,一字字接着道:“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能赶你走,只有你才能赶别人走。”
林仙儿带着泪,又带着笑,道:“我的确很想跟你单独在一起,可是,他们都是你的朋友……”
阿飞道:“不愿意做你朋友的人,也就不是我的朋友。”
林仙儿忽然燕子般投入他怀里,紧紧拥抱住他,道:“只要能再听到你说这句话,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别的我什么都不再想,无论别人对我怎么样,我也都不再放在心上。”
门,是虚掩着的。
李寻欢慢慢地走了出去,走入门外的黑暗与寒夜中。
他知道自己若再留在屋子里,已是多余的。
孙小红也跟了出来,咬着嘴唇,道:“我们难道就这样走了么?”
李寻欢什么也没有说,什么都说不出。
孙小红跺了跺脚,道:“我真没想到他竟是这么样一个人,居然还对她这样子,这种人简直……简直是忘恩负义,重色轻友!”
李寻欢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你看错他了。”
孙小红冷笑着,恨恨道:“我看错了?难道他不是这种人?”
李寻欢道:“他不是。”
孙小红道:“若不是这种人,怎么能做得出这种事?”
李寻欢黯然道:“因为……因为……”
他实因不知道该怎么说,孙老先生却替他说了下去。
孙老先生叹息着道:“他这样做,只因为他已不能自主。”
孙小红道:“为什么不能自主,又没有人用刀逼住他,用锁锁住他。”
孙老先生道:“虽然没有别人逼他,他自己却已将自己锁住。”
他叹息着接道:“其实,不只是他,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枷锁,也有自己的蒸笼。”
孙小红道:“我就没有。”
孙老先生道:“你没有,只因为你还是个孩子,还不懂!”
孙小红叫了起来,道:“我是孩子?好,就算我还是个孩子,那么他呢?”
她指着李寻欢道:“他总不是孩子了吧?难道他也有他的枷锁,他的蒸笼?”
孙老先生道:“他当然有。”
孙小红瞪着李寻欢,道:“你承认你有?”
李寻欢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承认,因为我的确有。”
孙老先生道:“他对自己什么都不在乎,就算有人辱骂了他,对不起他,他也不放在心上,别人甚至会以为他连勇气都已消失……”
李寻欢笑得更苦。
孙老先生道:“但他的朋友若是有了危险,他就会不顾一切去救他,甚至赴汤蹈火,两肋插刀也在所不辞……”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因为‘朋友’就是他的蒸笼,只有这种蒸笼,才能将他的生命之力蒸出来!将他的勇气蒸出来。”
孙小红道:“那么,龙啸云那种人难道也有蒸笼么?”
孙老先生道:“当然也有。”
孙小红道:“什么才是他的蒸笼?”
孙老先生道:“金钱、权力!”
孙小红道:“可是,他要杀李寻欢,却并不是为了金钱和权力,因为他自己也知道李寻欢是绝不会和他争权夺利的。”
孙老先生道:“他一心要杀李寻欢,只因为他心上也有副枷锁。”
孙小红道:“他的枷锁是什么?”
孙老先生瞟了李寻欢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李寻欢的脸色比夜色更黯。
孙小红忽然也明白了。
龙啸云恨李寻欢,因为他怀疑,他嫉妒!
他始终怀疑李寻欢会将所有的一切都收回去。
他嫉妒李寻欢那种伟大的人格和情感,因为他自己永远做不到。
怀疑和嫉妒,就是他的枷锁。
这种枷锁也许世上大多数人都有一副。
那么,阿飞的枷锁是什么呢?
孙老先生目光遥视着天际的星光,叹息着道:“阿飞的枷锁就和龙啸云的完全不同了……阿飞的枷锁是爱。”
孙小红道:“爱?爱也是枷锁?”
孙老先生道:“当然是,而且比别的枷锁都重得多。”
孙小红道:“但他真的那么爱林仙儿么?他爱她,是不是只因为他得不到她?”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因为这问题根本就没有人能回答。
孙小红叹了口气,凝注着李寻欢,道:“他是你的朋友,你好歹也得想个法子救救他,将他这副枷锁解脱。”
李寻欢慢慢地回过头——
窗子里的火光已暗了,小屋孤零零地矗立在西风和黑暗中,看来就像是阿飞的人一样,那么倔强,又那么寂寞。
李寻欢弯下腰,不停的咳嗽起来。
因为他知道无论谁都没法子将阿飞的枷锁解脱。
除了自己之外,谁也没法子救得了他。
◆ 《风云第一刀》 第七十五回 最慷慨的人 ◆
炉火已熄。
现在屋子里燃烧着的是另一种火。
一条修长、浑圆的腿自床沿垂下,在朦胧中看来更白得耀眼。
腿蜷曲,人颤抖。
阿飞紧张得就像是一根弓弦。
箭已在弦上,寻找着箭垛。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极度疲劳后的紧张最难令人忍受。
林仙儿当然是有经验的人。
她闪避着,推拒着,喘息着:“等一等……等一等……”
阿飞的回答不是言语,是动作。
他显然已不想再等。
林仙儿咬着唇,望着他布满红丝的眼睛。
“你……你为什么一直没有问我?”
“问什么?”
“问我是不是已经和上官金虹……”
阿飞的动作突然停住,就像是被人踢了一脚。
林仙儿盯着他:“你一直没有问,难道你不在乎?”
阿飞不停地在流汗,汗使人软弱。
林仙儿已感觉到他的软弱。
“我知道你一定在乎的,因为你爱我。”
她的声音酸楚,眼睛里却带着种残酷的笑意,就像是一只猫在看着爪下的老鼠,就像是上官金虹在看着她的时候。
阿飞的声音嘶哑:“你有没有?”
林仙儿叹息着:“一只老鼠若是落入了猫的手里,你不必问,也该知道她的结果。”
阿飞突然倒了下去,已愤怒得不能再有任何动作。
林仙儿轻抚着他的脸,仿佛已有泪将流落。
“我知道你会生气,可是我不能不说,因为我本想将这身子清清白白地交给你的,只可惜……”
她伏在阿飞胸膛上,流着泪:“我现在真后悔为什么要让你等这么久,虽然是为了你,可是我……”
阿飞忽然大叫了起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所以我一定要还你的清白。”
林仙儿黯然道:“这是永远没法子还的。”
阿飞道:“有!我有法子。”
他紧握着双手,咬着牙道:“只要杀了上官金虹,杀了玷污你的人,你就还是清白的……”
他声音忽然停顿,因为他听到窗外有人在冷笑!
一人冷笑着道:“这么样说来,你要杀的人就太多了!”
另一人冷笑道:“这条母狗身子根本就从来也没有清白的时候,只要是跟她见过面的男人,除了你之外,谁都跟她睡过觉。”
第三人笑道:“你若要将跟她睡过觉的男人全都杀死,就算每天杀八十个,杀到你胡子都白了的时候,也杀不完的。”
这屋子一共有三个窗户。
每个窗户外都有个人。
三个人说话的声音虽不同,却又有种很奇特的相同之处。
尖锐,做作,无论谁听了都想吐。
阿飞跃起,掀起被,盖住了林仙儿赤裸的身子,踢出枕头,击灭了桌上的灯,厉声道:“什么人?”
他本想冲出去,但身子跃起后,又退回,紧守在林仙儿身旁。
窗外的三个人都在大笑:“你难道还怕这母狗的身子被我们看到?”
“她早就被人看惯了,没有男人看她,她反而会觉得不舒服。”
“砰”,窗户忽然同时被撞开。
三道强烈的光柱从窗外照进来,集中在林仙儿身上。
是孔明灯的灯光。
只能看得到灯光,却看不到灯在哪里,也看不到人在哪里。
眩目的灯光亮得人眼睛都张不开。
林仙儿用手挡住了眼睛,棉被从她身上慢慢地往下滑,渐渐露出了她的脚,她的腿……
她并没有将这条被拉住的意思,她的确不怕被人看。
阿飞咬着牙,将衣服摔过去,厉声道:“穿起来!”
林仙儿眼波流转,忽然笑了,道:“为什么?你难道认为我见不得人?”
她又已几乎完全赤裸,又在媚笑。
她又同时用出了她的两种武器。
阿飞抄起张凳子,摔碎,握着了两只凳脚,厉声道:“谁敢进来,我就要他死!”
外面的三个人又笑了,这次笑声是从门外传进来的:“他居然还想要人的命。”
“就凭他现在这样子,谁的命他都休想要得了。”
“他至少还能要一个人的命——要他自己的命!”
又是“砰”的一声大裂,厚木板做成的门突然被打得粉碎。
木屑纷飞,三个人慢慢地走了进来。
三个黄衣人。
三个人头上都戴着顶竹笠,紧紧压在眉毛上,掩起了面目。
这正是“金钱帮”属下独特的标布。
第一人手上缠着根金链,链子两端,悬着个瓜大的铜锤。
第二人和第三人用的是刀剑。
鬼头刀和丧门剑。
三个人的武器都已在手,仿佛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杀人的机会。
阿飞突然镇定了下来,正如一条饥饿而愤怒的狼,忽然嗅到血腥气时,反而会镇定下来一样。
他的反应虽已慢,体力虽衰退,可是他的本能还未丧失。
他已嗅到了血腥气。
林仙儿却还在笑着,笑得更媚,道:“原来是‘风雨双流星’向松向舵主到了,失迎失迎。”
向松手里的流星不停地轻轻摇摆着,他的人却稳如泰山。
林仙儿道:“向舵主这次来,是奉了上官金虹之命来杀我的么?”
向松道:“你猜对了。”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上官金虹这么急着想要我的命。”
向松道:“用不着的人,就得死。”
林仙儿道:“你猜错了,他并不是为了这原因才想杀我。”
向松道:“哦?”
林仙儿道:“他要杀我,只不过为了怕我再去找别的男人,丢他的面子。”
向松冷冷道:“上官帮主的命令从来用不着解释,只执行。”
林仙儿瞟了阿飞一眼,道:“你们敢闯到这里来杀我,想必是认为他已不能保护我。”
向松道:“他不妨试试。”
执刀的人忽然冷笑道:“他已不必试。”
林仙儿道:“哦?”
执刀的人道:“你敢在他面前说这种话,自然也知道他已不能保护你了,既然大家都知道,又何必试?”
林仙儿又笑了,道:“不错,他的确已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也在替他难受,只不过……”
她慢慢地站起来,赤裸裸地站在灯光下,慢慢地接着道:“你认为我自己是不是还能保护自己呢?”
她胸膛骄傲地挺立,腿笔直。
她的皮肤在灯光下看来就像是奶油色的缎子。
这身材的确值得她骄傲。
阿飞的脸已因痛苦而扭曲,冷汗如豆,一粒粒滴落。
林仙儿的手在自己身上轻抚,柔声道:“你们杀了我,不会觉得可惜么?”
向松也叹了口气,缓缓道:“有些女人拿自己的身子来付账,付脂粉的账,付绸缎的账,无论对谁都从不小气,但你却不同。”
林仙儿笑道:“我当然不同。”
向松道:“你比她们更大方,你用你自己的身子付小费,甚至连替你开门的店小二,只要你高兴,你都会让他满意。”
林仙儿媚笑道:“你是不是也想问我要小费?”
她慢慢地走过去,道:“你来拿吧,我付的小费,任何人都不会嫌多的。”
向松木立。
林仙儿走到他面前,想去勾他的脖子。
向松忽然出手,捶击胸膛。
林仙儿凌空一个翻身,落在床上怔住了!
向松头上的竹笠已被打落,露出了他的脸。
一张苍白的脸,满是皱纹,没有胡子,一根胡子都没有。
林仙儿忽然大笑了起来,道:“难怪上官金虹要你们来杀我,原来你是个阴阳人——不男不女的阴阳人。”
向松冷冷地盯着她,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过了很久,他目光才转向阿飞,一字字道:“你最好出去。”
阿飞道:“出去?”
向松道:“难道你还想保护这条母狗?”
阿飞的手渐渐垂落。
向松道:“所以你最好出去,我杀她的时候,你最好莫要在旁边瞧着。”
阿飞道:“为什么?”
向松狞笑,道:“因为你若在旁边瞧着,一定会吐。”
阿飞沉默了,垂下了头。
林仙儿的笑声已停止。到了这时,她也已笑不出。
就在这时,阿飞已出手!
阿飞的本能还未消失。
他选择的确实是最好的机会。
只可惜他反应已慢,体力已衰。
金光一闪,流星般飞出。
木屑纷飞,阿飞手里的凳子脚已被击得粉碎。
向松冷笑道:“我奉命来杀她,不是杀你,我从不愿多事,所以你还活着。”
阿飞紧握着两截已被打断了的木凳脚,就像是一个快淹死的人紧握着他的最后一线希望。
但这又是个什么样的希望?
他本是杀人的人。
他杀人,别人杀他。
但现在,他已不能杀人,别人也已不屑杀他。
这表示他在别人眼中已全无价值,他是死是活,别人也不放在心上。
“一个人要爬起来很难,要跌下却很容易。”
阿飞突然想起他去救李寻欢的时候,和荆无命决斗的时候……
那时他在别人眼中,还是不可轻视的。
但现在呢?
那只不过是几天前的事,但现在想来,却已遥远得几乎无法记忆。
向松的声音似乎也已遥远:“你要留在这里也无妨,我就要你看看真正的杀人是什么样子的。”
突然一人缓缓道:“凭你也懂杀人么?你只怕还不配!”
◆ 《风云第一刀》 第七十六回 生死一线间 ◆
缓慢的语声,既无高低,也没有情感,向松是熟悉这种声音的,只有荆无命说话才是这种声音!
荆无命!
向松骇然回首果然瞧见了荆无命!
他的衣衫已破旧,神情看来也很憔悴,但他的那双眼睛——死灰色的眼睛,还是冷得像冰,足以令任何人的血凝结。
向松避开了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的手。
他的右手还是用布悬着,手的颜色已变成死灰色,就像是刚从棺材里伸出来的。
这本是只杀人的手,但现在却只能令人作呕。
向松笑了,淡淡笑道:“在下虽不懂杀人,却还能杀,荆先生虽懂得杀人,只可惜杀人并不是用嘴的,是要用手!”
荆无命的瞳孔又在收缩,盯着他,一字字道:“你看不到我的手?”
向松道:“手也有很多种,我看到的并不是杀人的手。”
荆无命道:“你认为我右手不能杀人?”
向松微笑道:“人也有很多种,有些人容易杀,有些人不容易。”
荆无命道:“你是哪一种?”
向松忽然沉下了脸,冷冷道:“你杀不死的那一种。”
他目中充满了仇恨,像是在激荆无命出手,他要找个杀荆无命的理由。
荆无命忽然笑了。
他也和上官金虹一样,笑的时候远比不笑时更残酷,更可怕。
向松竟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荆无命道:“原来你恨我?”
向松咬着牙,冷笑道:“不恨你的人只怕还很少。”
荆无命道:“你想杀我?”
向松道:“想杀你的人也不止我一个。”
荆无命道:“但你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向松道:“要杀人就得等机会,这道理你本该比谁都明白。”
荆无命道:“你认为现在机会已来了?”
向松道:“不错。”
荆无命忽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有个秘密你还不知道。”
向松忍不住问道:“什么秘密?”
荆无命死灰色的眼睛凝住着他的咽喉,缓缓道:“我右手也能杀人的,而且比左手更快!”
“快”字出口,剑已刺入了向松的咽喉!
谁也没有看到这柄剑是从哪里拔出来的,更没有瞧见剑怎么会刺入向松的咽喉。
大家只瞧见寒光一闪,鲜血已进出,只听到“格”的声音,向松的呼吸就已停顿,连眼珠子都几乎完全凸了出来。
“鬼头刀”和“丧门剑”的跟珠子也像是要凸了出来。
两个人一步步向后退,退到门口。
荆无命根本没有回头,冷冷道:“你们既已听到了我的秘密,还想走?”
寒光又一闪!
鲜血飞溅,在灯光下看来就像是一串玛瑙珠链,红得那么鲜艳,红得那么可爱!
良药苦口,毒药却往往是甜的。
世界上的事就这么奇怪——最可怕、最丑恶的东西,在某一刹那间看来,往往比什么都美丽,比什么都可爱。
所以杀人的剑光总是分外明亮,刚流出的血总是分外鲜艳。
所以有人说:“美,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感觉,只有真实才是永恒的。”
“真实”,绝不会有美。
杀人的利剑也和菜刀一样,同样是铁,问题只在你看得够不够深远,够不够透澈。
可是,也有人说:“我只要能把握住那一刹间的美就已足够,永恒的事且留待予永恒,我根本不必理会。”
就在一瞬间以前,向松还是享名武林的“风雨双流星”,还是“金钱帮”第八分舵的舵主。
但现在,他已只不过是个死人,和别的死人没什么两样。
荆无命垂着头望着他的尸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特,就像是第一次见到死人一样。
这是不是因为他直到现在才能体会到“死”的感觉?
这是不是因为一个人只有在意兴萧索时,才能体会到死的感觉?
林仙儿终于长长吐了口气。
这口气她已憋丁很久,到现在才总算吐出来。
她瞟着荆无命,似笑非笑,如诉如慕,轻轻道:“想不到你会来救我。”
荆无命没有抬头,冷冷道:“你以为我是来救你的?”
林仙儿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也许我知道你的意思。”
荆无命霍然抬起头,盯着她,道:“你知道什么?”
林仙儿道:“你来救我,只因为上官金虹要杀我。”
荆无命盯着她。
林仙儿道:“你恨他,所以只要是他想做的事,你就要破坏。”
荆无命还是盯着她。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直到现在,我才总算知道了你这个人,才知道上官飞也是你杀的。”
荆无命的眼睛忽然移开,移向掌中的剑,缓缓道:“你知道得太多了。”
林仙儿忽又笑了,道:“我也知道你绝不会杀我,因为你若杀了我,岂非正如了上官金虹的心愿?”
她甜甜地笑着,接着又道:“你非但不会杀我,而且还会带我走的,是么?”
荆无命道:“带你走?”
林仙儿道:“因为你既不能让我死在上官金虹手上,又不愿让我泄露你的秘密,所以你只有带我走。”
她声音更温柔,道:“我也心甘情愿跟着你去,无论你要到哪里,我都跟着。”
荆无命沉默了很久,忽然抬头瞧了阿飞一眼。
他仿佛直到现在才发现有阿飞这么个人存在。
阿飞却已似忘了自己的存在。
林仙儿也瞟了阿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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