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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小清新-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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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家身子不好,是可以往外说的,因为官家已经停朝多日,传太医入宫问诊了。不过宋竹的意思便是在暗示姐姐,官家病有些重,陈珚在此期间要好生伺疾,不说是否禁绝房事吧,但起码,别人是不好给他塞女人的。

    宋苓这才点了点头,改容笑道,“宫里安静就好。”

    宋竹听她话中有话,便是扬眉吩咐使女,“你们去,把院子里开的桃花摘一捧来,给大姐带回去。”

    众人一发都退了出去,宋苓看着,唇边弧度也加深了,“入宫这段时日,你倒是长进了不少。”

    “唉,毕竟是在宫里。”宋竹也有些无奈,虽然有陈珚兜着,但刚入宫那天的那个下马威,让她印象实在太深刻,纵是不喜,也得学些‘恩威并施’、‘揣度人心’的手段。若是不然,燕楼全是皇后的人,一点风吹草动都要被有心人传过去,时时刻刻都要陈珚去灭火,那日子也没法往下过。

    宋苓拍了拍她的手背,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这毕竟是在宫中,陈珚又毕竟是个养子,有些话压根都不能说出口,你说等以后就好了,那传到别人耳朵里,转眼就是大罪。“我也就是问问,其实没多大的事,刚才进来留神看着,你屋里也没有什么新面孔,我其实就放心了。”

    这是在担心圣人、太后给燕楼派些妖媚的宫女了,宋竹摇了摇头,对这点倒是很有信心,淡笑道,“七哥不是这样的人。”

    “外头也是一直都有些声音,不论是南学、宋学又或是一些有心思的勋贵,都是希望七哥能够多子多福,”宋苓又吐露了一些内情,“之前官家整顿了一次,没什么人敢说话了,这一次你小产的事,不知怎么又传到了宰辅耳中,现在两府都希望自名门中能给太子选秀,充实后宫,王师兄也不便就此多说什么。”

    “如今官家病重,他们还有心思论这个?”宋竹吃惊地问了一句。

    “官家病重了?”宋苓比她还吃惊。

    宋竹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外头并不真的知道官家的病势,甚至连两府宰执都被瞒在鼓里,她也是暗暗心惊:前几年,福宁宫里的事情眨眼间就能传到外头,现在居然连官家病势沉重的事情,外头都无一点音信。

    “也不说危急吧,只是确实有些虚了。”她婉转地说,“若非我这不巧,这回应该也要过去的。”

    太子妃都要过去打下手了,可见病势的确非同小可,宋苓顿时失去了所有谈兴,她低沉地道,“北边强敌蠢蠢欲动,朝中风云还没个结果……哎,只盼着辽国细作打听不到这个消息了。”

    “可能就是因此才瞒着外头的。”宋竹也有些担忧,这时候她不免也是庆幸自己家里人不必上阵,一面又有些担心边境的老百姓,“不过病势不险,就是老疾重犯,沉重了些,过一段时日应该也就好了。”

    在家国大事下,是否有人想给陈珚塞些美人,实在是很微不足道的事情,宋苓没有再说之前的话题,倒是和妹妹分析了一下辽国现在的局势,“……看着凶险,应该也还打不起来的,你别太担心了。”

    宋竹也猜到了姐姐的心思,知道她是怕自己月子里悬心,反过来又安慰了姐姐几句,等宋苓辞去以后,却还是难免有些介怀,靠着床头出了半日的神,直到陈珚回来,才露出笑脸,并不谈前朝的事,而是问道,“舅舅又好些了吧?”

    “好多了。”陈珚神色很是轻松,他跺了跺脚上的泥土,走近宋竹看了看她的脸色,笑道,“嗯,你也好多了,都是一日比一日要好!”

    宋竹听了,心里也是一松,微笑道,“我是早好了,就是一日比一日胖——连姐姐进来都说我胖了,你还成日睁着眼睛说瞎话,硬是和我说没有。”

    陈珚哈哈一笑,来了个抵死不认,“姐姐那是年纪大了,眼花,我反正看着就是没胖。”

    又问左右,“你们说是不是?”

    左右侍女都笑道,“正是,娘娘一点儿也没胖。”

    “我不和你们说了。”宋竹没好气地哼了几声,“京哥呢?抱来见爹吧。”

    京哥如今已经牙牙学语,见到父亲也很是亲热,扑上来就要抱,却为陈珚止住,“阿爹身上都是汗。”

    他转移目标要去抱宋竹时,宋竹忙摇手,“娘好久没洗澡,身上脏。”

    她虽然好洁,但月子里不能入水,只好每日里热水擦身,头发就没办法了,只能不洗,现在自觉蓬头垢面,连陈珚都不许给抱。

    京哥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投入乳娘怀抱中,“乳娘抱!”

    众人笑声里,侍女们摆上饭来,宋竹见陈珚没换衣入席,便奇道,“你怎么不和我一块吃?”

    “圣人让我晚上过去陪她用膳。”陈珚笑道,“你们母子俩吃吧。”

    说着,踟躇了一下,也不上来粘宋竹,“等我晚上回来洗澡了,再陪京哥玩。”

    宋竹心里微觉有异,但见陈珚笑容自然,也未曾多想,只是嘟起嘴道,“好吧,那你快去,别让姑姑久等了。”

    “快去就能快回,我知道。”陈珚哈哈一笑,又是言语间戏弄了宋竹一番,宋竹瞪了他一眼,自己忍不住也笑起来,转身对京哥道,“来,乖儿子,我们吃饭——”

    却说陈珚,才是转身出了宋竹屋子,他面上的笑意就是收敛了去,满面的肃杀之色让人看了心惊——只是下楼的脚步倒还是十分轻巧,叫房间里的人半点也查不出不对。直到走出燕楼,他才一下加快了步伐,低声问候在门口的张显,“福宁宫那里没有消息吧?”

    张显无言地摇了摇头,陈珚这才松了口气,“走,去金明殿!”
113传承
    按说晚饭时分,宫里四处也该安宁了下来;从金明殿通往宫外的角门更是该上锁了。——陈珚现在住在燕楼不假;可这里是太子居所以后,和后妃所住的地方当然要有所区分;一般说来;天色黑了以后就不能随意出入了。但今晚却不一样,角门居然没关,陈珚带着张显快步穿过了一重重的宫宇甬道,甚至有些地方还是一溜小跑;直到金明殿就在眼前;才是放缓了脚步,一边调匀呼吸,一边令张显上前通报。

    圣人当然也没有睡,张显几乎是才进殿就又折了出来对陈珚打眼色,陈珚匆匆走进殿内,随意地行了个礼。

    “娘娘,”他神色凝重,上前低声道,“消息已然确凿了……”

    圣人脸色一沉,“他们还真敢!”

    但她并未太过惊讶——陈珚知道,圣人在专事探听消息的皇城司内也是有些自己人的,这个消息可能他知道后不久,也就传到了金明殿,但圣人不说,他也就当没这回事,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低沉地道,“此事是否该和寿宁宫那边通个气?”

    他问得很妙,虽然是说该通气,但不想通气的意图已经是很明显了。圣人面沉似水,考虑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这么大的事,肯定是要说的,就是官家那里也该有个数……你确信,景王他们是真的……”

    “就是定在明晚,”陈珚低声说道,“已经买通了宫中宦者,听说是想以隔绝中外的罪名将娘和我拿下,然后……估计是要安排我自尽吧。”

    若是陈珚死了,隐瞒官家病情、隔绝中外图谋不轨的名声,大概也就全压到了陈珚头上,到那时候,人都死了,还有谁会较真?自然是勇于清君侧的景王一系得利了。虽然圣人、太后肯定是无事,但只怕从此福王府一系就要跟着倒霉。

    圣人越想越怒,眉头都立了起来,“真是岂有此理!便是因为他这份心,我当日就说了,不能在他们家里挑嗣子——这群人从根子上就是坏的。”

    她恨恨地发作了几句,这才渐渐气平,“依你之见,如今应当怎么办呢?是防患于未然,今晚就派人出去,还是守株待兔,等到明晚一举拿下,从此一劳永逸?”

    “爹服药后就昏睡过去了,今晚应该未必会醒,这会过去寿宁宫,即使是说通了也无用,更何况根本说不通。爹还在,有些事轮不到我这个做儿子的做主,”陈珚摇了摇头,语气深沉,“名不正则言不顺啊……”

    “那明早我请上姑姑,咱们三人一块过去,带上皇城司的人,和官家把事情说明白了,待官家发落?”圣人也不是寻常人,一眨眼间就拿出了一个十分合适的计划。

    “这却还不足够。”陈珚犹豫了一下,“明早,还是要把宰辅们都请到,当面对质,也算是有个见证吧。”

    圣人闻言,定睛看了陈珚几眼,心下也是有几分感慨:别看他若无其事,仿佛只是说了些很平常的话语,但这却是要把景王一系往死里整了,把宰辅们都请去做见证的话,就等于是在逼着官家拿最严厉的态度来声明立场,否则若是嘱咐了一句勿动景王性命,大臣们只怕会有些别的想法,对陈珚坐稳太子一位,也是很不利的。他这是要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孩子长大了,做父母的心里自然只有高兴的份,虽然陈珚的长大体现在了这个方面,圣人心底依然十分宽慰,这喜悦之情,多少也冲淡了她对官家病情的担忧和悲痛,她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口气,“瞒,肯定是没法永远瞒下去的,此事也该让宰辅们知道了。”

    之前官家生病时,因为只是小恙,也没有多想,后来病势转为沉重以后,他就有些多心起来了,由于陈珚才过继一年多,又是顶着争议过继进来的,恐怕现在对外宣称身子不好,会激起一些不必要的风浪,因此就暂时封锁了消息。没想到,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随着官家病势渐渐沉重,宫内果然有些人兴起了别的想法,这不是景王一系已经收到消息,并且打算有所行动了。

    虽然国朝也有过烛影斧声的争议,但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自从陈珚把凯旋归来的王奉宁安□□御林军以后,他在宫中就是安心了许多,就连圣人都没有太过忧虑,母子两人定下主意,圣人又问道,“三娘可知道内情么?”

    陈珚摇头道,“小月子还没坐满一个月呢,不让她劳神了,她连爹病重了都不知道。”

    对于这个太子妃,圣人也是没脾气了,陈珚说的都是实话,她难道会不知道?燕楼内外,可全都是她的耳目。会多问这一句,就是在提醒陈珚,有些事也是应该让太子妃知道的,起码小产也不需要坐这么久的月子吧,就算不告诉她景王的事,也该让她出来伺候官家、熬汤煮药才对。

    该怪三娘吗?可三娘什么都不知道啊,要怪,大概也就只能怪陈珚对她实在是太过宠爱了。这还好三娘是个和气的性子,平日也简朴,不然,岂不是什么毛病都要被陈珚惯出来了?

    见七哥若无其事的样子,圣人也懒得再继续计较下去了——这小子装傻充愣的功夫实在是太强了,既然下定决心要装傻到底,她难道还真的撕破脸皮?

    她没好气地道,“也好,那就别让她操心了,月子里呢,还是少劳神的好——那你也快回去了,待久了,只怕她要瞧出不对了。”

    陈珚见圣人不再继续追究,也是松了口气——如圣人所料,他之所以让宋竹坐双月子,就是想让宋竹免去这一番折腾。首先,流产也是产,产后劳神忧心对身子有损,其次,虽然十分不舍悲痛,但陈珚看来,官家的日子已经不长久了,流产以后本来就是要好生调养的,若是还要出面披麻戴孝,伤损了身子,却又是何必?陈珚宁可自己多尽几分孝,把宋竹的份代了,也不想让她落下什么病根。

    他也知道这想法上不得台面,因此绝不能和圣人分辨什么,只好装傻到底,现在圣人不再追问,他自然是松了口气,虽然觉得有些愧疚,但在心底也是安慰自己,“至诚至性嘛,又不是一定要出席那些折腾人的丧礼礼仪,才算是尽孝,她不去熬药,姨丈也不会就没药吃了。”

    之前匆匆而来,是因为事态紧急,现在议定了对策以后,陈珚也就不那么着急回去了,一路缓缓踱回燕楼,路上把全盘事项都想了通透,思及官家的病情,又是不禁十分怅惘,眼看燕楼在望,方才是收敛了神色,换出一副轻松的笑意,轻快地走上楼梯,先是梳洗了一番,才进屋去探望宋竹。

    说起来,宋竹也做了一个月的月子了,刚流产时面上的苍白,早已经化为了红润,她正叉着腰站在地上,无奈地看着京哥跑来跑去,见到陈珚进来,便对他自然而然露出一笑,和声道,“在姑姑那里吃饱了没有呀?”

    陈珚虽然知道宋竹好看,但从来没有被她的美色迷惑过,这也有个好处,那就是宋竹圆润了些许,他也没有觉得她失了美色,当宋竹对他展颜一笑时,一如既往,陈珚便觉得心灵里的尘埃都被洗刷殆尽,仿佛所有疲倦、悲伤、烦躁、忧虑,都在宋竹的这一笑里怡然消解,在这心旷神怡这种,忽然又有种恐慌一闪即逝:即将失去官家,他虽然悲痛,但却也是做好了准备,还算能平静面对。若是……若是他失去了宋竹的话……

    他微微摇了摇头,不敢再往下想了,见宋竹好奇地望着自己,便遮掩着道,“姑姑叫我去就是问一问你的事,我光顾着伺候她用饭,自己倒没吃什么。”

    宋竹便让人端上饭菜来,自己坐在桌边陪着陈珚,笑盈盈地为他布菜、舀汤,口中慢慢地说着今日宋大姐进来和她聊的家里琐事,陈珚似听非听,低头吃了几口饭,觉得宋竹在看自己,便抬起头来。

    宋竹手里已经停了下来,一手撑在腮边,就是这样温柔地望着他,见他抬起头,便对他嫣然一笑,多少深情与满足,都在这一笑之中。

    陈珚只觉得心里塞得满满当当的,似乎有一种情绪都要满溢出来,他咽下口中的饭菜,也对她深深一笑,伸手过去要摸宋竹的手时,却又被她拍开了。“好生吃饭吧,别动手动脚了。”

    陈珚嗯了一声,低下头去吃菜,宋竹又给他夹了一块炙鹅肉,“这个做得好吃,我也偷吃一块。”

    陈珚口中笑道,“那你岂不是又胖了些?”

    也不知为何,他心里忽然想道,“为了她,我便是死了也甘心的——不,为了她,我却是万万不能死,她活着一日,我也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照顾着她,不让她有一点点烦忧。”

    他本来对于明日的事,还有些担忧,此时这担忧却全化作了豪情,已经是暗暗下了决心,明日一定要把对皇位的所有威胁都一举消灭,绝不再心软放过,他也一定要登上皇位,好好地将宋竹和京哥护得周全。

    起了这个念头,用完晚饭以后,陈珚便回了自己暂住的屋里,扬手叫了张显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话。这才自己收拾收拾,睡了下去,第二日早上起来,先到金明殿,和皇后一起去寿宁宫请了太后,一大家子人都到了福宁宫里,去探望病重的官家。
114平叛
    “也是该把相公们都请来吩咐一番了,官家。”

    太后亲临探视;官家自然不能怠慢;虽然还是昏昏沉沉的;无法半坐起身,但也让人加了一个迎枕垫在背后,挣扎着给太后施了一礼;方才重又躺下,听见太后的劝诫,也是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孩儿也是想着;这几日,该让相公们进来值宿了。”

    这等于是承认自己的病情已经恶化到了不能掉以轻心的地步;坐在一边的圣人,眼圈顿时红了,就连在门外廊下看人熬药的陈珚,听了都是心里酸涩沉重:官家这病,几年来一直是反反复复,大家一开始都没有太看重,没料到这一次真的就有些救不回来的样子,说实话,若非有要护着妻儿这个念头,陈珚心里对登上帝位都还是排斥反感居多,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心虚。现在官家自己认了病情危急,要请宰执们前来商议值宿,他也并没有计划顺利的欣喜感,心里反而越加不是滋味,只是一直念着宋竹、京哥和福王、王妃等人,方才是勉强镇定了下来,调匀呼吸,只等着接下来的会面。

    想来官家连续十几日缺朝,各项日常政事都是由宰执商议自决,奏章送进大内,只有一个准奏——这态势也是让宰辅们十分忧心,因此不过是半个时辰不到,前去政事堂和枢密院的黄门就把两府的所有宰执都带进了福宁宫。陈珚环顾一圈,并未见到王枢密,心中先是微微一沉,后又反而有些宽慰,暗想道:“不来也好,倒是清白些。”

    倒是官家,半抬起身子应了宰执们的问候,眉头就是微微一皱,有些乏力地道,“王枢密副使呢?怎么不见。”

    “官家,王枢密副使肚腹有疾,已经病了两日了。”圣人在屏风后回道,“吾和太子知道后,也命御医前去诊治,又送了些药材。”

    这件事陈珚都不知道,他不由暗暗心惊:自己在姨姨跟前,到底还是嫩了点。

    “那便罢了。”官家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疲倦地道,“这几日朝中可有大事?”

    “朝中无大事,官家请放心。”由如今资历最老的首辅于相公出面作答。

    “那便好。”刚才的问答中,官家也说了自己如今的病情,众人其实都知道今日进来是为了什么的,官家也就不再拖延,“我有恙,日后朝政就托付给太子了,先生们回去拟好文书罢。”

    太子监国,是最自然的事,众宰辅都没有太多表情,于相公在椅子上欠了欠身,“臣请设值宿之法,以备缓急。”

    “应该的……”官家乏力地长出了一口气,自嘲地笑道,“这几日不见人,只怕外头已经有了许多不中听的话罢……”

    他咳嗽了几声,看来还要往下说什么时,屋外忽然有人求进——众相公一看是个黄门,脸色先就沉了下来。

    陈珚心头却是一阵狂跳——这个人,自然是他和圣人早就安排好的。

    “什么事啊。”官家也有几分不悦,但仍是和颜悦色地说。

    “回官家,是皇城司送来的急报。”那黄门清脆地说,“皇城司王使者眼下衣衫不净不能面圣,便嘱咐小人送来。”

    他双膝往前一跪,把一封红漆书信呈了上来。

    官家显然已经无法自己拆看了,便低声道,“七哥……”

    陈珚上前一步,打开信函,令自己生动地表现出脸色大变的样子,而后上前几步,附耳在官家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

    他声音放得很低,官家是病人,自然听得不清楚,“你大点声。”

    陈珚便略微放大了声音,“信中言道,景王府有人联络宫中宦官,今夜欲要进宫作乱。”

    能让病人听见的声音,自然是有些大的,屋内众宰执哪个听得不清楚?都是纷纷面色大变,就连屏风后的圣人、太后都是出声询问,“七哥说的是什么?”

    进宫作乱,这等于是谋逆了,自然是惊天的大罪,也怨不得众人都如此紧张,陈珚轻轻咳嗽了一声,做出不知所措的样子,仿佛因为自己犯了错,有些心虚,只能看着官家,等着他的发落。

    “此事——可不能乱说啊。”就是官家,也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半直起了身子,陈珚忙和宫女一道上前扶着,让他坐了起来。

    “王使者也道,兹事体大,不可轻信,不过,此事已有多名耳目传来消息,因此……”那黄门也是颇为无辜地看了陈珚一眼,仿佛这并不是他的错一般,“以谨慎起见,还是回报给官家知晓。”

    “谋反大事,不可不慎。”于相公立刻插嘴表态,“官家,请立刻下诏让景王进宫回话!”

    他一心为公,可挡不住这是天家家事,景王是天子亲弟,两人感情一向也还不错,别的宰辅没有谁出来附和,倒是让气氛一下僵在了那里。

    官家病得有些迷糊了,他没有搭理于相公,而是自言自语。“进宫作乱,这是想做什么呢……”

    那黄门便机灵地道,“回官家——小人听王使者说到了‘兄终弟及’几个字。”

    其实现在人人心里都想着这四个字,只是没有谁和他一般大胆而已,按说,宦者是不能议论国家大事的,不过现在,几个相公宰辅,一下全成了聋子、哑巴,便是于相公,眼看没人附和,也是悟到了什么一般,脸色一沉,不再出声。

    “兄终弟及……”官家低低地说了一声,便又咳嗽了起来——他的咳嗽声变得更加粗哑了。“嘿嘿,兄终弟及……”

    屏风后,太后哼了一声,冷冷地道,“这孽子,竟然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官家,还不速派人去景王府查证一番?”

    从她的声音里,可以听得出来,太后也是怒意勃发,很显然事先和景王并没有半点勾连。

    陈珚暗暗松了口气:挑在这时挑明此事,是他和圣人商议的结果,在宰辅和太后互相辖制的情况下,就算太后想要为景王求情,又或者宰辅们有人对陈珚的太子位置不满,但当着彼此的面,以及当着陈珚和圣人的面都难以提出。——太后可能支持他陈珚做太子,但不支持重惩景王,而大臣们基于犯上作乱者必须被重惩的常识肯定要主张把景王打死,但未必支持陈珚做太子,很可能认为景王的悖逆之举正是被他的上位刺激出来的。所以这两方撞在一起,大臣们顾忌太后和圣人,太后又顾忌大臣们,倒是谁都不好说什么了。

    从太后的表态来看,即使对景王还有些母子间的情分,但毕竟不是亲生,终究是理智地做出了选择。陈珚心中也是一松:打蛇不死,必受其害。他就怕景王事先被捕以后,把事情全推到旁人头上,这样自己仅是获轻罪,若是如此,那么日后他活在那里,对陈珚来说总是心里的一根刺,而若是刻薄待之,又要怕朝野间的清议。今日太后都这般表态了,那么景王起码也要落个削爵流放的下场,当然,更好的那还是……

    正是如此思忖,耳中已听得官家低沉地道,“他要入宫作乱,总是要亲自带人来的吧?若不然,就是作得乱了,又该怎么进门来呢?可别说这几班御林军里也都是他的人了。”

    因为每日早上在早朝前,御林军都是要换班的,所以若非在两班人里都有许多内应,否则景王不可能今夜派人进来作乱,第二天再如常进宫宣布兄终弟及。只能是今夜亲自带人进来,把该杀的人杀了,该控制的人控制起来,再下一道诏书立自己为皇太弟,若是在宰辅中有同谋的话,届时众人一认诏书,官家便可以病死了。他则顺理成章地登基为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有人都猜得到了。

    陈珚都没想到,官家的思路居然还这么清晰,他暗自有些惊奇,不过这和他的想法是不谋而合,因道,“爹爹意思是,按兵不动,观贼自现?”

    “嗯,就说我病情危急,宰辅们今夜都要值宿——从现在起,福宁宫许进不许出,除了你——”

    “小的张胜给官家叩头。”那黄门机灵地跪了下来。

    “除了他和太子能出去传信以外,别人都留在宫里陪我吧。”官家疲惫地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太子……”

    陈珚按下了起伏的心情,跪下。身道,“儿子明白。”

    他站起身环视室内一周,眼神格外盯在于相公脸上看了一会,方才是无声地出了一口气,大踏步地走出了屋子。

    #

    “奇怪,怎么七哥今日一去就是一日,到了晚上还没有回来?”

    宋竹打了个呵欠,把京哥抱到床榻上,让他自己甩着拨浪鼓,一边漫不经意地和乳娘说了这么一句。

    “听说早上去了福宁宫便没有出来。”乳娘道,“也许是被官家留住了。”

    宋竹听说陈珚在福宁宫,就没有多问,“也是,我听他说今日起也许就会让他监国了,那也许是得回来晚点——可也要回来报个信啊,早知道他不回来,我除了偷洗澡以外,还能偷偷洗个头呢!”

    她很是心动,想要乘着陈珚晚归,再洗个头,终究因为不方便晾干而放弃,只好继续和儿子保持距离,只是拿过拨浪鼓来,隔远逗弄着他,玩了一会,困意上来了,居然也就这么伏在枕头上睡了过去。

    在安静的燕楼往外,不过是数百步的距离,便是另一个世界。陈珚若无其事地把长剑从一个人的身体里抽了出来,将剑身在那人抽搐的尸体上来回擦拭了两下,淡淡地对王奉宁说道,“还好是一剑封喉——这里距离燕楼太近了,若是让他叫出来,岂非吵到太子妃安眠?”

    王奉宁微微一笑,拱手道,“殿下神勇,属下佩服。”

    陈珚用剑尖挑开蒙面黑布,眼神微微一凝,又将景王面上的黑布撂下来遮好。“奉宁你这就是在笑话我了,我可没杀过几个人,和你这样沙场历练出来的武将如何相比?”

    他拍了拍王奉宁的肩膀,“才杀几个,我手已经酸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我且先回燕楼等着你的好消息——若是见到景王,务必生擒,这是太后懿旨。”

    王奉宁把守宫闱,自然是见过景王的,但依然答得不动声色,“谨遵太后懿旨。”

    两人相视一笑,在士兵护卫之下,转身顺着宫墙,一左一右,分为两路各自离去。

    陈珚走了几步,看王奉宁去远了,便忙又问张显,“我身上没血味吧?一会被三娘闻出来就不好了——总算时辰还早,她应该没起多少疑心!”

    张显多少有些埋怨,“您就不该以身犯险……”

    陈珚嘿嘿一笑,只说了一句,“谁让奉宁太威风呢?输人不输阵嘛……”

    两人边走边说,眼看快到燕楼,陈珚忙嗅了嗅衣领,觉得的确没有血味,方才继续说道,“总不能让三娘日后听说今夜故事,觉得我不如奉宁师兄勇武!”
115登基
    宋竹真正听说此事的时候,一点也没觉得陈珚勇武;反而觉得他十分不可理喻。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人家那是要谋反呢,早就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你不在福宁宫里守着;反而挎着刀出去转悠,你是嫌弃别人找不到你么?”想到陈珚居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干了这样的蠢事;宋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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