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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手姻缘 布衣祺-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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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瞳儿,”他似唤又叹,话语低沉,幽幽地道,“你和姑姑当年,简直一模一样。”

  他的话像是沾落衣襟的花,短暂迂回,复又轻轻飘下。

  “当年姑姑离家,我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她同往常一样,带着我在樱花林里玩。花林里有架秋千,我最喜欢,姑姑也喜欢。那天花落得极盛,雨一般,姑姑临走前,蹲□,抚着我的头,笑着对我说,易儿不要忘了姑姑,好不好。”

  易卿阳看向沈墨瞳,柔声道,“过去这么多年,我却一直都记得姑姑那时的笑,柔软清透,……,美极了。”

  沈墨瞳沉默半晌,柔柔地一笑,只轻声道,“母丧时我尚年幼,已经,不记得了。”

  她的笑颜太明亮干净了,与那有着淡淡忧伤的低婉私语丝毫不搭调。易卿阳一怔,不远处已传来陆小悄清脆快活的笑声。

  微风拂面,花谢如雨。陆小悄正迎着纷纷扬扬的落花,翩翩起舞。

  一边舞,一边笑,一面飞旋,一头瀑布般的长发泼散开,像个飘然飞逸的精灵。

  沈墨瞳看着她快乐的样子,眼底的笑意,不由渐满渐浓。陆小悄一个飞旋,兜了一袖子的落花,唤着“沈姐姐”,欢快地跑了过来!

  扬了那两个人一头一脸的花,陆小悄飞也似的冲在沈墨瞳和易卿阳中间,她抱着沈墨瞳欢笑着,拉了沈墨瞳的手跳着绕着,然后又一阵风似的,冲向了另一颗樱花树。

  她仰面,张臂,飞旋,曼舞。易卿阳望着那身影,轻声道,“墨瞳儿,可曾这般欢喜过吗?”

  沈墨瞳的眼圈不自觉便有些酸涩,她望着陆小悄,笑着,也没说话。

  易卿阳道,“叶修虽然美姿仪,盛名天下,但他命短寿夭,着实配不上你。墨瞳儿不必为此灰心自苦,为兄的……”

  他话未说完,沈墨瞳扬声对陆小悄道,“小悄,你再贪玩,易公子那千金难购的美人骨,可就归我一个人了。”

  陆小悄“哎呦”一声,收了舞步,一溜烟地跑回来,嘿嘿赔笑着。她的脸蛋红扑扑的,眉目间流转着光,小鼻子尖上沁满了细细的汗珠,沈墨瞳拿出帕子为她细细擦了,她挽着沈墨瞳意犹未尽地道,“沈姐姐,这花树委实漂亮,你回头和我哥说,在咱们问心阁也种上几百株,好不好?”

  易卿阳含笑道,“凭陆姑娘这么受宠,种几棵树,还要你沈姐姐去央吗?”

  陆小悄道,“我和沈姐姐哪能一样,我要提,叶大哥定训斥我贪玩,沈姐姐提,嘿嘿,那才叫情趣,我叶大哥巴不得一口答应!”

  众人笑语着向前走,在一个小亭子里停下。桌椅茶具一应俱全,一个白衣的少女,见了易卿阳,躬身行礼,引众人入座,稍后,六名妙龄的青衣女子,捧着点心鱼贯而入,摆置桌上,躬身后退着退下。

  那引客入座的白衣少女,已于一旁端身跪坐,手执沸汤,注水洗盏,泡茶分饮,一系列动作直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陆小悄看得有点目瞪口呆,待那白衣少女上完茶,跪坐一旁尚未退下之时,陆小悄色心大起,一下子凑到那白衣少女身前,小动物一般嗅了嗅,一双眼睛亮灼灼地直盯着那少女的脸庞上去。

  她的手,摸上了人家的肌肤,啧啧艳羡道,“哎呀姐姐,你长得好漂亮!你的皮肤好好!”

  白衣少女轻微地躲闪,她却大惊小怪地上下其手,不停摩挲着,兴高采烈地往人家身上直讨好,“你身上好香啊!好姐姐,你快告诉我,你平日吃什么用什么,皮肤能这么好,这么香!姐姐,好姐姐,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姐姐啦,你快告诉我其中秘诀吧,好姐姐!”

  易卿阳朝那白衣少女使了个眼色,少女忙施礼告退,陆小悄望着其背影,犹自怏怏,坐下来对易卿阳道,“易哥哥,刚才那姐姐是你的姬妾么?你可真有福气,整日介有这么漂亮的美人陪伴。”

  易卿阳一笑,说道,“陆姑娘先尝尝这美人骨吧,等回头喝了茶,你再向晓芸请教一下美容养颜的办法。”

  陆小悄嘿嘿一笑,低头打开茶盏一看,只见茶汤清浅,上面飘着三两朵小花,娇紫嫩黄,栩栩如生。

  她敛首,观其色,低眉,闻其香,入口,尝其鲜,下喉,验其醇,闭目,品其悠。

  陆小悄若是优雅起来,自有其娴熟到骨子里的从容优雅。这一番动作下来,她的眉目之间,已如同浸润过了空山云雨,静润空明。

  天下间这等女子,静如处子,动若脱兔,在清雅从容与精灵邪肆之间,收放自如转化无迹。易卿阳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寻味。

  陆小悄复细细地呷了一口,清姿皎洁地端着茶,一本正经地品评,“易哥哥,这美人骨,入口清冽鲜醇,唇齿留香,远而愈浓;而五脏如沐暖阳,久而舒畅。如此钟灵毓秀,怪不得独步天下,千金难求。”

  易卿阳道,“得陆姑娘赞赏,在下不胜荣幸。”

  陆小悄挑眉笑语道,“不过,这名字不大好。”

  易卿阳“哦?”了一声,陆小悄道,“风骨美人,本该温香暖玉,巧笑嫣然,如今却拆骨炖汤,浇之以沸水,熬之以时辰,喝上一口,无异于茹毛饮血扒骨吃肉,怎么想,怎么都大煞风景!”

  易卿阳的嘴角猛地抽搐了几下,放下杯盏道,“那依陆姑娘所见,唤作什么?”

  陆小悄歪头想了想,说道,“小荷才露尖尖角,不好不好,那岂不是说大家喝的是淤泥水!美人凌波微步?不行不行,这岂不是说大家喝的是洗脚水!

  易卿阳端茶刚饮了一口,此时“噗”一声喷了茶,陆小悄忙着躲开,跺脚着急道,“易哥哥你该小心一点,你这一口水,不知道浪费了多少银子!”

  太阳暖洋洋地照着,那千金难买的美人骨复又端在了陆小悄的手里,她一个人于到花间日影下,坐倚着花树,轻饮,慢品,细细端详。

  易卿阳静静地望着,对沈墨瞳道,“这丫头鬼精灵,坏了别人的兴,她倒是其乐融融。”

  沈墨瞳笑着道,“小悄对饮食一向刁钻挑剔,如今这般爱不释手,定是非常心仪了。”

  易卿阳道,“那她还茹毛饮血扒骨吃肉,岂不是煞她自己的风景?”

  沈墨瞳望了眼杯中半残的美人骨,笑而不语。易卿阳把着杯沿,轻声对她道,“我知道墨瞳儿,对为兄的有很多误会。上次,我不是要杀你的,你在宫中凶险,即便没有叶修,我也已派人保护接应。”

  沈墨瞳淡淡一笑,头也没抬,只轻声道,“杀父之仇,灭门之恨,墨瞳儿不敢忘。”

  易卿阳一时无言。半晌,他轻声道,“那不是,我的意思。”

  沈墨瞳没说话。

  易卿阳道,“你以为叶修便真心对你么?以他搜集情报线索的本事,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他不知晓么?”

  沈墨瞳的脸白了白。粉淡的花瓣落在青砖地上,被风卷起,又吹散。她对易卿阳凝眸一笑,一时青眸笑影,熠熠生辉。

  易卿阳刹那眩惑,哑有笑疾,便是这般静,笑得这么温灿甜美吗?

  知她不尽信,易卿阳苦笑着低声道,“皇上要杀他,他左右活不过去,……,你自己当心些,我到时会去接应你。”

  偏巧这时,陆小悄跑过来,指着不远处一枝开得极盛的大红花朵,摇着易卿阳的肩头娇脆地讨要,“易哥哥,那花开的好,哥哥便割爱,送我一枝,好么?”

  第二十二章 花之劫 。。。

  她们回去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叶修正半靠在花园的藤床上看书,身旁的茶正冒着热气。

  陆小悄开开心心地偎在他身旁,仰着头,落日的余辉映着她清莹明亮的眼睛,她眼底慧黠的贼光,便也一片粲然。

  “叶大哥,今日我遇到易卿阳,还喝了他地地道道的美人骨!”

  叶修融融笑着,语似随意,“哦,那小悄记住了么?”

  陆小悄道,“记住了!那杯茶我品了好半天,任凭再微妙的一点味道,都牢牢记在我的舌头上了!”

  叶修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陆小悄抱着他的胳膊贴上去,软着声道,“哥,今天我们看的那樱花树好漂亮,落英缤纷,美极了,沈姐姐可喜欢了!回头我们在问心阁也种上几百棵吧,再做上几架秋千,漫天飞花,你和沈姐姐,神仙一般挽着手,在里面散步玩耍,好不好?”

  叶修笑问道,“是谁想在里面散步玩耍啊,嗯?”

  陆小悄做娇羞状,乖顺地道,“我也想,沾沾哥哥嫂嫂的光嘛!”

  叶修道,“小悄马上便及笄了,女大不中留,还不等樱花树长大开花,便不知道嫁到哪里去了,小悄与其求我,不如去求你未来的夫君吧!”

  陆小悄的脸顿时红了,甩了叶修的胳膊嗔道,“叶大哥你再说!”

  叶修笑着道,“要不这样吧,反正我和你二哥也都舍不得你,你便在问心阁寻个人嫁了,我定然,让人遍山种满了樱花树。”

  陆小悄“哼”一声跳起来,半羞半怒地道,“嫂嫂!你看我哥!”说完也不待沈墨瞳说话,一溜烟跑得不见了。

  叶修脸上的笑,如春云般冉冉地散开,揉进夕阳的光影里,只剩下一脸冰雪般莹洁的闲适温柔。

  “墨瞳儿,”他目光望过来,嘴角上是比方才更柔更含情的笑影,说道,“那樱花树,果真很美么?”

  两人近在咫尺,他这一笑语一回眸,沈墨瞳却倏而觉得,仿似有什么东西,水光荡漾般,软而潋滟地直侵入她的心底,瞬息之间,竟震荡出几分缭乱和痛楚来。

  她怎么会不懂。叶修不可能知晓那夜灭门之事而袖手旁观。无论是为了得到她,还是为了助燕王,他都不可能那么做。

  可为何,明明她自己也根本不相信的事,易卿阳说出来,她却悚然心惊,彻骨疼痛呢?

  许是,这些天来,这个虽半死,但是却极是清俊温柔的男人,点点滴滴,日常琐碎,如幼芽细嫩的根须,生长进她的心里?

  这才是,最透骨,彻心,最无助,惶恐的痛吗?

  沈墨瞳淡淡笑,回望着他,说道,“四时节气,各有风物,本也无所谓好或不好,只是人有性情,我,不钟爱樱花。”

  叶修轻轻“哦”了一声,甚是好奇地凑近了下,倾身听。沈墨瞳道,“樱花树极是高大,盛放时满树繁华,或粉或白,着实太张扬热烈了些,然后一转眼就谢了,纷纷袅袅,才成风景。”沈墨瞳明眸盈笑,缓声道,“凋谢才是风景,仿佛连开放都是多余的,更遑论其他。未长叶,先开花,想来四季的炎凉,变化,对樱花来说都做不得数,它慌慌张张开了,不计代价谢了,青春的璀璨华美,只领略一小半,便去占尽风骚,反而剩下的那一多半,没耐心管了。正如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短暂不是错,但瞬息繁华,不曾去把冷热风光皆看透,终非是,大圆满。”

  叶修的目光渐至圆融,渐渐深厚,仿似内心有股壮阔的潮汐,带着湿润汹涌的声息,由远而至,暗合心曲。他不动声色拿过身侧的茶,浅浅呷了一口,身体却不由离沈墨瞳更近了些,柔声道,“那墨瞳儿,喜欢什么花。”

  沈墨瞳道,“桂花吧,你看它在中秋开放,历经了夏热春光,不能再争风头,也不能再斗颜色,只剩下一树葳蕤,满树馨香,如此,是最好了吧。”

  叶修放下茶道,“问心阁的凤仪楼,修竹绿水,梧桐成碧,我素来在那里住,偏巧院中有棵百年的桂树,三秋桂子,十里飘香。”他微微笑着,爱意浓宠地望着她,“墨瞳儿,喜欢么?”

  沈墨瞳的心,陡然软,又骤然疼了一下,一时恍惚,便忘了答复。叶修本半倚半卧,颇有点懒散,此时缓缓地坐起来,笑语道,“墨瞳儿和小悄出去一天,可是累了?”

  沈墨瞳眼底的笑清宁明亮起来,柔声道,“没有。我们下午喝茶,也未曾奔波。”

  叶修坐起,便腾出一片地方,他伸手拉沈墨瞳过来,沈墨瞳温顺地坐过去。

  肌肤相近,呼吸可闻,叶修道,“墨瞳儿,有心事么?”

  他的言语带着磁性,低沉柔软,让人在那一瞬间仿似无惧万马千军,却唯独那份温和与关怀,无从去抗拒。

  也不知道是谁先伸出手,是谁先靠近谁,总之在花间,在夕阳下,那两个人,并肩相偎,素手相执。

  沈墨瞳倚着他的肩微笑道,“没有。”

  她的身子很软,又笑得柔柔的。叶修用下颔磨蹭着她的额头,柔声道,“那是因为见了易卿阳,所以不开心么?”

  沈墨瞳道,“也没有。”

  叶修瞬间便笑了,“难道是因为,想我吗?”

  他一出声,沈墨瞳也笑了。而且笑渐深,笑出声,越发深的往他怀里依了依。

  于是,慢慢转变了姿势。沈墨瞳半卧着偎在他的臂弯,叶修靠在椅背上,搂着她的腰。

  夕阳为他清俊的脸庞,镶了一层亮边,他的手指梳着她的长发,手感如丝般润滑。

  沈墨瞳唇边带着浅浅的笑,唤了声“相公”,叶修“嗯”了一声,缠着她的发,望着她。

  “他说,我娘最喜欢樱花林里,秋千架。”沈墨瞳的眸心掠上一层清润的水光,轻声道,“世间的公主何其多,多了亡国二字,才愈见华美哀艳,亡国的公主为奴为妾,受尽卑微,转瞬凋谢再回首其高贵,才动人心魄,惹人唏嘘。”

  叶修的手从她墨云般的秀发中滑出,抚上她的眼角,柔声地怜惜,又低沉地叹息。

  “墨瞳儿,我又何曾,不是你的樱花树。”

  一语既出,明明是那么柔,那么宠的一句话,却又转瞬间那么疼,那么让人悲恸。

  我又何曾,不是你的樱花树。

  慌慌张张地开了,不可逆转地凋谢。瞬息繁华,纵铭心彻骨,但仓促恩爱,终非心中所求,细水长流。

  只是那内心的悲恸,尚未延伸至四肢百骸,叶修温热的肉体已压过来,轻而热切地,吻上她的唇。

  仿似清凉咸涩,兀自欢浓甜美。那一吻不止舌齿交缠,还有情相诱,心相迫。方才还仿似漫天盖地的悲怆,瞬息便无声消退,内心仿佛生了团火,身体仿似照进了光,渐至生欢愉,生明亮,生温热。

  阳光普照,春暖花开,瞬息间有万千情愫,复苏蠢动。沈墨瞳于接近窒息的热吻中稍作喘歇,叶修压着她的身子,贴着她的脸在她的耳垂处轻咬低语。

  “墨瞳儿,我们来日无多,自当及时行乐。”

  是夜清幽,叶修和沈墨瞳在花园里散步,陆小悄难得的安静,没来叨扰。沈墨瞳心下奇怪,叶修笑言道,“那丫头,怕是在房里摆弄花花草草,没时间出来了。”

  沈墨瞳不解其意,叶修道,“小悄对各种味道,品之不忘,对众多原料配比的把握,更是极有天分。她是要,用各种可求的材料,复原出美人骨的芳香,滋味和口感。”

  沈墨瞳“啊”了一声,甚是惊诧。叶修笑着道,“这次她本该闭关练功,却偷偷跑出来,回去免不了要被他二哥一顿责罚,她出来时提了一大笔银子,便是想小试牛刀,连本带利挣出来,回去讨她二哥欢心减刑的,所以她再贪玩,见有钱可赚,也是一千一万个上心,不辞劳苦的。”

  沈墨瞳想起下午陆小悄那么认真地细品美人骨,遂也心下了然,但想到短短时日,制出配方复原美人骨的芳香滋味,又觉不可思议。再一想陆小悄的性子,不由莞尔道,“小悄,真那么怕洛二公子么?”

  叶修道,“小悄从跟了我,问心阁上上下下都宠着,没人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唯独她二哥,平时嘻嘻哈哈宠上天,犯了错却从不轻饶。她十岁的时候,偷闯我的暗器房,被我罚了跪,训斥了一顿,已经知错了,可被她二哥知道了,还是拎过去结结实实一顿痛打,打得生不如死,好像老鼠见了猫。如今虽大了,她二哥真要发作,她也不敢不怕。”

  沈墨瞳听到打得生不如死,好像老鼠见了猫,便笑了。叶修道,“不过小孩子倒也奇怪,她二哥那么打她,她却和她二哥最亲,把她二哥那点子放旷邪气,学了个十成十。”

  远远地望着陆小悄房里的灯光,沈墨瞳轻轻地想,青葱岁月里,有人春风化雨,有人雷霆霹雳,陆小悄,终究是个幸运的女孩子。

  这几日天气晴和,叶修身体稍稍好转,便要和沈墨瞳一起去游乐游原。承影担心叶修身体,不很同意,但劝说未果,也只有去安排准备。

  乐游原上生有玫瑰树,树下多苜蓿,风在其间,日照其花,满目光华。因不是节令,没有游人如织的盛况,却颇有点安宁和乐的悠闲舒缓。

  一二老人,七八情侣,三五孩童。叶修来的时候,日刚西斜,阳光温如醴,浓如酒,软如缠绵的锦绸。

  老人簪花,情侣私语,孩童追逐嬉戏。生活宛如在那一刻停驻回转,勾勒出悠远绵长的温情和韵味。

  风拂花影,玫瑰树开得如火如荼。两人漫步一段路,便并肩在花树下小坐,闪烁的光斑十分慷慨地,从花间明明灭灭地洒落在他们的衣上。

  空气中揉着泥土,青草和玫瑰的气息,有股特有的湿润和香甜。叶修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脸上的笑容,美若温软的阳光,仿似有遥远的追忆,又揉着对当下的满足。

  他对沈墨瞳道,“乐游原,果然好风景。”

  沈墨瞳望着那仿若绵延到天边的玫瑰树,应声道,“是,好风景。”

  京城,应该算做她的故乡。在她年幼时,曾跟着父亲来过乐游原。第一次,他们举家出行,可是娘不曾去,她当时无知,玩得很开心,从乐游原折了花,拿回家给母亲戴上。

  第二次,她哑有笑疾,成为众人纷纷瞩目取笑的对象。她对每一个人笑,却唯独没有折花,因为折花,也不知道送给谁。

  叶修对她道,“墨瞳儿想什么。”

  沈墨瞳一笑,淡淡道,“陈年往事罢了。”

  叶修靠在木椅上,微闭上眼,并没有说话。后来直过了很多年,那一刻也是花影揉碎了光斑,一身芳香,故地重游,沈墨瞳才终于懂得,他这一刻,因何而沉默。

  日光更加柔,但依旧亮。叶修牵着她的手,衣袂翩翩,即将行至玫瑰树的尽头。居高而望,京城尽揽眼底,可见梵音清唱的塔顶,可见曲江碧水,绿柳依依。

  他淡笑着停住脚步,转身折下朵玫瑰,迎着光,逆着风,十分珍重地插在沈墨瞳头上。

  唇角逸着笑影,他浅声低叹,“墨瞳儿,好美。”

  更像是一声甜人的情话,沈墨瞳当时未曾懂,也来不及去懂,他内心深处的忐忑惊恐。

  叶修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半落的光影拂过他们头顶的玫瑰树,千万亿朵花,骤然剧烈摇曳。

  他苍白的脸,微微一笑,出口的话,温柔蹊跷。

  他说,“你怕么?”

  这句话,带着暗器的风响。刀光,剑影,突然间杀气冲天。

  第二十三章 领会 。。。

  那些络绎可见的,安闲的老人,相偎的情侣,嬉戏的孩童,转瞬间成了蜂拥而至的杀招。

  一下子多出了好多人。有击杀,有抵挡。生死相搏,遮天蔽日。

  叶修猛地拉过她,跑。

  有人护在她身前,刀剑相交,然后倏而错位。她直觉得那薄而冰凉的锋芒,与她贴肤而过。

  叶修死握着她的手,往前冲。护在他前面的护卫一把利剑刺穿敌喉,“噗”的一股血,冲天而上,喷出腥甜艳丽的花。

  沈墨瞳几乎是撞着那尸体跑过去,那四散的血雾,带着温热,从她鼻息间一闪而过。

  然后她像只离弦的箭般冲跌出去,因为叶修骤然停住,而她凭着惯性向前冲,又还被叶修紧箍着腕子。

  瞬间轻盈,似乎转了半圈,然后被一个力量猛地一扯,“砰”的一声撞上了叶修的胸脯。

  孔武的臂弯揽住她的腰,待她听辨出暗器的风响,偷袭的敌手已身亡扑倒,叶修复拉着她的腕子,往前跑。

  问心阁的人被纠缠住,而漫天扑向他们的敌人,挟风带响如一涌而起追命嗜血的蝙蝠。

  叶修却陡然停步。他的面前,再没有路。

  乐游原是京城登高的胜地。而他们已逃离了繁华安全的玩赏地,如今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百十丈高,危耸的断坡。

  坡下荒芜,荆棘杂草,乱石丛生。虽不若悬崖般深不见底,但跌下去,也绝对活不过去。

  无路可以退。叶修上前一步,将沈墨瞳挡在身后,那个刹那,他很平静从容。

  呼啸的锋芒,带着蜂鸣的颤音,在空中如残酷的淬炼,蒸腾着热气,磅礴而过。

  叶修对沈墨瞳回眸而笑,淡淡地道,“墨瞳儿,跟着我死,敢么?”

  杀气至,叶修出手。但是他暗器有尽,而杀手无穷。

  有一个瞬间两相对峙。敌手望而怯步,叶修衣发皆乱,但是风轻云淡。

  只是那对峙如此短暂,一声尖利的哨响,叶修骤然将沈墨瞳狠狠掼在前方地上,沈墨瞳硬生生跌出去,然后看见如蝗如雨的暗器,袭向如同靶子一般站立的叶修。

  他后退,再后退。突然打了个趔趄,一口浓血,从他的嘴角飞快地蜿蜒溢出。

  他望着沈墨瞳,笑了一下。披着他身后万丈阳光,揉着血,对她笑。目光一如平日般,浓暖深情。

  暗器至,他向后仰闪,可是身后,没有依凭。

  叶修毫无悬念地,跌下去。

  杀手欲奋勇追杀,为首的人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沉声命令道,“全部下去寻!”

  一转眼人迹消失无影,天地间突然很干净,也很安静。

  碧天如洗,阳光已转成温红,断坡处开着丛白色的小雏菊,迎风摇曳。

  易卿阳易着容,也蒙着脸。他望着跌在地上的沈墨瞳,没有走过去扶。

  “墨瞳儿,”他唤了一声。

  沈墨瞳没说话,在地上抬起头望着他。易卿阳道,“别拗了,我带你回家。”

  他并没有动,只是接着道,“别再耍小孩脾气,当年姑姑的事,是宣王做的鬼,我九死一生活出来,就是要为南越,为姑姑讨一个公道。七姑姑她,”易卿阳顿了一下,说道,“她做了贵妃,要争的是皇储,与我们不是一路,只是如今,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你也莫再任性,姑姑的仇,为兄的一定为你报了就是。”

  易卿阳进了一步,又站住,对沈墨瞳道,“灭门的事,为兄的不得已。可你是姑姑唯一的骨血,为兄的定要护住你,你别任性,在我身边,没人敢把你怎样,你隐忍时日,终有你扬眉吐气的一天。”

  沈墨瞳只觉得仿似有把利剑穿心而过,也不觉得痛,她的相公,还对她笑来着。

  然后那把剑陡然抽出,还是未曾痛,只觉得血泉涌着流出,她的心,很空。

  她有些茫然,有点懵懂。这是,怎么了?

  面前那个人似乎在对她说话,可她听不见,她不想听。

  心血流尽,她突而无力,蓦然清醒,瞬息之间只觉得那山川天地,都一股脑凶神恶煞地,向她倒塌。

  叶修,死了。

  这个意识令她心口的疼痛打破沉睡,一下子尖锐着,叫嚣着,凶狠地喷薄,连根拔起。

  这穿心彻骨的疼痛,倏而令她猛然站起,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易卿阳骇然地望着她。

  面白如纸,青眸蒙泪。眼前的光景变得模糊,沈墨瞳出于下意识形成的习惯,挑动起嘴角,竟笑了笑。

  她在那么短的瞬间,一下子想起很多事。有母亲的衣袂,父亲的眼角,初初见面的叶修,在竹影的光圈里微笑。

  他托起她的脸,让她说话。她在噩梦中醒来,他抱她在怀里,让她别害怕。

  他说他是因为她自己而爱她。他们促膝喝粥,并肩执手,他们四目相对,缱绻温柔。

  他们的灵,与肉。

  不曾被真心爱,荒芜冷落,她可以沉潜隐忍,装疯卖傻,思量谋算,委曲求全。

  心如冰,冷似铁。所有的辜负,伤害,乃至毁灭,诛杀,这些都没有关系。

  不曾被谁真温柔欢喜地捡起,她也毫不介意,被谁随手无情地抛弃。

  只是被爱过,有过那温如美玉暖如春晖的光景,有过虽短暂,但执手相看,心有灵犀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草青了,水绿了,她再回不到,冰天雪地去。

  他说,墨瞳儿,跟着我死,敢么?

  沈墨瞳背对夕阳,轻轻一笑。在这世上,从来只有不愿,没有不敢。

  易卿阳察觉她的异常,大声喝止道,“墨瞳儿!”

  沈墨瞳神色一清,凝目望着他。易卿阳道,“你站住!要干什么!姑姑堂堂公主,为奴为妾,惨死他乡,你的整个家,被杀光烧光,踏为齑粉,你的仇人端坐高堂,荣华富贵万里江山,你便想着死吗?”

  易卿阳这说是劝导,更是呵斥。他厉声道,“你给我过来!听见没有!”

  沈墨瞳望着他,他进了一步,她退了一步。

  易卿阳停住,缓声道,“墨瞳儿,你过来,你的仇,我替你报,你别做傻事,过来。”

  沈墨瞳的脊背,突然笔直地挺起,她衬着残阳如血,落落一笑。

  她的眸子那么黑,目光那么亮。她笑得那么光华,那般秾艳,带着光亮,决绝果敢。

  易卿阳突然一声惊呼,快步冲了过去!沈墨瞳已纵身跃下,那美若夕阳的笑影,成了空,成为笑讽。

  父死母亡。正因为仇人端坐高堂,荣华富贵万里江山,所以她渺小如蝼蚁,她做不到,她杀不了。

  不同的人用浮华柔情支撑起各自的骗局要为她报仇,可没人比她自己更明白清楚,其中那冷酷血腥不堪一击的真相。

  真以为她,是个偏执受虐的傻子?为恨而死,何若为爱而亡。她所恨的,与她所爱的相比,轻如鸿毛,不值一提。

  她的相公把活的机会留给了她,可他曾问了那么一句,墨瞳儿,跟着我死,敢么?

  前四个字,是邀约,后两个字,是激将。

  沈墨瞳凌空而下坠,她闭上眼,只有风响,昭示她接近的死亡。

  然后她后背的衣服,被一只手稳稳地抓住,承影托住她,朝下面道,“先生,夫人她跳下来了。”

  沈墨瞳不知何故,转瞬间,泪如泉涌。

  追下来的杀手,已被满地诛杀。承影抱着她跃下,一进车里,马车便疾驰而去。

  承影将沈墨瞳放在一旁,便去看视叶修的伤。叶修淡弱的呼吸气若游丝,他努力半睁了眼,见沈墨瞳一头乱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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