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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千觞中心觞恭]广漠千风-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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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室的丝竹声并不为他们而停顿。
“有人约我到此处一聚,他叫欧阳少恭,不知在哪席?”
尹千觞对距他最近的一个女子如此问道。满屋子锦衣云鬓的漂亮姑娘,对他的冲击不是不大,但他很快神色如常。
“竟是瑾老板的至交欧阳先生?”那姑娘怔了怔:“他在瑾老板房里,大侠请随我来。”
尹千觞跟了上去,走到楼梯前,又听见那年长文士大声斥责。
“全是靡靡之音!不及瑾娘《秋水》一丝风骨!”
引路的姑娘脚步一顿,掩袖而笑。尹千觞立刻明白过来,原来是个自诩清高的书呆子,以为真可以在青楼谱才子佳人的佳话。
倒是年轻那个满脸通红出来打圆场:“挺好听的啊。你们继续,继续……”

只是在这一瞬间的安静中,有琴声从楼上飘出来。
起初是湖水温煦地涌动,渐渐聚百川,成沧海。
竟也是《秋水》。
而且,还是极其出色的《秋水》。
若是在平时,这琴声就被丝竹之声掩盖。只是满室寂静,琴音的精妙,便毫无保留地暴露于人前。
“是瑾娘!”又是那年长文士打破了安静:“抚琴的是瑾娘!琴声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随即,年长文士难掩满面激动之色,冲上楼去。“瑾娘又抚琴了!”
尹千觞一转念间,已经明白了花满楼瑾老板“琴随心动,心境不复”的真相,赶紧跟上去。抢在年长文士挑开最里头那间屋的帘子之前,横身侧在门口,大声嚷嚷:“让我来看看瑾老板抚琴的模样!”
“你你你!”年长文士被挡了路,满露不满,几次想推开尹千觞。无奈尹千觞的身体铁塔一般竖在门口。
琴音顿时散了,一名女子掀帘而出。
一阵风似的——尹千觞连她容貌都没看清,只听到那女子中气十足的喝骂。
“吵什么吵!老娘不弹了!”
“瑾娘啊——!!”年长文士拉长了尾音,竟是极为欣喜。
尹千觞则趁那女子怒骂年长文士的时机,一弯腰进到她房内。
果不其然,房内还有一人。
尹千觞笑了笑,斜靠着房门,压低声音,语气中有些戏谑之意。
“少恭,怎么花满楼老板的琴声跟你的一模一样?”

房里那人背对着他,用一张油纸,小心地包起小几上的暗红色长琴。
“千觞来了。”
他并未抬头看尹千觞,语气中却有种无需拘泥小节的熟络。尹千觞知道他做事极其认真,只怕这一刻什么都比不上收拾琴来得重要,只“嗯”了一声,依然斜靠在门上,打量着他。

尹千觞与欧阳少恭相识于两年前。
他还记得自己一觉醒来,头疼欲裂。好在室内飘荡着恬淡的熏香,随着他每一次吸气,疼痛便缓解了一分。
不多时,有人推门而入,屋外过于强烈的日光忽地涌进来,刺得他眼脸生痛。而那人站在背光处,脸上似是蒙着一层灰雾,让他一时看不清他的神色。
然后,那人俯下身,沉默地打量他,眼里没有半点温度。
在此之前的事,尹千觞竟无半点记忆。
或许是那时欧阳少恭的神色太冷,尹千觞察觉到此人极为危险,猛然强撑起身体,警觉地问:“你是谁?”
后来尹千觞才发现,欧阳少恭其实心地极为良善,性子也温和。他是炼丹门派青玉坛的丹芷长老,自衡山脚下捡到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自己,不顾弟子反对,带回门内悉心医治。待到尹千觞伤愈离开青玉坛,又是欧阳少恭劝他随心所欲,海阔天空。
尹千觞照着他的话去做,行走于世间,去看东海奔流、荒雪漫天。然而天广地大,尹千觞却无半点关于人世的记忆。他如初生赤子一般,茫然直面过于广袤的世界。此时,还是欧阳少恭,又以符鸟传信,却是说——当日的劝导,或许失之草率。天地苍茫,尹千觞行走世间多有艰难。若是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或是需要别的帮助,尽管去找他。
尹千觞抚着符纸,心忽然就宁静下来。当即买了笔墨,将离开青玉坛的所见所闻写下来,让符鸟带回去。
从此,尹千觞知道,天地再大,始终有个人记得他;人世再陌生,始终有个接纳他的地方。

符鸟传书的次数多了,尹千觞不禁起了再聚的心思。邀约还未传回去,又收到了欧阳少恭遣出的第二只符鸟,邀他在江都花满楼见面。

算起来,这是久别重逢。
尹千觞虽然也没刻意去想见面后该说什么,但总觉得那句随心所欲的取笑,与之后欧阳少恭的招呼,一下子消除了两年的距离。
这大概就是朋友的相处之道?
尹千觞虽然如此想,脑海中却浮现出两人第一次相见时,欧阳少恭那冰冷的面孔。正如此刻他背对着他,语气虽然亲昵,背影却有些冷淡。
欧阳少恭自己并不清楚,他有时会流露出生人勿进的气息。但尹千觞走了很多地方,已经知道再温和软善的人,也有自己的界限。他不想你踏进去,你便最好离那界限远些。
故而尹千觞换了个角度,等着欧阳少恭做完手上活计,主动来叫他。

那琴包好油纸,还要裹上绸布,放进搁了樟木片的盒子里。
欧阳少恭做完这些,才转过身来,扬起眉,唇角浮起一抹笑。
“怎么?在下不能在此处里抚琴?”
尹千觞摸着下巴,故作惊讶道。“那十年前瑾老板奏《秋水》的时候,你几岁?”
“约摸是十岁。”
“这个有趣!”尹千觞大声笑起来:“瑾老板名动天下的琴曲,谁能想到是十岁孩子所奏!不过当年你小小年纪,怎会跑来这等地方?”
“瑾娘是我一位长辈的故交。我拜入青玉坛之后,有事托她帮忙。彼时她正被客人纠缠抚琴,便要我替她奏一曲。”
欧阳少恭缓缓道来,想起了往昔的好笑之事,唇角不自觉地弯起来。
“瑾娘看似不羁,实则心细如发。奏曲时不但放下帘子,还硬要我换上丫鬟的衣裳。如此,即便事情不慎传出去,抚琴的仍是她花满楼的姑娘。”
“哈哈哈!”尹千觞想了想十岁的欧阳少恭穿着小女娃衣裳的情形,必然是冰雪可爱,干脆席地而坐,捧腹大笑。
就是在两年前,欧阳少恭尽管年届十八,仍然生得像小姑娘。刚过耳际的乌黑碎发,贴着雪白小巧的下巴,看起来柔柔弱弱。这两年他却是长开了,即使坐着也看得出个头拔高了许多,肩膀也宽阔了。剑眉杏眼薄唇,无一不俊俏,但若是再去穿女装,只怕已经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
毕竟,已经是到了及冠的年纪。尹千觞的目光在欧阳少恭发间多停留了一刻。当年欧阳少恭不知道出于什么原由未留发,如今头发倒长长了许多。可惜青玉坛没有束发的风气,及背的长发只能用丝扣松松一扣,斜系在肩头。否则要是学着世间男子,青玉簪、白银冠,想来又是另一番气度。
“当年你穿女人的衣裳难不难受?”
欧阳少恭坦荡荡地摇头:“帮朋友一个忙而已,穿女装又算得了什么?”
尹千觞又笑了,说:“你气度大。此番唤我前来,到底是何事?”

欧阳少恭闻言蹙眉,沉思半响,从袖中摸出一张符纸。
“前些日,你不是说……睡梦之中总是看到一处莫名地界?”
尹千觞凑上去一看,正是自己一月前透过符鸟传给欧阳少恭的信笺。
“原来是这事。”他一摸鼻子,语气却严肃起来。
“约摸两个月前,我总梦到一座城,大概是在地底。四下空旷寂寥,不见半丝日光。天色幽蓝,却又一条大河,自天上缓缓流过。”
欧阳少恭眉蹙得愈发紧了:“天上的大河?”
“更稀奇的是,那一座城浮空而立,分为三个区域。东面和西面遥遥相望,正北面却是一座宫殿。”
欧阳少恭眸色一深:“千觞再想一想,是否还其他细节?”
尹千觞扰了扰一头乱发。“东面和北面地界,有几座巨像,塑的是一个女人,容貌看不清了。梦中,我似是对这女人极为不喜,又似是惧怕她。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少年,戴着面具,手中一柄盘蛇法杖……”
“还有呢?”
“还有就是……梦中我感受到两方注视。一方是梦中那少年,另一方却是全无痕迹,仿佛……从天外窥探我的梦境。”
“千觞……依你所言,确实是有人窥探你的梦境。”
欧让少恭听到尹千觞梦中有女人巨像,面色凝重了几分;再听到梦中的少年手握盘蛇法杖,藏在袖中的拳,握紧又松开。
“原本,我听描述,以为是你过往记忆恢复了些,在梦中有所体现。后来又想,有哪座城市,景色如此古怪。”
尹千觞点头:“是啊。哪有河在天上飘的道理?就是你们青玉坛,也没那么玄乎!”
欧阳少恭定定注视着他:“若是有呢?”
尹千觞斩钉截铁地说:“那定然不是人间景象!”
欧阳少恭失笑,缓慢而凝重地点点头。
“如此一来,定然是有妖物侵蚀你元神,让你看到了那些。”
“咦?”尹千觞讶异了一声。
听到“妖物”二字时,他虽有些许紧张,但只用了一瞬便又将惧怕压制下去。
“因而,我便不能放任你不管。青玉坛有可以连接你我梦境的奇蛊,若是你愿意,可否让我入你梦中一探究竟?”
尹千觞沉思了半晌,叹了口气。
“这个不妥。既然我现在有妖物附身,想必情形是凶险的,怎能将你扯进来?我还是另行寻找方法。”
“我说了,你我既是朋友,又是医患,我怎能不顾你?”欧阳少恭有些许激动,伸出手,玉白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桌面。“明日随我回青玉坛,就这么定了。”
尹千觞只得苦笑,猛然间自己好端端却被告知妖物附身的不安感,随着欧阳少恭的强势淡了几分。
他摸着下巴,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不过,这事为何要在花满楼说?你若是下定决心,直接让我去青玉坛不是更方便?”
欧阳少恭便淡淡一笑:“瑾娘有天眼通,我想请她替你卜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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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之二 卜命
天眼通!
尹千觞动容。“世上果真有此等异人?”
欧阳少恭颔首。“盘古开天地以来,清浊二气流动循环,组成世间森罗万象,其运行自有规律可寻。许多生灵生来便可感知这规律,人世亦不乏直觉奇准之人。比他们更高一阶的,则是在某些特定条件下,能够直视三界众生身上背负的因果。瑾娘正是这种人。”
“所以,你要请她看我的命运?”
“我是想让瑾娘看一看你记忆何时恢复。”
“不妥。人的际遇,若是被别人看一眼就能知道,岂不是太过无趣。”
尹千觞硬梆梆地拒绝。不知为什么,听欧阳少恭一说天地的规律,他便生出了排斥。

天地的规律,即为天道。
——“天地诞生,自有其意志,顺应为道,违背则为非道。”
冥冥之中,似乎曾有谁如此说过。
而这话是如此的让他反感。

“我看不必劳烦瑾老板……”
尹千觞道,却见欧阳少恭蹙着眉打量他,半晌才叹了口气。
“我还是头一次见着有人对卜命之术毫不动心。我还思付着,明日回青玉坛,不知会遇到何种凶险。请瑾娘相看一二,我们也好早做防范。”
“那倒是……”
尹千觞语塞。明日的探梦,牵扯到的不止他一人。欧阳少恭这么说了,他又怎么好意思再拒绝。
“千觞可是觉得我强人所难?”
尹千觞笑了笑。“我是没想到少恭如此能言善道,几句话说得我改变心意。”
欧阳少恭也笑了。“千觞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以后知道了,莫要被吓跑。”

不多时,瑾娘掀帘进来,像是没看到尹千觞一般,款款坐到欧阳少恭面前。
“我把那晦气之人骂跑了!没十天半个月他不敢上门!”
言语虽泼辣,眼波却有意无意地扫着尹千觞,十足的妩媚如水。
“瑾娘,他便是我说的千觞。快将你对付客人那套收起来。”
“就是那被你所救却失去记忆的人?”
瑾娘敛去了一身媚态,认真打量起尹千觞。片刻,她面色一沉。
“尹公子,有没有说过,你看起来就是福寡之相?”
欧阳少恭面露诧异。“瑾娘,你什么时候学会了面相?”
“有些事情,无须面相之术就看得出。”瑾娘斜睨欧阳少恭一眼,朗声说道:“尹公子一进花满楼,就直奔此处,看样子是不打算在我这儿花银子。不花银子,就不知道姑娘们的好处。没在花满楼里享乐过的人,不是福寡是什么?”
欧阳少恭又好气又好笑。“我来花满楼许多次,亦是半文钱都没花过,岂不也是福寡?”
瑾娘竟一本正经地点头。“当年你初到花满楼,姑娘们看你生得聪明可爱,哪个不盼你快点出落成俊俏公子哥好做你的红颜知己?谁料想你一声不吭去当了道士!你倒云淡风轻仙风道骨了,姑娘们断了念想,从此只能对着世间庸俗男子暗自伤心!”
“是,是,都是我的错。”
欧阳少恭被这歪理说得面色一赧,认认真真朝瑾娘作揖。
尹千觞则在一旁目瞪口呆,欧阳少恭在他心中本是妙语如珠无所不能,到了瑾娘面前却跟个不成器的弟弟似的,讨不了半分好,不由大笑出声,说:“瑾老板真是妙人!”
“那是!”
瑾娘逞了回口舌之利,只觉得神清气爽,侧身看又尹千觞一眼,问道:“少恭,你要我替尹公子开天眼?”
欧阳少恭道:“劳烦瑾娘替千觞看一看最近的命数,再看看他的记忆何时可恢复。”
“这……”
瑾娘一顿,但见欧阳少恭神色极为认真,以团扇掩住嘴,将满腹的诧异咽下,点了点头;“那……尹公子请随我来。”

于是,尹千觞随着瑾娘出了卧室,去到一处更为幽静的地方。
欧阳少恭却没跟去,因而,斗室之中,只余他一人枯坐的身影。
他闭上眼,灯影跃动,在他脸上投下一层阴翳。

约摸半个时辰,瑾娘和尹千觞回来了。
瑾娘神色如常,只是看尹千觞的眼神,多了一份不易觉察的同情。
“瑾娘,千觞命数如何?”欧阳少恭问道。
瑾娘思索半刻,叹了口气。“不算很差,也说不上好。”
“此言何解?”
“尹公子本是位高权重之命,只是权势大了,责任也重。他本该一生为其所累,寡情无欲,亲子缘薄。但这命数,却有了脱轨的迹象。若尹公子的命运不能回到正轨,自可摆脱肩上重负,一生却是劳碌奔波,碌碌无为,难寻安生立命之所。恐怕这脱轨,是因尹公子失忆而致。”
瑾娘顿了顿,又道:“近日命相并无大劫难。至于他的记忆,还须有些年头才能恢复。”
欧阳少恭与尹千觞听了,皆是蹙眉沉思。
瑾娘小心翼翼探查尹千觞神色,又道:“位高权重也是活,劳碌奔波也是活。安守一隅也是活,四处浪荡也是活。活得好不好,全由心而定。”
欧阳少恭摇头,道:“话虽如此,毕竟有些……”
“可怜”二字还未说出口,尹千觞一伸胳膊,懒洋洋地说:“瑾老板说得没错。安守一隅固然有安守一隅的好处,现在这般四下流浪,也能看到寻常人不易看见的风景。少恭与瑾老板不必为我担心。”
“千觞……”
欧阳少恭闻言不由仔细去观察他神色,见尹千觞毫不回避地看着他,唇边含着一抹笑,心知这不是丧气之言,松口气。
“你能如此想,自然是好。”
瑾娘则问:“你们接下来作何打算?”
“千觞明日会随我回青玉坛,今晚劳烦瑾娘收留我们。”
“今晚要住花满楼?”尹千觞奇道:“你方才说明日回青玉坛,我还以为是因明日瑾老板才能替我卜命。既然现下已无事,为何不回去?”
“你们出得去才怪!”瑾娘嗔道:“夜已深,坊门紧闭。你们一出廿四桥,便被金吾卫逮个正着!”
“倒也是……”
尹千觞尴尬地一摸鼻子。金吾卫是夜间巡守士兵的称呼。这两年他流浪于乡野,常常忘记城市里有宵禁的规矩。
“那我们用腾翔之术……”
欧阳少恭则咳嗽一声:“廿四桥上人来人往,你要当着他们的面用腾翔之术?”
 “也不妥,要是被人看到,我们人还没飞走,就要被当成妖道处置了!”尹千觞这回反应得很快。

“那真得劳烦瑾老板了。”尹千觞一想通其中关节,只好柔声对瑾娘说道。
随后,瑾娘将两人分别安置。
瑾娘将欧阳少恭带到客房,站在门口,欲言又止。欧阳少恭察觉到瑾娘的犹疑之色,微微一笑。
“瑾娘还有话要说?”
“少恭,你今日要我替他卜命,测算的事情却简单。寻常人只需有生辰八字,我卜一卦便能测出,为何要开天眼?”
欧阳少恭面上流露一抹歉意。
“我知道,开天眼并非易事,瑾娘辛劳了。只是我捡到千觞之时,他已失去记忆,并不知晓自己的生辰八字。”
“那他的命运,对你极为重要?”
“瑾娘何出此言?”
“这些年,你虽然带了不少人来要我替他们卜命,真正需要开天眼的,却仅得这一人。我总觉得,你在这世间奔波忙,是为做一件事。你即将对他如此上心,是否他与此事有关?”
欧阳少恭滞了片刻,由衷赞道:“瑾娘好细腻的心思。他确实与此事有关,也或许,是极为重要吧。如果说……我和他,有同一个‘嫡母’……”
瑾娘瞪大眼:“怎么可能?!你们看起来,并无半分相似之处……”
欧阳少恭半眯杏眼:“自是说笑。”
瑾娘不觉得这个笑话好笑。
“我知道,你想做的事,断然不会告诉我。可是……你总是与那些命运波折的人来往,我有些担心,不知哪一天,你就被卷进他们的命数里了。”
欧阳少恭似是动容,感激地望着瑾娘。“多谢瑾娘挂心,我行事自有分寸。”

待到瑾娘离开,欧阳少恭闭上眼,思虑重重。
同一个……“嫡母”吗?
他和尹千觞,都曾被同一个神祇庇护。
如今,又都对那神祇极为厌恶。
他不会被卷入尹千觞的命运里。尹千觞命运波折,却是被他连累。
但他没有半点愧疚之情。
谁叫尹千觞是女娲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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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之三 梦境所见(上)
尹千觞又开始做梦。

那个手握盘蛇杖的少年从高处注视着昏暗的城市。石筑的屋檐下,隐约可见火把烧的迹象。
身前的石柱高耸入天,仿佛就要触到天空中缓缓流动的大河;身后是一条由光茧和咒纹组成的道路,延伸向巨大建筑的入口。
少年的目光,逐渐凝固在城市东部的巨像上。
透过面具所见的景物,全都蒙上了一层衰败的色彩。
他觉得自己并不想看那个女人的雕像,目光却挪不开。他一直凝视着她,从微垂的眼角到衣角每一个纹理。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别人主宰。
他试着挣扎,刺骨的寒意涌了上来。他眼睁睁看着黑气自脚底升起,一点一点包裹住他的身体,将他卷入了一种鲜明而熟悉的情绪中。
那样鲜明的……
鲜明的,恶意。

尹千觞挣扎着,口中是喃喃的驱赶之语,他甚至抬起了一条手臂,挥舞了三两下。
欧阳少恭端坐于床头,透过铜镜探视尹千觞梦境,听到声响,视线从女娲巨像上收回。再一看尹千觞的情形,沉思片刻,找了几枚银针,刺入尹千觞眉心。
尹千觞眉蹙得愈发紧,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四肢却动弹不得。不多时,呼吸也急促起来。
欧阳少恭弯起唇角,冷笑一声。
“巫咸大人何必苦苦挣扎?”
而后,他侧过身去。铜镜中,本是紧紧缠绕少年的黑雾有所松动。他杏眼微眯,神情专注起来。
黑雾又围绕上去,这次少年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从里到外被侵蚀彻底。

女娲……女娲在何处?
被黑雾缠成了茧蛹的少年意识模糊之际,脑中有声音反复问着这一句。
女娲,在娲皇殿里。
他艰难地转过身,踏上了咒纹和光茧组成的道路。
摇摇晃晃的,步履踉跄的,操持着不再属于自己的四肢和躯体,去往道路尽头的宫殿。
尽管……那宫殿对他来说就像一座坟墓。

天空忽而闪烁,一道流光划破夜空。
幽淡的光只闪了一瞬,又归于寂静,似是星辰坠落。
随即,他感到了温润的水汽。
他抬起手,水汽迅速从指间凝结成珠。
“雨术……?”
他喃喃自语,随即想起了一事,面色大变。
“竟然是……商羊!”

欧阳少恭赶紧从尹千觞的梦境中退出来。
“……商羊?”
他一手抓着衣襟,气息大乱,脸色苍白了几分。
“商、羊!”
“商羊”二字第一次自口中溢出时,原本是带着几分震惊与不确信,后来便染上了恨意。

盘古陨后,从清气之穴中所化的神祇有十二名,后世又称十二祖巫。商羊正是其中之一,司雨。
雨的力量若是过于强大,会引发天地洪荒。世界出于寻求平衡的天性,限制了商羊的力量。因而商羊自诞生时起,便是孩童模样,历经万年,未曾变更。
又因自身成长被限制,作为补偿,商羊拥有了一种奇特的能力,即在梦中窥见未来。
在世间的传说中,商羊所预见的未来,并无定数。他能看到许多东西,有时可以神祇的陨落,有时是天地的大变,有时也是三界生灵平淡无奇的一段时光。
一切皆因商羊本性极冷漠。他不关心自身,也从未关心他人。他只漠然地看着,精神游走于时光的洪流中。
正因为什么都不关心,所以什么都能看到。

欧阳少恭还隐约记得,上古的洪崖境,空气灼热,日光熠熠。
那时他还是一张琴,名唤凤来,女娲还未为他施展牵引命魂之术。
有一日,火神祝融取出凤来琴,信手抚琴。他感应到祝融对他的喜爱之情,幻化成人形。
祝融心悦至极,命他弹奏一曲。他缓缓拨动凤来琴弦,清悦的琴声回荡山林间,天地动容,树木随风声应和,凤鸟盘旋起舞。
曾经是……那么美好的时光。
商羊站在一颗参天古木后,静静地聆听那乐声。
当祝融发现他,邀请他一同享受琴曲之乐,商羊摇了摇头。幼童般白净而圆润的面庞上,尽是冷漠。
他抬起手,指向还未成为太子长琴的凤来琴灵,淡淡地说。
“我曾经梦见过他。”
“噢?”
祝融饶有兴致地等待商羊继续说下去。
那是太过古远的时代,一切才刚开始,一切都未经历过终结。神祇们并未发现商羊的异能,就连商羊自己,也还未明白自己梦境中的所见,意味着什么。
故而商羊思索良久,轻声说。“我梦见他成了罪人,引发了天地的……”
然后商羊睁开眼,直视着他。
金色的瞳仁灿若天星,为他稚气未脱的面容凭添一分妖冶。
——“浩劫。”

结果是一语成谶。
短暂的美好时光过去后,是漫长的痛苦挣扎。
飘零辗转,不得团栾。
别离至久,心不得安。
原来这一切,一开始就有征兆。
一切尚且未发生的时候,就有一个神祇,指着他,为日后的苦难作下注解。

往事涌现,过去的安宁烟消云散。太子长琴已随时光流逝碾落成泥,昔日像是诅咒一般,预言他命运的神祇却仍然高高在上,窥视着世间的一切。
过去的事情,他曾经想放下。即使潜入了进入了尹千觞的梦境,遥望着娲皇殿,他也不过是想进去看一眼,当初那个给予他生命的女神,如今又是何种光景。
然而,商羊所看见的是“未来”。他从“过去”的某一刻,探视着现在。
借着尹千觞的梦境,他与商羊在时间长河的两端,有所接触。
欧阳少恭无法不迁怒于商羊。他只想活下去,取回自己的半魂,活出一个毫无遗憾的圆满。然而,一想到几千年的奔波挣扎,凭着今日的梦境,被商羊所窥视。
即使商羊在“过去”,触及了“现在”的自己,他的经历仍然不会改变。
被人驱逐,视为异类,痛失所爱……
这一切一切,神祇都只在天上看着。果真是苍天不仁!

“商……羊!”
欧阳少恭喃喃地呼唤着这个名字,每念一次,恨意又浓上一分。
尹千觞的梦境,他却是无法进去了。
当他收到尹千觞的传书,察觉尹千觞开始恢复记忆,立刻想到在不惊动尹千觞的情况下探查龙渊七柄凶剑,探梦是最好的方法。以前尹千觞说梦中似有人窥视,他也只当尹千觞睡糊涂了,断然不会想到是商羊从天上窥视。
如今,他要谋算连天界都大为忌惮的焚寂剑灵,自然不敢节外生枝,哪怕商羊身处“过去”。
但接下来,又该如何行事?

欧阳少恭打量着尚在沉睡中的尹千觞,沉思良久,俯下身去,抽出扎入他眉心的银针。
“该拿你怎么办好呢?我的巫咸大人。”
唇凑到离尹千觞额头只差一分的距离,就着仿佛要亲吻上去的姿势,如此轻声呢喃。
当初留尹千觞一条性命,不过是为日后探查焚寂下落留下一线转机。
如今,尹千觞已经没用了,还有恢复记忆的趋势,若不及早处理,只怕是个麻烦。
那么,杀了他?
欧阳少恭又看了一眼尹千觞。
当初在乌蒙灵谷遇到的尹千觞,是一个极其强硬而可怕的敌人。起手之间,一个一个法阵向他们轰过来。下手狠辣,目的就是取他性命。
也是因此,欧阳少恭日后回想时,才能发现他与传闻中心性仁厚的女娲族有所不同。
而如今……
欧阳少恭伸手抚上尹千觞的面孔。
当初捡回来的白瓷般的青年,历经风霜,磨去了一身的贵气。谁还能将这个落拓的形貌与当年联系起来?
但是,还不够。欧阳少恭想。
尹千觞身为女娲族民,所受过的庇护,所有的信念,还有他们与生俱来的优越,还未被岁月尽数磨消。
他还未堕落到和自己一样一般的境地。凭什么女娲族民可以受神祇庇护,而他就要被神祇舍弃,轻贱如尘?
“千觞……还需再堕落些。”
欧阳少恭说道。略一施力,指尖从尹千觞脸上划出一道道红痕。
他决定留尹千觞一条性命。让他继续领略世间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然后他期待着尹千觞继续堕落,向着无尽的黑暗沉下去。
沉下去,沉下去。
直到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在绝望的谷底再也不能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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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之四 梦境所见(下)
时雨殿,莹莹波光的中心,水镜忽而璀璨。
幼童模样的神祇站在池水边,大殿里不见半个人影。于是他想起,今日飞廉又从人界回来,天界诸神又聚到云顶天宫,而他自己,又推了接风宴的邀请。
几千年了,神祇们对这一套乐不此彼。他们相信作为天地间最强大的个体,受到的束缚也是最重的。他们相信过于强烈的感情会引发自身的毁灭,又不愿承认自己没有动情的权利。因此他们计算着尺度,小心翼翼地为了别人喜悦愤怒或是悲伤。
这种虚伪,没有必须去看。
他想着,仰头望向天空。这里是苍穹的尽头,深黑的天幕里,象征诸神的星辰冰冷地发着光。
而他向来是诸神中最冷漠的人。

“商羊大人,您醒了?”
从远到近,一个身影逐渐清晰。一名侍女轻轻走过来,他几乎听不到她的脚步声。
“是雨华啊。”
商羊注视着他,过了一瞬才想起,她是伏羲送给他的小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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