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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霭澄空-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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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得上,你还要教我骑马!”诉今声音爽脆。
“前几日是冬至,大祀圜丘,我一直在御前侍奉皇上,累死了,现在没那个力气。”
诉今也看出载澄满脸倦意,想是多日没有休息好,也就不再提。
载澄接着说:“快过年了,事情杂乱繁多,两宫皇太后又赏了内廷行走的差,我不能常来,等开春雪化了,我再教你骑马。”
诉今点头说好,送他出门。
………【第六章 一生能见几元夕】………
同治十二年,正月
虽是过年,诉今却觉得不热闹,文锐没有年假,魏叔又一派老气横秋,天天跑胡同口跟老伯们下象棋,馥砚忙着带小丫头打扫房屋,杜慕也因春节事多,留在营里值班。
好在厂甸离家很近,厂甸庙会虽然每年只正月初一到十五半月时间,却是全北京城最负盛名的庙会,“百货云集、千门联络、图书充栋、宝玩填街”说的便是厂甸庙会。
诉今从初一开始天天去,厂甸离着琉璃厂也近,所以卖书的很多,价钱又便宜,诉今淘回不少好书。除了书,诉今还买回一个小风车,用细篾和彩纸条糊成风轮,安装在秫秸架子上,每个风轮带有白线拴好的一对小鼓腿儿,敲打着一个泥塑蒙纸面的小鼓,大风一刮,卜碌碌直响。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傍晚天微黑,文锐虽未回家,早上却已经下了禁令,不准诉今晚上自己去看灯会。她央求馥砚半天,但馥砚实在没有闲情逸致,只天天算计用度支出,不理她。
诉今只好自己坐在房间里,翻出诗集,读到姜夔的《诗曰》,“元宵争看采莲船,宝马香车拾坠钿,风雨夜深人散尽,孤灯犹唤卖汤元。”诗人不错,作品也不错,只是这热热闹闹的上元节怎么让他写的这么悲凉,诉今心中更添堵。
一时兴起,诉今开始从头找有关上元节的诗,首先找到的是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诉今还没读完,一人边接诗边推门进屋,正是载澄。
诉今起身,笑着说:“你有空了?”
外面有些冷,载澄鼻头发红,吸了口气说:“我请了假,今日明日都得闲。”说着拿出一顶毛毡棉帽给诉今,“我们去看灯会,你换上男装吧。”说完出门,在藤萝架下等候。
诉今换了他送的半旧棉袍,戴上毡帽,到镜前一照,自己也点头肯定,像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只是身量太小,看起来顶多十二三岁的样子。
载澄拉着她转了一圈,很是满意,玩笑说:“要是不熟悉的人看到我跟你,肯定以为恭王府二爷都长这么大了。”
诉今耸鼻皱眉:“郡王爷您真会说笑,你家二爷不是才六岁吗?”
载澄却突然正色说:“叫我郡王爷不习惯,听着别扭,还是叫澄贝勒吧。”
诉今开始不明所以,后来想他是习惯了,不喜欢改变,便答应着,两人出门。
他又没有坐马车来,还是一匹白蹄乌。诉今问:“前门这么近,你牵着马走?”他却不回答,翻身上马,一手拉缰绳一手伸向诉今:“今日便开始教你骑马,上来吧。”
诉今一愣,低头看自己穿的是男装,也便没什么顾虑,坦然拉他左手,载澄精于骑射,力气很大,不费力就把她拉入怀里,轻轻一蹭马肚,马匹徐徐慢行。
他只握着诉今的双手教会她如何拉缰绳,便已到了前门大街。他先下马,诉今抬起右腿,往下一跳,他双手抱着接住她。诉今笑得欢畅,拍拍马背,“今天可是我生平第一次上马呢。”转头看向载澄,发现他正呆呆看着自己,“怎么了?”诉今问。
载澄这才定了定神,忙道:“没什么。”再无别话。诉今也不在意,跑向旁边一个小摊,买两串糖葫芦,他也已栓好马走过来。诉今给他一串,他接过咬下一个山楂,诉今也咬一个,两人相视而笑。诉今看着隐约灯光映在他笑意盈盈的眼眸,感觉到嘴中的糖葫芦糖衣已经融化,腻腻的甜,却半天没有开口嚼山楂。
自己这样一直呆看着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诉今便低头握起他的手,“咱们来不是光吃糖葫芦的,是看花灯的。”说完使劲拉着他往前走,载澄也忙迈步随着她。
诉今此刻觉得,“东风夜放花千树”写的好是好,却远远及不上自己亲眼所见,果真是皓月当空,明灯如昼,火树银花,流光溢彩。
各式花灯由纱绢、玻璃、羊角等制成,灯罩上面有的还绘着《西游记》、《封神演义》里面的神话人物,惟妙惟肖,十分传神,诉今书都看过,便一一指出是谁,载澄却认错了好几个。
除了挂着的,还有放在地上的灯,诉今看到有个人托一个莲花形状的灯,上面却没有挂绳,感到好奇,便问那人这种灯怎么挂。
那人解释说:“这叫做水灯,你把它放到水里,随它飘远,许愿便能实现。”诉今一听来了劲,央求那人送自己,他不肯,载澄一语不发,拿出二十两银子晃了晃,那人忙接过银子,把花灯送到诉今手上。
诉今接过灯,却有些不以为然:“要是二十两银子人家也不给,你怎么办?难道跟惇王府的那位二爷似的?强买?”
载澄双手环抱于胸前,表情甚是无奈,“你要是得不到花灯肯定会不高兴,现在得到了还是不高兴,真是拿你没办法。”
诉今一想他也是为自己好,便赔笑说:“我们去什刹海放灯,好不好?”
载澄也不说话,拉她手回去上马,去的方向却不是什刹海。“什刹海人太多,我们去太平湖吧。我七叔住在旁边,那里清净。”他说完一扬鞭,白蹄乌呼啸奔驰。
马跑得太快,诉今觉得耳畔生风,杀得耳朵生疼,便往载澄怀里靠了靠,载澄忙一手环住她,另一手轻勒缰绳,速度稍慢下来。
诺大个太平湖畔就诉今跟载澄二人,远远能看到醇王府大门挂着的六个大红灯笼还有府里忽明忽灭的烟火。载澄双手向后撑地半仰着坐在岸上,看着诉今轻轻把花灯推到水里,灯顺着风向湖中心飘远,她这才走回来,坐到他身旁。
“那个人不是说能许愿吗?怎么不许?”载澄眼光随着花灯,问诉今。诉今微微一笑,说:“许了呢,你没听到。”载澄转向她,看着她的眼睛问是什么愿望。
诉今却把目光转向了湖里残败的荷花竿,“希望少爷从此以后顺顺,再娶一位少夫人,像魏叔说的那样,为文家早日开枝散叶。”
载澄不由好笑,“你懂什么叫开枝散叶吗?”
诉今抚抚脖颈,歪头看他,“不懂,你懂吗?”
诉今等载澄回答,他却只看着她不说话,半晌,他才开口:“你是个小丫鬟,却不干活,这是为什么?”
诉今听他这样问,才把身世来历仔细说了。十五年前,先老爷文珏在丹崖山的蓬莱阁游玩,蓬莱阁高踞山顶,一面傍海,北海面当时出现罕见的海市蜃楼,飘渺有如仙境。他走到北门的炮台想近看,却忽然听到悬崖下面隐隐有啼哭之声,这时海市散去消失,他到悬崖下面,海上一块礁石突出水面,孩子就在礁石上面,他识水性,游过去抱回孩子,襁褓里只有一张字条,写着“孟诉今”三个字,想孩子肯定有些来历,便抱回福山,细心教养。
说到这里,诉今神情悲伤,说:“哪里有什么来历,明明就是穷人家养不起遗弃而已。”
载澄却端坐起来,柔声道:“若是遗弃,怎么会不写生辰只写名字,而且若真如此,还费心思起这么好的名字干嘛。你这个跟平常的不同,肯定是有些来历。”
诉今这才展颜,笑说:“老爷也是这么说的,他对我很好,虽然没过几年就去世了,但是夫人生前也不多约束我,还特意请过两年西席教我四书。”
载澄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便连声夸诉今学问好,诉今想起了老爷的好,也不再说话。
两人又是策马回家,诉今目送他离去,转身正对上一张冷脸,正是杜家大少。
“谁送你回来的!”杜庭璞厉声问。
诉今从小跟他不和,便漫不经心边往房里走边说:“不用表少爷您*心。”杜庭璞一听更生气,使劲拽着她往文锐书房走,文锐正在灯下看书,杜庭璞也不管,直接大声说:“哥,刚才你猜谁送诉今回家的?竟是恭王府的澄贝勒!恭亲王跟咱们家……”
诉今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他刚晋封了郡王,不是贝勒了!”
杜庭璞不听则已,一听更生气,“你听听,昨天刚封的她就知道了!”
文锐却一直低头不语,诉今看不清他表情,杜庭璞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人均站着,怒气冲冲瞪着对方。过了半盏茶工夫,文锐合上书,和颜悦色对杜庭璞说:“天晚了,你怎么来的?我让车夫送你回去吧。”
杜庭璞还是瞪着诉今,却对文锐说:“不用了,我走回去行了。”一直走到门口,还是瞪着她。
等他走了,诉今才有些害怕,低头小声说:“少爷,那个我跟……”
文锐却打断她,语气平和,“交个朋友什么打紧,你朋友本来就不多,这样我还放心些,快回屋歇下吧。”
诉今一听这话才来了精神,“少爷你也早点休息。”跑跳着回了屋。
………【第七章 春风骄马五陵儿】………
第二日载澄快到中午才来。诉今问:“去哪儿?”。载澄回答:“围场太远,我五叔的清华园有大片草地,适合骑马,去那里。”
两人共骑一匹马,从西门进的,小厮跪下行礼,载澄也不下马。进了园内,诉今看着一路上有几处稍显破败的亭台,心里奇怪,便问载澄。他沉吟半天,才低声道:“庚申年被洋鬼子毁的,这话以后不要再提。”诉今一听吓了一跳,这才知道原来是咸丰年间英格兰跟法兰西人火烧圆明园,殃及到了这里,她听说也是从那一年开始,烟台洋人才多了起来,听说是朝廷开放了烟台做通商口岸,老百姓都怨声载道。
想到这里,诉今也觉得心情沉重,不再说话。
诉今眼见着前方出现一片灰黄的草地,两匹棕马悠闲踱着步,便知到地方了。两人刚下马,一个华服少年忙不迭跑过来给载澄行礼,“郡王爷,您今日也请假了?”诉今一看,正是惇王府的二爷。
载澄随意扶起载漪,“我好不容易请个假还要看皇上脸色,哪如咱们在上书房时自由。”
载漪陪笑道:“能在弘德殿陪皇上读书,咱们这些人求也求不来啊。”
载澄拉着诉今边往前走边问:“今日就二哥你来了?大哥没来?”
载漪亦步亦趋跟着,“阿玛下了朝,今日有兴致也来园里,大哥过去请安了。”
诉今见载漪明明是载澄的堂哥,竟像比载澄小一辈似的,载澄在他面前神情也是自己没见过的倨傲,便低头轻笑起来。
诉今身着男装,载漪以为是载澄的爪牙,便问:“这个小爷从前没见过,哪个旗的?”
诉今微昂着头,“今日怎么不叫我滚一边去?”
载漪一愣,认出是那日天桥摔自己蛐蛐罐的小丫头,额上青筋微微凸现,但现知她与载澄交好,也不便发作,强笑道:“原来见过的,姑娘这么小年纪就学骑马,真是了不得。”
载澄道:“听说她打碎了你一个子玉罐,我赔你一个,五叔在哪里,我去请个安。”
载漪忙说:“郡王爷这是什么话,当是我送给姑娘见面礼了,我阿玛现在镜烟斋。”
载澄低头笑着对诉今说:“我五叔向来不拘礼数,你在这里随便逛,我去去就来。”
诉今点头答应,载澄大步往东离开。
诉今见他走远了,才顺着草地溜达看四处的风景,这里风景与恭王府又不同,冰雪初融,空水氤氲,亭栏轩榭均不高,每个方向都能望远,诉今溜达了一会儿,看到草地北边立着一排六个箭靶,便高声问载漪:“那个谁?贝勒爷,你箭射得怎么样?”
载漪高声道:“当然好。”
“那你表演给我看好不好?”
载漪有心在她面前表现,便翻身上马,一边策马往北快奔,一边搭弓射箭,“噔”一声,诉今还没反应过来,跑到箭靶前看,正中靶心。禁不住鼓掌叫好,大声道:“再来!”
载漪猛一拉缰绳,马匹转身向东,他侧身瞄准,谁知前几日刚下一场雪,草上湿滑,马匹前腿一滑,差点歪倒在地,此时载漪的箭偏离方向,想要收回却不由手上一松,箭直朝诉今而去。
虽然弓未拉满,速度不快,但诉今已经傻了,只觉得左腿猛地剧痛,又受了惊吓,待载漪下马慌忙跑来,诉今已经晕倒在地。
诉今醒来的时候还是感觉左腿冰冷,疼痛却能忍耐,左右顾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黑漆描金雕花大床上,透过床下层层的深蓝帷帐隐隐能看出房间内朗阔,并不是文府。
诉今张嘴说话,却发现嗓内干涩,声音嘶哑得不像是自己,“有人吗?”
这时一个身着淡绿旗服的少女端茶进来,“姑娘您醒了,我去叫大爷。”把茶放到床边一张木几上,掀起帷帐慢行出门。
诉今小心翼翼往上提着双腿坐起身来,刚要自己倒茶喝,一双手抢过茶壶,是载澄。
他倒一杯递给诉今,诉今小口喝着,喝完才问:“我腿怎么样?这是恭王府吗?”
载澄忙笑说:“请大夫看了,无大碍,你家少爷傍晚也来看过了,都说没事。这里虽是恭王府,却是我自己住的东院,丫头小厮都与王府是独立的,你安心住着,这里僻静。”
诉今不解,“现在是晚上?怎么不送我回家,还要安心住下?”
载澄解释说:“我本来也想送你回府,毕竟你们少爷是名医,谁知他打算明日请假回烟台,说是你们夫人的忌日?叫馥砚的丫头还有管家都回去,怕没人照料你。你在这里住着,除了我再都是下人,比你家里还自由。”
诉今想起十日后便是夫人的忌日,少爷前几年都没回去,只是在家里祭拜一下,今年怎么想起回烟台了?明知自己受了伤还要走,诉今稍有不快,但是夫人毕竟比自己重要,心里很快便放开,笑着说:“这屋子这么好,是你房间?我可不敢住,还是找个丫头屋子给我吧。”说完挣扎着要下床。
载澄忙扶住她,“你现在行动不便,先这样住着,这院屋子多的是,我随便哪里都行。”
诉今一动弹才感觉腿上剧痛袭来,呲牙不再说话,任载澄扶她躺下,没多长时间,又沉沉睡去。诉今睡觉向来深沉,不经意一翻身却扯到伤口,稍稍清醒,这时看到窗外影影绰绰有人站着。
“谁!”诉今大声斥问。
“我。”那人半晌才答,是载澄的声音。
“贝勒爷什么事?外头冷,快进来说吧。”诉今忙道。
载澄开门进屋,走到帷帐外,踟蹰不前。诉今问:“怎么了?贝勒爷?”他也不说话,诉今想了想,便说:“是不是换了床你睡不着,那咱俩换换吧。”说着咬牙起身。
载澄忙掀开帷帐制止她,“我是睡不着,可是你伤口刚包扎,别一动弹又开了。”
诉今也知伤势要紧,便笑着说:“这床这么大,你上来吧。小时候有次表少爷来烟台,我俩一同染了天花。就放到一张床上同吃同睡了半个月。”
载澄犹豫了一会儿,他知道诉今单纯,向来不避男女之嫌,如今下人们也早已歇下,没人知他在这里,也无损诉今清誉。明日还要去弘德殿读书,休息不好恐皇上责问。便脱了鞋子,诉今往里靠了靠,他睡到外面。
其实这床颇大,睡了两人中间还空出好大一块,诉今从中午到现在一直睡着,也不太困,偷瞄载澄,看他直挺挺面朝上僵硬地躺着,眼睛虽然闭上,眼角却轻轻一跳一跳的。
“诉今,”他突然开了口,却还是面朝上不看她,“你那个表少爷是杜庭璞是吗?我听说滨州杜家从前做药材生意?”
“是。”诉今答道:“正是因为做过药材生意,杜家人都颇懂医术,少爷就是受夫人影响,才学医的。”
“那杜庭璞父辈兄弟几个?”
接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最后诉今说:“你明日还要进宫,以后再说,你快睡吧。”
载澄“哦”了一声,闭上眼。诉今也轻阖双目,一盏茶工夫便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际载澄却腾坐起身,下床大步朝外走去。
“怎么了?”诉今忙问。
“睡不着!”他没好气地说,边说边走出房间,还不忘关好门。
自己的床还睡不着,诉今纳闷。第二天一早醒来,便麻烦那位绿衣名叫阿南的丫鬟送她到昨日载澄住过的西厢,阿南为难,但是抵不过诉今的坚持,推着轮椅顺了她的意。轮椅是载澄昨日寻的,方便诉今出门观赏春景。
中午载澄还带回了载漪,两个人表情却是相似的,载澄神色赧然不看诉今,载漪神色赧然一直看着诉今,一个劲道歉,诉今因见识了载漪的射箭功夫,心中对他的厌恶早减了一半,何况受伤也不该怨他,也就跟他客套了几句。
载漪走后,载澄便去到书房,诉今怕是昨夜她的原因载澄没睡好,自己推着轮椅走到书房前,是第一次见他时进的那个书房,青苔绕了石阶一圈,春风微拂,虚竹染上醉绿,春去得快,来得更快,才一天工夫,已是冷消融,碧成丛。
“贝勒爷,我能进来吗?”诉今轻敲房门。
“进来吧。”
诉今推轮椅进去,载澄起身推她到书桌旁,自己也坐下。
“今日翁师傅让作首七律,我在想辄呢。”他笑道。诉今看到一方白玉双禄镇纸下压着张诗稿,拿起来看,载澄没拦住。是他写的,题名为《春柳》:“依依杨柳傍沙汀,几日东风舞未停。细雨莺声桥畔路,夕阳人影郭边亭。腰支渐展三分绿,眉样新添一抹青。隔岸渔家晴旭暖,丝丝才覆钓鱼舲。”
“这不是写好了吗?怎么还发愁。”诉今问道。他笑答:“这是去年做的,你看如何?”诉今又细读一遍,夸好也不行,说不好也不行,想了半天才说:“‘丝丝才覆’用的最好,点睛之笔。”
载澄点头道:“去年林师傅也是这样说的,不过翁师傅更难糊弄,自然发愁。”诉今书读得虽多,但下笔却少,也帮不上忙,只在旁边静静坐着。眼看着他提笔,却半天不动,“啪”一滴墨落下,氤氲了薄如蝉翼的玉版宣纸。
“怎么了?”诉今问。
“写不出来。”他懊恼地说,听起来语气跟昨晚“睡不着”是一样的。他眼睛也不看诉今。诉今猜肯定又是怨自己,便推了轮椅出房,载澄也未理会。
第二日晚上载澄很晚才回来,打发小丫头请诉今到书房。
诉今一进门发现地上书桌满满全是红礼盒,“今日是我生辰,这都是皇太后赏的,你挑一件吧。”载澄大方地说。
诉今故意生气道:“你生辰也不告诉我,我也好送礼啊。”载澄笑道:“你又不会针织伙计,现在又上不了街,送我什么?从我家挑一件送我?”诉今只好说:“那我明年送你一份好的,补上今年的。”说着她看到书桌上打开盖子的礼盒,盒中一支紫毫毛笔,上面绘着寿桃、灵芝、蝙蝠、万年竹等吉祥纹样,管、帽两端嵌饰象牙,笔头的紫毫根部较细色浅,越往上色渐深,呈兰蕊式,诉今便问这是什么笔。
载澄面露难色,说:“这是檀香木彩画福寿笔,是宫廷专用。”诉今忙摆手:“我只是随便问问,不想要的。”最后挑来挑去,挑中一件如画珐琅百花笔洗,外壁装饰白地蓝彩缠枝莲纹,内壁彩绘百花齐放,十分应春景。自己双手捧起笔洗,看向载澄。
载澄点头,道:“幸好是你,若是其他的小姑娘,一样也挑不中,只想首饰胭脂去了。”诉今得了这么贵重的礼物,连着说了四五个“多谢”。
………【第八章 茶烟轻扬落花风】………
第二日中午,诉今坐在房门前的抄手游廊里读宋本《集韵》,载澄未归,载漪却来了。他手里提着个冰梅顶象牙鸟笼,里面一只白耳画眉。“拿来给姑娘解闷的。”载漪一脸笑意。
“叫我诉今行了。”她请载漪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了,“我只是个小丫头,贝勒爷不必把这点小伤放在心上。”
“毕竟箭是我射的,缺什么,你尽管开口。”载漪说着瞅了眼她手中的书,问:“你识字?”
诉今说“是”,载漪点头道:“不愧是澄郡王的朋友,我认识的女子没有几个是识字的。”
“你才认识几个人。”远远传来了载澄的声音。载漪忙起身迎接,载澄神色带了些许的不满,朝载漪道:“这丫头也不怪你,你天天来干嘛!”
载漪听此话赶紧问:“六叔回府了吗?我去请个安再走。”
载澄更是不耐烦,“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看看吧。”
载漪纳闷载澄今天是怎么了,平日虽然傲慢,但语气还是客气的,看了一眼诉今,心里有些明白,忙起身告辞。
“今天腿感觉怎么样?”载澄这才坐下问。
“能走路了。”诉今笑答,“你的诗怎么样?”
“没写出来,皇上也没写出来,翁师傅就没责怪。”载澄看了看画眉,又笑道:“这鸟一般,笼子倒好。”
“嗯,买椟还珠。”诉今撑着下巴想到一个词。
“对了,你既然能走路,有人想请咱俩喝茶,你去不去?”载澄忽然压低了声音。
“谁请?”
“豆沙包。”
“这……我有点害怕。”诉今犹豫不决。不知道他是皇上是一回事,知道了又是另一回事。
载澄哑然失笑,道:“你也有怕的一天,偷进王府戏楼怎么不怕?摔贝勒的蛐蛐罐怎么不怕?他可是比这些人和善多了,吃过饭就去吧。”
诉今一向信任载澄,想了半晌,点头同意。
伤口不深,诉今走起路来虽然稍有疼痛,但是也不妨碍,陈兴拉了马车来,两人到了前门附近的一家茶楼。诉今下马车,才发现这茶楼正是在以前自家医馆的对面,现在成了一家干果铺子。
两人上楼,伙计不识载澄,问是否要雅间。“雅间有南窗吗?”载澄问。
“这位爷,真是不好意思,带窗户的雅间现在满了。”伙计语气带着歉意。
“那随便坐吧。”载澄说着拉诉今到最东边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诉今满脸疑问,载澄却笑道:“反正他们也不认识我,那位爷就更不认识了,这茶楼名气不大,料想认识我俩的人也不会来这里。”
诉今转头扫视一圈,茶客们虽然不是布衣芒屩,但从衣饰看来家境也都只能算富足,想来那些大爷们也确实不会来,坐外面也无妨。两人坐下,载澄问诉今想喝什么,诉今要了一壶雅州蒙顶。
茶只喝一盏,皇帝就到了,载澄起身迎接,诉今也忙起身深深低头,不知如何行礼,也不知该说什么。皇帝坐下,才温和地说:“你们也坐吧。”
诉今坐下还是低着头,心想,平时自以为不畏权贵,可他是天下最大的官,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造次,这可真是脑袋掉不掉的问题了。
载澄让伙计上新茶,皇帝喝一口,笑道:“中午吃了炖鹿肉,太油腻,喝这个正合适,谁要的蒙山茶?”
诉今看不见载澄的神情,想来是谦恭的,他回答道:“是诉今要的,她茶也是懂一些的。”
“哦?”皇帝来了兴趣,“我听说你们家老爷去世十多年了,那时你也不过几岁,怎么倒会享受?”
诉今答道:“老爷虽然去世,家底还是有的,杜家几位舅老爷也时常帮忙,所以过的不算拮据。”说完又把这话重新想了一遍,似乎没有对皇上不恭的地方。
“嗯。”皇帝随便应了一声,又笑说:“你这小丫头那天还揶揄我不是你朋友,现在怎么这么没意思了。”
诉今一听更忐忑,嘴闭得紧紧的再不敢说话,想拿起瓷杯喝茶,发现手是抖着的,双手便放到桌子下,使劲攥着,愈发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了。
还好皇帝没再理会,津津有味听起载澄讲解北京的“八大居”和“八大楼”。她松了口气,拿起青花茶杯一口气喝完,茶早已凉了,诉今也感觉不出来。各大饭馆诉今都听过多少次了,来医馆的病人也谈论,胡同里下象棋的大爷们也谈论,虽然自己只去过一次同兴居,但是不感兴趣,便听邻桌三个中年大叔讨论街坊的奇闻怪谈,其中一位听口音也是烟台人。
“你知道对面原来一家医馆吗?大夫姓文,好像是你们烟台的。”一个穿灰衣的人问。
“是,在烟台当年也算数得上的大户,那大夫名叫‘文锐’。今年二十四了,去年底进宫当了医官,年轻人前途无量啊。”烟台口音的回答。
“我听说他还没娶亲,怎么二十四还没成家?”灰衣人又问。
“听说他是个‘兔儿爷’,我几个老街坊去他医馆看病,看人不错,便问生辰,可否定亲,谁知那文锐竟问‘你家有年纪相当的儿子吗?’唉,真是什么沉痛的世道啊,可惜了一个好男儿。”第三个人感叹。
听到这里,诉今再也忍耐不住,扑哧一笑一口茶都喷了。
皇帝跟载澄也早开始听那三人嚼舌,都用疑问的眼光看着诉今,诉今拿袖子擦擦脸,忍住笑,解释道:“不是什么‘兔儿爷’,是少爷发愁我家一个丫头馥砚的婚事,顺便为她打听一下适龄的男子罢了。”
两人这才豁然,皇帝倒还好,载澄也是差点喷茶。
诉今说这话时才抬头,看皇帝面色虽沉着,但眼里却是带着笑意的,便大方方地多看了他几眼,他今日穿了件巴图鲁背心,戴一顶尖缨貂帽,上面嵌的红宝石熠熠生辉,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温文尔雅。对比旁边的载澄,多了一份成熟稳重。
那三人惋惜了一会儿文锐“一表人才,可惜不能传后”之类的话后,谈论的还是文家。“文家还有一件奇事,约莫十年前,他家那时的老爷文珏去登州,无意间在海里捡到一个婴儿,听那天一同游玩蓬莱阁的人说,那婴儿不是人!”那烟台口音的人说到这里,故挑人胃口地住声。
“不是人?那是什么?”
“莫非是蓬莱阁的仙人?”
那人左手端起茶盏,怡然自得轻摇着头吹了吹热气,抿口茶才道:“是不是仙不知道,那婴儿原本是在海中的礁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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