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迢递故园(倚天同人)-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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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便是一场大雪将至。
  沈浣的面前黑压压的是无数张脸。
  年轻的,年老的,追随多年的,新近征入的,每一个都是她的手足兄弟,同袍同裳,同忾同仇。
  她端起酒碗,一跃上了点将台,运起内力朗朗而道:“五年之前,元虏南下欲取颖州。彼时我们的兄弟,何沧何将军,以一万军士死守开州十余日,最后殉城而亡,一万兄弟无一生还。三个月后,我领军抗击元军于沙河,何将军的奠礼上,我向所有兄弟言道:我沈浣,不能确保你们六万人出征六万人还,但是我愿以身家性命担保,绝不会有第二个开州!”说至此处,她抬手仰头一碗酒饮尽。
  一万士卒,是她亲自过问挑选。此时行列整齐,军容严整。
  “你们是我亲自挑选,多为颖毫二州子弟。家中独子者不要,已有妻儿者不要,父母无依者不要。今日,我沈浣仍旧不能保你们一万人去一万人回,更不能保皇集一战会不会是第二个开州,但是我沈浣在此依旧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只要我沈浣还没有去见何兄弟,你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就绝不会遭元虏所害!”言罢第二碗酒饮尽,“啪”的一声将碗摔碎在台上。
  军士当中隐隐而动,迅速传播开来。沈浣的声音却依旧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我这青龙帅旗到得如今已经高悬五年有余。今日只要这青龙帅旗不倒,我这主帅便未亡。只要我这主帅未亡,就会竭力力保你们每一个人!”说着最后一碗酒一饮而尽,碗碎之声空前响亮。
  一万士卒瞬间躁动起来,片刻间呼声震耳欲聋,“誓死追随将军!”
  雪不知何时开始下了起来,从黑压压的野云当中穿过阴郁天空乘着寒风铺天盖而来。
  ……
  正月初七,夜。
  往襄阳府而去的官道边,小小的客栈仍旧未有关门,只待被这大雪所阻的旅人留宿一夜。店小二窝在暖烘烘火炉旁,看着越下越大的雪,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正当此时,忽听得一骑快马飞速由南而来,四蹄翻飞,疾如雷电,在这四野茫茫的冬夜雪原上清晰异常,转眼便快到了客栈门口。店小二喜滋滋的站起来便去开门,琢磨着这生意上门倒是快。门栓一卸,大门猛然被狂风吹开,风雪猛然涌进,凛冽之势几乎让店小二睁不开双眼。待他看得清楚,却惊见那一人一马竟过了客栈门口,看也不看一眼,直直往南而去了,风雪之间,马上隐约一个粉衣女子。
  “唉唉!姑娘,风雪太大,走不得路了!”小二出声高呼,实是不信这般风大雪紧的夜里竟还有姑娘家飞骑赶路。
  然则待得他话音一落,那一人一骑已去得远了,哪里还再有人影?
  武当山上,鹅毛大雪由黄昏时分便下了起来,铺天盖地,却又寂静无声。好似多年岁月,只一转眼,便已茫茫一片。
  紫霄宫后殷梨亭的小院,窗内微微亮着的灯在这雪夜之中散发些许暖意,“噗”的一声,被人吹得灭了。随即房门无声无息的被推开,张松溪轻手轻脚的从房内出来,回手掩上了门。
  院中东墙下,摆了一排药架,却是刚从客院搬来不久。如今那药架上落满了雪,只一晚上,那雪便厚有寸余。
  张松溪见了那药架,无声的叹了口气,呵出的白霜在漫天大雪之间轻盈上升,片刻便淡了去,化入雪里。他抬头看了看茫茫天色,微微苦笑一下,抬步出了院子。
  刚一出院门,便见得一个身影在远处古松之侧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这边院子,正是俞莲舟。也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身上的雪已有了厚厚一层,沉沉雪夜之中,仿如身侧古松。
  “二哥。”张松溪上前,压低声音招呼,“二哥怎在此处站着?来看六弟?”
  俞莲舟问道,“六弟可睡了?”
  张松溪苦笑:“我点了他睡穴,这几日折腾得太狠了些,再下去怕他身体也受不住。”
  俞莲舟点了点头,与张松溪并肩而行,不发一语。张松溪看着身侧的二哥,自打殷梨亭出事到得如今,他几乎未曾说过两句话。然则夜深大雪之中独立在六弟房外,只为问一句人是否安好。年少时候,几个兄弟都是看不透这个二哥,怕他的严厉冷肃,如今年纪大了,却觉得那深夜之中默然伫立的影子竟在雪夜之中热得灼人。
  “二师伯!二师伯!”一个小僮急促声音穿过漫天大雪穿了过来,伴随着一路飞奔的脚步之声。
  见俞莲舟一皱眉,那小僮此时才回过味来,脸色一垮,连忙噤声,怯怯的看了俞莲舟一眼,细米小牙咬了下唇。
  “何事?”俞莲舟沉声问道。
  小僮连忙道:“峨嵋派纪女侠求见,说有要事请见二师伯。”
  俞莲舟与张松溪对视一眼,夜深大雪,纪晓芙忽然上山,却不知是何原因。俞莲舟心中一沉,大步直往前山而去。张松溪眉头皱得紧了,问道:“纪姑娘可说自己这次从哪里来的?”
  张松溪发问,那小僮大大松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说着偏头想了想,道:“纪女侠身上倒是风尘仆仆,似是连夜赶路而来。”
  张松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急往前山跟去了。
  刚进得前厅,不由一愣。
  纪晓芙虽为女子,但素日里历来武功颇佳,脾气刚健。而如今前厅之中,她两眼通红竟似哭过,而且疲惫不堪的瘫倒在椅子上,连礼数也顾不得,声音沙哑哽咽:“俞二侠快、快去吧……再晚些,怕便见不到了……”
  张松溪但见从来喜怒少形于色的俞莲舟撕开信封之时,手上竟是微抖。他疾速浏览一遍,脸色青黑,抿着的唇角却是泛白,听得纪晓芙仍旧喘息不均的哑声道:“沈大哥他说,他若是再也从皇集回不来,便叫小妹将此信转交给俞二侠。可是……可是阿瑜姐姐让小妹现在就送来……我寻思着俞二侠与沈大哥相交情厚,若是再见不上一面,总是……总是……”说着再也开不了口,心下恻然。
  张松溪上前极轻的唤了一声:“二哥。”俞莲舟此时模样,师兄弟二十多年,他只见过一次。那次,是俞岱岩重伤性命不保之时。
  张松溪这极轻的一声让俞莲舟蓦然回过神来,他将那信往怀中一揣,沉声同张松溪道:“我下山一趟,来不及禀报师父,回来再向师父请罪。六弟之事,你与三弟多照应些。”
  张松溪一点头,“二哥放心,山上自有小弟担待,你……多加小心。”
  俞莲舟不语,拍了拍他肩头,转身大步去了。
  --
  正月初八。
  狂风呼啸一夜,雪越下越大。
  皇集元军营寨,答失八鲁坐镇中军大帐,但听得流星探马一路进来:“报——”
  答失八鲁九尺高的剽悍身形猛然转过,“可探得清楚了?前方何人领军?多少人马?”
  那流星探马高声回禀:“回总兵,风雪太大,前方人马数目不甚清楚,但不会超过两万。中军大旗上面写得乃是‘沈’字,疑是毫州叛军主帅沈浣!”
  右边副将乌力罕拍案大笑,“两万?两万人马他们竟都有胆子来?给咱们填牙缝来得么!”
  答失八鲁闭口不言,眉头皱紧。
  乌力罕腾地起身,“末将愿为先锋,一举击溃叛军,生擒沈浣。”
  答失八鲁横了他一眼,“坐下。若是别人也就罢了,沈浣历来狡诈,如今竟只带了不到两万兵马,只恐有诈!”
  一旁图格道:“如今我军气势大胜,若是直取毫州,攻其措手不及,则叛军必溃。可若在这里耽搁,毫州有所准备,则恐……”
  答失八鲁一挥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也先与脱脱前车之鉴犹在,对付沈浣,丝毫大意不得,决不可轻进。传令下去,全军原地扎营,诸将严禁轻举妄动。你们几人,随我出营看看沈浣这次到底要玩什么花样!”
  五里之外,颍州军中军大帐,沈浣抬头,但见自己青龙将旗在狂风之中烈烈而展,一如当年十里坡上她与俞莲舟分别之时,中军大帐自己那面由他所挂上去的将旗。而彼时其余人的,“狄”、“贺”、“楼”、“方”、“周”如今却已都不在她身边。她心中不由几许慨叹,却又一笑。此时此刻,她不欲任何一个兄弟再在她身边同她一起。看着清冷的帐子,阿瑜熟悉的戏谑笑颜也已不在。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被她管被她训被她照顾,如今蓦然又变成一个人,当真不甚适应。
  想起自己这次出兵之时,一脸坚决要跟来的阿瑜被她一指点在昏睡穴上,如今醒来,怕是已将太康大营闹得鸡犬不宁了。她微微一叹,她的路,阿瑜已经陪了她太多年。以后的路,但愿罗鸿那毛小子能陪阿瑜慢慢走下去。这些年下来,当初的毛小子枪法见长计策愈佳,唯有对待姑娘,始终是个愣头青。偷偷喜欢上阿瑜又情不自禁,想来如今正不好受。她放心留下阿瑜,想来阿瑜若是不中意这愣小子,也决计不会容他近身。
  “报——元帅,右翼营寨安顿完毕。”斥候一路高声来禀。
  沈浣神色一凛,沉声道:“传令下去。全军衣不卸甲枕戈待旦,今夜元军必来袭营。备足火种,另拨千名士卒充作鼓手,置于营寨两翼外侧。一旦营前乱起,当即擂鼓高呼。”
  “是。”斥候一路去了。
  沈浣踱到帐前一撩帐帘,凝望着狂风大雪的寒冷夜色,冷冷一笑,“答失八鲁,我倒想知道,我沈浣这一条命,你得疑神疑鬼多久,才敢来取!”
  --
  正月初八,夜。
  官道一侧小客店里,店小二昏昏沉沉的倚着火炉睡着。风雪太大,除了昨日黄昏飞驰路过的那名女子,再没在官道上碰见半个人。不大的店堂被红色炉光映得熏然。然则忽然一阵急速而来的马蹄翻飞之声将伙计惊醒。下意识的起身去开门,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喊道:“风雪太大,客官不歇歇?”
  然则还没等他一句话说完,那一人一骑已经风驰电掣般去得远了。
  店小二不满的看着那人绝尘而去的一行行迹,咕哝着骂道:“这都来来去去干什么的!赶着投胎么?!”
  此时天地已然分不清彼此。鹅毛大雪被狂风夹带而来落在地上,地上的大雪又被狂风吹起飞天。天地之间,仿佛唯有这在狂风之中肆虐的鹅毛大雪,再无其余活物。
  俞莲舟所骑的青鬃马在这冰天雪地之间狂奔一日,如今早已筋疲力竭。然则他越催越急,丝毫不敢喘息。
  这般大的风雪,鞑子可会缓战一两日?他不由一摸怀中那笺薄薄书信,心中狠命一紧。沈浣办事历来简利,便连这绝笔书信,竟也这般薄薄不过一页。薄得,令人触目惊心。
  “俞君敬启:
  见字如面。
  今以此书,权做相别。
  吾戎马倥偬已近十余载,从戎初始,便知终有一日当得马革裹尸而还。兄闻噩耗,不必伤悲。吾此生尽己所学,以清平世间为念,为己、为竹、为世人,生为此,死于此,殊无憾矣。
  吾幼逢家变,全仰兄相救,方得保全。相交六载,两心相通,实为吾平生最大快事。若有来生,愿能再逢于长亭。
  吾年二十有四,纵死亦不为夭。抗元虽未业成,然后继有人,师兄亦在,再无憾矣。心之所念,唯家中幼弟。十载征战,少叙手足骨血之情,吾心大愧。幸弟竹心智纯澈犹如赤子,不谙生死之别阴阳之隔,吾心甚慰。
  然则吴伯终有百年之后,师兄征战四方亦终有无法顾及之时。前年世伯来信告知,兄多年探望看顾弟竹甚勤,吾虽不言,心中则感激之至。今冒昧相托,吾即身故,烦请兄代吾护持弟竹。吾临死之际,私念唯此,肯君垂怜盼顾。黄泉之下,为君祝祷,不甚感激。
  临别匆匆,言不达意。愿君身体康安,勿再以吾为念。
  浣绝字。”
  寥寥百余字,声声句句,最后为的,是自己的幼弟。那轻薄信笺,将人的心沉坠得生疼。
  俞莲舟飞驰于冰天雪地当中,身上的大氅已被雪水浸得湿透,又复结冻成冰,寒意仿佛能直直刺入心里。他怕那书信被雪水浸得湿了,将其往里塞了一塞,手上忽碰上了一样硬物,触手温润,却是沈浣当年相赠的竹笛。他不通音律,数年当中除了淮安一战交与沈浣于城关之上聊吹一曲以遣沉郁之情之外,这笛子再未响起过。
  风雪呼啸当中,忽然隐隐约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幽幽传来,轻细至极,片刻间化入漫天飞雪之中。
  来时旧里谁人在,别后沧波几路迷。那声音竟似是沈浣最常吹奏的那曲《江上逢故人》。
  俞莲舟心中猛然一动,侧耳细听,却又哪有什么声音,唯有一天的雪一地的冰,漆黑夜色里,诱出人心底的记忆。
  再不耽搁,他运力一夹马腹,一骑绝尘,在雪地里留下深没入尺余的行迹。
  --
  正月初九。
  “报——禀总兵,属下绕道抄入叛军后营,探得其人马确不足万余。”
  “什么?!”答失八鲁气得急红了眼,“如此昨夜叛军两翼何来杀声震天?!”
  斥候激灵一下,“是……依雪上脚印,昨夜叛军东西两翼各不超过……千人。”
  “你再说一遍,多少人?!”答失八鲁一把揪起斥候衣领,将其由地上拎了起来。
  斥候吓得哆嗦,“千、千人……”
  “沈浣!”答失八鲁勃然大怒,一把扔下那斥候,“我倒要看今日你有几条命再来戏耍于我!”
  若非漫天风雪,此时当已是正午过后。然则此时天空之中乌云密布,雪似是永生永世下不完般,穿透沉郁天色扫向地面。
  沈浣抹去颊边被浓烟染上的灰土,照雪乌龙身上已被士卒的血染成鲜红。烈烈狼烟早已将厚厚积雪熏得化了,合着鲜血深浸入土。厮杀一夜,手下亲兵体力已是不堪。
  “元帅!右翼来报,鞑子突出万余人马直扑右翼而去。郑校尉那里快挡不住了!”
  沈浣神色一肃,“传令下去,左右两翼向中军收整,精锐调集至前锋!”
  “是!”传令官策马飞驰而去。
  沈浣盯着远方风雪之中元军模糊的战阵,冷笑浮上,“答失八鲁,只这一面将旗,阻你百万大军整整一日却步不前,我沈浣这一辈子,仗算是没白打。”
  左右两翼急速收拢,数万元军不明其意,一时之间竟是不敢倾力追击,虎视眈眈三面围住颍州军,只待答失八鲁将令。
  沈浣极目南顾,灰蒙蒙的远方风雪茫茫。到得如今,已是一日半时间。这一日半,师兄萧策可已撤出多少毫州将士与百姓?她一横手中沥泉,不再回头,金枪银甲,晃亮了所有士卒的眼。
  师兄,运筹帷幄,我不及你。扬刀跃马,你,不及我。
  不足万余人马急速集结,精锐悉数聚于前锋。中军攻战阵型已成,沈浣心中近乎长吐一口气。此战之后,一切便已结束。十六领兵,征战一世,她不负幼弟,不负雁留,不负先祖,不负世人,不负苍天,亦不负自己。忽地她心下竟觉得快意无比。此一战,会是她最痛彻心扉的一战,却也是她生平最为痛快的一战,无需再权衡利弊,更没有后顾之忧。
  万余士卒只听得主帅一声长喝,照雪乌龙仿如神龙腾跃而出,身侧青龙牙旗紧随其后,一个沈字浓墨重隶,风雪之中飞驰而起,紧随其后的是追随沈浣近十载的三千亲兵,同此一身,生死与共。
  青龙将旗所至,士卒刀枪所指。一万颍州军顿做利斧,撕扯开狂风暴雪,疾速劈向元军中军主帅所在。杀声震天响起,颍州军气势锐不可当。沈浣不曾留下后援,更不曾再用虚实疑兵之计。那些计策在抱定有此一战再无回转的一万精兵之前,再也无甚用处。
  身后擎着牙旗的亲兵已不知倒下多少,换了几人,那一柄青龙牙旗却始终在利斧锋尖之上,狠狠劈开元军层层防线,直指答失八鲁所在。元军中军亲卫大惊。谁都不承想颍州军锐头竟是如此勇猛,先锋来得如此之快。
  “亲卫何在?快放箭!挡住他!”图格见到只在十数丈开外的青龙将旗,怒喝出声,横枪挡在答失八鲁面前。
  他身后,答失八鲁冷声下令:“传令两翼,合围叛军,一个都不能留!”
  长箭犹如暴雨梨花,铺天盖地向颍州军前锋射来。几乎一瞬间,沈浣身侧十数名亲兵先后中箭,连挡在前方的数名元军都未能逃过。四周杀声震天,血光竟已映红了广袤雪原。巨大浓密的野云在狂风呼啸当中被猛烈撕扯,雪花疯狂飞舞席卷,沥泉枪下惨嚎之声已被风雪湮没。沈浣一个回身,枪尾拍落十余支从侧面射来长箭,枪头一挑,猛然挑落一员元将,此时却但觉肩头一痛,两只箭羽同时钉入左肩。那感觉不是疼痛,而是冷,仿佛一天一地的冰雪由那箭头透入血脉之中,寒彻心肺。
  箭羽一拨拨暴射而来,答失八鲁的帅旗却还有七八丈余,那其间相隔的更是无数精良元军亲卫,便是有通天本领也再难破开道去。
  沈浣长吸口气,一声高喝,身形猛然一跃,在无数元军惊恐呼声当中,身形从照雪乌龙之上生生拔起竟有三丈余高。瞬间无数长箭顿向沈浣追身袭来,她单手一抄,抓住五只射向自己的长箭,不顾其余箭雨,运起十成内力,猛然脱手甩出,五支长箭破空而出,急速射向答失八鲁所在。但听得数声惨叫,竟是数名近身元将同时去挡,两支被挑开,三名元将亲卫被长箭透体而入,同时倒下。
  照雪乌龙嘶鸣一声,四蹄跃起,接住半摔半落下来的沈浣。她方才那一跃,直接曝身于元军弓箭手长箭之下,此时已有六七支长箭透甲而入,不知深浅。
  沈浣周身只觉得寒意仿佛要冻住奔涌血脉,手臂渐渐发麻,身形越发涩滞。手中长枪挑落两名劈杀而来的元军,眼前刀光一闪,她身侧中箭无法弯腰,危急之间侧头一转,颈际要害避开刀光,脸颊之上却是一震剧痛,鲜血涌出,天寒地冻之间滚烫异常。
  她自知再也耽误不得,猛一咬唇,清醒三分,一声长喝,复又由照雪乌龙背上飞身而起。
  依旧是猛然追身而来的密密麻麻的长箭,依旧是单手一抓五支长箭入手而再不顾其它,依旧是十成内力甩手掷出,元军仿佛被她这般勇悍震吓住,竟是慢了片刻。随即答失八鲁身侧又是几名亲卫倒下。一瞬间,沈浣隔着风雪直直看向答失八鲁,竟是忽而一笑。那一笑答失八鲁看得清清楚楚,猛然愣住。电光石火间,沈浣身形尚在半空,“呛啷”一声,身后长剑出鞘,运起十成内力,脱手暴射甩出。长剑势如奔雷烈火,划破漫天风雪阴郁,直向答失八鲁心口而去。
  “小心!”乌力罕全力一扑答失八鲁,那剑旋即“噗”的一声透体将乌力罕与答失八鲁的右肩对穿刺透。
  沈浣一声长叹,无数骇然惊叫声中,再无力躲避蜂拥而来的箭雨,只觉后心一凉,有什么狠狠透体而入,耳中传来自己赶来亲兵的惨呼,随即猛然摔落在泥泞雪地当中。
  天色依旧阴郁如昔,狂风大雪打在她脸颊之上,身体却已没了感觉,疼痛和寒冷蓦然消失。耳边金戈铁马的厮杀之声,连带漫天风雪的尖利呼啸,都已远去。一时之间,这个她身处了十余年的沙场竟是前所未有的安静下来,雪花在空中狂舞,寂静无声。狼烟染过天空,她忽然隐隐约约想起信州道上那个小姑娘所唱的歌儿。
  来时旧里谁人在,别后沧波路几迷。
  不由自主的,她竟是微微笑了一笑。用力握了握手中的长枪,些许余温,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
  最后看见的,是空中“沈”字青龙牙旗飘落下来,风雪之中,蔽日遮天。
  第六十六章 铁衣十载黯红颜
  天明时分,肆虐了整整三日的暴风雪终于停了下来,漫天乌云悉数随着夜色消散而去。碧空万里,冬阳轻轻缓缓的升起,大地之上及膝深的皑皑积雪覆盖了一切,雪原广袤平坦,橙色的阳光洒落在雪地之上,澄澈如镜。
  安丰西南三十里,颍州军行营。
  将官与士卒皆是里出外进忙碌不已。三天之内大军由太康急速迁来此处,各种事务万绪千头,一时之间,连校尉将官都在与排头兵一道打桩支帐。眼下刘福通在安丰,萧策带兵严守毫州南线,军中大将或在外带兵,或重伤昏迷,或下落不明,军中唯剩罗鸿一员武将坐帐中军,与戴思秦杜遵道两名文官,三人共撑大局。
  忽然一队人马由西面而来,未悬牙旗,速度颇慢,步履甚是艰难的在雪地之上跋涉。走到近前,但见人马容色疲惫,士气低迷至极。
  “站住!来者何人?!”当值戍守的军士在营前警觉喝问。
  还没等对面为首之人开口,“砰”的一声,喝问的军士便被校尉郑铎狠狠一脚踹开,“瞎了你的狗眼!那是派出去寻元帅的探马!”言罢腾腾两步,亲自上前打开营门,大雪之中,他一脚深一脚浅,踉踉跄跄的冲了过去,一把拉住那队人马当先一人,急切道:“赵哥,怎么样?可有元帅消息?!”
  为首的中年汉子抬头看了一眼郑铎,抿唇不语。
  郑铎一颗心悬在一半,声音极轻仿如喃喃自语,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没……找到?没找到也好……总有希望……”
  那中年汉子听了这话,喉头一动,七尺大汉竟是红了眼眶。
  郑铎悬在一半的心瞬间被狠狠一攥,张口便要追问,却又发不出半点声音。
  中年汉子沉默着向侧面迈了一步,身后几个士卒随之向侧面退开,露出行在队中之人。
  六个士卒,手中抬着临时由两只长枪与军衣架起的担架,那上面,隐约躺着的是个人形,然则郑铎却看不清楚,只因那躺着的人身上,覆着一面被狼烟熏黑,染满血迹的青龙牙旗,牙旗残破,其上浓墨古隶写着一个字。郑铎识不得几个字,可这个字他偏偏认得。近十年间,颍州中军大营前,高悬不落的,正是这个“沈”字。
  郑铎直愣愣的看着那青龙牙旗,牙旗之下是谁,他看不出来。
  一瞬间,所有人蓦然安静下来,全都看着这队斥候探马,等着赵校尉开口。谁也不敢多喘息一下,仿佛只要喘息的重了,那面青龙牙旗就会自己滑落下来。
  没有人敢看那下面是什么。
  赵校尉却是仍旧一言不发,抬手一挥,手下之人瞬时收整回原来队形,沉默郁郁的进了行营,直往中军大帐而去,留下尚站在雪地之中发愣的郑铎,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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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帐之内,鸦雀无声,寂静得让人背脊发寒。
  六名士卒,抬着那担架久久不动,立在大帐中央。青龙牙旗依旧严严的覆盖着担架上的人,不见面目。
  罗鸿一辈子,到今天之前,从没有害怕过。然则此时看着那泛着血腥的再熟悉不过的青龙牙旗,他只觉得心中的恐惧仿佛瞬间吞噬掉他心智,弥漫在血脉当中。戴思秦与杜遵道谁也没有出声,定定的盯着那担架,喘息急促。
  赵校尉单膝跪在地上,他是掌管斥候探马的武职校尉,便是自己剩下一口气,也当得把消息清清楚楚的说得明白。
  “……皇集郊外积雪太厚,敌我混杂,人数实在无法清点……我等在附近搜索许久,没有发现我军任何生还之人……属下便将……便将元帅先行带了回来……”说着声音一抖,再也说不下去。
  一时之间,罗鸿、戴思秦、杜遵道三人皆是沉默,没有人追问,更没有人有勇气去碰那青龙牙旗半分。
  忽然之间,大帐门口侍卫低呼一声,打破了帐中的沉默:“俞二侠。”
  随即罗鸿几人只见得帐帘一撩,一个人进了来,身形高瘦,风尘满面,深灰大氅、石青长衫,其上早已结满厚厚冰霜。正是一日两夜未曾合眼快马而来的俞莲舟。
  罗鸿见到他,心中一时痛极,继而五味陈杂,喉头发紧,“俞二侠……”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俞莲舟极轻的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却盯着那青龙牙旗覆盖严实的担架,脸色沉得仿如昨夜的暴雪天色。
  那青龙牙旗,当年在沈浣接掌十万义军之时,他曾亲手替沈浣挂在中军大帐之前。这一面青龙牙旗,撑起的是帅者将威,是三军士气。
  主将不亡,牙旗不倒。
  然而昔日里那飞龙在天的牙旗,如今却静静的覆盖在担架之上。寂静得令人心惊。
  这一面残破的青龙牙旗,却是清清楚楚的记下了两日两夜里,皇集如今那白茫茫一片的雪原之上,曾有着怎样惨烈的厮杀。瑾青之色已被不知多少人的鲜血浸透,泛出沉沉黑红,上面依旧留着烽烟的灰黑,将那在天飞龙生生衬得狰狞起来。残破的旗面被无数兵刃割裂,那一个巨大的“沈”字却仍旧辩的分明。
  牙旗下面,隐约是一个人形,静静的躺在那里。那牙旗盖得太严,从头顶到脚下,什么都被遮住,能看见的,只有无数断箭由牙旗下伸出,将那牙旗撑开,嶙峋支离,仿似一个怪物。
  帐中的气氛仿佛要将每一个人肺中气息尽数挤压出来。没有人能说话,没有人能抬手,更没有人敢上前去碰触那青龙牙旗。仿佛只要没有去人看清那人是谁,下一刻营前便会传来人马归营的声音,会传来照雪乌龙的咴鸣之声,然后那个熟悉的高挑削瘦的银甲战将会一如既往的掀开帐帘,满身沙场狼烟的气息,端坐帐中等着诸人禀报营内事务。
  忽然间,一个人影打破了大帐之中那几乎要将所有人神智挤压破碎的沉寂。
  俞莲舟目不转睛的看着那青龙牙旗,眼中神色深沉肃然,却是在所有人不能也不敢动的时候,定定走到担架之侧。他垂目看着那青龙牙旗片刻,楞骨分明的手青筋隐隐,却是稳稳的抬起,将那牙旗由上掀了开。
  一瞬间,帐中一片冷气倒吸之声。
  牙旗之下,是一张支离破碎的面目。那面目仿佛是被乱军马蹄狠狠踩踏过,颅骨破裂,血肉模糊,五官早已如一片烂泥,分不清口鼻,一只残碎的眼球被从眼眶里挤了出来,粘挂在一侧。深可见骨的刀痕由左面劈过,碎裂的白骨森然的从伤口处戳了出来。
  那旗下战将,远比那残破牙旗更加惨烈。
  帐中诸人,无不是沙场之上征战多年,早已见过太多血腥惨烈之事。只是如今,眼睁睁的看到那牙旗之下的银甲战将,血腥之气仿佛如刀一般生生在每一个人的心头狠狠的反复剜过。
  俞莲舟的手顿住,执了那牙旗一边,手背之上青筋暴起,双肩与后背僵硬仿如岩石,不显喜怒的双眼一瞬间弥漫了漫天大雪,一如前夜夜色。
  担架一侧,放着的是一柄长剑,银质吞口,玄玉作柄,朴素云纹,俞莲舟被那霜刃青泓狠狠的晃了下眼。信水之上。因缘际会而与自己换了长剑的少年浅笑的模样忽地浮上心头。他还记得那少年沉静而不苟言笑之下,所掩饰住的少年人的活泼天性,与偶尔酒后难得一露的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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