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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平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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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足是普通香烟,不含杂质。”
  祝懋祯耸耸肩,走开与苏英去低语。
  明旦按熄香烟,抬起头。
  工人进来拆水晶灯,她避开他们,顺手把木盒捧在手中。
  片刻苏英请完话,同明旦说:“你来我办公室签几个名字。”
  祝懋祯过来与她握手道别,“明旦,这是我的地址及通讯号码,有事找我。”
  明旦点点头; 走上车去。
  他还有话同苏英说。
  只见苏英轻轻摇头。
  他忽然掏出一只小小盒子,郑重递给苏英。
  明旦浑忘自己的烦恼,伸长脖子,管闲事,看风景。
  只见苏英把头摇得更加厉害,祝懋祯的脸色渐渐灰败。
  终於,苏英上车来,吁出一口气,一声不响,把车开走。
  明旦问:“他向你求婚?”
  “我根本不认识他。”
  “你心里另外有人?”
  “小孩子别多管闲事。”
  “你甚至不去发掘可能性,可见一定另外有人。”
  苏英忽然笑了。
  她开车回公司,取出文件给明旦签妥。
  明旦这才发觉那只樱桃木盒子还在她手中。
  回到家,她顺手放在桌子上。
  电话录音机上有母亲留言。
  “——仍是零下三十度吗—你时时不在家,我已出院在家休养,据说,捐赠器官的人是一个大学讲师,最近,我好似对阅读比较有兴趣,是因为受他影响吗。妈妈。”
  明旦微微笑坐下来。
  母亲这条命总算捡回来了,脱胎换骨,再世为人。
  明旦忽然想起曹平见多识广,她打算叫他看看樱桃木盒子有什麽稀奇。
  电话没有人听。
  明旦想一想,明天才去找他们吧。
  第二天大清早,她到曹家,刚想按钤,发觉大门半掩。
  她推门进去叫人,心中暗暗惊慌。
  没人应她。
  明旦刚想退出,却听到有人呻吟。
  明旦大着胆子走近浴室; 看到曹原正在洗脸。
  明旦放下心来,“曹原; 是你; 大哥呢?”
  她忽然看到洗脸盘里一片殷红,她吃惊抬头,发觉曹原左眼角爆裂,正在流血,脸颊又红又肿,青一块紫一搭。
  明旦吓呆。
  他不去理睬明旦,自顾自在眼角贴胶布。
  明旦停停神,声音颤抖,“我陪你去医生处缝针。”
  曹原仍然当她透明。
  “眼睛会瞎,非小心处理不可。”
  他夺门而去。
  明旦正想追上,又听见呻吟声。
  她找到沙发角落,看到曹平躺在地上,右肩受伤流血。
  明旦本能过去扶起他,他咬紧牙关说:“叫救护车。”他痛得满头冷汗。
  明旦连忙拨三个九宇。
  “警察来了,只说是意外。”
  明旦只得点头。
  “千万不要提曹原两个字。”
  明旦又点头。
  他右肩被破玻璃瓶插中,碗大一个伤口,血肉模糊。
  又一次,他为著她的缘故,到医院缝针治疗。
  医生出来同明旦说:“你是他妹妹?放心,只是皮外伤,取出碎玻璃缝了廿多针,过几天可以出院,不过,伤考坚持是意外,我看是醉酒打架,你劝劝他,以后戒了酒才是好汉。”
  明旦走近病床。
  病人别转头去。
  明旦轻轻说:“我知道:好好一个家,好好两兄弟,直至遇上永明旦。”
  曹平不出声。
  明旦走近,“你们两兄弟竟要取对方性命?”
  曹平仍然一声不响。
  凌晨,曹原大醉回来,双眼通红,大声对他喊:“你与我争永明旦?你明知我只有这个人,你竟不放过我们?”
  他不知如何回答。
  “怪不得乃婵出走,你毫无表示,她一早知道你心毒,悄悄退出,你便为所欲为。”
  他不知道说什麽才好。
  他兄弟把他自沙发上拉起来,曹平挣脱,用力把曹原推到一边。
  曹原不肯放手。
  他一拳揍到曹原眼角。
  他痛极,抓起酒瓶敲破,重重插过去。
  两个人都喝得太多,把半生怨忿发泄在对方身上。
  直至看到鲜血,他们才停手,两人战栗地坐倒地上,只会喘气。
  曹原挣扎起来,悔恨交逼。
  “我送你去医院。”他说。
  他走进浴室,看到镜子里面孔,他的酒醒了,幸亏没有母亲,否则她一定伤心欲绝。
  刚用冷水敷面,永明旦来了。
  曹原再也没有勇气面对她,夺门而逃。
  曹原不想再争。
  曹平在病床上鼻酸,幸亏没有母亲,否则一定伤心欲绝。
  明旦不识向,探向前去,“大哥——”
  就在这个时候,病房忽然漆黑一片。
  曹平愕然,转过身来。
  随即听见走廊有脚步声,“通知病人别怕,停电,后备发电机会立刻启用。”
  曹平松口气,正想坐起来,忽然觉得软而糯的咀唇碰到他的嘴角,电光石火,他知道这是永明旦。
  她的脸颊湿润,显然是哭了。
  那三两秒钟时间,长得像一生似,叫曹平迷醉。
  她轻轻离开。
  灯光又恢复了,一室通明。
  医护人员互相走告:“好了好了,有电了。”
  “发生什麽事?”
  “发电站故障,已在抢修。”
  曹平睁开眼睛,发觉永明旦己经不在房里。
  他哽咽起来。
  明旦在街上游荡一会,回家休息,半夜惊醒好几次。
  蒋学正不住找她:“明旦,在什麽地方?你得来化妆,下午开记者招待会。”
  “我马上来。”
  “马上是二十分钟还是三十分钟?”
  “半小时。”
  “准时是任何行业的首要守则。”
  “明白。”
  明旦去探访一个人。
  在一条消防车通不过的小路顶,有一栋旧楼,外墙剥落,屋里却相当舒适宽敞。
  明旦按铃。
  立刻有人开门,半晌,那人笑出声说:“明旦是你,贵人踏贱地,有何贵干?”
  那是一个中年人,外型有点邋遢,可是笑容热诚。
  明旦进去坐下,“刘叔你好。”
  这正是把她介绍给紫色平原的经理人大刘。
  “记起刘叔了,火百合好吗?”
  客厅墙壁挂满二三线歌星演员的签名照片。
  有人写“刘叔:恩同再造”,又有人乖巧地写“刘叔,身体健康,财源广进”,就差没有“马上封侯,百子千孙”。
  大刘说:“既然来了,替我签一张照片,挂在当眼之处,以壮声势。”
  “是,刘叔。”
  大刘取出张十乘八照片。
  明旦想一想,这样写:亲爱的刘叔留念,万世师表,永明旦敬赠。
  大刘高兴得笑起来:“哈哈哈哈,明旦最乖巧。”
  他满意到极点。
  明旦四周围打量一下,“师母呢?”
  “回乡探亲去了。”
  大刘把照片挂在墙壁正中央当眼地方。
  “市道好吗?”
  “差极,三两千都有人唱一场。”
  “记得我吗,”明旦说:“八百一场。”
  “那时你还不是明星,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刘叔最有趣。”
  “火百合好吗?”他再一次问候。
  “她在美国接受治疗,大有起色。”
  “那多好,我还以为她红颜薄命,可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现在母凭女贵,否极泰来,明旦,有钱可使鬼推磨,你说可是。”
  大刘那一连串成语叫明旦啼笑皆非。
  “明旦你将成为大明星了。”
  “托你刘叔的鸿福。”
  她放下一个信封。
  “咦,这是什麽?”
  明旦很坦白,“请刘叔吃果子。”
  “好,好。”
  “刘叔,多谢你一次又一次帮我们母女。”
  “我可是看着你出生的呢。”
  “刘叔,当年,母亲与我生父为何分手?”
  “火百合没同你说?”
  明旦摇头。
  “她不说我怎好意思讲?”
  明旦笑了,“你们上一代真有操守口德。”
  “你同火百合长得一模一样,”大刘感慨,“但是运气好得多。”
  这时蒋学正的电话来催。
  明旦说,“刘叔,改天再来看你。”
  大刘送她离去,关上门,转身说,“好出来了。”
  曹原从一间房间里缓缓走出来。
  他垂著头,眼角已经缝针,一道黑疤像条蜈蚣。
  大刘问:“都听到了?”
  他点点头。
  “她知道你躲在房内。”
  曹原不出声。
  “永明旦至聪敏不过。”
  曹原颓然坐下。
  大刘说:“打死不离亲兄弟,去,与大曹道歉。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曹原喃喃说:“她倒底喜欢谁?”
  大刘嗤一声笑出来。
  曹原狐疑地抬起头。
  大刘揶揄说嘴,“一人一生其实只能爱一人,若果两个都爱,你说呢?”
  曹原明白了,轻轻答,“一个也不爱。”
  “谢天谢地,灵魂入窍了。”
  “她只是乐得与我们作伴厮混。”
  大刘笑,“这话是你说的,我没讲过什麽。”
  “本来,紫色平原是酒吧区最受欢迎的一组乐队。”
  大刘说.“是是是,先怪女人,再怪社会。”
  “我们的生计不错。”
  “阿原,钢琴与色士风已近尾声,若非永明旦加人,你俩早已结业。”
  “我不相信”
  “没有一个走下坡的艺人愿意相信,统统以为染红头发,换件时装又可重头再来。并且认为新人千万酬劳,全属夸张。”
  曹原悲哀地说,“我们还没有老。”
  大刘接上去,“仍然可以工作,大曹可以继续做广告歌,你,上海你去不去?我有场子。”
  曹原不出声。
  大刘劝说,“忘记永明旦,有些人有些事,不属於我们,镜花水月,海市蜃楼,想来无谓,不如脚踏实地。”油滑如他,也不禁黯然神伤。
  隔一会,曹原低声说.“我无家可归。”
  “有人愿意收留你,条件是你得先求大曹宽恕。”
  “谁,”
  这时有人敲门。大刘去开门,原来是嘉儿挽著食物上门来。
  大刘说,“是我叫嘉儿来看你。”
  曹原呆木。
  他感觉自己的眼泪落到脚背上。
  他诧异地抬头,他哭了?男子流血不流泪,为什么会哭?
  他用手抹去泪水,轻轻说:“嘉儿,原来是你。”
  嘉儿缓缓走近,“可不就是我。”
  不知怎地,她亦泪盈於睫。
  大刘说,“你们慢慢谈,我去买报纸。”
  他识趣地离开住所。
  明旦到了尔信娱乐,只见一班工作人员像看到宝贝那样松口气,“好了好了,凤凰来了。”
  这是在说她吗?
  但是化妆服装发型师一涌而上,替她打扮起来。
  她张开双臂,像一只洋娃娃似任人摆布。
  粉一层层刷上,头发卷起来,又放下吹直,衣服一件件试穿。
  每个人都满头大汗,只除出永明旦。
  她静心读小说。
  妆扮好了?站到大镜子前一看,几乎不认得自己。。
  一身最时尚打扮:烟雾眼,粉红胭脂、肿咀唇、低腰技、小背心、彩珠腰带、小皮靴,但,这是永明旦吗?
  比起她第一晚走进五十年代酒吧的时候,她是进步得多了,不过本相仍为脂粉遮盖。
  蒋学正进来看过,十分满意。
  她这样说:“各位,要人有人,要歌有歌。”
  明旦朝上吹出一口气,把遮住眼睛的刘海吹到一边,发型师立刻发觉了,替她拨回。
  蒋学正看看手表,“各位,时间到了,出发吧。”
  她一直各位长各位短,彷佛永明旦是一件集体创作,今午是他们精心炮制作品面世的时刻,所以特别紧张。
  “上车出发。”
  一大班人跟着永明旦登上长身车。
  在车上蒋学正有点担心:“胸脯会不会太大”
  助手想一想:“世上没有太瘦钱太多或胸脯太大这回事。”
  明旦骇笑。
  到了现场,原来是一艘白色百多尺长游艇,客厅并不小於一般住宅,沙发酒吧具全,还有一架小小钢琴,琴师正在演奏明旦新唱片上曲子。
  这样的记者招待会、倒也别开生面。
  琴手是一个穿黑色紧身衣服的年轻女子,唉,明旦想,换是平原两兄弟就好了。
  明旦到琴边坐下。
  琴师向她笑笑。
  明旦说:“我喜欢你的衣服。”
  “上头吩咐穿黑色,莫抢永明旦锋头。”
  明旦说:“一个服装设计师说过.穿得花梢是希望引人注目:‘看我!看我’,等到那人不在乎人家是否注意他的时候:‘不看就别看好了’,人家反而最注意他。”
  琴师笑:“说的好,你是永明旦吗?”
  “是,我是宣传海报上的永明旦。”
  “你漂亮极了。”
  明旦苦笑,“这身打扮动都不能动,招待会还没开始,已经腰酸背痛。”
  “不怕,你年轻,你撑得住。”
  蒋学正走近,“明旦,你在喝啤酒?快放下,你会水肿,快随我到后台补粉。”
  没想到游艇也有后台。
  招待会准时开始。
  他们读出永明旦三个字,蒋学正把她轻轻推出去。
  闪灯一起亮起。明旦双眼完全不能视物,她本能伸出手扶住一张沙发才能站稳。
  可怕。她心想。怪不得所有人在成名之后都设法躲起来不见人。
  眼前金星好久才消失,记者围上来细细钻研她全身,有一两个老实不客气把脸搁近到六寸距离,打量她眼睛鼻子,明旦只得朝他们笑。
  这次,她乐得不说话,她无话可说。
  没有人问她对唱歌事业有什麽盼望,唱的是何种音乐,怎样演绎歌词。
  “你三围尺码是什麽?”
  “尔信付你多少薪酬,是否千万三年?”
  “听说你有后台老板,澄清一下可好?”
  “你身体各部做过矫型手术吗?”
  “有没有亲密男朋友?”
  “歌星谈丽容的男友比她小十二岁,你看法如何?”
  “我有资料,你母亲也是歌星?你出身酒吧,此刻是否飞上枝头?”
  明旦笑得有点累,揉揉嘴角,她一题也不答。
  忽然有人说:“有龙虾及石蚝,大家快来吃自助午餐。”
  一班年轻记者立刻涌上甲板上去。
  琴师搔搔头。
  明旦轻轻说:“人家也是找生活。”
  “你真宽宏大量。”
  船慢慢驶出港口,蓝天白云—令人心旷神怡。
  明旦轻轻唱:“借风吹向白云层,我劳你做一个送信人,把这首无言诗,一句句念给我的心上人……”
  琴师立刻伴奏,并且讶异地说:“哎呀,你会唱歌,唱片中的歌为何那样难听?”
  明旦也笑说:“你也会弹琴呀。”
  “我们在这艘船上干什麽?” 
 

  
 

八、 
 
  明旦与她一起笑起来齐声答:“找生活。”
  半晌,琴师感喟说.“你的生活比我们的强多了。”
  幸亏船在附近兜一个圈子就回头泊岸,记者们酒醉饭饱,又带了纪念品,高高兴兴回去。
  蒋学正问明旦:“为什么不说话。”
  “他们一早已决定要怎麽写,说也没用。”
  助手笑。“明旦,你这样年轻便洞悉世情,怕很难开心。”
  明旦真想回到酒吧,换上宽松长裙,随意哼出她喜欢唱的旧歌。
  蒋学正忙看回公司去调排唱片发行事宜。
  她在电话里吼.“什麽,旺角已经有翻版出售?”
  回到家,明旦把舞台装束一件件除下,洗了三次脸,才把化妆洗净。
  静下来了。
  屋里掉一根针也听得见。
  明旦十分珍惜这一刻,过去三年,她无时不在张罗一个家的开销。
  每次外出,总把小钱包抓紧紧,每张钞票摺叠整齐,生怕两张错当一张用。
  无论买什麽,都小心翼翼,穷困的她心胸也难免跟著狭窄起来。
  这一刻她知道已经脱离了她的出身。
  那只樱桃木盒子还放在桌子上。
  明旦再一次打开,取出香烟细看。
  这一次,被她看出了破绽。
  她立刻带著盒子去找苏律师。
  苏英正在见客,明旦在她办公室等了一会。
  片刻苏英出来,“明旦,什么事?”
  “苏姐,这几包香烟有什么不同?”
  “我不抽烟,我叫小耿进来。”
  那小耿进来一看便知端倪,立刻说:“我也抽这烟,比公价便宜三份一,何乐而不抽。”
  “为什麽?”
  “小姐,你明知故问,烟包上没有完税印花,是私烟。”
  苏英变色。
  “是,”明旦说:“这是私烟。”
  小耿耸耸肩,“到处有得卖,十分猖獗,这种时势,谁不想省几文。”
  他出去了,办公室内忽然静寂。
  过一会,明旦低声说:“原来他做私烟生意。”
  苏英一声不响。
  “难怪他一想退出,有人苦苦相逼。”
  苏英伸手按着她,“明旦,不要猜测。”
  “苏姐,”明旦抬起头来,“他真的是自杀?”
  苏英压低声音,“你与他不熟,你无谓追究,一切由警方办理。”
  明旦的头越垂越低。
  “还有谁知道这事?”
  明旦摇头。
  “平原兄弟呢?”
  “他们没看出来。”
  “好极了,别向任何人提起,东西放我处,你回家休息,对了,蒋学正说招待会非常成功,恭喜你,新唱片已於今晨推出,销路中上,看明天新闻出来后走向如何。”
  明旦像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苏英说.“明旦,别叫我担心。”
  “啊不会,苏姐,你放心好了。”
  苏英等明旦离去,把樱桃木盒子放地下,一连踏几脚踩烂,连碎木带香烟丢进废纸箩,她松一口气。
  明旦回到家门,发觉大门口的红泥大花盘有移动过迹象。
  她警惕地抬起头来。
  有一个穿白上衣卡其裤的年轻人笑着走过来。
  “我是光明日报记者,可以说几句话吗?”
  明旦讶异,“不是在船上都说了吗?”
  他满不好意思,“我睡过了头,没上船。”
  “呵,那多不幸。”
  他又说:“我怕被上司开除。”
  “下一个约会记得早点起床。”
  他只得讪笑。
  这时司机走过来,“永小姐,你叫我?”
  他怕这人纠缠她。
  记者恳求,“十分钟。”
  明旦问:“你想怎麽样?”
  “三个问题,问完即走,绝不拖延混赖。”
  明旦微笑,“请到后园喝杯热茶。”
  司机就站在不远处。
  后园是另外一个天地,林荫,小小木凳木椅,女佣捧出热可可与三文治。
  记者停停神,陪笑说,“天气已经回暖了。”
  “那麽,让我请你喝冰冻啤酒,记住,三个问题,十分钟,你自己说的。”
  “永明旦,从酒吧演唱走上明星之路,有什麽感想。”
  明旦抬起头,想了很久,百感交集,不知如何回答,她说,“我不想高兴得太早。”
  “听说你母亲是当年著名梅花歌舞团的主角之一火百合,她可有传授你什麽工夫?”
  明旦这才发觉这貌作憨厚的记者不简单,也许这也是她学习独力应付记者的时候了。
  明旦答:“家母教我,睡觉之前,一定要卸妆。”
  “你的亲密男友曹原,是一名乐队领班,可是事实?”
  “他永远是好朋友,今日是,明日也是,他教会我许多,现在我站台上,双膝不再颤抖。”
  这时,有声音笑,“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光明日报大记者姚维澄先生。”
  那记者一见是蒋学正,连忙取起相机,匆匆拍了几张照片,“我这就走了。”
  蒋学正说,“我同你老总说话,投诉你。”
  记者也笑,“上头与我狼狈为奸,但求发掘独家新闻,谢谢蒋小姐,谢谢永明旦,后会有期。”
  他连奔带跑走掉。
  明旦笑说.“蒋姐你怎麽来了?”
  “司机说有陌生男子缠住你,我不放心。”
  “我正学习应付。”
  “这小姚是著名滑头,你以后要当心。”
  “一支笔必定活龙活现。”
  “你休息吧,明天有签名活动。”
  明旦点点头。
  她与母亲通了一个电话。
  卜医生正在她身边,同明旦这样说:“我明日启程返来,永女士喜欢这边宁静生活,康复理想,她与护士会再多留一阵。”
  “西医真伟大。”
  卜医生大笑,“尽其所能罢了,有时未必有这样理想结局。”
  母亲这样说:“明旦,这里空气清新,没有搓麻将声音,真像香格里拉。”
  明旦微微笑。
  “其实自小你一个人生活,后来又得扶著我走,现在你乐得轻松。”
  “我很想念妈妈。”
  “蒋小姐说你很忙,每天都有节目。”
  明旦躺在床上,舒服松弛,渐渐眼皮抬不起来,她轻轻放下电话,转一个身,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司机捧来大叠报纸。
  蒋学正打电话来叫她马上翻阅。
  明旦打开报纸娱乐版,只见拳头那样大字:“永明旦身段出众”,“永明旦有条件走艳星路子”……
  她吓一大跳,一时没适应过来,想像中只有战争、天灾、人祸,才配有这样大的头条与图片。
  永明旦做过什麽?这可算浪费篇幅?
  她看看一大堆七彩图片发呆,明日,又轮到别人登场,如此人力物力,竟找不到更好标题。
  不过,今日得益的人是她。
  蒋学正十分兴奋,“明旦,照片中的你亮丽之极。”
  明旦想一想,笑,“我看也是。”
  “多点信心,耽会有人来替你化妆。”
  “以后每次出去都得由专人妆扮?”
  “那当然,我去晚宴也找化妆发型师整顿一番,何况是歌星。”
  “歌星。”明旦笑起来。
  “对,歌星。”
  明旦整理好报纸,放到一边。
  她忽然被港闻版角落小小一段新闻吸引。
  “歌女跳楼命亡”。
  从前,记者喜欢咬文嚼宇,会用香销玉殒,天妒红颜这种字眼。今日,已无谓转弯抹角,把人地时事记录报告算数。
  小小字样像油丝般钻人明旦眼帘:“死者区莉莉,歌女,廿九岁,染有毒癖,昨日深夜一时,突然从十九楼寓所一跃而下,当场毙命”。
  就这麽几个字。
  附著一张小小指甲尺寸照片,明旦认得是莉莉,她与她,一前一后,曾在五十年代酒吧演唱。
  明旦觉得一股寒意自顶至踵灌下,四肢麻痹,她说不出话来。
  她深深悲哀,不,不是为著区莉莉,她不认识莉莉,她只见过莉莉一面,明旦是为所有贫女悲哀。
  每年都有比上一年更年轻貌美的穷家女出来找出身赚快钱:你唱歌我跳舞她伴酒,整个森林都是豺狼虎豹,一具小小肉身,略转错一个弯,叉落一个陷阱,脆弱生命就此结束,还有,死了也是白死,死了是活该,死了是不够自爱。
  明旦打了一个冷颤。
  她母亲不知如何挣扎著活下来,然後又轮到她,社会上不知多少这样无名无姓的弱肉,有些找到出路,有的走向绝路。
  明旦年轻,从未消极,但是她见过被欺骗遭遗弃的母亲绝望。
  好几次她醉倒地,明旦放学看见去扶起她,她会厌倦地推开女儿,“让我去,让我去。”
  又无缘无故对外婆的照片说“我跟着马上就来,”随即又会神经质地笑,“无论到什麽地方,老人还不是向我要钱,见了面也无用。”
  只差一点点,一条线那麽多。
  母女活了下来,挣扎到较高的干地,坐下吸一口气,又再开步走,捱下来,得到较好的际遇。
  明旦愿意为莉莉同声一哭。
  她伏在桌子上,动也不动,默默流下泪来。
  那一天,全市人都看到了娱乐版永明旦的彩照。
  曹平在家写广告歌,报纸派上门来,一打开就是永明旦的笑脸。
  他看了很久很久,有点心酸,有点高兴,更有许多惆怅。
  他独自在屋里,毋需掩饰感情,他缓缓把报纸收起,走到钢琴边,轻轻弹出“我做什麽才好”:自从你离开我之後,我做什麽才好,我做什麽才好……
  这是永明旦在五十年代酒吧唱的第一首歌。
  然後,他收拾心情工作。
  他得为一种洗头水作曲作词。
  “你离开我之後,我做什麽才好,洗一个头,淋一个浴,从头再来,再去追求一个新的梦,新梦洗头水……”
  曹平大笑起来,整个人伏在琴键上,发出响亮蓬的一声。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
  “大哥,大哥?”
  “这里。”
  嘉儿挽著盒子,“给你送新鲜热辣的咖喱鸡饭来。”
  “你自己也够忙的。”
  “还好。”嘉儿笑着把饭菜盛出来。
  “阿原今日如何?”
  “两兄弟倒底几时和解呢?”
  曹平问非所答:“可以想像一切由你照顾,衣食住行,他菜来伸手饭来开口,每日起床等吃饭,睡午觉,然後还要发牢骚发脾气。”
  嘉儿笑,“都被大哥说中了。”
  “你仍然义无反顾。”
  嘉儿掩著嘴笑,“大哥真聪明。”
  “为什麽?”
  嘉儿说:“看见他就开心,他不在,我没意思。”
  曹平叹口气,谁欠了谁,一目了然。
  嘉儿看到报纸一角,“看到了?”
  曹平点点头,“很难看不见。”
  “可不是,阿原瞪看照片,也看了许久。”
  曹平笑,“你倒是大方,不妒忌吗?”
  “他现在同我在一起,天天在我家吃饭。”
  曹平说:“你是一个好女子。”
  “乃婵也是,一言不发,知难而退,没有给你丝毫麻烦。”
  曹平点点头。
  “但是在你心中,世上最好的仍是永明旦吧。”
  “我有那样说过吗?”
  “下星期我跟曹原到上海去一间酒吧做工。”
  “沪人好心思,酒吧叫什麽名字。”
  “叫霞飞路。”
  “啊。”
  “你需用沪语轻轻读出,这霞字念鸦声:鸦飞路。”
  曹平说:“预祝你们成功,我管我忙,你看:温馨牌毛线、爽洁牌湿纸巾……都在等着我呢。”
  “乃婵说,欢迎你去探访孩子。”
  “是吗,每一件事你们都设想到了,完美结局。”曹平哈哈笑起来。
  嘉儿把手放在他肩上一会儿,才开门离去。
  曹乎忽然又笑起来。
  笑声中讽刺之意越来越浓,连自己都受不了。
  他披上外套到黄金商场去。
  报上消息说永明旦会在那商场签名。
  他迟到许多,商场人头涌涌,许多是十多岁染金发少年。他轻轻挤进一角,默默注视台上。
  永明旦衣着奇异时髦,长裤上罩短裙,背心外套纱衣,穿了七八层,仍然衣不蔽体,看到许多皮肤,她先演唱一首曲子,然後坐下签名,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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