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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系列·大沙漠-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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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色忽然大变。
前面的一片黄沙上,竟有几点碧血。
若是换了胡铁花,他瞧见这血迹,也许还不会如此着急,只以为这鲜血是从对方身
上流出来的。
但楚留香却知道,姬冰雁的判官笔只要点中对方,那人必已倒地不起,既不会带出
血来,也打不下去了。
他心里越着急,越不敢出声呼唤,姬冰雁此刻已负了伤,说不定伤势还不轻,若是
分了神,岂非更立刻便要遭对方的毒手!要知楚留香虽然豪迈不羁,但为了朋友的安
危,他的小心谨慎,竟还在妇人女子之上。
一堆石上也有几滴血迹,楚留香纵身跃了上去,正想再静待刀光剑影,自树梢石顶
露出来。
谁知就在这时,前面一堆沙丘,突有两个人转出,两人掌中兵刃,俱都舞得风雨不
透,却丝毫不闻兵刃相击之声,想是两人打了半日,都已将对方的招式摸清,早已用不
着等到招式用老,便发招变式。这样的打法,双方出手自然更快,也更凶险,无论谁的
出手只要有半分偏差,对方的兵刃立乘虚而人。
但他们的出手虽精采,形状却都已狼狈不堪。
两人身上的衣服,都已打得七零八落,身上。头上、头发眉毛,俱都沾满了黄沙,
看来就像个从黄沙里钻出来的活鬼,楚留香若非知道冰雁用的兵刃,简直分不清这两人
谁是姬冰雁来。
只见姬冰雁左肩上用衣袂扎得紧紧的,里面有丝丝鲜血渗出,果然方才已被对方刺
了一剑。
但两人正在打得吃紧,他又怎能包扎自己的伤口?难道对方伤了他,还等他扎好伤
口再打这两人打了半天,难道已生出惺惺相惜之心,所以一人受了伤後,另一人并没有
乘危进击。
但看两人出手的招式,却又都是拚命的招式,谁也没有打算让对方活着,谁的手下
也没有留情。
楚留香越瞧越觉奇怪,他见姬冰雁暂时还可抵挡,知道自己若是插手,姬冰雁反而
不免恼怒。
但对方所使的剑法,楚留香竟觉得眼熟得很。
但见这人运剑如风,剑法之快,难以形容,但自肘以上,却纹风不动,每一招俱是
以腕力发出来的。
使这样剑法的人,据楚留香所知,普天之下,只有个“中原一点红”。但这人所使
的剑法,却又和一点红略有不同。
严格说来,这人的剑法竟比一点红更沉稳、更严密,但却没有一点红那种一剑封喉
的狠毒与剽悍。
楚留香心里正在猜疑,不知道这人和一点红有什麽关系,看来他纵非一点红的同
门,也必定颇有渊源。
这是双冷得像冰一般的眼睛,狠得像狼,灰自得似山巅的积雪,坚定得像是积雪的
山峰。
这双眼睛,除了“中原一点红”外,再无别人。
楚留香又惊又喜,忍不住巴要出声呼唤。
突见一点红长剑当胸刺出,姬冰雁双手一错,判官笔指成十字架,迎了上去,正是
一着“十字封门”。
只不过别人使这一着“十字封门”时,纯是守势,姬冰雁使出这一着,却是守中有
攻,双笔剪刀般向对方剪了过去。
这一着攻守兼备,本是妙着。
但楚留香直到他使出这一看来,全身都凉了。
原来一点红正是要诱他使出这一着来,只因也剑法与天下各门各派俱都不同,以腕
力发剑,变招比别人快得多。
而姬冰雁这一守招中有了攻势,防守之方便被分散了几成,对付别人时,对方剑招
到此已尽,他本可剪住对方兵刃。
但一点红此刻自肘以上,还有馀力,他若是将这点馀力使出,长剑向前一挑、一
送,姬冰雁还未剪住他的剑时,他的剑已刺穿了姬冰雁的咽喉。
标题
古龙《楚留香系列·大沙漠》
第十八章 英雄相惜
好个“中原一点红”,他方才必已见过姬冰雁使出这一招,心里早已有了对付的法
子,此刻才诱他再便这一招。
楚留香旁观者清,又深知一点红的剑路,自然瞧得清楚,心里虽然大骇,但却已无
力可施。
一点红剑出如风,天下又有谁能拦阻得住。
谁知就在这时,一点红长剑忽然划了个圆弧,竟自姬冰雁判官笔间绕过,“刷”的
一声,反向姬冰雁左股上削去。
他一剑明明已可得手,为何忽又变招?楚留香虽然心里一喜,却又不免吃了一惊。
一点红剑法素来无孔不入,此番怎会变得如此笨?姬冰雁一心只在制敌伤人,心无二
用,却未觉得这有什麽奇怪,对方使出笨招来,正是他的大好真机。
他双笔一分,“毒蛇出穴”,只听“噗;噗”两声,一点红左右双肩的“肩井”穴
俱已被点中,仰天而倒。
姬冰雁苦斗半日,终於得手,终於忍不住大笑起来。
但对方一双灰白的眼睛,却在冷冷瞧着他,眼色中并无丝毫认输气馁之色,还是充
满了傲气。
姬冰雁笑道:“你剑法虽是天下少有,但这一招却使得糟透了,无论谁使出这样的
招式来,都该认输,你……”
他语声忽然顿住,脸色也变了。
他忽然发觉对方剑尖上,竟挑着只蝎子。
大漠之上,气候乾燥,蝎子又大又毒,无论谁被噬上一口,当时只怕就无救,方才
一点红竟是发现他股上有只蝎子,才变招相救,一点红这一着“笨剑”,竟是为了要救
他性命才使出来的。
姬冰雁面色惨变,再也说不出话来。
楚留香自然也瞧见了,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这中原一点红,当真不愧是好男儿,但
姬冰雁又如何呢?他是不是会因此将一点红杀了灭口?楚留香忍不住想瞧瞧姬冰雁究竟
如何做法,但掌中却已扣了块石头,姬冰雁若是向一点红出手,他也不会坐视。
只见姬冰雁呆了半晌,缓缓道:“你为何要如此做,难道你不想杀我?”
一点红身子虽不能动,口中却还可说话,冷冷道:“我要杀你,就不能让你死在蝎
子嘴里。”
姬冰雁仰天大笑,道:“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七。八个“好”字,突然用脚尖挑起了那柄长剑,接在手里,反手一剑
向自己左腿砍了下去。
他竟硬是不肯领这个情,竟要将自己这条左腿还给一点红,就连一点红冷漠的目光
中,都不禁露出骇异之色,失声道:“你疯了麽?”
喝声中,突听“嗖”的一声,一道强劲之极的风声袭来,“当”,打中了姬冰雁掌
中的剑。
火星四激处,他掌中剑竟被震得飞了出去。
姬冰雁变色退步,一退八尺,将方才交到左手的判官双笔,又分持左右,口中厉声
道:“什麽人?”
只听一人缓缓笑道:“你们两人的火气,倒都不小。”
笑声中,一人飞掠而来,拾起了地上的长剑,顺手又拍开一点红的穴道,姬冰雁跺
了跺脚,恨恨道:“你到底还是来了。”
一点红竟也大声道:“你到底还是来了。”
两人说的话竟一模一样,只不过姬冰雁说这话本是应该的,他早已算准楚留香会来
找他,又恨楚留香来得太不巧。
但一点红却又怎会说出这句话呢?也难道也知道楚留香就在附近?难道也算准楚留
香会来找他?楚留香正觉奇怪,姬冰雁已讶然失声,道:“你认得此人?”
一点红也失声道:“你认得此人?”
楚留香笑道:“你们两人,我全都认得的,而且都是老朋友,所以你也不必觉得欠
了他的情很难受,反正他以後要被人宰的机会很多,你想法子救他一次也就是了。”
这句话是向姬冰雁说的。
姬冰雁楞了半晌,道:“哼!”
楚留香道:“但你却又怎会到这里来的呢?”
这一句是向一点红说的了。
谁知一点红竟更惊讶,道:“我怎会来的?不是你找我来的麽?”
这句话说出,楚留香和姬冰雁又大吃了一惊。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找你来的?我找你来干什麽?”
一点红道:“你自然是找我来杀那龟兹王的。”
听了这句话,楚留香反而沉住气了,只因他已看出这并不是件误会,这其中必定又
有阴谋。
也索性找了块岩石坐下来,道:“这件事其中还有曲折,你不如也坐下来,慢慢
说。”
他一笑又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说话,还是我来问你!”
一点红冷漠的脸已变了颜色,道:“曲折?问我?………难道你……”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先沉住气,我问你,是谁去找你,说我要你来杀龟兹王
的?”
一点红道:“那日我与你分别之後,只觉中原已没什麽值得留恋之处,又久慕关外
天野辽阔,是以就决定出关一行。”
楚留香知道这人心高气傲,两次斗剑落败之後,不免心灰意冷,竟想出关来过被放
逐一般的流浪生活。
他心里虽这麽想,嘴里却笑道:“如此说来,你出关只怕还在我之前了?”
一点红道:“但我走了几日後,就发觉有个人在暗中留意着我,无论我走到那里,
他都在後面悄悄跟着。”
楚留香笑道:“这人若是打主意打到你身上来,他倒真是瞎了眠了,却不知这人长
得是什麽模样?”
要知楚留香最大的长处,就是无论遇着多麽困难危险的事,都能保持冷静和轻松,
但他也知道别人末必能如此。
他见到一点红已有些紧张起来,前面说的两句话,正是要令一点红精神松弛,後面
问的一句才是正题。
一点红果然不觉笑了笑,道:“那人甚是寻常,丝毫没有特异之处,你就算见过他
许多次,也末必能记得住他的,只因这种人你到处都可遇着。”
楚留香暗中叹了气,苦笑道:“面貌越是普通的人,做坏事越是方便,我若要找个
人去从事阴谋,也必定会找这种人的。”
一点红道:“那时我本不愿多事,但他跟了我两日後,我终於忍不住了,正想去找
他问个究竟,谁知他却先来找我了”
楚留香道:“哦!”
一点红道:“他竟来问我:“阁下便是中原一点红麽?”我一时猜不透他的来意,
只有点了点头,他便说是你的朋友,是专程来找我的。”
楚留香微笑道:“他就说我要你来行刺龟兹王?”
一点红道:“不错,他说:“龟兹王祸国殃民,楚香帅早就想将他除去,但他一时
却又抽不出身,是以想来劳动大驾走一趟。”。”
楚留香道:“你就立刻相信了麽?”
一点红道:“我本来没有立刻相信,但他说了句话,却令我不得不信。”
楚留香道:“他说了什麽?”
一点红默然半晌,缓缓道:“他说:“楚香帅将阁下视为好友,否则他也不会前来
相求了,何况,大丈夫恩怨分明,阁下难道忘了他的不杀之恩麽?”
楚留香苦笑,道:“你想我真的会说这样的话?”一点红道:“我就因为你绝不会
将这种事四处宣扬,所以才认为这句话必定是你说出来的,否则这人又怎会知道?”
楚留香动容,道:“不错,普天之下,简直没有几人个知道此事,也没有人知道你
我不打不相识,已成了好朋友。”
姬冰雁冷冷道:“连我都不知道。”
一点红道:“何况,我的职业本就是杀人,他若要我杀人,本可以金银来收买我,
又何必来骗我,除非他已知道我改行了,但……”
楚留香截口道:“但普天之下,知道你洗手改行的人,也没有几个。”
一点红道:“正是如此。”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若换了我是你,只怕也难免要相信那人的话了。”
姬冰雁忽然又道:“知道你们关系的人,究竟有几个?”
楚留香沉吟,道:“算来只有南宫灵。无花。蓉儿,和黑珍珠。”
姬冰雁道:“但南宫灵和无花都已死了,蓉儿也不会做这件事,所以……”
他戛然顿住语声,目光凝注着楚留香。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算来只有黑珍珠,在幕後主使龟兹国叛国阴谋的人,
莫非就是他?就是他?”
姬冰雁缓缓道:“你我都已知道龟兹国叛国的阴谋中,有汉人参与其间,但一个汉
人要想在异域发动这等大事,谈何容易,除非这人在那里已有很大的势力,否则他纵能
令叛国行动成功,万万无法在那里立足。”
说到这里,他又顿住语声,只因这人是谁,已呼之欲出,他不必再说下去,别人也
知道了。
只有“大漠之王”的儿子,才能在这里发动此等大事,此点实是显而易见,连一点
红都已猜出。
楚留香默然半晌,缓缓道“那人此刻在那里?”
一点红道:“那人陪我出关之後,就与我告别,说是去找你去了,但自此一路上都
有龟兹王的使者迎接护送,直到这里。”
楚留香道:“在这里你又见着了些什麽人?”
一点红道:“我见着了两个龟兹国的大臣,据说地位都极高,龟兹王被放逐後,就
由他们两人辅佐新王主持朝政。”
楚留香道:“但还有个汉人,是麽?”
一点红道:“不错,但那人却绝不是黑珍珠。”
楚留香道:“这人是谁,长得又是什麽模样了,”
一点红道:“这人叫吴菊轩,据说乃是一位文武双全的大名士,而且智计无双,但
在我眼中看来,却只觉他獐头鼠目,满脸讨厌相。”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他正是要人不愿和他亲近,免得被人瞧破他的行藏,他这
副讨厌相,也就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姬冰雁道:“不错,别人若是根本懒得去瞧他,自也瞧不出他是否经过易容改扮的
了。”
楚留香道:“他们的帐篷昨夜已迁移了,是麽?”
一点红。姬冰雁同时道:“不错。”
楚留香道:“他们迁往那里去了?”
一点红道:“据说离此不远处,有个沙漠客栈,乃是此间大盗“半天风”所开的黑
店,他们和这“半天风”似乎也有勾结,此刻正是到那里去了。”
楚留香沉思着道:“这一两天里,他们只怕还不会离开的,是麽?”
一点红道“不错,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宰了他们。”
姬冰雁冷冷道:“杀了他们倒容易,但这叁人若非主脑,杀了他们岂非反而打草惊
蛇。”
楚留香道:“何况,他们明知你一见到我後,事情就会揭穿,但他们还能放心让你
来,这只因他们宾是有恃无恐。”
一点红皱眉道:“有恃无恐?”
楚留香道:“不错,只因我还有叁个朋友,落在他们的手里。”
他苦笑接道:“我此番本是为找这叁个朋友来的,不想竟误打正着,在这里知道了
她们的消息,但我不知道此事还好,知道了此事,行动就不能不分外小心了。”
姬冰雁冷冷道:“说不定那些人找这位仁兄来,就是要从侧面告诉你这件事,藉此
警告你,这样你做事就不能不有所顾忌,他们也就更可以放手干了。”
楚留香道:“他们要警告我,为何不叫蓉儿她们写封信来,为何还要多费这许多心
力?”
姬冰雁默然半晌,缓缓道:“这话也不错,但我却更想不到他们为何要如此做了,
他们既明知你们两人一见面後,谎话就会拆穿的,这样做岂非白费力气。”
楚留香沉吟着道:“这只怕是因为他们并未想到我会来保护龟兹王,就在两叁天
前,我们岂非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来保护龟兹王麽?”
姬冰雁想了想,不再说话了。
楚留香又道:“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对方既得了天时地利之便,本占了很大
的便宜,但我们却也有一点优势,那就是……”
姬冰雁忍不住接着道:“那就是他们不认得我们,我们却可认得出他。”
楚留香道:“不错,对方就因为不认得我们,所以才会走错这一步,现在我们正可
利用此点,若是等黑珍珠一到,那就迟了。”
姬冰雁道:“你是想乘黑珍珠远未来时,到那沙漠客栈去探一探消息?”
楚留香道:“正是如此。”
一点红目光闪动,道:“现在就去?”
楚留香道:“时机稍纵即逝,要去自然要快,只不过……”
他叹了口气,接道:“现在我们不但要对付这些人,还得要对付石观音,正是两面
受敌,若是稍有不慎,被人背腹夹攻,那就要一败涂地,不可收拾了。”
姬冰雁与他多年相交,心意相通,听了这话,只不过点了点头,一点红却忍不住
问:“你的意思是……”
楚留香道:“对方虽不认得咱们,但骤然见到两个陌生人去到他们盘据之处,也不
免要分外留意,说不定还要将咱们当肥羊对付,但这两人若是你的……”
一点红又忍不住截口道:“这两人若是我的朋友,他们怎敢动手?”
楚留香一笑道:“但中原一点红独来独往,人人皆知,又怎会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
方,忽然遇见两个朋友?”
一点红默然半晌,缓缓道:“纵然在到处挤满人的地方,我也遇不着半个朋友
的。”这话说得虽冷淡,语气中还是不免有一种寂寞萧索之意流露出来。
姬冰雁瞧了他一眼,忽然道:“朋友越少越好,就算没有朋友,也没什麽可惜。”
一点红也瞧了他一眼,眼里竟露出一丝笑意。
楚留香拍掌笑道:“但你们两人一样的怪脾气,迟早非交上朋友不可,那是跑也跑
不了的。”
他攀着这两人的肩头,沉声又道:“现在咱们既不能贸然前去,也不能冒充他的朋
友,两全之计,只有……”
语声渐渐低沉,渐渐听不见了。
正午,骄阳万里。
在这热得死人的烈日下,却有几匹骆驼缓缓行来。
就连这号称“沙漠之舟”的骆驼,中午亦是举步艰难,骆驼上的人,更是奄奄一
息,只剩下半口气了。
只见这些人嘴唇都已龟裂,眼睛里满布血丝,整个人都似已麻木无知,心里只想着
一个字……“水……水……水……“
突见远处一缕炊烟升起,这些人脸上立刻现出狂喜之色有炊烟的地方,还会没有水
麽?
标题
古龙《楚留香系列·大沙漠》
第十九章 剑不轻出
大家喜极狂呼一声,就要拚命赶过去。
谁知当先领路的一个满脸风霜的老人却忽然大呼道:“去不得,那地方去不得。”
他声音虽然低哑嘶喑,但仍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大家果然都停了下来,满面俱
是渴望企求之色。
那老人乾涩的脸上,竟充满恐惧,嘎声道:“你们知道那是什麽地方?”
大家摇了摇头,一人道:“我们也不如那是什麽地,只要那地方有水……“
说到“水”字,大家立刻又兴奋起来,喉咙里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嗥叫声“水……
水……水……“
那老人用舌头舔着嘴唇,但舔了很久,嘴唇仍是乾得发裂,只因他舌头也乾得快要
裂开。
他叹了口气道:“水……唉!那地方虽有水,但也有杀人的钢刀,我们现在还有机
会活下去,但到了那里,却立刻就得死。”
大家面面相觑,道:“为……为什麽?”
那老人道:“只因那地方就是半天风的……”
说到“半天风”叁个字,已有两个人从骆驼上跌下来,另有两个人从骆驼背上跌下
来後,连动都不能动了。
忽然有个人嘶声大呼道:“我不管,我还是要去,我宁可被杀死,也不愿再受这样
的罪。”
他拚命打着骆驼发狂般冲了过去,大家面上都露出惊恐之色,像是知道他这一去,
就永不复返了。
这时风沙中却忽又出现了叁条人影,一个身材瘦削,面容像是用石头雕成的黑衣
人,手里拉着两条绳子,将另外两个人像拉狗似的拉着走,被绳子困住的这两个人,一
个又瘦又长,却生着一张金钱大麻子脸,嘴唇猪一般向上掀起,那样子令人一见就要作
叁日呕。
另一人长得也未见高明,还是个驼子,两人四只手都被紧紧的困着,跌跌撞撞地走
在後面。
那黑衣人却是神色倨傲,脚步轻健,竟像是将这满天风沙的大沙漠,着成平坦宽阔
的通衢大道一般。
快被渴死的旅人们,瞧见这叁人不觉又怔住了,也不知是谁忽然惊呼了一声,嘶声
道:“半天风……半天风……”
在沙漠上拿人不当人拉着走的,除了半天风和他的部下还有谁?大家骇极之下,转
眼间就逃得乾乾净净。
那驼子却叹了口气,苦笑道:“想不到这些人竟对半天风如此畏惧,竟宁愿渴死,
也不愿去那里。”
这人语声又低沉,又清朗,带着种奇异的煽动力,和他的模样大不相称,奇怪的
是,这竟似楚留香的声音。
那麻子道:“如此看来,那地方必然凶险已极。”
这人的声音,竟像是姬冰雁的。
原来他们为了刺探对方虚实,为了不让对方怀疑,竟扮成一点红的俘虏,只不过区
区一条绳子,又怎能真的困得住他们,就算万一被人瞧破,还是照样可以全身而退的,
这法子岂非比冒充一点红的朋友又高明得多。
楚留香默然半晌,道:“我这里还有大半袋水,去送给他们吧!”
这人当真是装龙像龙,装虎像虎,扮起驼子来,就活像是两头都不能着地,一点红
若非亲眠瞧见他改扮,简直无法相信风流潇,令人着迷的“盗帅”楚留香,半个时辰里
就会变成这样子。
姬冰雁却微微一笑道:“有那老头子带路,这些人绝不会被渴死的。”
楚留香道:“你认得那老头子?”
姬冰雁道:“这人真算得是沙漠上的老狐狸,别的本事也没有,但却在沙漠中来来
回回,也不知走过多少次,他的鼻子竟像是能嗅得出那里有危险,那里才安全,商旅若
能请得到他做向导,就算贴上护身符了。”
他一笑又道:“十年前我就见过此人,那时他积下的钱已足够让他孙子都舒舒服服
的过一辈子了,我本以为他早已洗手不干,在家纳福,谁知他直到今天还在干这老行
当,看来他竟似觉得这种生活有趣得很。”
楚留香笑道:“千里良驹,岂甘伏枥,这种人你若真的要他在家纳福,他反而会觉
得全身难受的。”
前面两里外,突有一座石山耸天而起,山虽不高,但在这一望无际的大沙漠,却显
得分外扎眼。
山上怪石如犬牙交错,满山寸草不生,看来自也分外险峻。半天风的沙漠客栈,就
正是靠山而建的。
虽有石山挡住了风沙,这客栈仍是建得坚固异常,全都是以两人合抱的大树做桩
子,深深打入地下,四五丈高的木桩,露出地面的已不过只剩下两丈,空隙处灌的竟是
铅汁,其坚固何异铜墙铁壁,若有人被关在里面,要想逃出来就是难如登天。
这屋子虽不少,门窗却又小又窄,门口的一张棉门子,闪闪的发着油光,看来竟似
比铁板还重。
没有招牌,只在墙上用白垩写着:“馍馍清水,乾床热炕。”
这八个字在沙漠中的旅人看来,实比“南北口味,应时名菜,原封好酒,招待亲
切”任何的魔力都大十倍。
掀开门走进去,里面不大不小的一间屋里,摆着四。五张木桌子,十几二十张长条
板凳。
这时正有七。八条大汉围着桌子在推天九,左边的柜台里,坐着个叁角脸,山羊胡
子的小老正在打瞌睡,嘴里一管旱烟,火早已熄了,那边的呼么喝六之声,几乎把房顶
都震垮,他却似完全没有听见。
突听蹄声响过,一个人没头没脑的撞了过来,嘶声狂呼道:“水……水……”
掌柜的还在打瞌睡,赌钱的大汉们,更没有一个回头的,这人跟跄冲到柜台前,嘎
声道:
“掌……掌柜的卖些水好麽?我有银子。”
这掌柜的眼睛还没有张开,嘴里却笑了,道:“有银子还怕咱们不卖水?财神爷上
了门,还会往外推麽?”
这人大喜道:“是……好……”
他嘴里含含糊糊的,竟连话都说不清了,一只手已往怀里掏银子,当的,搁在柜台
上,竟足足有二十两。
掌柜的眼睛这才眯开一线,但立刻又闭了起来。
那人吃惊道:“不……不够?”
掌柜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人咬了咬牙,又掏出二十两。
掌柜的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人眼睛里几乎已冒出火来,但瞧了那边的大汉一眼,立刻又软了下去,狠了狠
心,又往怀里掏银子。
他一面掏,一面冒汗,那掌柜的却还在叹气。
这人大喝道:“一……一百六十两银子,还……还不够?”
掌柜的笑嘻嘻道:“客官若只想买一百六十两的水,自然也可以。”
这人喜道:“好,就……就这麽多吧”
掌柜的咳嗽了一声,道:“老颜,替这位客官送一百六十两银子的水来。”
那老颜正在推庄,桌面上银子已堆得像一蒸笼馒头,他“叭”的将手里两张牌一
翻,竟是副“蹩十”。
做庄的“蹩十”,心情可想而知,只见这老颜一咧嘴,竟连两张牌都咬在嘴里,一
面咬,一面骂道:“你这龟孙子,免崽子,混帐王八蛋,谁叫你来的,害得老子输钱,
老子等会不把你蛋黄都挤出来才怪。”
他也不知是在骂牌,还是在骂人,挨骂的也只好装不懂,过了半晌,他总算提了只
茶壶来。
这茶壶居然不小,那人狂喜道:“多谢……多谢。”
他一把抢过茶壶,就往嘴里灌,果然有一滴水落在他舌头上,他舌头刚一凉,水已
经没有了。
茶壶虽不小,里面的水却只有一滴。
这人颤声道:“这……这壶里没有水。”
老颜瞪眼道:“谁说没有水,你方才喝的不是水麽?咱们做生意可是规规矩矩的,
何苦想赖帐,只怕就是你活得不耐烦了。”
这人又惊又怒,嘶声道:“但水只有一滴。”
老颜道:“一百六十两银子,本来就只能实得一摘水,你还想要多少?”
这人再也忍不住大喊起来,道:“一百六十两银子一滴水,你们这算是在做买卖
麽?”
老颜道:“自然是在做买卖,只不过咱们这买卖叁年不开张,开张就要吃叁年,你
若嫌贵,谁叫你要走进来。”
他忽然一把抢过茶壶来,狞笑道:“但壶内说不定还有水,我替你挤挤,看能不能
挤出来。”
嘴里说着话,两只大手将茶壶一拧一绞。
这青铜茶壶立刻像面条似的被绞成一团,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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