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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已成空-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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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辉闻言,果然放过唐馨,走过来弯腰打量着林之若,道:“李凯说你病得很厉害,在大街上晕倒了,怎么我看你犀利不逊平时,风采更胜往昔啊?”
林之若道:“你今天才发觉么?我就是蒸不烂、煮不熟、炒不爆、压不扁,响当当一粒铜豌豆。”
程辉直起身来大笑:“怪不得每次和你说话之后,我都牙齿发酸。”他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啧啧赞叹:“林之若,你家条件很好啊,布置得很有品位。”
位在新区,林之若家是新式的三室一厅格局,客厅和厨房都比老房子的要大。江蓝既有时间金钱,又有上佳的审美眼光,房间装潢得很是独特。
林之若道:“都是我妈妈布置的。”
程辉摇头晃脑道:“我就知道没你什么事。”他抚摸着客厅一角的钢琴:“如果这琴是为你买的,那就不是对牛弹琴,而是捉牛弹琴了。”
连一直垂首不语的唐馨都扑嗤一声笑出来。程辉益加高兴,也不问林之若的意见,自行推开每个房间的门向里窥视。孟繁星好奇,也跟着他去看。从布置上看,一间是林谦诚和江蓝的卧室,一间是书房,最后一间放着单人床和书架,则是林之若的房间。墙壁贴着粉色带白色百合图案的墙纸,床单和窗帘也都是粉色卡通设计,对着床靠墙放了两个带玻璃拉门的沉重书架,上面暗沉沉地摆满了书籍,隔板上还贴着分类目录。靠窗放着一张宽阔简单的木纹书桌,上面只有一个笔筒,一本翻开的书,和一个手提式录放机。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更没有女孩子们通常喜欢的明星画报填充玩具什么的。
程辉道:“看看,这分明是母亲和女儿领地争夺战的牺牲品。看墙壁窗帘,你会以为进了贾宝玉的怡红院;看书桌书架,分明就是贾探春的秋爽斋。”
孟繁星不答,眼睛却在室内的布置上流连不去。这就是她平时生活的地方?她就坐在那张桌子前看书学习?就在那张床上安然睡去?她可会寂寞,可会思念,可会向窗外呆呆凝望,可会做色彩缤纷的梦?
程辉想视察一下林之若的书架,刚要迈步,林之若已经叫:“程辉,你究竟是来探病还是来侦查人家隐私的?”程辉嘻嘻一笑,拉着孟繁星退了出来,来到林之若面前,拿了一个垫子,试图学着林之若的姿势坐下,腿却怎么也弯不过来,不禁佩服地道:“林之若,你在练什么功夫?”
林之若微笑道:“这不是功夫,这是佛教一种打坐的姿势,叫跏趺坐。据说是最容易入定的一种姿势。我能坐,是因为小时候练过柔软体操。一般人虽然开始不容易,但是多加练习也可以做到。”
程辉叫道:“你越来越高深了。怎么突然学佛悟道起来?你又没有死了林妹妹,不用看破红尘吧?”
林之若解释道:“滨州武术学校的名誉顾问南先生很推崇静坐,认为静坐可以通气脉,调经络,长期坚持,能强身健体,益寿延年。他老人家现在已经七十余岁高龄,耳聪目明,无疾无病,而且最厉害的,无论冬夏,只穿一袭长衫,不受冷热之侵。我答应了……答应了医生不做剧烈运动,所以想出这个办法来代替。”
程辉惊叹:“那不就是传说中的内功?”
林之若微笑:“还不止如此。清心静坐,一念不生,保持意识空明朗照,还可以减轻病痛,开发智慧。如果能够坚持不懈,成仙成佛也是可以的。”
程辉不信:“越说越神了。啥时候你白日飞升,别忘了跟我说一声,让我扯着衣角沾沾光。”
林之若认真地道:“西游记中吴承恩曾经叹道,世人都是为名为利之徒,更无一个为身命者。真要追求,焉知神仙菩萨不是人做的?岂不闻一念悟时,凡夫是佛;一念迷时,佛是凡夫。只要能割舍爱恨贪嗔,不执著,不痴迷,已经是菩萨境界。”她看看唐馨,见她正伏在桌子上写着什么,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程辉道:“你是不是看别的方面说不过我,跑来研究宗教了?我就不信,你能完全没有爱恨贪嗔,超然物外?”
林之若叹道:“正是因为我有爱恨贪嗔,恐惧忧虑,并且为之苦恼,才会试图寻找超越和解脱的办法。如果不是因为头痛,我可能永远都意识不到,在命运的巨轮之下,我是这么地软弱,这么地不堪一击!也永远不会对生命存在的意义和原因提出质疑和反思。真正无坚可摧的意志,一定是来自对自身彻底完全的了悟和掌控,包括能够控制生命基本的欲望和情绪。所谓壁立千尺,无欲则刚;天地所以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程辉道:“那不就是四大皆空的意思?不过,像你这样的人,出家倒好,免得留在滚滚红尘中,摧残男人们可怜的自尊心。”
林之若凝视着他,道:“你知道四大是什么东西?”
程辉一时噎住。
林之若哈哈大笑,打破了严肃的气氛:“程辉,你先回家多读几年书再来吧。”
孟繁星见他们两个告一段落,关心的道:“林之若,你现在头还痛不痛?我们这么多人,会不会打扰你?”
林之若微笑:“也痛也不痛。”
孟繁星愕然:“怎么说?”
林之若莞尔:“看着满地的学习资料,的确痛得厉害。不过看到你这么关心我,就不痛了。”
孟繁星红了脸,呐呐地说不出话,却听程辉道:“哈哈,你不要欺负我们听不懂。这个又痛又不痛的典故,我可是知道得很清楚。”
孟繁星诧异:“什么典故?”
程辉终于握到了反击的机会,眉飞色舞:“听说过禅宗的六祖惠能吧,就是写下了著名的‘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那个?”
孟繁星和一直默默坐在旁边,心不在焉地翻着林之若地上的书籍的李凯,都点了点头。连本来因为尴尬,装模作样继续学习的唐馨和傅青纶,看他们说得热闹,也都围了过来。
程辉道:“这个惠能后来自己开山立派,有很多弟子来投奔他学佛法。其中有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孩,叫神会,一见到他就问:‘和尚坐禅,还见不见?’惠能看这个小孩这么顽皮嚣张,就用禅杖打了他屁屁三下,问他,‘我打你痛不痛?’神会回答:‘亦痛,亦不痛。’这是禅宗很有名的一段对答,后来这个神会就成为惠能最出色的弟子。”
林之若笑道:“你虽然讲得不错,但未必明白其中真意。我问你,痛是为何,不痛又是为何?”
程辉狡辩:“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痛是不痛,不痛是痛。”
林之若微笑摇头:“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好学而不求甚解,怠矣。”
傅青纶忽然道:“我来试试看。痛是生理的感觉,不痛是心理的反应。修行高的人,不会轻易为外界刺激心动,所以虽然生理上是痛的,心理上却可以仿佛春风过耳,不萦于怀。就好像一个人看小说入迷的时候,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常常充耳不闻,甚至腿坐麻了,手烫到了,都不会有感觉。只不过一个是定力比较高,一个是被小说分散了注意力罢了。佛经里有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的故事,应该也是同样的道理,不过更趋于极致一些。”
林之若惊叹:“傅青纶,想不到你不但聪明,于佛法也大有渊源。”
傅青纶凝视着她,道:“你在省城说过的那个陷阱的比方,也是同样的道理吧?你如果自己落入陷阱,可以毫不在乎,照旧过你的日子,因为你痛可以当作不痛;可是如果别的人落入了陷阱,你就要跳下去救,因为他的痛苦是真正的折磨。”
林之若沉声道:“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那么如果有人就在你面前掉下了陷阱,你会不会跳下去救呢?”
傅青纶苦涩地道:“我自救尚且不暇,有什么能力去救别人?”
孟繁星隐隐猜到了他们正在谈论什么,不禁向唐馨看去,却见她茫然盯着傅青纶和林之若,神情一片惘然,不由得在心底微微叹气。
李凯进来后一直疑惑,不明白傅青纶和唐馨怎么会在一起,偏偏两个人坐在桌子那边,仿佛专心学习不问世事的样子,这时候逮着机会,问唐馨道:“上次你说心情不好,究竟怎么回事?”
唐馨瞟了眼傅青纶,低下头抚弄着衣角不语。
傅青纶坦然道:“我和唐馨分手了。”见李凯眉毛一挑,好像要说什么,抢着道:“不关别人的事情。是我觉得我们两个并不合适。唐馨只是一时想不明白,她真正需要的那个人,并不是我。”
他深深看着李凯,李凯一腔怒火不知道怎么就熄灭了,咕哝了一声,别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
程辉却道:“唐馨,是让傅青纶给你赔礼道歉,还是让他缺胳膊少腿,你说一句话,哥哥我给你做主。”
唐馨这两天本来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听到他这话,又羞又窘,又伤心又委屈,脱下腕上一串琥珀手链,向傅青纶怀中一摔,掩面跑了出去。
林之若顾不得头痛,一跃而起,顿足道:“程辉,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赶紧追了下去。
程辉犹自振振有词:“伤口化了脓,不捅破引流,怎么能好?我这是休克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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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江蓝和林谦诚不在,整整一个暑假,林之若家几乎成了大家的活动基地。虽然名义上大家是在陪伴因头痛而不宜参加室外活动的她兼一起学习,为即将来临的高考厉兵秣马,但事实上更像是一堆蝗虫,呼啸来去,把江蓝精心布置的客厅弄得乱七八糟,把满冰箱的饮料水果变成垃圾果皮。
一起出去吃过几次饭之后,唐馨提议大家自己动手,又经济又有趣。身为主人,林之若义不容辞下了厨房。
第一天,方便面煮香肠。
第二天,方便面煮青菜。
第三天,香肠煮方便面。
第四天,当程辉愁眉苦脸预报菜单“青菜煮方便面”时,林之若却笑吟吟地端出了清水煮方便面,同时宣告,香肠和青菜都已告罄。
程辉发狠道:“我就不信吃不上你林之若煮的菜。”拉着孟繁星去菜市场走了一圈,拎回了十几塑料袋,从青菜到肉类到鸡蛋到熟食,应有尽有,向厨房的地上一扔:“林之若,你随便选两个人给你打下手,弄出一桌菜来,不成问题吧。”
林之若爽快地答应了,叫了孟繁星和李凯进厨房,把两个人指使得团团转。她倒是快,把运筹学原理发挥得淋漓尽致,不浪费一分一秒,半个小时就弄了六菜一汤出来,卖相居然不错。金黄的是鸡蛋,碧绿的是油菜,乳白的是豆腐,深褐的是烧鸡,青嫩的是黄瓜,绯红的是酱肉,清亮的是莲子银耳汤。
程辉兴奋地搓着手:“就凭这桌菜,林之若要是将来嫁不出去,我无条件接收。”
孟繁星拿了饮料,大家团团坐定,林之若满面笑容,殷勤劝请。程辉先夹了一筷子拍黄瓜,刚放进嘴里,又一口吐了出来:“林之若,你家现在食盐倾销啊?就算想把我腌成咸菜,现在也还不到季节啊。”
唐馨道:“不就是咸了点么,至于这么大惊小怪?之若平时又不下厨,分寸掌握略有差池,很正常。”她尝了一口,不言不语,捂着嘴跑进了厨房,马上传来哗哗的放水声。
大家面面相觑,不敢再动筷子。林之若依然满面笑容,殷勤相让:“来,第一个吃螃蟹的是英雄。”夹了一块鸡蛋放进程辉的碗里。程辉小心翼翼研究半天,只见色做金黄,香气诱人,怎么看都是很完美的一块煎鸡蛋,终于放心,咬了一口,哭丧着脸道:“林之若,拜托你告诉我,你怎么能把一块鸡蛋煎得外表如此美丽,里面却还是原始的液体状态?”
林之若故作诧异:“这不是传说中的煎鸡蛋的最高境界么?居然被我无意中练成了?”
孟繁星审视良久,终于相中了油菜,选了最小的一片,咀嚼了一会儿,咽了下去。程辉喜道:“这个总是没有问题了。”夹了最大的一棵,咬了一口,几乎噎着:“林之若,青菜是要炒熟了吃的。”
林之若满不在乎:“生吃好,不破坏维生素。再说,我还是用热油烫了一下,做足了杀菌过程的。”
唐馨从厨房出来,李凯盛了一碗汤给她,见她拿着汤匙,颇为踌躇,自告奋勇先尝试一下。喝了一口,报告:“很不错,清淡可口。”唐馨受了鼓舞,刚把手中的汤匙送到嘴边,喝了第二口的李凯赶紧摆手阻止她:“喝汤就好了,别碰那银耳,还没煮好呢。”
傅青纶别有见识:“这烧鸡酱肉都是熟食,林之若不过切了切而已,总不至于有什么古怪。”夹了一块酱肉,果然并无不妥,只是味道似乎怪怪的,和以前吃过的不太一样。
林之若察觉了他的疑惑,笑吟吟地问:“我独家制作的酱汁,味道如何?”
傅青纶嘴里塞着肉,说不出话,程辉代他问道:“为什么要加酱汁?”
林之若反问:“没有酱汁,怎么能叫酱肉呢?”
程辉伸往烧鸡的筷子停在半空:“那烧鸡呢?你该不是放火上烧过吧?”
林之若愧疚地道:“没有,我嫌麻烦,只是放在微波炉里烤了烤。”
程辉无语,放下筷子,半晌叹道:“林之若,你简直不是人。”
林之若微笑接道:“九天仙女下凡尘。”
程辉出离愤怒:“以后你老公不被你饿死,就得被你毒死;不被你毒死,也得被你气死。”
林之若惊讶:“那真是对不起你了,让你英年早逝。”
程辉见大家都笑,这才想起刚才忘形之下,自己打保票要接收林之若,不禁也尴尬地笑了起来。
李凯提议:“要不我们还是吃清水煮面条?其实林之若面条煮得还是恰到好处,很有水平的。”
程辉一拍桌子:“我就不信这个邪!孟繁星,李凯,跟我下厨房,咱们三大高手搞一场清江会战,让林之若看看,饭菜是怎样做成的。”
林之若见目标达到,走到厨房门口,躬身伸手,微笑邀请:“请君入瓮。”
程辉一瞬间觉得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但是话已出口,不能收回,只好硬着头皮,昂首挺胸,雄壮慷慨地走了进去。
见三个人进了厨房,林之若笑盈盈地对唐馨和傅青纶道:“你们学习了一上午,肯定很想活动活动吧?”
傅青纶很干脆:“想让我干什么,说吧,我随时待命。”
唐馨则关心地说:“之若,你是不是很累?去歇息一会儿吧,有什么活我帮你干。”
“那,你们两个收拾一下客厅,尤其是妈妈心爱的布纹沙发。”林之若微微一笑:“她要是回来发现了一个瓜子皮,非杀了我不可。出于对你们的绝对信任,我就不在这里监督了。”
傅青纶拿着拖布,见她翩然进了房间,又掩上了房门,心头一阵惆怅。从省城回来后,虽然仍然近在咫尺,然而她卧病时两个人同桌共食,促膝共谈的那种亲密无间,却再也没有了。虽然他深深知道林之若的理由无可指责无可辩驳,却仍然忍不住黯然神伤。
一关上门,林之若的笑容立刻消失,捧着头扑倒在床上。在厨房里呆得时间虽短,被油烟味一薰,头痛却变得几乎不可忍受。她躺了许久,才咬咬牙坐起,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两个药瓶。倒了一杯水,先吃了促进淤血吸收的药。又倒了一片止痛药,放在手心,审视许久,终于还是又放回了药瓶,叹息了一声,倒回床上。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林之若固执不放的,那就是自由,是她凭借意志对自己身体和思想的控制。自从回到江城之后,她再也没有吃过止痛药,而是一直靠意志与头痛顽强的对抗。她知道,吃一片止痛药,可以换来两个小时的略带麻木的平静。可是,两个小时之后呢?今后无数个日日夜夜呢?悠闲的暑假已经如此,开学之后,紧张的高三生活怎么办?难道就永远要靠这越服越多的白色药片来维持么?
林之若深深害怕,一旦自己的正常生活需要依赖药物才能获得,她就不再是自己,而是一个虚弱丑陋的怪物,一个命运之手的俘虏。虽然她明知道,止痛药乃是医生推荐,用来暂时遏制强烈的头痛,并非毒品,可是,难道那些吸鸦片吸大麻的人,最初不也是为了从平淡无聊的生活中,求取片刻的逃离,而终于越陷越深,乃至于彻底失去人的尊严与灵性么?
如果有一位医生在那里,可能会对她这样强烈的恐惧觉得好笑。如果江蓝在这里,则会立刻斥骂林之若“牛心古怪,不可理喻”。可是对于十七岁的林之若,对于几乎从来没有生过病,习惯了对自己身体和思想完全控制的林之若来说,这却是一个不可解开的心结,一份无法战胜的恐惧。
林之若陷在对暂时解脱的渴望和对生命自由的追求之间的矛盾中,正在挣扎摇摆,忽听外面孟繁星的声音问:“林之若呢?程辉让我问她有豆瓣酱没有?”她赶紧坐起来,刚把药瓶塞回抽屉,门已经拉开,孟繁星漂亮的脸孔露了出来,鼻子上还不知道从哪蹭了一片灰黑的痕迹。
林之若忍住笑,道:“不用说了,我都听见了,所有罐装调味品都放在冰箱右侧橱柜的第二层。”
孟繁星见她一手扶着头,短短的略略卷曲的黑发被蹂躏得乱七八糟,心疼地走了进来,低声问:“头很痛么?”
林之若直了直身子,勉强笑道:“还可以,已经习惯了。”
孟繁星弯下腰,轻轻拉下她插在头发里的手:“不要硬挺着了。我早就发现,你一痛得厉害,就会把手伸进头发里揉来揉去。如果这样能缓解,我帮你按摩一下,好不好?”
林之若摇摇头:“不用了,用手按着,只是心理安慰而已,让我知道我的脑袋还好端端地长在脖子上,还属于我自己。事实上,有时候我恨不得拿一个锤子,把头骨凿开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妖怪。”
孟繁星无限心痛:“我真希望,我能分担你的痛苦,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
林之若鼻子一酸,凝视着他柔和秀美的脸庞,心中千百种念头此去彼来,轮转不定。如果春天必得消逝,如果花朵必得凋零,如果快乐必得短暂,如果生命必得衰残,为什么不应该找一个人,携手共看云卷云舒,花落花开,为彼此在这个凄凉尘世上,编一个美丽的梦幻,在茫茫人海中,结一段甜蜜的情缘?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抚上孟繁星的脸庞。手指和他皮肤相接的一刹那,全身一震,头脑突然清醒。近日来心头反复思量的念头,痛苦辗转中得出的结论,涌奔而出,让她如坠冰窖,刚升起的一点绮思,霎时间消逝得无影无踪。
真的,爱情是什么呢?一个灵魂的挣扎和痛苦,难道能够从另一个灵魂那里得到拯救么?一个心灵的空虚和不完整,难道能在另一个心灵那里得到圆满么?难道两个同样脆弱的生命,合在一起就可以构成一个坚固完整的神话么?难道安慰不是假象,满足不是欺骗,解脱不是空想,欲望不是虚幻么?难道有了爱情,生命便不是短暂虚弱,命运便不是无常轮回么?难道一个人对爱的渴求,能够仅仅因为得到所爱对象的回应而永远满足么?
只要屈服于欲望,人们将永远生活在追求寻觅中。而所得到的一切,无论是健康,金钱,爱情,还是名望,地位,成就,都只能被抛在身后。世界岂能停止运行,人心岂能有所餍足!只要地球还在转动,欲望永将衍生,心灵永将空虚!
孟繁星见林之若怔怔地望着自己,神色变幻不定,目光如痴如醉,全无平时的凌利警醒,心跳不受控制地狂乱起来,然而并没有别开目光,勇敢而温柔地迎视着林之若。林之若的手抚上他脸庞的一刻,仿佛所有的神经都在那一点上汇集,酥酥麻麻的感觉,瞬间传遍了全身。他强自抑制着身体的颤抖,屏息等待着,只有最细微的神经末梢无比活跃,敏感地追随着她手指的移动。
然而,林之若的目光霎时清明,在他鼻尖轻轻抹了一下,给他看手指上乌黑的痕迹:“程辉是指派你做饭,还是让你扮花脸呢?看,鼻子都黑得像包公了。”
仿佛前一刻目光中的缠绵与热切,都只是他的幻觉。看着林之若调皮微笑的面庞,他渐渐不相信自己,渐渐不确定起来。也许,是他自己太过渴望,太过想念,所以从她的神情中,读出了本来没有的含义。
窘迫和失望交集,孟繁星不知如何反应,恰好程辉的喊声从厨房传了过来,给他解了围:“孟繁星,我让你找豆瓣酱,你跑哪去了?就算是从黄豆种起,现在也该生产出来了吧!”他赶紧应了一声,向林之若道:“你躺一会儿,休息休息。”便跑进了厨房。
唐馨整理完了客厅,跑进林之若的卧室探视,见她趴在床上,双手压在脑后,脸孔埋进枕头,关切地问:“之若,你怎么了?头痛得厉害了么?”
林之若不动,声音因为枕头的压迫,显得闷闷的:“我刚刚发现,我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坚强。”
唐馨惊讶不已:“怎么了?发生什么了?你是不是抵不过头痛,开始胡思乱想了?”她上前把林之若强行翻转过来,审视着她的面容,却找不到什么异样。
林之若看着她关切的神情,心中一暖,把她拉着躺倒在自己身边,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发现自己说到做不到而已。前些天在省城,我曾经跟傅青伦吹牛,说如果我掉进了陷阱,绝不把别人拖进来陪我。可是刚才,我头痛得厉害,差一点就想要拉一个人来陪我。”
唐馨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脖子,安慰地道:“之若,你已经比很多人都坚强了。我要是像你这样头痛,可能恨不得全世界都陪着我呢。”
林之若嫣然一笑,把头抵在唐馨柔软的胸口:“我不要全世界,只要你。”
程辉三人整治出来的饭菜,果然精美很多。林之若从卧室出来,惊讶地道:“你们可真能耐,把我老妈精心珍藏的红酒都找了出来。”
程辉解着围裙,得意地道:“本大侠曾得高人传授,找东西的本领,天下第一。”
李凯撇嘴:“什么高人传授?是和你妈妈整天玩寻找武侠漫画的捉迷藏游戏吧?”
程辉给自己倒了一杯暗红的液体,冲着阳光高吟:“白日放歌须纵酒,红袖添香好读书。”
林之若笑道:“对得倒是工整。红袖书本美酒都全了,你的歌呢?”
孟繁星道:“等他这一杯下去,歌肯定出来了,你管都管不住。”
“那我得趁着他还没喝醉多吃点。”林之若尝了一块鱼香茄子,赞道:“程辉,就凭这道菜,将来你找不到老婆,我无条件接收。”
程辉夸张地作了个悲哀的表情:“饶了我吧,我还等着我老婆伺候我呢。”
林之若道:“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有这么迂腐的想法,其行可恶,其心可诛。”
唐馨道:“就是,就是,新好男人的标准,是要出得厅堂,下得厨房。”
傅青纶道:“还有更厉害的说法呢。胡适提出的男人三从四德听说过没有?太太命令要听从,太太出门要跟从,太太说错要盲从;太太花钱要舍得,太太化妆要等得,太太生日要记得,太太打骂要忍得。”
程辉叹道:“我知道男人的辉煌时代已经过去,却想不到竟然已经沦落至此。”他左手舀了一勺豆腐,右手夹了一筷子肉丝,举起来做沉痛状:“让我们深切悼念三妻四妾,佳丽三千,左拥右抱,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黄金时代。”
林之若同情地颔首:“的确应该悼念。”
程辉诧异:“我以为你是女权主义者。”
林之若道:“可是我也是你的朋友啊,怎么也得同情一下你的痛苦。你想想,一个皇帝就占了三千个女人,那些达官贵人,富商恶霸,每个也占几个到几十个不等。像你这样的平头百姓,几十个才能娶上一个老婆,剩下的,要么出家当和尚,要么只好去练葵花宝典。这么凄惨,当然应该致以认真沉痛深挚哀戚的悼念。”
男生莞尔,唐馨却不解地问:“为什么娶不上老婆要去练葵花宝典?”
林之若不慌不忙:“这个么,葵花宝典是一种威力极强的武功,一旦练成,天下无敌,想杀谁就杀谁,想抢谁的老婆,就抢谁的老婆。不过据说真的练成的人,境界也会变得高尚,不但不会乱抢别人的老婆,连自己的原来的老婆,都不想要了。”
唐馨哦了一声,众人暴笑。唐馨迷惑不解,大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惹得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林之若忍住笑,向唐馨解释:“这葵花宝典啊,跟下厨房一样,在古代是只有女人才能练的功夫。男人练了,会被人家瞧不起,认为他男不男,女不女。”
唐馨道:“这有什么好笑?程辉刚才就下了厨房,难道这样就会不男不女?”
林之若看着程辉扭曲的脸,笑道:“程辉不同。欲练神功,那个,那个,先练刀功。程辉刀功练得不到位,无论下多少次厨房,也还是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程辉脸色铁青。孟繁星笑倒在李凯身上,傅青纶呛着了,一边咳嗽一边给自己倒水。李凯好不容易喘过气来,摇手示意唐馨不要继续追问了。
林之若道:“为了让程辉同学神功早成,一统江湖,东方不败,西方跪服,从此所有厨房工作,都交给他负责。”趁着程辉不注意,拿起他手掌一击:“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个契约自此生效,直到你神功练成,不再是大丈夫为止。”
话音刚落,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只除了两个人。唐馨虽然附和着众人微笑,神情却显然还在困惑不已。程辉则恨恨地一会儿看着林之若,一会儿看看自己被她强迫订约的手掌,大脑高速旋转,寻觅着报复的机会。
寄语东风着力吹
望着窗外倾珠泄玉也似的大雨,孟繁星心乱如麻,犹疑不决。
程辉早晨已经打了电话过来,说天气太坏,今天就不去林之若家了。
可是,这雨下得天昏地暗,仿佛苍天在倾泻着所有的悲哀,让人潜藏在心底深处的一些暗淡情绪,莫名其妙地就钻了出来。最初只是一点点的,仿佛明媚蓝天中的一丝丝云影,渐渐地,水气堆积,天风卷聚,不知不觉地,已成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于孟繁星而言,生活中唯一的阴云,不过是对林之若浓浓的切近的思念,和对前途淡淡的遥远的担忧。压在林之若心头的,会是什么样的忧思呢?
自从林之若罹病以来,除了怜惜和心痛,孟繁星一直下意识地怀着一份忧虑。他细心地观察林之若,密切注意着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可是,究竟他在担忧什么,想要发现什么,他自己也不是很明了。
他总是隐隐觉得,林之若并不像她外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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