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长安烟花行-第8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这世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人在努力地求生。而很多人就在这样的日复一日中,慢慢地湮没了自己。但阿蘅却始终不肯妥协。“我啊,我不愿意因为自己没有勇气先踏出那一步而不得不放弃,耿耿于怀地过完以后的人生。何况,如果连试都没有试过,就不可能放弃得彻底,往后也很难再去彻底地喜欢另一个人了。”
  这便是这个名叫阿蘅的女子的爱情。
  如苏回所见,她这样的人的确是最不易动情的,然则一旦猝不及防、避无可避地沦陷了呢?那便再难抽身。即使无可奈何,即使锥心泣血,除了飞蛾扑火,却也没有别的选择。
  她啊,果然就是苏回最不喜欢的那种执着之人……
  阿蘅见苏回一言不发地凝视自己,道:“苏公子,我怎么觉得你也像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苏回不回应,只慢慢将目光移开了。阿蘅说不上他眼中是什么情绪。
  有一点火星趁这时蹦上了她的手背。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 章

  凌晨时,车马动身上了大道,往城门方向行去。
  距离还很远的时候,阿蘅就看见了长安外郭城门中最大的明德门。望之高大,像是由它来顶着城市上空的那片天的。墙根之下,等待入城的从平头百姓到富贵人家的车马,从普通胡商到外国使节的贡队,虽同置一处却已经高低分明。
  一辆私家马车和数名家仆正守在大路的一侧,站在最前的一名小厮远远见到苏回,睁大了眼睛拔腿就冲了过来。“公子!哎呦小人这担惊受怕的,你可算平安回来啦!”原来是苏家的下人早早出来迎接远行的主子来了。待那小厮在苏回面前险险刹住脚,一转头,才注意到他身侧的阿蘅。“咦,傅染呢?公子身边没有跟着傅染,跟了一个陌生的姑娘……”
  一看这小厮便比傅染单纯得多,却也蠢钝得多。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在说出傅染这个名字后气氛的变化。
  阿蘅看了看苏回,他倒像是早已习惯了如此。“桑幼,你总是这样收不住嘴,我才不放心将正事交给你。”
  少年忙道:“公子,桑幼这回可是把你在信里交代的事都办妥了!”说话间,他领着二人上了马车。
  阿蘅探出头看了看依旧紧闭的城门。周围等待的人越来越多,那守门的兵甲却还没有放行的意思,便问道:“什么时候才能入城?”
  苏回侧头看看帘外的天色,道:“快了。再等等。”
  等什么?她刚想问,就听到城内最深最深的地方传出浑厚而低沉的长长的一声鼓响。
  咚――!
  在万户寂静的长安城上蔓延开来,初出的日光随之缓缓爬过每一片高处的屋脊。熟睡中的城市动了动,将醒了。
  咚,咚,咚,咚,……
  鼓声间歇了一会儿,继续响起,这回不止一面,声音越发雄浑,想是有一个无形的巨人踏在贯穿南北的朱雀大街上。一旦它走过,沿着街衙的鼓楼便不约而同地加入了这场浩大的声阵中。
  鼓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走近了,走近了……阿蘅怔怔地看着。
  明德门轰然开启——
  这座全长安城最为壮观的城门像一个拢袖端坐的王者,以一种收纳一切的姿态在阿蘅的面前徐徐张开双臂,既威严又仁慈,既震慑又诱惑。
  阿蘅身不由己地随着起伏涌动的人潮靠近它的门道,被城阙巨大的阴影所吞噬。
  一眼望长安,眼前犹如铺开了一张巨幅的泥金宣。有这么一位经天纬地的画手,面对这广阔大地,抓起笔来,在胸口布图置阵,满腔雄情待要喷涌出来。起笔气势千钧,运笔一气呵成,于是那宫阙高楼拔地而起,直冲紫霄;街衢纵横,钿车络绎。若要着色,一定要用最浓重的矿彩,赭红雄黄石青银朱,粉墨碰撞,神采飞扬。经妙手点染,大道两旁夭桃秾李逐一绽放片刻间开遍长安;接着纵笔挥洒,墨彩化作千蜂万蝶扑入画中。至于宫殿屋宇上的那些栏杆斗拱鳞瓦盘柱,则需工笔细描,最微末之处也不厌其烦,尽显出王侯之家的萎靡精细来。琼阁之上,红妆女儿们习歌踏舞,或斜倚栏杆,成为豪奢中的一抹艳冶。如此心血呕沥,气力竭尽,终画成“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长安城,在龙首山下铺展了千年。
  阿蘅在马车内掀开翠纬一角窥视长安市景。小巷里挑担摇铃的货郎,路上骑着枣红马的官员,店门前仆役成群的轿舆,街尾买卖奴隶的人贩……行市上从胡饼酥酪到珠玉胭脂,从鞍蘼砥ィ渖渖淅嗥溆梦抟徊槐浮7砷芑暗木坡ピ谔ń浊扒肓死旨课枵螅腥朔追鬃ぷ阄Ч郏换褂幸蝗罕萄酆说苯直硌萃痰锻禄鸬幕檬酢阶呦氯ィ质兄保宋镏ⅲ绞俏薹ň∈觥?br>  阿蘅生在凉州,长在凉州。西塞之地,触目可及的是大漠黄沙,是落日孤烟,而她今天看到了长安,长安是一段翻卷在她眼前的锦绣,满眼辉煌纷繁的色彩,越缠越紧,直到把她包裹进这一片烟花红尘之中。
  尽管自安禄山叛乱平定至今的百年间,这座城池屡遭夷狄入侵,数度兵变,剥落盘龙柱上的漆彩,里面只剩被焚烧过的焦灰;砸开玉石砌就的台阶,下面埋的尽是前人白骨,但,一位曾雍容丰腴、颠倒众生的美人,即便憔悴了也是美的,即便迟暮了也是美的。
  “红尘紫陌,锦绣成堆。”阿蘅在唇齿间轻轻念着这八个字。
  她终于亲口见到他口中的长安城了。同他说的一样,真大,真美。
  马车里另外两位长安人士感受不到她此刻的心情。苏回问桑幼:“让你注意商会的情况,近来如何?”
  桑幼便答他运转还算正常,只一件消息不太好。“说来这事公子去凉州之前也已经知道了,就是冯家上任不久的那个盐铁运转使提出了开挖河道一事。据说这回是要将江淮、关西一带的运河同京都的连接起来呢。”
  苏回道:“挖运河,这不是好事吗?”
  “原本该是好事,可搭上另外一桩就不大妙了。”
  “怎么说?”
  “公子可还记得,去年布帛跌价,行会趁机囤积了大批绢布吗?”
  “当然记得。”那还是他的安排。那时方镇上的一支乱军攻进长安,京畿动荡,绢布价格一跌再跌,苏回则劝服织布行的掌柜们大量买进,待价位上涨时再抛出去。果不其然,动乱于不久之后平复,但朝廷却需要大量的布匹财宝来安抚叛军,绢布开始吃紧。“我走之前不是说过时机已经成熟,让他们脱手了吗?”苏回说罢,微微蹙眉,“他们没有?”
  桑幼摇摇头。“织布行的掌柜们原想着价位能再涨一涨,再涨一涨,于是一直将货物寄在牙行里,谁知今年一开春就传出了要挖漕河的消息,到那时北有洛阳南有扬州,大批上乘的帛练就会被运到长安来。公子,咱们的绢布怕是要活活跌死在手里了!”桑幼担忧得好像天都会塌下来。
  “先别慌。”苏回沉吟道,“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了?”
  “啥?”
  苏回道:“这还只是个说法,还是章议已经批下来了?朝中其他大僚怎么说?运河也不是说修就修,这么大的工程,朝廷如今根本拿不出钱来,那位运转使预备如何,这些你都打听清楚了吗?”
  “啊,这……”桑幼被他问得一头是汗,结结巴巴。
  苏回慢慢地靠回了枕垫上。他也不对桑幼多加苛求,只是心里已有了数,傅染既死,他须得重新找一个能替自己省些心力的帮手了。
  “那么,商会里的人准备怎么解决那批绢布?”
  “哦,”桑幼忙道,“这些天他们日日来会馆闹事,说是要趁明年河水解冻之前把货按贱价卖出去,本钱能收回多少是多少;这几日倒是消停了,准备凑一笔贿赂,到那个冯运使那处走走门道,看是能不能把这条河的打算给废喽。”
  苏回不以为意地笑了,“姓冯的可都是些清高的读书人,只怕他们连冯家的门槛都进不去呢。何况,河道是一定要开的,我看多修条水路也没什么不好,往后南北往来行商运货也会更方便。”
  “可日后长安的生意越来越难做,这可怎么办啊?”桑幼说着,皱着眉头,叹了一大口气,“公子,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些年,什么都跑到江南去了?钱往江南流,货往江南流,人也往江南流,现在当官的还要伸手把江南给牵过来,江南什么时候能消下去呀!”
  “南方有太平日子过,大家自然就都去南方了。‘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就是这么个道理。”
  相比如今的长安,外面其实已经有了更大更繁华的世界。但有些人,看来只要长安就能满足了。
  桑幼不知苏回是在看那姑娘还是仅仅在沉思,过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那么依公子看,该怎么办呢?”
  苏回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入神得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就在桑幼准备第二次开口时,他回过头道:“晋王最近可还在京师?”
  桑幼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哦,在的。不知为何,先帝的国丧已经结束,他却没有回到藩地。”
  “啊……”苏回沉吟道,“许久没有登门拜访,看来,该准备准备了。”
  马车在这时颠簸了一下,阿蘅一时不察,磕到了下巴,她索性放下车帷坐回原位,听他二人说话。桑幼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是不那么紧要的。原来的鸿胪寺卿就要离任了,这回从端州迁来一位新人。吏部的杜尚书来函,说是接风宴的事让公子关照关照呢!”
  “是么。”苏回慢慢地摩挲着指腹,道:“该谢谢他把这么一个‘亲贤’的机会交给苏某了。你告诉他,宴用场所就定在苏家的庭园吧。”
  “那现下我们是先回会馆还是先去尚书府呢?”桑幼问道。苏回沉默片刻,转过头去问阿蘅:“你预备怎么办?”
  “啊。”阿蘅怔了一下。是了,他们这一路结伴而行只是在诸番意外下半推半就的结果,如今既然已经到了长安,大家也就是时候结束这种说近不近的关系,各自为营去了。
  “我——”阿蘅刚欲开口,马车却在这时停了下来,外面有人高声喊道:“车内之人可是苏回公子?”
  桑幼探出头去看了看,回头道:“是尚书府派人来迎接了!”
  苏回起身下了马车,桑幼尾随其后。阿蘅不好独自留在车内,下了车后便站在原地。十步开外,尚书府遣来的家丁正同苏回说着什么,态度恭敬。阿蘅虽然早知苏回不是简单的市井商人,但他竟能于反掌之间周旋权贵仍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想起如今她只身一人,要想在偌大的长安城里找到一位冯氏公子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如果能让这样的苏回来帮助她……阿蘅若有所思地微微眯起眼来。
  尚书府的小厮拉开马车的帷帘,请苏回随他们前去拜见杜尚书。
  “现在?”苏回问。
  “我家郎主等候多时。”小厮道。
  苏回回头望了一眼阿蘅,他对小厮道一声“烦请稍等”,缓缓踱到阿蘅面前,道:“看来是不巧了,你我须得在此分别。说起来,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能够一路同行也算缘分,我也希望你能早日得尝所愿,找到你的心上人。”他略微考虑,又道,“当然,若你暂时无处安身,也可到府下小住,我会让桑幼替你安排。现在我要先行一步,你自便。”
  他该顾的都顾到了,谁知阿蘅眼看他这就要走,忙高声道:“啊,你等等!”
  苏回停住脚,有些不明就里地瞧着她。阿蘅矜持地左右看了看,走近他,慢慢地笑了。
  方才气氛还算正常,她这么一笑,苏回顿时有了一丝不大妙的预感。上次她露出这种表情,是在凉州城企图勾引他以躲避追捕,企图未遂的下一刻,她就用一把玉簪比上了他的脖子。
  “苏公子,这一路若非承你相助,阿蘅也不可能屡屡脱险,我虽不曾说过感激的话,确实打从心里记着你的恩情——”
  “阿蘅姑娘,以咱们俩的相识程度,这种曲辞谄媚的套路可以免了。”苏回凉凉地打断了她,“你又想干什么?”
  “你知道我来长安的目的吧,我想你帮我见那人一面。”阿蘅敛色道。
  原来是这样。苏回觉得好笑,就笑了,“你知道长安有多少街巷,多少屋宇,多少人吗?就凭你这一句话,我要花上多大的力气?坦白说,你我二人非亲非故,我愿意收留你,并不代表我有责任照顾到你的任何要求。苏某可是个商人,利字当先;而你,似乎把我当成什么滥好人了?”
  “你当然有责任了。‘对于路边的猫,如果没有办法饲养到底,那么一开始就别把它捡回来。’这可是你说的!你当初救下了我,无论是不是你所乐意,那算不算在我身上投下了本钱呢?既然如此,你就该照自己所说,负起施以恩惠的责任,若你现在不管我了,和打从一开始就见死不救有什么区别,你之前救我的力气岂不是都白费了?”
  原来那时候的话她听到了吗……
  说实在话,这姑娘平素不声不响,厚起脸皮来倒真是一绝。虽然苏回一度很欣赏这一点,但她回回用在自己身上就让人头疼了。“阿蘅姑娘只怕是高估我了。苏回只不过是个商人,和权臣贵戚没什么过多的交情。”
  “苏回公子,以咱们俩的相识程度,这种敷衍虚伪的辞令也可以免了。”阿蘅凉凉地回望着他,“你不帮我,我便只好一直纠缠下去了!”
  这简直和当日在凉州的情形一模一样。
  苏回难得无奈地笑了,终是轻叹一口气,道:“好吧,我尽力而为。但你至少先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阿蘅自是欣喜,继而小心翼翼道:“我问你,长安有没有一支冯姓的贵戚?”
  “你要找的人,在冯家?”一听到这个姓氏,苏回的神色却变得古怪起来。他像是想通了什么,“三年前的凉州……呵,我们怎么早没有想到……”
  阿蘅听他的语气,确信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追问道:“怎么样?”
  苏回望着她,道:“若是冯家的人,阿蘅,为你自己着想,你最好还是不要和我有过多的牵扯,尤其你所说的那个人还很可能是……算了,我帮不了你。”
  “为什么?”阿蘅急忙拉住他的衣角,“仅仅是一个姓?你甚至不知道他是谁!”
  突然响起的锣鸣声打断了街上原有的喧嚣,也不知是哪户官家出行,好大的排场。远远就见前方开道的仪仗高举着旄旗官牌,大道上的行人车马纷纷开始退避,来不及避开的便下跪叩首;武夫弓矢紧随其后喝斥威慑。
  配着金络玉鞍的九花虬上端坐着一个男子,面容模糊而风姿特秀,其后跟着一顶红纬软轿。两旁扈从手捧侍奉之物随队伍一路小步快趋,满头是汗;僮仆媵婢,前簇后拥,延至数里。
  这都是阿蘅从未见识过的场面,但这时她脑中什么也装不下,只除了刚刚惊鸿一瞥下的那个身影。
  马上的那个男人……
  她在人群中毫无方向地推挤着,明明四周充斥着喧闹声,却能够清晰地听见心脏撞击胸膛的声音。
  是他,一定是的!她想要跟进一些去看清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队伍前头的人群外的,怔怔地看着那仪仗慢慢走近,却又意识到一旦靠得近了,她也只能下跪俯首,而不可直视。
  原来,这么轻易的让她见到他,就是算准了这队伍太长,距离太远,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跨越不过么?
  “果然,你说的人就是他。”苏回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同她一样望着街心,“冯师若,字言卿。当朝户部尚书冯肩和之子,朝廷现任的盐铁运转使,冯言卿。”
  一排武夫叱喝到他们跟前,苏回拉了阿蘅退到街侧。
  冯言卿的目光无意地扫过人群,却突然朝这个方向定了定。
  仪仗在一家朝街大开的朱门前停了下来,原来这便到了冯家府宅。门前两列持戟的兵卫,门内一座形制精致的汉白玉雕花影壁,相映地,门外对街还立着一座巨大的石雕影壁,气派非凡。
  冯言卿自落马石上下来,却不入府,转了身,缓步朝苏回和阿蘅的方向走了过来。
  苏回的余光注意到阿蘅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对,对,冯言卿……他和三年前相比似乎一点儿没变,又好像根本不是记忆中那个样子。再不会有人如他一般干净清冽而又温和柔弱,像是梨花白上一点未融的春雪,又像是白瓷盏中一片清润的绿意。
  阿蘅的脑海一下子塞得很满,一下又空荡荡的。
  他就这样走到他们面前,端视苏回片刻,浅浅一笑道:“苏公子,竟会在此相遇。如此风尘仆仆的模样,莫非是碰巧远行归来?”连说话的音调都是那样低低柔柔。
  苏回亦淡笑道:“路途中出了些状况,劳冯运使费心了。”
  阿蘅难以置信地盯着就站在眼前的这个人,身子踉跄了一下,被苏回不动声色地从背后扶住。
  冯言卿这才注意到他身边的女子。他望着她,既客气,又斯文。“这是——”
  苏回别有深意道:“冯运使,不认得她么?”
  冯言卿因他的话仔细而又礼貌地看了看阿蘅的脸。
  他不认得!
  阿蘅从他的眼神中读了出来。
  怎么会呢?怎么会不认得她呢?她甚至想替他开口告诉他自己是谁,问问为什么他就不认得她了。她铭刻于心,怎么他就可以不记得了呢?是我,我是阿蘅……
  可她只是盯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个侍童垂首恭敬地走了过来。“郎主,夫人一路舟车劳顿,身体似有些不适。”
  冯言卿应了,回头道:“那么,改日再与苏公子畅叙别情。”
  阿蘅因为那侍童口中的“夫人”二字而胸口空茫一片。她看着冯言卿走到软轿之前,弯腰对着里面的人温声询问,得到回复之后才安心放下轿帘。冯府的下人已在路两侧支起路障,由轿前直通到府门外,以免内宅女眷被人窥视。侍女扶了轿内女子走入路障之中,让人只来得及瞧见一角衣裙。
  “冯言卿两年前就已经成亲,娶的是当今中书令的孙女秋纨扇。连这都不知道,你究竟等了他多久?……做什么!”苏回一把拉住眼看就要冲出人群的阿蘅,“这时候冲出去是最蠢的一种做法,你不至于连这点理智都没有了?”
  听不到。那女子头也不回地甩开了他的手,就那么追赶出去。“冯公子!”
  苏回留在原地,低头微怔着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忽而,他无声地笑了。
  人呐,果然是感情用事的动物。即便平时看上去那么冷静自持的女子也不例外。
  冯言卿回过头,见方才的女子跑上前来,不等近身便被门外的家仆拦住,她却执拗地仰着头道:“冯公子,我来长安是为了找一个人。三年前他说他想娶我,却在那之后音信沉寂。我不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还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在等着他,可我一直想找到他。”她深深望着他,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力气才能从齿间迸出,“敢问冯公子,对这件事可曾有半点印象?”
  “三年前……”冯言卿忖度道,“那时我恰巧在凉州,对府中的事并不甚了解。我们府里有这样的人吗?”他偏过头问道,原本侍立在身后的一名面容清癯,颧骨突出的老管家缓步迈上前来,低声应道:“公子,这一听就是人家藏在身后的旧债了。就算是府中之人咱们也不可能一一盘问个清楚,仅凭这三言两语,上哪去找这么个人呢?”
  “言卿,”步障之中忽然传出又柔又舒缓的女声,“我有些困乏了……”
  冯言卿对里面的人道:“我们一同去与父亲请个安,然后你先去歇着。”
  “冯公子!”阿蘅见他要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那老总管叱喝了一声:“行了!公子没有责罚你已经是极好的耐心,当街吵吵嚷嚷的像是什么话?”说着对两旁的家仆使了个冷冷的眼色,“打发走吧!”
  “这样到底也不大好看。”一个慢悠悠的声音□□来阻止了众人。苏回从人群中走出,施施来到阿蘅身边,道,“冯公子,我看不妨就把她买进府里做个使唤丫头。要寻什么人,由她自己去寻就是了。我呢,是于几日前在回途遇上了这姑娘的,见她一个女子孤身跋涉实在危险,这才带了她一程。后来又听她说起由头,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之人,这时才多说了几句。“平平常常的神情,平平常常的语气,苏回侧过脸看了阿蘅一眼,在没人看得见的角度眼底带着一丝深意。“这女子很是有些痴性,一旦认准了什么就不肯回头了。”
  冯言卿本就觉得没有必要对这样的事情太过苛责,便道:“左右不过是买个奴隶的功夫,就听苏公子的。谢斛,人交给你了。”
  名唤谢斛的管家应了,回身抬了抬下巴示意阿蘅尾随。
  阿蘅缓缓登上台阶,站定之后,她不知为什么回了头,恰好苏回也正望着她,眼眸像是冬日阳光下透明的琥珀,显出微冷的澄净。
  他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不可救药的溺水者。
  是啊,阿蘅也知道自己真是不可救药。可他还是帮她了不是吗?她浅浅地弯起唇角,回以他的是无波无澜的坚持。
  冯言卿跨进朱红的大门;阿蘅随着谢斛从西面一扇小小的角门入府;苏回敛了眼,转身湮入人群之中。
  桑幼等在原地,颇有些哀怨地瞧着他。“公子,你怎么就……”
  “走吧。”他淡淡道。
  冯言卿浴洗更衣过,捧了卷书在庭前稍坐,不多时,纨扇在女侍的尾随下娉婷步来。
  方才在步障内无人能一睹佳容,这时她已换下省亲时的华服,洁净后换了另一身装扮:身着石榴红曳地束裙,外罩一件大袖纱罗衫,手臂上披着半长的绛紫色画帛,额间装饰金缕点翠花钿,幽微的黛青光泽若隐若现。一眉一眼尽是风流,举手投足进退得宜,自有一段端丽华贵的风度。二人相携入中堂去给冯家主父问安。
  冯肩和已等了有些时候,他嫌两边的明烛点得太艳,溢出的香气浓过了头,碍了他的茶味,正让侍儿挑掉两支,他夫妇二人便进门来了。
  他应了他们的请安,因纨扇这趟归省三日,又少不得要同她问候些家中长辈,冯言卿便一直垂手而立,并不出声。纨扇一一答过,冯肩和点点头,目光往言卿身上扫了一扫,稍稍的一个眼神,纨扇便明白了,父子俩这是有话要谈。她望向身边的冯言卿,慧黠地抿嘴儿一笑,回头就对冯肩和告累回房去了。
  冯肩和看在眼里,待纨扇走后,方道:“你二人感情厚笃,我也就不必操心了。纨扇于你,是个好妻室。”
  冯言卿敛目道:“是。”
  冯肩和低头呷一口茶,又慢慢道:“端州迁来个后生担任鸿胪寺卿,你知道了?那是吏部尚书的宗侄。这官可大可小,也不知其人是怎样个品貌才情。我让帮闲的替你修了封书函,这几日你去拜会拜会。
  冯言卿仍淡淡应了声“是”。
  冯肩和方抬起眼来:“怎么啦,师若?目光涣散,心神未定,你素有气虚之症,可是路途中不胜劳顿了?”
  冯言卿只道:“不曾。”
  “那你这般反应,是怨我擅作安排?”
  “父亲大人总是煞费苦心替师若投石铺路,我岂敢心存怨言?”
  冯肩和不语,随手将茶盏递给了身边的侍者,沉沉道:“你也知道我煞费苦心?你当年被贬凉州,如今迁回来已三载有余,从前身上那些硬刺倒是磨平了不少,只是我见你仍有些冥顽天真,如何教人放心?师若,冯家家业终究是要你来担的。君子成家、立业,而后立身于世,你也该安下心来,旁的想法就别再有了,好好专致于经济之道才是!”
  冯言卿沉默半晌,低低应道:“师若明白大人苦心。”
  阿蘅跟着谢槲穿过前庭的抄手游廊。冯家待下人还算宽厚,无须跪祠堂受诫或先挨一顿笞刑以示威慑,但仍是要大管家训诫一番使其牢记家训族规的。
  “签了契书,你如今就是冯府的私奴了。凡女奴皆住在东面的廊屋,每日鸡初鸣时所有奴仆都要起身,各执其事。你就在此处洒扫庭阶,其余杂务我会让管事的婆子同你交代详细。……中堂左右乃是主子们的厢房,下等仆从不得入内。所以你记住,平日不得过中堂前的那道垂花门。……冯府毕竟是世家大族,门规森严。今后行路说话都得会看人脸色,见了公子与夫人更别忘了问安——”
  “谢管家。”阿蘅忽然开口道。
  谢槲不紧不慢地转回身,耷着眼皮斜睨着她。“我是不要紧。可日后若主子说话,你可只有听着的份。多嘴多舌是大忌。”
  阿蘅点头,“是。劳管家教诲。”
  谢槲这才道:“嗯。要问些什么?”
  “婢子听闻,公子与夫人成婚已有两年光景。莫非,当年公子匆匆自凉州回到长安,便是为了与夫人的婚事?”
  “你怎么会知道……”她言语中透露出的对冯言卿的熟悉不免让谢斛生疑,他不回答阿蘅的问题,只用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回。“你的模样,生得倒是媚相,看这身段,从前可是学过乐舞?”
  她照实答道:“我原是戏班里跳滑稽乐舞的倡优。”
  谢槲的眼中便是一片了然,微他略微抬起下巴,声调也上扬了几分。“既然这样,有些话我还得事先提醒提醒你,时常也有自恃有几分姿色的丫头希望能在公子房内陪侍,求的,无非是个一步登天的机会。倘若你打的也是这种主意,老奴奉劝你还是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且不说公子与夫人成婚至今,情爱甚笃,公子他更是不会和身在贱籍的下人有什么牵扯……”他说到这,余光瞟到了阿蘅,发现她却是在笑,很纯粹地低低笑着,好像听到了什么挺有意思的话。
  但这些话实际上是很没意思的,谢槲自己知道,所以才格外异样于阿蘅的反应。“你笑什么?”
  阿蘅道:“谢管家,类似的话,你已经对我说过一回了。”
  谢槲一愣,还来不及琢磨出这话里的意思来,走廊尽处忽然有人高声喊道:“干爹,干爹!”
  来人是一个身材壮实的青年,蹬着翘头小软皮靴,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四顾不暇。谢槲一见到他,刻板的表情立即换上了一种让人一眼就可以分得出亲疏的严厉。“你怎么来了?”
  “嘿嘿!好些天不见,儿子我来看你老人家啦!”青年嘻嘻笑着,挨近谢斛时自然看到了他跟前的阿蘅,又有意无意地多瞄了一眼。
  谢槲冷笑道:“才给你的银子,这么几天功夫又败光了?除了吃喝白赖,你还能不能给我争气些!”
  “干爹,你怎的这样说!”青年叉着手就来赖他。“我这会可不是来跟你伸手要钱的。我也不能老拿干爹的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