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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烟花行-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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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蘅静静地望着他,忽然很想弄明白一件事情。“苏回,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害怕过?”
  “为什么这么问?”
  阿蘅想了想,道:“你看啊,在凉州时你用计激怒赵竺祯,他差点杀了你;你看穿了卖茶的马汉子给我们喝的是麻药,还同他周旋;还有面对那群穷凶极恶的马匪;还有我们身无分文,险些被困死在山里……无论什么情况,我从未见你惊慌失措过。你总有办法解决一切吗,为什么你从不害怕?”
  “哦……”苏回停下笔,好像开始考虑怎么回答她的话。片刻后,他道:“我既不是圣人,自然也是会有所牵挂,有所害怕的,只是不曾表现出来而已。我想,大概是习惯了吧。”  “这种事情也可以习惯吗?”阿蘅问道。
  “没什么是不能习惯的。”苏回道,“就像阿蘅姑娘总习惯了掩饰自己的神情来隐藏内心——说到底,不过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罢了。”
  阿蘅慢慢地移开了视线。
  苏回缓缓道:“我很小的时候就在生药铺里当学徒了。学徒的日子不太好过,为了少吃些苦,做事就要懂得分寸,和客人、掌柜,甚至伙计都得小心相处。”
  那时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生得俊秀可爱,委屈了却从不哭诉吵闹;遇事也从不惊慌推诿,总是恭顺温柔地笑着,那些有孩子的女人便很怜爱他。
  “后来我自己做生意,谈判时常常遇到寸步不让咄咄逼人的对手,排场上是赢不过他们的了,那就要在气势上比对方更强大,也更从容。哪怕是强作镇定,也绝对不能露怯。”
  “有了本钱之后,我开始外出行商,同样遇到过一些糟糕的境况,更有几次生死之间不能容发。——哦,有一年,我送一批吴地的果脯蜜煎到长安去,谁知途经会稽时;遇上连月不停的大雨,整个商队都被困在山中。眼看着食物就要吃完,手下的随从们渐渐变得焦躁起来。他们要求我把果脯拿来做口粮,但我不同意。那批货的对象是长安当时最大的干货行,我绝不能在和他们的第一笔买卖中就出这么大的差错。所以我不断和他们说,多等一天,再多等一天……我不要我的那份食物,他们也不能打干货的主意。我说雨很快就会停,可其实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只是我知道,一旦我有一点儿沉不住气,被他们察觉,那些人饿红了眼,很有可能会把我杀了,再把东西抢掠一空。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危险越来越大,但我每一天睁眼醒来,看到的还是满天阴雨……”
  “后来呢?”阿蘅忙追问道。
  故事到此通常该有一个柳暗花明的转折,但现实中苏回并没有遇到奇迹。什么也没有。“后来,实在撑不下去了。我在他们动起手之前,把果脯拿出来分了。那雨又下了半月才停。雨停之后我们就离开了那个地方。”
  阿蘅迟疑地问:“那,你的生意又怎么办,果脯不是要运到长安的吗?”
  “我折回去补办了一批,花大价钱想尽办法,终于赶在到期之前把干货交给了长安的商行。那一回不仅没有获利,我还把原本所有的本钱都赔进去了。着实是消沉了一段时间。不过,你想上天既然让我保住了一条命,就不怕不能重新开始了,对不对?”
  他说得轻松。好像那些伶仃贫寒的生活和诡谲起伏的经历,他只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阿蘅却不得不想,他尚是年少就独自面对这一切,生活该是如何地逼迫过他。 苏回,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阿蘅原以为他是在膏粱纹绣中长大的富贵子弟,所以从不懂得为将来忧虑,如今却知道,他并不是命运垂怜天生优渥,他也不是因不知世情而无所畏惧,他只是在一次一次生存的威胁中磨砺出了一种如今已渗入骨髓的从容自信。
  苏回,从来就不是她所看到的、所以为的那种风流文弱的贵公子。
  他和冯言卿,果真是全然不相同的两个人哪。
  “在想什么?”苏回将一盏灯笼递给她。阿蘅释然地一笑,摇摇头。往后,她不会也不该再借由苏回想到他了。
  阿蘅接过灯笼,试着点上蜡烛,轴轮顺利地转动起来,在昏暗的屋中燃起了一小团明亮而温柔的光芒。“你看,这一盏也做得很好。”柔光映在脸庞,阿蘅笑吟吟地回头示意苏回来看。
  苏回闻声抬头,静静地朝她望了片刻,然后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复又低头提笔,随口附和了一句:“是啊,挺漂亮。”
  原野,轻飔迎面吹拂。放眼一望,绵延的山坡上成片成片地开着密密簇簇的野甘菊与马兰花,从脚下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天空下静静地长着一棵大榆树,带着葱郁的树冠,旁逸斜出,叶片在风里婆娑,像一场梦。
  漠漠天地间,两个小小的人一前一后慢慢地走着。
  “苏回,我们这是往哪里去呢?”
  “往西走。我们去鄯州找一个人让他送我们回长安。不然徒步实在太慢了。”
  “怎么,你在鄯州也有人脉?”
  苏回笑,“我是个生意人。阿蘅姑娘认识我的时候,我不也正在凉州种人脉吗?”
  是啊,相遇至今,商人的精明、冷漠、长袖善舞,她都一一在他身上有了见识。阿蘅想了想,忽然道:“苏公子,我现在相信你真的是个商人了。”她原以为这么说,苏回一定会问一句他在她心中原本的印象是什么,可没想到他听后回过头来瞟她一眼,道:“是么,可我到现在都不大相信阿蘅姑娘当真是个优伶呢。”
  “……”这是在婉转而凶残地嘲笑她一点也没有一个伶人该有的风情和媚世的手段吧。她被这一大团软棉花噎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阿蘅不紧不慢地踱到继续走路的苏回前面,一回身拦住他,轻风恰好扬起了她脸颊旁的一缕发丝。“苏公子认真地看过我的表演吗?戏中之人并不等同于戏外之人,反之也是一样。你也是演惯了‘戏’的人,应该深谙这虚实真假的道理,怎么能依我现实中的模样就评判我不是个优伶呢?”
  苏回听罢,点头笑道:“如此,当真是苏回浅薄了。”
  话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们索性提出就在这山坡上让阿蘅现为苏回演出一次。优伶一名,观者一人;天高云淡,风光正好。
  当阿蘅问苏回想看乐舞戏还是弄参军时,苏回弯着眉眼望着她笑:“《苏中郎》。”
  阿蘅的脸上顿时现出一丝赧然,“可,那是男人跳的俳优戏。”他一定是故意的。
  苏公子一向不强人所难,可这回他倒挺执着,也许是兴致来了吧。阿蘅见他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只好道:“好吧,这一路承了苏公子不少情,我是有责任让你高兴高兴的。”
  苏回在那棵大榆树下坐了下来,脚边是茸茸的草叶和轻轻颤动的花丛。阿蘅站在他面前,一阵微风自他们之间迤逦而过。阿蘅轻咳了一声,抬起手,忽然又停下来道:“先说好了,演得不好你可别笑。”
  苏回当即就“扑哧”了一声,“本来不就是要让我笑的吗?”
  阿蘅心里默默哀叹了一口气。酝酿稍许,她眼中弥漫起一层朦胧醉意,身段渐渐地似有些不稳。这段乐戏演的是落魄世人的醉酒痴狂之态,戏大于舞,情大于戏。阿蘅时而折腰将手中虚握的酒杯慢慢向口中倒去,时而两步踉跄旋即腰身一拧,堪堪支住了欲倾倒的身子,作垂眸颓态。“本是翩然云中鹤,谁见我套牢尘网中。……”“怕它甚么尘规俗矩,管它甚么仕途经济!……”“谁家女儿浅斟换盏,呼儿来,呼儿来,怕不及花开好行乐耶!”
  阿蘅这人本来无趣,但她的表演却很多情。苏回果然一直在笑,虽然只是浅浅地弯着嘴角,但静谧的笑意却染到了那双好看的眼眸深处。
  是时,他们前路未明,却任由时间静止,心情从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回

  这是鄯州边境一座军队戍卫的守捉城,居民大多是蕃儿或者军属。单一的构成,让这里的街道、店肆,连人的衣着都显出一种干燥的灰扑扑的尘土颜色。土屋门口坐着三两个老妪,太阳穴上贴着圆圆的白点,眼神迟缓地晒着太阳。
  街边的酒水亭子里,一对男女已经一动不动地相对了半晌。
  阿蘅双手撑着下巴,盯着面前的男人。“如何,苏回,这里离鄯州的驻扎地还有一段路程,你想出什么谋生的办法没有?”
  苏回的视线在街道上慢慢地转了一周,道:“办法么倒不是没有,只是我们眼下的本钱太少了。”
  “怎么说?”
  “进城的时候,你注意到城郊那块荒芜的山地了吗?我看那块地虽然不适合耕作,不过很适合种漆树。它现在不值钱,但是如果我们把它买下来,也不需要精心伺弄,到明年就可以有很好的收获了。”
  阿蘅失笑,“明年?”
  “是啊,”苏回慢条斯理道,“真可惜了,等不起。那么,我们还可以去金石街逛逛,赌一赌玉璞,辨几幅字画,说不定真能淘到一件被人漏识的古玩珍品呢。”
  “若套中了赝品可怎么办?”
  “这是实在话。就算是鉴宝的行家,也不敢保证一相即中。所以,你看,我说我们握有的本钱太少。本钱少了,进钱就慢;进钱快的,我们又付不出那个本钱。情况就是如此了。”
  阿蘅摇头轻叹道:“怪不得啊这世道,总是有钱的人越来越有钱。”
  苏回笑着并不接话。他向外看去,忽然道:“当然了,也有方便的办法。你看。”阿蘅顺着他的示意望去,街对面稀稀落落地摆了几个不起眼的摊子,看摊主的装束像是栗特人。
  阿蘅眯起眼分辨了一会儿,“他们卖的那是玉石的籽料吗?”
  苏回道:“没错。皮子薄,水头足,是上好的昆仑子玉。”
  阿蘅道:“我们没钱买玉。”
  苏回道:“你留心多观察一下,就可以看出他们一定是刚到这里不久的异乡客,并且缺钱缺得紧。只要在谈价中使他们相信这样的玉石在这个地方毫无销路,就可以很轻松地用低价买进一些上等货。”
  “……但这很缺德。”
  “我知道。”苏回有些意兴阑珊地道,“我是个商人,商人很看重信誉的。”不过照他看,这些栗特胡还是有很大的可能要栽跟头,因为总有其他眼光够毒心又够狠的买家来占这个便宜。
  “永远不要让对方轻易看出你的迫切需要和你愿意付出的最高代价。否则,无疑给了对方坐地起价的机会。”
  不过,人总要吃些苦头,才能学到教训的。经商处世都一样。
  话正说着,对街传来一阵吵嚷。原来是两个地方上的团练兵,一个矮胖方嘴的,一个瘦高蓄两撇不对称的八字胡的,来吆喝那些栗特商人,刚查完“过所”,又要收缴市税,就像两只挥舞着螯瞪眼吐沫的蟹,直搅合得一块干净地界乌烟瘴气。门前老妪都抽掉小凳默默进屋去了。栗特胡垂着头慢慢地收着摊。方嘴的那个还不满足,他又准备拣上两块玉石,但是他身后的瘦高个掂了掂手里的钱,空出只手扯住他使了个眼色过去,“哎,差不多就得了。这些天鄯州府的长官就要下来视察了,你也不知道收敛些!”
  方嘴的听了,笼了笼袖口作罢,但仍旧道:“怕什么!他真是要进城来,那排场不得摆出一条街去,咱们还能看溜了?再说,不是早遣了鲍老头子成天去城门口接哨吗,那老头子眼睛毒得!还能把人看溜了?我说你也用不着不自在,这哪个官老爷下来视察不吃请受贿,上等人扒中等人的皮,中等人嚼下等人的骨,原本就该是这么个道理!咱们现在不捞些本儿,拿什么供着他们?”他这么说着嗓门就不自觉大了些,高个的扯扯他的胳膊示意他别再往下说,给一些闲杂人听了去,没来由多生事端。
  ——那边亭子里已经有两个闲杂人一面装模作样地喝水,一面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尽收耳中。
  “你听出什么了?”阿蘅面不改色地抬了抬眼皮。
  苏回意味不明地笑:“我有种直觉,咱们这回的买卖有门道了。”
  阿蘅睨他一眼,凝神想了一想,起身朝那两人走去。
  “两位差使,刚才听你们在说鲍老爷子,这几日见过他呀?”
  八字胡上下将她打量一番,“你认识鲍大?”
  “哦,他从前替我阿爷找过点东西的,他眼睛不是很厉害么,后来就有了些交往了。不过,怎么这几日都没见着人呢?”
  “那不巧了,他如今可忙着!”
  阿蘅作恍然状,“是呢,好像是听他提过,说最近有个什么什么——”
  “观察使!”那个方嘴的接口道,“有个观察使要来这地方巡查。”
  “对对!我那时还笑他说大话呢,观察使来便来吧,好酒好肉供着,哪用他来操心!”她撇头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原是说好要来的,可拖到现在都不见人,问不得,催不得。我们这帮官属就得天天在城门口窝着候着,还得小心提防着,人家没准是微服出来的。”
  “微服怎么了?他从前来那几回守捉使大人不是早就见过了,还怕认不出来?”
  “你别是记错了,这位观察使才刚上任,压根儿就没到过这地方,谁知他几个鼻眼?”
  “哦——”阿蘅点点头,又笑道,“嗨,这也打紧?看这地方被差爷你们管制得有多太平,人家就是来了也挑不出错儿!只要不是在编的军士逃役了——”
  “谁与你说的!”八字胡立即喝道,“这可是平白要牵连人的!是这季的军粮酱菜运送得迟些罢了,你们底下人少传些没根没据的!”
  阿蘅堆着笑连连称是,心里已经揣摩出了□□分实情。临走前,她压低了声音对那二人道:“这么一听,你们可真该小心提防了。因为眼前这一个一个的,哪个都可能是潜在人群里的大人物呢!”她的指尖指示着两人的视线在街上环了一圈,笑而不语地眨了眨眼。
  “便不打扰二位爷当差了。”
  阿蘅抿着嘴回到原本的位子上坐下,一直佯装百无聊赖看着街景的苏回在同时收回视线瞥了她一眼。“你套话的本事不错。”
  阿蘅替自己倒了杯水,“不要让对方看穿你的迫切需要与代价底线,这样就不容易被人坐地起价。”
  苏回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勾起唇来。
  “我们走运了,最近有个大官要来这地方巡查,我看这中间有空子可钻。接下来的川资有着落了。”
  “……你想干什么?”
  阿蘅淡淡地挑眉,“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
  苏回也不知道是看出来了还是没看出来,他敛着眉眼默默了一会儿,和气正经地再次提醒她道:“阿蘅姑娘,我是个商人。商人很看重信誉的。”
  阿蘅支着下巴,弯起眼来轻巧一笑。“可我不是商人啊。”
  守捉城不大,东边跺脚西边就颤的一块地方。或许有人不知道这里的守捉使是谁,但没有人不知道这城里有个鲍大;谁家进了贼,可能不知道该去哪个官衙,但都知道可以去找鲍大。
  鲍大原叫做鲍皮卞,是个有些驼病的老健儿。因为说的话太多,他那张干瘪的暗褐色的嘴唇上已经挤满了皱纹;一双精明老道的眼睛陷在眼窝里,睇一眼,再睇一眼,就能把一个人扒得□□。
  虽然他的本事在于他的利眼,但更让他出名的还是他的爱财。
  曾有一家夜里失了财物,鲍大不持票查案,也不巡逻购盗,第二天一早带了几个军府里的团练,一人一碗老姜茶在闹市上坐着。一直到了正午,街上走过一个穿着织锦的年轻男人。鲍大盯了他半晌,忽然就上前套起话来了。他见这人虽衣着富贵,衣摆却前长后短,明显是穿不惯这种累赘华服;虽刻意抬了头大迈方步,手脚依旧委琐鬼祟,且他不经意间目光躲闪,极易受惊,即便不是盗贼,也不是个清白之人。
  果然,三句两句的那人就求了饶,承认自己的确有偷窃的手段,只是这回才刚流窜到这个地方,还从未下过手,说着给他塞了一袋分量不俗的“买酒钱”。他眯眼拿在手里掂了掂,也就将那小贼打发出城去了。
  ——这是鲍大自个儿说的。那男人既不是他们要抓的盗贼,捕了也没甚意思,官署里的饷银一贯给得又少,他也就做了这个人情了。
  然后,这桩窃案到最后也没结成。那男人到底是不是案犯也没人知道;哦,兴许那几个团练总该知道些,但他们吃了鲍大一顿酒肉之后,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鲍大总是很有办法的。从来只有他占别人的便宜,没有人让他吃过亏。
  这日鲍大带着几个官健儿,穿着寻常的粗衣,又在城口不远处的摊子上守着了。一等又是半日光景,这个月都是如此。几个男人哪里干坐得住,少不得每日家喝酒行令,时间一长,他们倒成了这附近最显眼的人。
  正开着玩笑说这回事情结了,要让鲍大去向守捉老爷多讨些赏钱,忽地一个官健凑近了鲍大示意他看一个人。
  鲍大让其他人继续猜拳行令,自己借着海碗遮掩瞄过去。
  不远处做着个男人,带着篱帽,穿着低调严实,似乎是在漫无目的地四下看看,但又不时低头用纸笔写些什么。那官健跟了鲍大有些时日,也学了些相人的本事,这时低头对鲍大道:“这人独坐了好一会儿了,时不时拉住个货郎老妇问些什么,接着就在纸上写写抹抹。嘿,是不是什么贼子趁着白天先来踩点的?”
  男子恰好在这时回头,无意间触到这边人探究的目光,很快就把视线移开,让人更觉可疑。只见那背影静止了稍许,站起身付了茶钱后准备离开。
  鲍大叫上那名健儿,待男子走出一段距离后便悄然尾随其后。留在原地的几人过后醒悟地恼道:那老货又逃了他们一顿酒钱!
  男子并未察觉到有人跟踪,一路踱踱停停。二人正猜度这是往何处去,便见他已走到了临近的金石街。
  这条金石街是守捉城里难得显出些浮繁的地方,鲍大这样的精于市侩之人自是再熟悉不过了。近些年各地方常有动乱起义,许多没落大户的奇伎珍玩或被不肖子弟贱卖,或经盗匪之手辗转于此;这里又有西域商人偷运入境的玳瑁、木樨、螺黛、象牙等特产,若有运气在其中挑到一件两件宝贝,真可说是天降横财。所以虽然此处大多时卖的是些粗陋的赝品,但至今仍保持着独有的生命力。
  今日,这条街上最大的店面里,伙计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只生了铜绿的香炉,一边拿眼瞟着今日已经第二次站在这店里的男人,却不知,自己正和对方一并落入了暗中四只眼睛的监视之中。
  “鲍大,怎的还不动作?”健儿问他。
  鲍大却只是看着,“且不急。你细细看那男人,他虽打扮遮掩,但极是干净讲究,连细节处也十分计较。而且,身上那一股清高迂腐的书卷气总是假装不来的,你真觉得他是什么流民贼匪?”况且他这一路尾随,看得分明,男子走进店里受到招待的时候,神态举止坦然自若,要看些什么或将东西放回原处,他从不自己动手,而是温声指示伙计,或手一伸,再自然不过地放回别人的栈盘里。逢大的店面也就算了,连小摊小位也是如此。他自己似乎都没有察觉到这种矜贵的习惯在这种市井之地有多怪异,但这更证明了他是常年受人服侍尊敬的。
  不过,鲍大也不因此就认为此人会是他们要找的观察使,因为看他一路不时与那些摊主店家交谈问价,都分明是一点不知民生疾苦、人情世故的样子。鲍大思忖着,一边依旧不错眼地盯着那大敞的店面,“这不是犯人,而是不知哪里的贵人呢!”
  男子在店里停停顾顾,不时抬头望一眼与厅上仅一帘之隔的内室,似乎在等待什么。
  “用的是生绢呢。”他再一次停在了一幅仕女图跟前,凑近看看,又回头道,“皴法也不太自然。二百八十七两的价,确实高了些。”
  伙计抬起眼皮搭他一眼,丢开布头道:“画便是这样了!做买卖本就是看对了眼你情我愿的事,官人既然嫌贵,大可以不买。从早上开始便一次两次来这店里蹭地,临了还要听你嚼舌?让人听了去,平白坏我们的生意!”
  那男子一看就是从来只听过温言软语的,何曾被人这样抢白,也不会发怒,只是不知如何应对,为难道:“我只不过……”
  话音未落,便见内室的帘子“嗖”一声掀开,一个身影几步走到男子身前,冲那伙计道:“你这伙计,好不恭敬!我们花三百两与你买幅画,倒是连多问几句也不能了?”原来是一身材细挑的的女子,身上裹着轻软的水缎子绿裙,眼角吊起,下颌倨傲,显出些泼辣刻薄的丽色。
  伙计一见她,声色就有所收敛了,“小的不敢不敬,只是这儿就是这么个有真有假的规矩!”
  女子冷声道:“那我们也有讨价还价的资格!连你们掌柜的谈生意都不敢是这态度呢,你多大的官儿?”
  伙计讪讪地退避了。男子便问她:“这都半日了,怎么样了?”女子回过身,摇头道:“谈不拢。二百八十七两,一钱都不肯往下降。”
  “可惜了。”男子叹道,“大人一直想要这样一幅摹本。”
  女子道:“素和先生真是!怎能一见画就将钟爱之情溢于言表,那店家可不就吃定你了?”
  男人斯文地笑,一点脾气没有。他知道女子不忍心当真苛责他。女子叹了口气,抱怨道:“早知道要比他们早动身来这破落地方,怎么就忘了多带些银钱呢?这也就是在外头了,若是在鄯州府,哪个人敢让你我受这样子的气!”
  说话间,店里进来了一位粗衣老汉,溜溜达达一圈,和二人一并在那仕女图前站了片刻,后道:“这画嘛,倒是好画,人也是美人,但若说要三百两,那可真是不值了。”
  男子闻言侧目,“老丈对书画也有心得?”
  对方背着手连连摇头,笑道:“不不,老叟我一窍不通。”
  男子道:“那老丈方才的话是何解呢?”
  老汉道:“我说这幅画不值这么多钱,是因为我知道,它——可不干净。”
  “哦?”男子显然被挑起了兴趣,“怎么个不干净?”
  鱼吞饵了,正中下怀,鲍大在心里满意道。他仔细盯着男子的表情,徐徐问:“数月前,鄯州发生了一场□□,郎君可有耳闻?”
  男子丝毫没有怀疑他问话的动机,点头道:“当然,是驻扎当地的吐蕃军和州府的士兵起了冲突。这几年,北边越来越不太平。”
  鲍大装模作样地唔了一声,缓缓道:“可是,这事的起因对外已经压下来了,知道的人可不多哪。”
  “是吗?”男子诧异地反问,随即显得有些无措。
  鲍大心里已经有了数,于是适时地开口笑道:“我说这画不干净,正因为它就是在那场□□中流到此处,中间只怕经过了些不清不白的人手,不要也罢。巧的是,老朽的家主府上正好藏有同一副美人图的摹本,郎君有心想要,不如便赠予你吧!”
  男子道:“素昧平生,哪好意思收老丈这么重的礼?”
  鲍大忽而弯腰作揖:“二位气质不俗,想必不是普通人家。烦请问,可是鄯州官衙的僚属?鄯州府观察使大人是否已经到达此地呢?”
  男子没料到他会忽然有此一问,未及说话,他身边的女子却抢先开口:“不!什么鄯州府,什么观察使,我们不晓得!”
  鲍大心下疑惑,不懂她为何不肯承认,“这位娘子,我是这地方上的官健儿,对生面孔敏感得很,你二人并非本地人士。而若非鄯州官衙的僚属,又怎会知晓那地方的军政?况且我适才进门前分明听到你说鄯州府,你看你又何必戏耍老叟呢?”
  女子道:“怎么,听这口气,你竟还盘查起人来了?好大胆!……”、
  男子伸手止住她,使了个温和的眼色。女子方不情愿地对鲍大道:“好你个老鬼!我们便是鄯州府的人了,又如何?”
  若是平常的长官来地方巡视,自是没有如何的,不过在贿赂上多花费些罢了。怕就怕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真打算从严办事,可能还会先派那么些个心腹前来探路暗访。鲍大想到这男子之前在街上的行动,又见眼前女子矢口否认的态度,心下更确定了这猜想。
  他问:“不知观察使大人现今又在何处啊?”
  女子道:“大人尚且未到,我二人只是因有事才先行一步。”
  “可否多嘴一问,是什么事呢?”
  女子瞥他一眼,“你不必多心。我知道你心虚什么,我们自不是来暗中探访的,你只消知道这一点就好。旁的,就别问了。”
  当真是了。鲍大心一沉,但面上仍是赔笑道:“如此,便请二位先随老叟回府歇着罢。我们老爷也是好一番苦等了。哦,对了,未请教二位名姓?”
  女子下巴微扬,“我名为安蘅,是大人的使女。这位素和先生,乃是他的幕僚。”
  那守捉使望眼欲穿了许多日,今回好容易将人盼来了,却又得知并非观察使本人,于是将鲍大拉到一边,暗暗指着那在上座吃茶的二人询问来历。他懵里懵懂,鲍大便安慰他,错不了,他在来时路上又同那男子隐晦地聊起地方藩镇上一些不大为人知的军政时务,他竟了如指掌,应对得头头是道。鲍大心中暗惊,别说可能是寻常骗子,就是真正的高官也未必有那样眼界。一个人的形容可以装扮,但那气度修养、言谈智慧总是装不出来的。且这两人又并非自己找上门来,是他观察了许久才搭上话的,人家一开始还不乐意承认呢!
  鲍大又将在街上如何遇到、聊了些什么都细细道与他听,告诉他这可能是观察使派来暗中查访的僚属,所以才这样不动声色,守捉使听着大为不妙了,忙上前对二人倒出好一番迎辞。
  安蘅看来不吃这一套;苏回笑吟吟地谢了他的心意,温声道:“你不必慌,我们此番也是来得有些唐突了,怪不到你们的。倒是在下想提个不情之请,听闻你府上有一幅难得的美人图,我们大人素来爱这个,能否将他割让给我呢?价格方面——你大可放心,我们不会亏待的。”
  “美人?”守捉完全记不得自己家里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东西,直到手肘处的衣服被人自身后捉了捉,才想起是鲍大答应过人家的,否则对方还不愿来。
  “公子说这话可不就见外了?”鲍大替他道,“大人若是喜欢,我们自是双手奉上,哪有还同你要钱的道理?不如二位稍坐片刻,我这就去为你们把画取来!”说着不等素和开口,他便出了门,也不知往何处去了。守捉一个劲儿请他们上座吃茶,素和无法,只得坐下,道:“鲍老先生也是客气了,无功不受禄,这画我们定是没有理由白取的。”
  “啊,不不不,这……”守捉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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