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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牧云记 ·今何在(著)全本!-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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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云笙苦笑:“什么皇帝,端朝都变得什么样了。我不是也逃到地下来了?”
  女子走近他,望着他手中的剑:“这帆拉凯色一直吹他的剑,究竟有什么好?”
  牧云笙递给她看道:“的确是天下至宝,这工艺决不是……”
  突然女子夺过剑,手腕一翻,那冰凉的刃便压在了少年的颈上。
  “你这是做什么?”少年冷冷问。
  这时周围有许多晟国士兵奔了来,望见少女,却突然全部跪倒在地:“陛下受惊了,属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陛下?”少年哑然而笑,“你也是陛下?”
  少女唇边露出一丝冷笑:“没想到两朝三百年争夺天下的世仇,今天我们两却是这样相见?”
  “三百年是我们从你们手中夺的天下……不过现在这天下也又风雨飘摇之中,都不是你我所能掌控,我们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却还在这争什么?”
  “同病相怜?”少女默念这几个词,冷哼一声,手上却将剑压的更加紧,少年觉得那冰冷一直钻入血脉,,一阵阵的眩晕,耳中只听到剑中百千血魂哭号之声。他明白这剑根本不用割破自己肌肤,只凭剑中厉魂就能卷去自己的性命。
  “陛下,此人是谁?”有将官抬头起来问道。
  少女微扬下颌,举目挑视着少年:“是啊?你是谁呢?是全天下都要向你跪拜?还是你做我的囚徒?”
  16
  牧云笙坐在那晶石所砌的殿中,望着四周晃动着的水影,耳边能听见清亮不绝的泉水声。这宫城之中处处都是水,而所有光线,也都从水中来。那些池中瀑中发亮的晶石,取代了所有火烛。
  所眼前的纱帘置摆,却不象是在某位帝王的寝宫,倒象是公主的绣殿。那些晶亮吊饰,泉边绮兰,无不是小女子情调。
  看着眼前摆着的纸笔,他摇头苦笑:“我本来以为你要我签什么让天下的诏书呢,没想到……”
  “少废话!”女子从榻上坐起,扬着未明剑,“专心点!”随后立刻恢复了甜美的笑容,重新把剑藏到身后,左手轻执罗扇拍着胸前,斜倚在长榻上:“你要是把朕画得不传神,这幅画要是不能流传三千年,你就是世上第一个淹死在金鱼缸里的皇帝!”
  少年平息静气,缓缓提笔。他专心入画时,便忘了世上其它的纷争利害。眼前女子,也只看她目中灵韵面上纹肌,而再不管她是否会在画好后便杀了自己。
  他呆着着这少女,看她脸上隐去了杀意与威势后,俨然还是一清水般的女孩子家。眼中晶亮望着自己,不去想家国厉害,满心只盼着只把最美的韶华长留。
  突然他眼中浮现起另外一张面容来,耳中分明听见那个清灵的声音:“小笙儿,你会成为世上最伟大的画师的……”
  “这样也好啊,对于我这样爱美如命的人儿来说,我不用看到自己老去时的样子,这是多么幸福。你也只会永远记住我最美丽的时候。”
  少年喃喃念着,心中无限怅然。猛得放下画笔,却是一笔也画不出来了。
  女子从榻上坐起,望着少年神情,却没有怒挥宝剑,只是走近问:“你怎么了?”
  少年满腹的衷肠无从诉说,只是呆呆望着湖光水影出神。
  女子缓缓踱到殿中池边,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虽然我在地下,并并非不闻世间的事情。”她望着假山流瀑,轻轻问,“告诉我……她的美,是什么样……”
  少年痴坐许久,才缓缓开口:“若我画你,必画煦暖春色,踏青和歌,用淡黄浅绿,描彩衣丰颜。但我画她……却用不出任何一种颜色,唯有水清墨晕,一点点泛开,像……像雪落梅枝,所有的鲜艳,都孕在苞中,像白鹿跃过雪地,只见风痕,不见实影。”
  女子沉默许久,才悠悠长叹:“我明白了……真希望能亲眼看到她。”
  “我答应过她,要三年之后,在世上最美的地方,与她相见。”少年凝望水纹,“她一定会在那里……等我。”
  他忽抬眼望向女子:“所以恕我不能在这里久留了。天下将来属谁尚未可知,但我这条命,此刻却要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女子脸上突然恢复了那帝王的冷漠:“你以为你想把命带走,就可以做到吗?”
  她扬剑指向少年,少年却也抬起了手。手中画笔的几滴绯红甩出,飞落到她的纱袍上,却突然急速泛开。女孩皇帝眼看着自己的衣裙变成了坚硬的石雕一般,她被裹在这壳中再也无法动弹。
  少年走上前,慢慢取过她手中的未明剑。少女急得满面通红喊:“我若喊卫士来,你就会被乱刀砍死当场。”
  少年望向她的眼睛,笑着:“你不会的,就象我也不会杀你。那三百年的恩仇,对我们来说,重如山岳,但若一转念时,却也轻若烟云。”
  他转身向外走,女子却喊:“等等。”
  少年站住时,她轻轻说:“把我也带走吧。”
  17
  地下巨大光湖之畔,两人缓缓行着。
  “谢谢你带我经过河络族的地界。三百年来,他们守护着留向地面的出口,我们一直被困在这湖边和崖前,我们的国土只有这地下方圆的十数里,国民不过千余。”女子笑着,“我其实明白的很,连皇族血脉都衰微到要我女子来作帝王,靠这村庄般的国度,谈什么复国重得天下呢?”
  她低下头:“我只想走,想逃出去。我不要做什么村庄里的帝王,我要去看看地上的样子,看看真正的天下。”
  牧云笙微笑着:“这回是两个逃跑的皇帝了。”
  “所以那天你说我们同病相怜,真把我的心扎得好痛。至少你有挣脱宿命的勇气,我却没有。”
  “可你打算去哪儿呢?你还是不要跟着我,会很危险的。”少年说。“这未明剑,你拿着防身吧。”
  “不用你说,我也一定要自己去闯一番天下的。这未明剑是天下英雄都想得到之物,你却肯将之与我……”女子叹一声,“你既有赠剑之谊……我却无以回赠……我以帝王之诺,将来你若向我求一样东西,除了天下,我都可以给你。”
  少年一笑:“你也不过是个手中空空的帝王,不过我先谢过了。”
  女孩也笑着,“好了,见到阳光的那一刻,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最后的时刻,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吗?”
  “啊……什么……”
  “唉,”女孩子轻叹了一声,转过脸去。忽又急转回看着少年:“你就不问问我的名字?”
  “啊……是的……”少年脸一红,“你叫什么?”
  “昀璁……姬昀璁……就是发光的玉石。”女孩笑着,“将来见到我时,可别叫不出来哦。你敢忘了,我就让你变成世上第一个被玉玺砸死的皇帝。”
  她向前奔去,回头喊道:“别忘了,你还欠我一副画呢。”
 
 
 
 
 
 
  之六、苹烟
 
  1
  天启城一千里外,澜州砚梓郡、淖河边。
  “苹烟!你个懒东西,什么时候了,还不去打水!要等到我来抽你的嘴,让你个不知好歹的赔钱货……”
  婆婆的骂声中气十足,举着鞋底冲出来,少女苹烟叹一口气,丢下正劈的柴火,推开流着鼻涕要做弹弓玩的丈夫,提着桶奔向河边。
  一路上女孩子心里憋苦,家中八个姐妹,二姐三姐嫁去镇上,一个嫁与杀猪匠,一个嫁给打更郎,全是正经人家,据说三天便可吃一次肉,偏偏自己生时,家就穷了,六岁就被卖给人当童养媳,换了一个猪仔五斗米,从此一辈子便要挨苦受气。
  到了河岸上,少女对着河水发呆,凭什么人的际遇如此不同,难道只因为自己晚生了几年,可既然是受苦,又为什么要把自己送来世上,然后又这样轻贱抛弃。
  不觉眼泪一滴落在河水中,苹烟忙捧了河水冲洗一把脸面,决心把烦苦暂忘,继续忍受不知为何要忍受的生活。
  她一转头,却看见那里坐着一位少年,也凝望着河水奔流,久久不动。
  “你是谁?不是本村人吧,我没有见过你。”
  少年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我也没有见过你。”
  “你……你是想洗衣服么?”苹烟看见他身边散开的包袱,不少脏衣服乱堆在那里,虽然竟都是上好的料子极好的织工,却粘满泥土,有的已经划破了,她心痛不已。
  少年脸微微一红,“我……我坐在这里歇歇。”
  “你是远道出游的吧,不然怎么会有男人在河边洗衣服的呢?我来帮你吧!”苹烟作惯了活计,随手就把那衣物捡了起来。
  少年也不推却,象是被人侍奉惯了似的,只点点头:“我会给你报酬的。”
  苹烟一边洗着衣物一边与他聊天:“现在兵荒马乱的,你从哪来?去哪儿啊?”
  少年把石子一个个的投入水中:“从天启来……向……向宁远去。”
  “啊?你要去海边?”
  少年点点头,其实他也不知该去哪,随便说了一个最远的郡,他倒想把这天下走一遭,这世界对他来说还是全新的。只是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多久。
  “你连水漂也不会打啊。”苹烟笑着,选一块扁平的石子,“看我的!”
  石子在河面上弹跳了五六下,才没入河水中。少年仿佛一下来了兴致:“有趣,你如何做到的?”
  “你啊,一看就是富家里长大的公子哥吧,没在河边玩过?”苹烟笑着,忽然看见他灰扑扑的脸和有泥垢的脖颈,“唉呀,都脏得这样了?快下河洗洗吧,我帮你看着衣服?”
  “啊?这……”少年脸涨红起来。
  苹烟扑哧一乐:“你平日里都是在大宅子里丫鬟倒上热水待侯着洗吧,现在既逃乱出来,就讲究不得许多了,这么热的天,你看那些男人们全在河里扑腾呢。也从来不避人,俺们乡下人也没有那么些讲究,我可是好心怕你捂出病来,这么俊秀的人长出热疮可就不好看啦。”
  她拿起少年的衣服,笑着跑到一边去了:“我不看你!”
  少年愣了愣,看了看水中笑闹的村民们,还有一头大水牛,上游小孩子正比谁撒尿远,下游还有人在淘米洗菜,终于还是摇摇头:“我还是去前面镇上再说吧……”
  “你啊你啊……”苹烟又气又笑的跳过来,把洗好的衣服在他面前的石上拍干,水珠溅那少年一脸,“这样吧,一会儿我带你去我家洗,总没有看你了,行不?反正你这衣服,也要找地方晾干。”
  苹烟带着少年向家中走去,却正遇上她婆婆寻出来。那婆子上来就是一个耳光:“你这馋嘴懒贱的东西,打个水打这样久?又死到哪里和野男人调笑去了?欺负我揍不动你?等你男人大了,看不让他打断你腿!”
  苹烟捂着脸,眼中含泪,快步就往家走,这对她已是家常便饭。倒是后面少年喊起来:“你休要打她,她是帮我洗衣来着!”
  “啊?果然是寻了野汉子了?看人家还穿得富贵,腿就走不动道了,不定给了你几个铜钱,就卖与别人了,怎地就生得这般下贱,我家是造了什么孽……”
  “你……你……”苹烟挨打并不流泪,这段话却气得她浑气发抖,“你打死我好了,却不要这么凭空糟贱人!”
  少年口瞪目呆站在那里,他哪听过市井乡间的骂人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那婆子又对了他来骂道:“你还跟着我们家媳妇做什么?好不要脸?想女人就去烟花巷,却跑来这里勾搭良家女子……”
  她抓过苹烟手中的湿衣服,狠狠向地上一掼,“连衣裳都帮人洗了啊,你这个倒贴货……”又使了尖指甲狠狠的掐这少女。
  “够了!”那少年大喊一声,把那婆子吓了一跳,“她不是你女儿吧?难道是你买的丫头?”
  “呸,这是我家儿媳妇!我教训她,你还心痛了是不是?你……”婆子缓过神来,一大堆污话又泼了来。
  少年皱皱眉,他反正也不熟砚梓郡的口音,看对方伊哩哇啦的一堆反正知道没好话,很想下令拖出去斩了。但他不再拥有权力了,他救不了自己,却又还能救别人吗?
  他低下头,捡起又沾上了泥的湿衣服,小声的说:“对不起。”摸出一块碎银来,“是我非请她帮忙的,这是工钱,不要骂她了罢。”
  婆子眼中放光,这块碎银够她家半年的生活了。语气立刻和缓下来:“呃,这位少爷……我不是有心……”
  苹烟却一把把少年的手推回去:“不要不要,你给她钱做什么?你自己也不容易,一人逃难在外,这钱有良心的都不能收!”
  婆子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滚回屋去!”几乎劈手从少年手中把碎银抢了过来,然后嘻笑说:“少爷可怜我们,这可真是好心人儿,那……家中坐坐?喝杯水再走?”
  少年看看手中的脏衣服:“借我个地方洗个澡吧,的确是走得太累了。”
  2
  少年看着苹烟把河水倒入后院中木盆中,那木盆也就只能供个婴孩洗澡,还从缝中渗水。看来是只有擦洗了。
  “你就在这洗吧,我们在屋中,不会出来的。”苹烟一笑,退回屋内,把门带上了。
  少年看了看,这院墙只有半人高,院外一只牛正伸脑袋看着他,四面人声咳嗽清楚可闻,空气中传来邻家猪舍的气味,他摇头苦笑,还不如在河里洗呢。
  屋中,那婆子却正在翻少年的包袱,她几乎要软倒在那里。
  “哇,这么大块玉?”婆子这一辈子,加上她们祖上十九辈,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珍宝。
  “你怎可翻检别人财物!”苹烟气得冲过来,要扎上那包袱,却也看见那光芒四射的物事,呆在那里,“天啊……这是什么……”
  门被推开了,少年带着滴水的头发,穿上干净的衣服,站在那里。他看见自己的包裹正摊开,苹烟就站在包裹前,却面色平静,什么也没有说,只走到他们近前,道:“再请借口水来喝吧。”
  婆子唰的一下就歪倒在地,又强爬了起来:“哦,什么?水?哦,水……水……”却原地打圈,就是看不见近在咫尺的茶壶。而苹烟还是保持原来的那个姿式,看着少年嘴张了好几次,都没有说出话来。
  少年笑了:“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原本也是该酬谢的,我没有多少金银,只有一些从家中带出来的小玩艺,都是自己从小收藏舍不得丢的东西,但你们好心帮我,便挑一件去吧。”
  “挑一件!”婆子惨叫一声,被这晴天霹雳般的好运砸倒,当场人事不知。苹烟张大了嘴,那玉玺从她手中滑落,直坠向地下,少年看得分明,用脚一勾,又一转身,一个漂亮的燕子剪的脚法,玉玺飞上屋顶,又落回到他的手中。
  婆子突然闪电般醒来,扑到包袱边:“挑一件?那谁来挑?”
  少年笑对苹烟道:“我只给她。帮我洗衣的是她不是你。”
  婆子仰头望着苹烟,就象望着天上神女,“苹烟、丫头……你富贵了可不会忘记婆婆吧。”
  少年心中感叹,这些东西平日堆满身边,他看也不看,可是现在随便一样,竟就能改变一个人,一个家的命运。人与人的生活,竟然会如此不同。
  苹烟还是看看少年,又看看婆婆,再看看包袱:“我真的……真的可以挑一件?”
  “当然。”
  “这些……”苹烟怯怯伸手在一块深红玉佩上抚过,想拿起又怕碰坏似的。
  “这叫古云纹翡翠环佩,是八百年前所制,已养得入手如水滴,戴在衣内,可以暑不生汗,不过……似乎不太配你衣服的颜色……”牧云笙丢下它,“你喜欢这个么?这是玲珑珠,外有七窍,内有曲孔,孔中又有三十六瓣小金花,不知是如何放进去的……哦,这也不错,是个冰琥珀佩,里面那只金翅蜂是活物,若是切开琥珀融化内中的寒冰,它醒过来就会飞起的……”
  牧云笙眉飞色舞,俨然又回到了当年在宫中拿稀罕物事去哄小姑娘们笑跳争夺的美好时光,但说着说着,自己却先难过了起来,所谓物是人非,时过境迁,原来就是如此。他紧握着手中冰佩,坐在椅上,默然无言。
  这泪把苹烟的心思打醒了过来,她方才被眼前的珠光宝气震住了,心窍堵了,却因为少年的伤心而惊觉。一个仅包袱中的财物就可富可敌国的人,却为何会身边没有一个伴的独自流浪呢,衣服脏了破了,也没有人洗,没有人缝补,他的亲人呢?或许是在战乱中离散了吧,这满包的珍宝再多,能买得来一天的时光重回么?
  苹烟慌张为他拭了泪道:“别哭了,我不要这些,一样也不要。命中不是我的,我也不求。这个乱世间,一人在外,多不易啊,你要是不急着赶路,就多呆些日子,把身子养一养吧。”
  她越是关切温柔,少年越是心酸,站起来收拾包袱:“多谢好心,我该走了。你还是挑上一件吧。”
  “不、不、不……不要了。”苹烟连连退后,生怕自己忍不住伸出手去似的。
  婆子在一边急的:“哎呀死丫头人家少爷要送你东西你还不领情,夭寿啊你,快快快快拿一样……”恨不得就把牧云笙的包袱整个捧走。
  苹烟赌气道:“我帮人家洗了几件衣裳你便说我卖与人家,这会儿收这样贵重的东西,只怕一辈子,几辈子都要背人家的情,做牛做马还不清了,我不干!”
  婆子恨不得给她跪下了:“哎呀小祖宗你这会儿来拾掇我,这东西算是你为婆婆,为你男人造得福德,将来咱家富贵了,给你烧香上供……”
  “呸!我还没死呢。”
  牧云笙在一边看明白了,这东西就算给了少女,将来也是落到这恶婆婆手里,她还是一样没有好日子过。他叹一声:“这么着吧,我看你那儿子才八九岁的样子,她看来是你买来那种叫……童什么媳的,不知你当初多少钱买来?”
  婆子愣了愣:“这……一头猪仔……再加五斗米。我可没亏待她们家,这可是天价!她娘家连生七个女儿,我是可怜她,不然也是让他老爹丢井里淹死。”
  牧云笙长叹一声:“明白了。”从包裹中取出一小颗珍珠。
  “少爷你这是……这是要了她?”婆子睁大眼。
  “这可够了?”
  “当然……够了……只是那东西……”婆子还死盯着包袱。
  牧云笙笑笑:“这东西我若不给,立时走了。你也一样是没有,还是过从前日子,这珍珠你是要不要?不要我便走了。”
  “要的,要的!”婆子一把将珠子抢在手中。
  牧云笙转头看看还呆在那里的苹烟,“跟我走吧。”他大步走出门去,苹烟愣了好半天,看看婆子,看看屋内,又看看门外。婆子突然大喊道:“你还站着作啥?你好命了,从此入了富贵人家了,赖在这作啥?享你的好运去吧。”
  苹烟眼中含泪,望望走到一边的她那八岁的男人,蹲下来摸着他的脸,帮他擦擦鼻涕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又怕再留连就再也走不了似的,拔腿飞跑了出去。
  牧云笙坐在石上望着村前的河流,把玩着手中的狗尾草。苹烟奔到他身后,怯怯站住:“少爷……不,公子……”
  牧云笙站起身,对她笑着:“这里还有些钱物,你拿去用吧,那婆子收了我的珍珠,再不能欺负你了。我走了,后会有期。”
  “你?你不……要我?”苹烟睁大眼睛。
  牧云笙笑笑,这少女的面容绝说不上美丽。且就算是国色天香,又怎比那些曾出现在他身边的女子们呢。他一个人流浪,只想独自面对将遇到的一切,不会再让任何人探查他的内心与过去,也不想有人目睹他那些心绪难平而在黑夜中嘶吼的时刻。
  “告辞了。”他大步向前行去。
  “等等,”苹烟急招唤着,“我不明白,你有这样的财物,大可雇些车马,招募护卫,一路舒适无比,为何却要一个人苦行呢?”
  牧云笙笑叹道:“我曾坐着三十六匹纯白色马拉的车子,每次出行身边有五百少女侍奉,一千武士护卫,旗盖十里。那又如何呢?一阵风来,不过是烟消云散,你身边除了你的影子,什么也不会剩下。”
  “你说得什么啊,我都听不明白……”苹烟嘟嚷着,而少年已经向前走去。
  牧云笙走出半里,却发现苹烟一直低头跟在后面,却又不敢接近他。
  “你是不是觉得没有地方可去?”牧云笙不回头地问到。
  苹烟忙点点头,却也忘了人家根本看不到。
  “我明白,初离了习惯的日子,都会有好一阵子不知道该如何活。不过很快就好了。跟着谁不要跟着我,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都会比我身边安全。”牧云笙蹲下身,把两根银色羽毛插在鞋上,跃向河面,几个起落,就落在河对岸,消失于树林之中。
  女孩目瞪口呆的望着流水奔腾:“这人还说自己不会打水漂……”
  苹烟走回屋中,想着从此自由了,便收拾衣服回山中自家去见父母吧。带着少年给的银钱,那是父母一年也赚不到的,他们会笑着迎自己回去的吧。
  正想着,踏进屋门,就看见那婆子手举着一颗偌大的珠儿,对光看着。
  “这……这是什么?”苹烟立时急了,“这并非他给你那颗,莫不是……莫不是你偷的……”
  婆子吓了一跳,把珠藏入怀中,一看牧云笙并未回来,才眼睛一瞪,“”什么偷!买了我的儿媳妇去,就给一颗小珠子?我当然要自个找补回来。咦?你咋回来了……“
  苹烟一急,跳上去夺了那珠儿就跑。
  再冲到河边找那少年,却哪里还看得见?
  3
  “你这珠要卖多少钱?”
  几个时辰后,城内珠宝行中,老板正眯眼将那牧云珠对着光线看着,光影映在他脸上,但没有人知道那是一幅宏大奇景的某一部分。
  “我……我不卖,我只是想让你看看,它值多少?”苹烟怯怯问。
  “嗯……或许……值十个金株……假如你要让给我们,看你也是家境艰难的样子,我们可以再赠你一匹布,如何?”
  “十个金株?”苹烟眼睛大睁,今天早晨醒来时她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能有这么多钱,但她明白,她不能卖这颗珠子,这对那少年。“谢谢了,请您还给我吧。”
  “别处可没这个价,你可别后悔。”老板不情愿的伸出手,还死捏着那珠不放,苹烟使了好几次劲才抢回来。
  “好吧好吧,您出个价。”老板在身后喊着,苹烟却逃一般跑出了店面。
  十个金株,她想,这是多少钱啊?可以盖一座上好的砖房,或是买二十头牛……能让她一家从此不再受穷……不,不能就这么卖了,这颗珠儿也许对那少年很重要,也许是无价的,但她此生还可能寻到那个少年么?
  天色已暮,苹烟坐在人影渐稀的街头,隔着衣裳紧紧握住怀中的那颗明珠,她不知道它值多少钱。一千株?一万株?但她会卖掉它么?少女的心中却总觉得,总有一天,她会再与那少年相见,为了那若有若无的希望,她愿意一直这么握着它,走过贫穷与饥苦,直到白发苍苍。
  这一个清晨,砚梓郡城苏府的大门打开时,扫地的小厮看见了一个因为彻夜守候在门前而憔悴的面容,她怯声问:“听说你们这需要奴婢?”
  4
  苏语凝轻轻拈起那根晟木钗,这钗颇为古旧了,木色深红,上面绘着的一枝梨花也已发暗,比不了其他富家小组的发上珠翠,若是送去质当,只怕几个铜丁也质不到吧。
  “小姐,新来应征的奴婢,您见一见吧。”家仆老程的声音打断苏语凝的回忆。她忙放好晟木钗,唤着:“让她进来吧。”
  苹烟低着头,手垂衣前,小步走了进来。老程说着:“她说她唤作苹烟,就是十五里外粟村的,今年十五岁,因为家境贫寒,所以出来找份差事。”
  苏语凝走上前,看着苹烟怯生生的模样,笑道:“不用怕,我们家中都是良善人,你既入了府,便会当你自家人一般看待地。”
  其实苏府此时偌大个家院,早已空荡荡的,仆奴们跑了十分八九。苏语凝之父苏成章原本已升任御史主笔,官拜二品。可当年天启城乱,明帝死后,皇后一党专权,立了皇后所生十一皇子合戈为帝,满朝文武,不服者杀。他们便逃了出来,回乡避难。后来天启城破,天下诸侯并起,苏成章这御史中丞早已是个虚衔,他又为官清廉,没有什么积财,家中虽有数百亩地,近年来兵灾盗贼纷起,佃农四散,田不是被地方上的恶人占了,便是早荒了。苏家书香门第,只懂读圣贤书,哪懂乱世求生之道。大儿子苏语衡曾在京为官,后调任越越州。二儿子苏语斟出外求学,不通消息,家中只有小女儿苏语凝侍奉父母。
  当年因为出生时有红霞贯紫薇之天象,苏语凝被选入宫伴皇子读书,人皆以为苏家要出皇后了,从此荣宠繁华,享用不尽。不想世事如浮云,只十来年功夫,偌大个端朝竟就破败了,未平帝牧云笙不所所踪,有人说投井死了,有人说削发为僧去了,这皇后一说,也就成为笑谈。现在连地方上的恶霸也都敢欺负苏家。这年眼看存银用尽,连苏夫人的嫁妆首饰都变卖了,原来从京中带来的仆人们眼见这家势微,散了大半,只好再招一两个工钱便宜的穷苦家孩子。
  苹烟进了苏家,一人担起三人的活,一日三餐,洗衣打扫。苏府虽大,好些院落却已锁上,花木也无人修剪,落叶遍地,满目萧条之意。苹烟看得凄楚,也就从早到晚,尽力收拾,可纵然忙到深夜,她只身薄力,也无法重拾这大宅的旧日风景。
  有时小姐苏语凝也亲自做些打扫洗洒的活计,苹烟极是过意不去,总是抢过来做。苏语凝向她微笑笑,眼中却总有掩不住的艰难。有时夜间,苹烟看见小姐独站在天井中,默默注视檐外冷月,吟咏诗句,尽是悲伤怀秋之词。苹烟心中不好受,也暗中对管家老程说:小姐是不是该找个婆家了?
  老程却总是瞪一眼她道:“婆家?你知道小姐是要嫁与谁的?说出来吓死你,小姐是紫薇命星,是要做皇后的,将来皇上要用八抬……不,十六,不、六十四抬的大轿来迎的呢。”
  “可是现在不是一年内崩了两任皇上,听说现在的陛下又失踪了啊?”
  “哼!无知愚妇,这皇族自有天佑,将来必有重整河山的一天,那时必来迎娶,我们家就是国丈府了。看那时,占我们田地,污我们府墙的贼人贼将,全要跪爬了来求饶。”
  若是真有那一天倒便好呢……苹烟也陷入了和老程一样的憧憬之中。那时,我不也是国丈家的丫环了么?听人说,这种大府第的丫环,身边也都是还有更小的丫头侍侯着,出门也坐马车锦轿,比县令还要大呢。
  苹烟想着不由笑起来,却望见一轮残冷月色,忧疑又回心间……若是这皇上一天不来,难道就一天不让小姐出嫁?只每天望着冷月幽云,直到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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