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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天下-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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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伤得很重,又前后中了两种毒,不是凭着他深厚的内力,早就一命呜呼了,珊瑚拿来调制好的解药给他灌下,雷震在一旁为他输送真气续命。
“休息一下,换我来。”荪尧在雷震身旁低语,唐影现下最需要的人是他……
雷震闻言,收了双掌,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从地上站了起来,急急走出寝宫,向浴池走去。
推开浴池的门,被揉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射在氤氲室内,细烟袅袅的萦绕着池中两位女子的身上,如若云中仙子飘渺如烟……
雷震慢慢走近,挥手遣退回首望向他的水月,下到池中,唐影听得声响,睁开眼睛,几近迷离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男人,空洞的灵魂被注入了一丝生机,转瞬又被心中所泛起的罪恶感和自卑湮没……
“丫头……”她眼中瞬间的神采如烟花般幻灭,雷震心疼的抬高她小巧的下巴,看着那双半闭着的眼,唇落在那张微微颤动着的花瓣之上。
唐影紧闭着嘴唇,将脸侧向一旁,她的身体抗拒着他的靠近与亲密,她觉得自己很脏,她容不得这样肮脏的躯体与他缠绵……
“丫头,你看着我……”雷震捧着她的小脸,靠近……
两人的鼻息相互交汇、纠缠,热烈的气息袭扰着她的心,如一只小手在她心房挠动……
“别……”她掀动了下长长的睫毛,好不容易才吐出一个字来,却被他的唇所吞没,不容她退却,不容她抗拒,他的吻霸道却又温柔,带着爱怜与抚慰缠绕于呼吸之间……
他的唇火热而热切,舌尖舔舐被伤害的痕迹,从肩颈一路缠绵至胸前,轻触那微颤的花蕾,她忍不住低低的呻吟一声,脑海中猛然出现被伤害的那一幕,他的唇骤然与桑格重叠,做着与他相同的事……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幕如幻影一样出现在她的眼前,凌迟着她的神经,她仿佛能听见细胞临死前的哀号……
“不!”唐影双手用力推开他,然后紧紧的将自己抱住,颤栗着身体……
“丫头……”雷震被推得退了一步,露出如小兽般受伤的眼神,他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他要她,在乎她,不会因发生的这一切而改变,他想让自己热烈的举动覆盖她不堪的记忆,但是,她拒绝了他……
“我要你……”雷震伸出手轻轻握住她受伤的手,向前一步,又将她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下,拥她入怀……
“我爱你,不会因时间而改变,不会因容颜衰老而退却,更不会因你的变化而止步……丫头,我想要一辈子这样抱着你……我真的好爱你……”这是他第二次对她说爱,没人逼他,说出来那么自然,丝毫感觉不到别扭,如果就此能让她的心再次敞开接纳他,他愿意对她说一辈子……
“雷震……”唐影的眼前多了一层水雾,她强忍着的泪水流了下来,喉头因极度的悲伤而抽泣着,紧咬的下唇颤动着,再度恸哭出声……
她多想留在他的身旁,哪怕远远的看着他,听着他富有磁性的声音,看着他纵马在沙漠中驰骋,她想,那是多么的幸福啊……而今,她就要离他远去,恐怕这一辈子也无缘再与他相见,她的心都要被撕碎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爱终于要被划上休止符……
“我也爱你……至死不渝……”唐影张开双臂,紧紧的抱住雷震的腰,将头靠在他浑厚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这一刻,是她最后的幸福,她要牢牢印在心间,哪怕走上阿鼻地狱,也会多一分安慰……
“主子,大师不行了,你快来!”门外传来珊瑚焦急的声音,雷震一惊,回首看了看胸前抽泣的人儿,一个吻落在她的发间,放开了抱着她的手臂,拖着湿淋淋的衣物从池中一跃而起,向门外走去……
第十六章 落尽梨花月又西(4)
看着他越走越远,唐影只能将最后的眷恋深锁在心底……
再见了雷震,我深爱着的男人,我将心永远留在了你的身边,哪怕伤悲,哪怕痛苦,我都不再看着你,望着你,不能轻触你的唇,在你怀中哭泣……你可知道,这比死都让我痛苦,我的余生将在对你的思念之中捱过,这是我应得的惩罚,惩罚我的无知,惩罚我独占了你……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的落入池中,如落玉盘,如泉水叮咚,哀哀怨怨,声声凄凄……
空空因伤重,众人将他移到丹房,用名贵的药材熬成药汤,将他浸泡于其中,荪尧与雷震同时为他渡气续命,寸步难离。
唐影的身子并无大碍,除了手上的伤尚需时日恢复外,一切如常。
她将手中的小瓷瓶放在了床上——这是毫针的解药,只要雷震进得房门必然认得。
她与水月在城门碰面,伸手接过骆驼的缰绳,对着水月感激的一笑,“没想到,你将东西全备齐了……”
“水不多,只有五袋,省着点喝……”水月侧脸,指着驼背上的东西,为她一一指点,除了路途需要的干粮和水,她为她多备了一匹马,便于路上换乘。
“帮我照顾他……”唐影微微一笑,眼中再没有泪水,她不再是昔日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了,她爱过,当然也恨过,她懂得了什么叫无奈,感受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这些都是眼泪无法冲刷的痛,就算哭瞎了双眼也无济于事!
她调转骆驼,双腿一夹它的腹部,“咄!”轻叱一声,带着一阵风,从青石地面驰过,最后一眼,掠过布酷城那阴沉的墙体,水月柔弱的身躯,裙裾翻飞,驶入黄沙之中……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纳兰容若采桑子)
为了空空的伤,雷震与荪尧一直在丹药房闭关,守护着他,直到第三日清晨他才脱离了生命危险……
空空两眼吃力的微睁,待他清楚的看到身边的雷震时,激动的想坐起身来,无奈身子太过于虚弱,只晃了晃,支撑起些许的身子又倒回床上。
“大师,好生将息。”雷震满脸的疲惫,这三天他与荪尧不休不眠,不吃不喝,寸步不离他的身边,用了无数的珍贵药材,两人的手不离他的前胸后背,为他输送真气,才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
“空空这里我来照顾,你去看看那丫头。”荪尧拍拍雷震的肩膀。
已经三日未见唐影,雷震心中也急切的紧,遇到这样的事情,他分身乏术,竟然难以陪伴在她的身边,跟她一起分担,共同度过,心中的内疚感油然而起,听得荪尧这样一说,急忙点了点头,就要离去。
忽见得空空张开嘴像一条垂死的鱼一般,挣扎着叫了一声“雷震!”。
雷震一愣,忙走到空空身旁,被他微颤的手抓住衣襟,吃力的对他说道:“主子……是那丫头放走了……地牢中的……桑格,她……她下毒……让众兄弟命悬一线……是她……害了我……”说完,吃力的将右手伸出,掌心向上,只见得掌中有两处细小的青紫。
雷震忙擎了他的手,在手腕处用内力逼出掌心的暗器——正是唐影的毫针!
空空命悬一线之际,两人只顾挽救他的性命,只查得他身上的致命伤,未曾发现他的掌心有暗器钉入,为他解毒之时,也未曾发觉他身上还有另一种毒……
雷震大脑一片空白,如遭雷击,打的他六神无主,这么一来,空空说的话,岂会有假,他的丫头竟然做出了这等事来,又是为了桑格,为什么?!
“你不妨问清楚再做打算。”荪尧也是一惊,心中疑团顿解,但这其中是否有其他的原因导致她这么做也不得而知,还是问个清楚才好。
雷震慌乱之中点了点头,再看了一眼满脸悲愤的空空,出门向顶层的寝宫跑去。
片刻间已来到寝室门口,犹豫了一下,丫头遭遇这样的事,怎能责问于她,还是旁敲侧击的好,打定了主意,伸手推开门……
门内,一切如常,被血染红的白狐狸皮毛床垫已经换成了柔软的獭兔毛,狼藉的地板与桌面已收拾得一尘不染,整个屋子干净的没有住人的迹象。
他皱眉,蓦然看到床上放着的蓝色小瓷瓶,匆忙拿起来一观,竟是她随身携带的毫针解药,这样的解药怎会放在这个地方?!雷震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丫头!”雷震低低的喊了一声,心绪不宁的转身向外走去,刚到门口,就见水月耷拉着头,双手捏着衣角,靠着正对门的圆形柱子,雷震上前拽住她的双臂,急切的问着唐影的下落。
第十六章 落尽梨花月又西(5)
水月抿了一下嘴唇,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抬头看向他那双焦急的眼睛,“她……已经失踪三日了……”
“你说什么?!”雷震的声音因惊讶而变得十分嘶哑,他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为什么不来禀报?”
“主子……你闭关疗伤,我不敢前来搅扰……”水月觉得那双眸子中射出不可置信的光来,顿感有几分心虚,慌忙垂下眼帘,将那道目光挡在了外。
“该死!”雷震低吼一声,举步向前,他要提调人马将唐影追回,不料,刚走了一步,眼前骤然发黑,身子摇晃了几下,险些摔倒。
水月一见,连忙上前将他搀扶到柱子前坐下,待他稍微稳定,心痛万分的说道:“主子,你带着伤回来,还不眠不休的为大师疗伤,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你还是休息一下,小姐的事压后再说。”
“去将珊瑚和沈纪昀与我叫来!”雷震靠着柱子,深吸了一口气,唐影的事绝对耽误不得,她已走了三日,快马追回应该不是问题,即便不追,也可传书沙堡城守军将她拦截。
水月怔了一下,还是领命而去,留下雷震一人,靠着柱子发呆,心中被巨大的阴影所笼罩——丫头为什么要这样帮桑格?!
珊瑚和沈纪昀很快前来,不等二人请安,雷震开口便道:“珊瑚,你与我调集五十人马,即刻出发!”
“主子……”珊瑚紧绷着脸,犹豫了下,接着道:“现在城中除了我们三人,已无可动用的兵力……”
“怎么?”雷震的眉头蹙得更紧。
“若不是前任帮主的解药,现在布酷城已是一座死城了……现下中毒人数众多,解药被稀释过量,能够勉强活动的都是内力较深厚的帮众,内力稍弱的……已经……命归黄泉了……”珊瑚的声音有几分哽咽,这些天他忙碌于众人的解毒工作,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变成一具具僵硬的尸体,心下不禁凄凄。
“……有多少人?”雷震心中一阵紧缩,看来事态比他想象中更为严重,即使追回唐影,他又将如何向他们交代?
“已有两千多人……”
“呃……”雷震胸中一痛,一口气堵在了心口,血脉骤然被封,鲜血从咽喉汹涌而出,惊得众人连忙为他打通血脉。
“纪昀……”雷震咳嗽了几声,将胸中翻涌的血气勉强压住,“你与沙堡城联系,叫他们将丫头给我截住!”
沈纪昀看了一眼身旁的水月,半响也不做回应。
雷震怒道:“还不快去?!”
沈纪昀一怔,握了下拳头,手语道:城中海东青已在四日前放飞于沙堡城传讯,现下还未归来。
“咳咳咳…”雷震心中已乱作一团麻,压不住的情绪纷飞,连吐了两口鲜血,眼前黑云压顶,昏了过去……
等他从昏睡中醒来,已是隔天早晨,一睁眼,荪尧那张忧伤的脸就出现在他的面前,吓得他一愣。
“你怎会在这里?”雷震皱眉,难道他昏迷他也要监管吗?
荪尧不语,抬起被雷震紧紧抓住的左手,带着几分无奈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也不想在这里看着他那张胡子拉碴的脸,更不想听到他的胡言乱语,岂料他即使在昏迷中,力气也大得像蛮牛,一把抓起给他喂药的手就不放,还死活往他胸口拽,若不是看他重伤在身又心乱如麻,突发善心给他点慰籍,他早就给他两大耳刮子了。
见得那只被自己紧紧握住的手,想起梦中的情景,雷震的脸唰的红了,仿佛被蛇咬到一般,慌忙将荪尧的手丢开。
荪尧被放开了手,倒也不忙着离开,反而坐在了床沿,叹了口气,对雷震道:“你就不要去寻她了。”
雷震挑眉,刚想说话,荪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道:“空空的话你我都听见了,你将她寻回,应该怎样处置,你心中可有打算?帮众死了近三千人,你怎样向他们交代?!”
雷震彻底傻了,荪尧的话如一把利斧,将他如麻的心淋漓尽致的劈了个痛快。
“你心中的疑惑也正是我想弄清楚的事,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比你更担心她的安危,现下她捅了这么大的漏子,已不是你我能够保全的了,她现在虽然在外,但却平安不是吗?!”荪尧睨了他一眼,“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你解决!”
“何事?!”雷震叹了口,无奈的接受了荪尧的建议,或许像荪尧所说,现在让她在外还比较安全,等得这边一切平息,再去寻她也不迟……
“木柯的使者昨日傍晚已到,现在正等着你的接见。”荪尧说完,不再停留,转身向顶层的大殿走去。
雷震失神了片刻,从床上下地,看了看包扎好的伤口,那熟悉的包扎方式正是出自水月之手,心中突然漫起了一丝温暖,不由得暗自责怪自己对她太过残忍。
他利落的穿戴好衣裤,将头埋在房中的水盆中,即刻仰头让水珠四散,用手抹了抹头发,然后才迈步向顶层走去。
第十六章 落尽梨花月又西(6)
布酷城大殿
“你说什么?!”雷震一挑眉,望着台阶下站着的使者,吉吉部落的使者这次破天荒的没有下跪,倨傲的神情,仿佛他们占尽了道理,“追魂”反而无道!
“大王说,愿两家联姻,共结秦晋之好。”使者的下巴向上抬了抬,上次的冲突让他们意识到,“追魂”是需要他们的,后方的稳定是“追魂”迫切想要的。
“不可能!”雷震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
站在他身侧的荪尧一皱眉,这种回答可不太好……
果不然,吉吉的使者满脸的不可置信,声调抬高了八度,“我家二王子无故死于你们之手,现下我王愿化干戈为玉帛,与你们交好,雷帮主却这种态度,当心后院起火啊!”
“你威胁我?!”雷震一拍座椅的扶手就要冒火。
荪尧立即站出来,打了个哈哈,轻笑道:“雷帮主的意思是,他已娶妻,做偏房可就委屈公主了。”
“那有何难,休掉正室,将位置让出来就可!”使者嗤笑。
“胡言乱语!”
“万万不可!”
雷震和荪尧几乎同时叫道,让使者吓了一跳。
雷震皱眉望了下荪尧,刚想说话,谁知荪尧抢他一步,道:“雷帮主的正室是当今天启王的孙女,堂堂公主,虽说现在两家打打闹闹,但有了这层关系,休兵罢战,言归于好也是霎那间的事,我想你家大王也识得这其中的道理吧!”
荪尧的话一语双关,既让吉吉意识到他们虽在“追魂”的后方,是战略的关键位置,但这一切都基于战争的爆发,一旦没有战争,他们便会被打回原型;二者,所表露两家的战争只是暂时性的,并没有长期的打算,一旦双方言和,吉吉就失去谈判的筹码,别说杀你个二王子,就是杀了你们家大王,你们也得忍气吞声!
使者也是个聪明人,听得荪尧这样一说,立马乖了起来,双膝下跪,磕了个响头,“雷帮主英明,我回程禀告大王,找个合适的日子,将公主送来!”
吉吉的使者退下,欣喜万分的回去报信,留下大殿上雷震与荪尧大眼瞪小眼……
“是你答应的,你娶吧!”雷震白了荪尧一眼。
“你愿意将‘追魂’还于我了?”荪尧的脸像变戏法似的,从刚才的假笑又变回那张哀怨的神色。
“还你就还你,你敢要吗?”雷震挑衅的看着荪尧,不是他将权利看得重,而是他在位十二年,早已在帮中树立起威信,现在他又与前皇子为结义兄弟,共与朝廷为敌,这样的事实木已成舟,谁人也不可轻易动摇!
“如何不敢!只是……”荪尧面无表情的卖了个关子,果见雷震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态,不禁笑道:“只是要我娶个五大三粗的女人当老婆,我心里还真犯怵!”
“你他……”雷震刚想骂句粗话,突然想到眼前这个男人正是唐影的父亲,自己的岳父,最后未骂出的两个字只得咽了下去。
“你准备怎样处置魏子源?!”荪尧像未听见雷震所说,转而问道。
“我心乱如麻!”雷震低声道,本来下定决心与魏子源决裂,但发生了桑格的事件,让他将恨转移到了桑格身上,想要报得此仇,必然继续与朝廷敌对,直到杀入京城才能与桑格正面交锋……如此形势,他怎能与魏子源决裂?!
荪尧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转身从大殿走了出去,留下雷震独自一人,暗自神伤……
第十七章 龙凤花烛(1)
这日,日落黄昏,火烧云似的一线云划过壮丽巍峨的皇城之上,榫卯式的楠木建筑,在那被划过的烟云下散发出沉沉的木香,历史的韵味在这片高屋建瓴中越发厚重,让这样巍巍而立的皇城观之肃然,轩敞高大的三间倒厦正门紧闭,朱漆铜钉门上两个栲栳大的衔环辅首,狰狞的注视着空旷的广场,两尊汉白玉雕龙旁,钉子似的站着数百名禁军,个个叩刀挺立目不邪视。斜阳下,大照壁上九龙吐珠的浮雕印染上一层淡淡的金黄……
在阒无人声的广场中,唐影拉着一匹马后面跟着一匹骆驼,呆呆的站在大照壁前,呆傻着看着眼前的一切,仰望着这一片让人心惊的磅礴——即使在唐府,偶然能出府行刺,也多是在晚间,唯一一次在外逗留多个日夜,是在四方镇,这带着威严肃杀的皇城她倒是第一次在斜阳下将它看得如此清楚。
沙漠中巧夺天工的布酷城与之相比就如沙砾一样,那不可企及的威严与气势彻底将她震撼!
正当她四下呆看着,一步步走向大门之际,雕龙旁的一名侍卫厉声呵斥道:“什么人?不得往前行!”
唐影愣得一愣,陡然松了拉着马缰的手,“烦劳通报一声,唐影求见天启王!”
“你是什么人,名刺呢?”说完向唐影一伸手。
名刺?什么是名刺?她立即轻颦秀眉,无目的在身上摸索了一阵,除了装毫针的盒子,别无他物,犹豫了一下,拿起毫针的盒子交到侍卫手中。
侍卫表情严肃,接过她手中的盒子,颠来倒去看了半天,笑道:“这世上还有这么稀奇的事儿,拿个盒子就要求见王上,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了?!”
她睃了那侍卫一眼,眼中的几分神气让那侍卫一惊,才正眼打量一眼,只见她穿一身蜜合色长裙,外罩月白纱衫,本是得体至极的衣服因长时间奔波而一身尘土,一头乌黑的头发有些散乱,只一张绝美的脸,不因污垢而失去颜色,略带忧伤的眼睛更是闪出不容置疑的神气——这风度似贵不贵,似贱却又不贱,再猜不出个什么身份。
“你去禀告就是,忒多话作甚?你若不报,我离去便了,但,且当心你项上人头!”唐影说完,不再看他,索性坐在了汉白玉的台阶上。
侍卫愣愣的看了她一下,满腹狐疑的从仪门去了。
待到落日西下,皇城逐渐陷入黑暗之中,檐下的西瓜灯被逐一点燃,那侍卫才从仪门飞也似的跑出来,见到坐在台阶上的唐影,一躬身,“王上有请露华楼!”
随即,两个奴才从仪门抬出一顶青衣小轿,掀开轿门,请唐影入座。唐影坐将上去,小轿穿过仪门,迤逦向西折北,走了约半刻钟才见得一片蔷薇缠绕的廊门,上面一块金色匾额,上书“露华楼”。
这露华楼是天启王平日休闲之地,里面放了不少他喜爱的瓷器。进得雕花门廊,两旁的书架上琳琳落落的满是各朝各代的珍品,走到里间,并不见人,唐影伫足,随手拿起书架上一个豆青釉云龙大盘,釉质细润的大盘有玉质之美感,胎质坚硬,触手滑润,盘心刻云龙纹,刻工精细,生动传神,有腾跃之态,只在盘沿,有一道磕碰的裂纹,翻过背面,在盘底印刻“天启元年制”两行小篆,下书“皇儿桑格恭祝安泰”。
唐影心中泛起一阵厌恶,刚想将龙盘放回,身后一阵咳嗽,惊得她手一抖,这精美如玉的上好瓷器落地生花,零碎了一地。
“碎了好啊……”唐毐走到她身侧,弯腰拾起一块碎片,“这龙盘端的是上品,只可惜有了冲口,损了它的价值,放在这里,我始终惊叹它的精美,舍不得扔掉,你这一摔,倒帮我下了决定。”
她缓缓转过身来,刚与起身的唐毐面对,记忆中精神矍铄的他已显得有几分老态,细若鱼鳞的小细纹在眼下和眼尾细密着,胡须已然全白了,唐影喏喏,轻声叫道:“老爷……”
“你已知道事情始末了吧?”唐毐又咳嗽了几声,踱到桌边,端起一杯浓酽的普洱,呷了一口。
“你生病了?”唐影移步到桌前。
“前几日夜里着了凉,现在除了咳嗽几声,已好多了。”
“那你注意身体……”
唐影与他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问候的话宛如舔犊之情极深的祖孙,似乎无一丝一毫的怨念和恨掺杂其中……
“此行回来是想长住还是暂留?”唐毐看着眼前的唐影,她与当年的唐菁菁宛若一人,那举止,那神态,如她再生一般……
自从他将天下握于手中,心境也悄悄的发生了变化,当年对唐菁菁绝情的一幕时时在他脑中盘旋,他爬到了权利的最高峰,却失去了至亲,俯看当年的所作所为,真不知是对是错?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
“长住。”唐影的目光与他对视,唐毐却惊异的发现,从那双失去光华的眸子里,似乎看不到她的灵魂。
“发生什么事了?”唐毐皱眉。
唐影低头不语,沉默……
唐毐也不催促,就这样倚在太师椅上静静的看着她……
“我要嫁给他。”良久,唐影开口,漠然的双眼看向他,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唐毐愣了一下,才将她口中的他与已回皇城的桑格联系起来,难道这么短短的时日已让两个年轻人走到了一处?!为了桑格她离开雷震千里迢迢追了回来?!但,为何桑格回来之时却没有带她?!
“年轻人的事,我本不该过问,但越老这好奇心反倒越旺盛了……”唐毐突然忆起十八年前,唐菁菁对他说过相同的话——她要嫁他,却嫁给了一场悲剧……
唐毐端起紫砂杯,又呷了一口浓茶,静静的等待唐影的回答。
“我……已是他的人了!”她这次的回答尤其快,语速也很快,让唐毐吃了一惊,她的回答与当年唐菁菁的回答竟然同出一辙!
“……”唐毐没有回答,却重重的点了点头,背着手一步步踱出了雕花门廊,口中喃喃自语,不知所云。
片刻,进来一个女婢,对着唐影道了个万福,“姑娘,王上安排你入住澹宁居,请随我来。”
唐影抬头看了那女婢一眼,随她走出房门……
翌日,天启王下了两道诏书:
第一道,封他唯一的孙女唐影为影公主;
第二道,将影公主赐婚于他的义子桑格!
第十七章 龙凤花烛(2)
布酷城
亮黄黄的太阳下,毫无遮盖的顶层露台显得格外焦灼,烤得干燥的沙粒仿佛一阵呼吸就会让它们飘散开来……
雷震呈大字躺在露台的边缘,双腿悬空掉在边缘之上,旁边放着几个空的酒坛,残余的酒液从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酒坛中晕出,慢慢积成一条小小的水流,弯弯曲曲的从露台边缘滴落……
雷震将手臂放在额头,小臂在他脸上投下的阴影勉强让他睁了些许眼,他看向那片刺眼的光,强迫着自己不去躲闪,直看得眼泪婆娑也窥不见它的全貌……就像他看唐影,穷尽脑汁也猜不透她的举动,为什么那样帮桑格?为什么在桑格强暴她后还嫁他?难道她真的认命了吗?
不,他绝不允许她有这样的想法,他绝不让出在她心中的位置!只要他杀到京城,将桑格碎尸万段,她还是他的!
抓起身旁的酒坛,将剩余的酒水兜头淋下,萎顿的精神在冰凉的酒水中为之一振——他要与魏子源继续合作,即便他在利用他,即便他杀了玉娘!
而他何尝不是也在利用他呢?!
“主子,吉吉送亲队伍已到了三十里开外,请准备迎接!”珊瑚从悬空的楼梯一路小跑到露台,见得雷震一身的酒气,颓废的面孔,无不担忧……
两天前,京城册封和赐婚的消息就传入了雷震的耳朵,从那天开始,他就很少言语,常常独自一人到露台喝酒到很晚……珊瑚觉得他很可怜,带着一副沉重的枷锁,拖着锈迹斑斑的镣铐,一步步艰难的走着,无法挣脱,无法吼叫,那种悲伤与隐忍让他看着也是一种煎熬……
“知道了……”雷震懒懒的答道,这一日,他要为自己再增加一道锁链——政治婚姻的束缚!
送亲的队伍终于到了布酷城外,城门大开迎宾,夹道清一色黑衣的“追魂”部众,与洋溢着喜庆的红色送亲队伍形成鲜明对比,肃杀的气氛倒不像是来迎亲的,像是“送葬”的……
雷震站在城门口,对领头牵马的长者一抱拳,道声“幸苦了”,便头也不回的率先往城中走去……
珊瑚站在城门边上,眼尖的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人被抬在一副担架上——这也是送亲之人?不然是陪嫁?
疑惑下,紧走几步,待到跟前一看,担架上躺的竟然是石虎!
“虎子!”珊瑚见得石虎浑身上下被绷带捆得如木乃伊似的,还不忘裂开大嘴,露出那口洁白的牙对他嘿嘿一笑,心中简直大喜过望,他一直对那天的逃生心存内疚,见到石虎还活着,终于放下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
“我们吉吉向来敬重勇猛之人,这位勇士虽杀我近百族人,但他骁勇善战,视死如归,着实让人佩服,现将他送回,以示我部落诚意!”石虎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位头戴彩色鸟羽,身穿红色比甲滚边绣着黑色花纹的女子,只见她,眼如点漆,唇若涂丹,两道剑眉直插两鬓,透着一股子英气!
“公主,你怎不回轿中落座?!”石虎听得说话,抬头一看,本应在轿中安坐的公主不知何时走到队伍的后方,站在他身旁与珊瑚讲话。
“走了近一日,在轿中闷得慌,我见到了布酷城,便出来透透气。”女子低下头看了石虎一眼,爽朗一笑,在烈日下光彩照人。
“你便是公主?!”珊瑚看着她一怔,忙抱拳请安。
“免了吧。”女子蹙眉环视了一圈,道:“这城中半点喜悦气氛也无,看你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模样,怎么,是不欢迎我吗?!”
“岂敢,城中最近发生了点变故,大家的情绪难免受影响,请公主切勿怪罪则个。”珊瑚见她说话举止透着一股子豪爽劲儿,也不拐弯抹角,便实话道来,让她心中略宽,不要误解“追魂”对吉吉的诚意。
果然,那公主听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重拾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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