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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线-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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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再爬起来,神志开始恍惚,渐渐的失去了知觉。我预感我已到了生命垂危的时刻,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五、生死感悟
何时起了大雾,将我从荒漠中轻轻托起悬浮在半空中的彩云里,随风飘荡。又不知过了多久,骄阳驱散了阴霾,我从云端跌落下来,睁眼一看,怎么又回到了我魂牵梦萦的岗日错?荒芜萧条的小镇上空无一人,我正纳闷时,迎面走过来两个人,那个头发花白、脸宽体阔的中年人是镇长马占芳,跟在他身后双手被反绑的竟是马卫国。马占芳神情沮丧,慨然道:“是我宠坏了这个逆子,容他兴风作浪、暴戾恣睢。真令我痛心疾首,追悔莫及。天理国法难容,不是我无情无义。现在我就亲手结果他,还清他所欠孽债。”我正想劝阻,马占芳已持一柄利剑,噗的刺入马卫国的心窝,鲜血顿如泉涌。马卫国惨叫着倒地而死。我大吃一惊,回过神来仍见自己卧于茫茫沙海之中。烈日当空,四周依然寂静异常,原来是南柯一梦。
我为梦中的马占芳的大义灭亲之壮举深受感动。少年时代,在我幼小的心灵中,马占芳就是一位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好叔叔。那时候我父亲是镇党委书记,同马占芳是推心置腹的老同事、老朋友。他经常来我家找我父亲谈工作,每次来总要带很多糖果、饼干之类的食品。他总是笑容可掬,一副弥勒大肚笑佛的模样,总要问我学习成绩好不好,将来想干什么工作。十二年前那场政治风暴,我父亲戴着保皇党的高帽被造反派打得半死,受尽折磨后又押到荒凉的不毛之地东方红盐湖劳改农场去了,至今音讯全无,生死不明。我母亲精神上受到极大刺激,第二年冬天就因屡遭摧残,重症不治而死。撇下我和年幼的妹妹静蓉,孤寒无援。好在老邻居何西宁一家可怜我兄妹,经常接济,才使我兄妹摆脱饥寒交迫的困扰。何西凤是我同班同学,小我一岁,她每天必叫我们去她家吃饭,饭后同做功课,或听她父亲讲打猎的故事。日子久了,竟如一家人似的。我和何西宁成了好朋友,对何西凤也产生了爱慕之情。他兄妹俩还有一个哥哥何西安,已经初中毕业上山下乡去了苏拉尔牧场。我初中毕业后也和何西凤,还有马卫国去了苏拉尔牧场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在苏拉尔牧场工作、生活到第二年的秋天,发生了我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何西凤死了,我与马卫国反目成仇。
我收回追忆的思绪,艰难地坐起来,再想站起来却两腿软如面条。我想我已走不出这无垠沙海,逃不脱死神的魔爪了。在这里静静地死去是一种什么样的意境?悲壮抑或安详?死是什么?好象叔本华说,死亡就是意志挣脱原有的羁绊和重获自由的时候。他认为生命是一种罪恶。尼采也同样仇视生命,但他是矛盾的。
有段时间,我痴迷于他们的哲学,消沉颓废。反思中又因此而深刻而成熟。万物有产生必有消亡,任何人都必将接受一次而且仅有一次的不可抗拒的死神之吻。人终究要履行他人不可替代的使命,走完人生旅程到达生命极限质升到所谓的“极乐世界”。生命的终止,标志着他的一切愿望、所有选择都归于消灭。因此,此刻我身陷沙海囹圄之中,面对自己所负的未达目的的使命,必须选择生,而不是死。
“死去原知万事空”,古人如是说。海德格尔认为人在活着时,就应“先行到死”,即人应该清醒把握死的内涵,从死返跳回生。死,使人醒悟到生的有限性,就应该充分利用时间,实现他尽可能多的愿望。死,使人意识到生的一次性,就应该热爱生命,珍惜生命。死的不可替代性,使人认识到自己的独立人格。死的不确定性,使人领悟到死神象自己的影子一样时刻跟随着你。死的不可超越的极端可能性,使人清醒不应执迷于已有的成绩,而要在奔往终点的行程中毫不掩饰地展开你所有的可能性。不能把死视为生命的终结。死往往能使一个人的思想灵魂获得永远的生,“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生使所有的人都处于同等的地位,死却给人类之骄子树立了丰碑。不必为死亡而怯懦,为欢乐而生,也为欢乐而死,为生而欢乐,也为死而歌唱。征服了懦弱,敢于迎接死神的挑战,生与死便获得了自由。既能自由地生,就能自由地死,而我的白骨上将又诞生出有血有肉的自由来。惠特曼说:我为死者擂鼓 / 我以我的号角为他们吹出 / 最嘹亮而快乐的音乐。是的,藐视死亡是一种豁达和刚毅、乐观和积极。人的骨头里需要有这种骨髓。
我不能坐以待毙,只要有一线生机,我决不肯向死神屈服。我艰难地爬上一座沙丘,喘着粗气坐下来,极目远眺。我想起唐朝岑参的诗:“今夜未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那时的胡地也决不会比我如今的旷漠更荒凉。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听到在寂静的沙丘间传来一阵沙沙沙的声音,非常有节奏,象是什么动物在奔跑。我紧握七星藏刀,四处巡望。
六、空中斗鹫
我的眼睛发亮了,一只藏羚羊正朝我这个方向奔来,仿佛是被什么追赶似的惊慌失措。这只藏羚羊形如山羊,双角直挺而尖利,毛色土黄,杂夹些白斑点。我需要食物,更需要它的血液来解渴。我所有的神经末梢突然活跃起来,我不顾一切地滚下沙丘去。
那货被一团突如其来的“怪物”挡住了去路,蓦地一个跟斗栽倒在沙窝里,距我只有几步之遥。我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来,正要扑过去时,就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了大地。我仰头望去,是一只巨大无朋的大鸟直展着黑漆漆的翅膀,正向被它追赶得穷途末路的猎物俯冲下来。但就在它正要伸出一双强壮有力、犀利无比的巨爪来抓它的猎物时,突然被我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吓坏了,惊叫着扇动着翅膀腾空飞起,一阵强风扬起漫天尘埃。
失魂落魄的藏羚羊得到瞬间的喘息机会,又企图掉头逃遁,可怜它四肢发软,向前又栽了一个跟斗。说时迟,那时快,我象饿狼一般扑过去,先抓住它的后腿,又纵身跃起抱住它的头。那只孤独无援的小生灵,鼻子喷着响,眼睛闪着惊恐、绝望、哀求的光。我举起的藏刀停住了,这个柔弱无助的生灵的目光刺痛了我的心。但马上又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求生意识所驱使,我一闭眼就把锋利的藏刀刺向猎物。
但是第一刀刺偏了,插进了松软的沙地里。我又迅速拔出刀来,看着在强光下闪着寒气的雪刃,我兴奋、疯狂。喝血!解我煎熬了仿佛几十年的焦渴。就在雪刃刺下去的刹那间,那只巨鸟又将庞大的阴影投下了。
我向空中望去,那光秃秃的狰狞的鸟头足足有一个篮球那样大。打着皱折疙疙瘩瘩的头皮红光油亮,没有一丝羽毛。坚硬的喙张开来象是一副铡刀。睁圆的眼睛鸡蛋般大小,乌黑阴沉,透射出凶残阴险的光芒。那颈项很长,也是光秃无毛。在双翅的肩头上是灰茸茸的绒毛,象是披着一件高垫肩的风衣,威风凛凛。那双翅膀展开来足有二十米长,每一管羽毛都象一片黑色的香蕉树叶。这是青藏高原上罕见的巨型猛禽胡兀鹫,生活在海拔几千米高的山区。一般来说,它只啄食死尸腐肉,但饿极了,也会主动攻击其他活的动物。它可以将百十斤重的小牛犊轻而易举地抓到半空中去。
胡兀鹫的腹部迅疾地贴近地面,利爪一伸就抓住了我的后腰和左大腿。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它扇动着巨翅悠悠地吊起在半空中。我看到我离开了那只藏羚羊,离开了沙丘地。那只羊挣扎起来逃窜了。我感到背部巨痛,感到天地在飞快地旋转,一座座沙包闪电般在视线中掠过,耳边风声呼啸。我右手依旧握住藏刀,左手几次想翻过来抓那巨鸟,但都没有成功。巨鸟的大翅膀一上一下搏击着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越来越强劲的气流使我不能睁开眼睛。我用左手遮挡疾风,扭转脖子翻头向上看,那巨鸟粗壮的黑羽毛在风中抖动,那双巨爪鳞皮粗糙,一片片如铜钱般大,金黄灿烂。
我忍着巨痛努力把左手背过来,终于,我抓住了那只钳在我后腰的利爪。茫茫的沙海已经消失,平展的碧绿的大草原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举着藏刀奋力向上刺进那鸟的羽毛厚实的腹部,那鸟惊颤了一下,张口呱地叫了一声。我又收刀再猛刺上去,就听到哧的一声藏刀捅进去大半截。一股热血顺着我的手臂涌流下来。那恶臭的血腥气令我作呕。巨鸟惨叫着浑身痉挛着,突然松开了那双巨爪。于是我的身体呼地落下来,幸亏我的左手还紧紧抓住那鸟的脚胫,笔直地悬挂在巨鸟的下面。大鸟还在流血,血珠在空中飞溅。恶鸟又扑腾着爪子,弯下鸟头张着坚硬的大喙来啄我的脸。我挥舞着藏刀奋力削砍它,虽然徒劳,也使那鸟不敢妄动。
惊吓和疼痛使恶鸟那双稳健有力的巨翅变得慌乱,从空中直坠下来。几秒钟的功夫,我的身体就感到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撞击了一下,接着那巨鸟的庞大身躯铺天盖地压在我身上,顿时,周围漆黑一团。
我被窒息了,昏昏沉沉的失去了知觉。
七、身陷鬼沼
当我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绿草地里。太阳已经西斜,红霞满天。
我坐起来,觉得浑身的筋骨剧痛,象散了架。褴褛的衣服沾满血污。在我的身旁有两根扇子般的黑羽毛,落在草尖上。我这才想起在空中与那只恶鸟的生死搏斗。只是那巨鸟已经负伤不知逃向何处去了。远方是隐隐约约的淡蓝色的布喀达坂山,连绵起伏,峰巅白雪皑皑。山脚连着开阔的戈壁沙漠,沙漠接着平坦的翠绿的草甸。这是沙漠中的绿洲。
伤口的疼痛令我咒骂那恶鸟,但也要感谢它。不是因为这恶鸟,我会困死在沙漠中。我的旅行包遗留在沙漠里了,钢砂火药枪、手电筒、行军水壶、尼龙绳索都没有了,除了身上穿着的何西凤编织的毛线衣、皮夹袄里的《踏雪寻梅图》和手里的那柄七星藏刀。现在我得尽快找到水和食物。我试着站立起来,但浑身巨痛又使我扑倒在草地上。草地是白泡沫状的盐碱地。一丛丛的芦苇正长得旺盛,绿茵茵的,茎杆矮小。骆驼草一簇簇形成小山包,向四周伸出尖利的刺。我用藏刀刨挖一丛芦苇,白花花的一层盐碱被剥开,土地渐渐的湿润,拔出一截白嫩嫩的芦根,迫不及待地塞如口中,连泥带沙咀嚼着,芦根里榨出甜丝丝的水份,最后连渣也吞下肚去。又连拔几根,吃过后觉得有些力气了。在水份较充足的地带,又挖掘到几支耸立在土里象香肠棒似的粉红色的锁阳,味道微咸涩。
我爬上一个土坡,抬头眺望,发现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河水映着西天淡淡的晚霞。在河上游的远方,半空中升起一缕笔直的烟柱,那是炊烟!有烟火必有人家。我想起“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句唐诗来。
我如释负重地吐了口气,便蹒跚着走到小河边。河水很清,静悄悄地流淌,两只麻雀受到惊吓,喳喳地叫唤着飞离河岸。我蹲下身,咕咚咕咚喝了个饱,虽然味道咸涩,但浑身舒服极了。微微的凉风拂过,四处静谧,偶尔能听到一两声斑头雁的鸣叫和野鸭扑楞楞从河边的芦苇丛中飞起的响声。我朝着那炊烟升起的地方放声呼叫,但随即就被空旷的原野吞没。无济于事,只好涉水过河。河水不深,只没到膝盖,凉凉的水流在我两腿间泛起涟漪。
一弯皎洁的新月已经升起,草地里布满明明幽幽的影子。黑绰绰的是草垛,明晃晃的是盐碱沼泽。这一带水草肥美,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味和牛羊粪的臊味。因为多水,常年积淀的腐草沤成了烂泥,成了黑乎乎、粘稠如浆的沼泽地。我寻着突起的草垫子一蹦一跳地前进,尽管后腰和腿部还在隐隐作痛。两只脚粘满了泥浆,沉甸甸滑腻腻的。有几次我差点滑进沼泽,亏得抓住了柔韧的芦苇,才爬上来。但最终我还是没能逃脱厄运,一脚踩在一棵草垫上,不想草垫虚浮在烂泥上,使我脚下一滑,失去平衡掉进一汪水潭里。本以为沼泽不深,可以爬上来,但越抽动两腿越陷得深了。
我无法脱身,伸手抓不到岸边的芦苇。也不敢再动弹,因为我想起何西宁的父亲给我们讲过的故事(他在沼泽地里打野兔时也难免掉进沼泽):有一位新猎手有一次掉进沼泽中,因为没有经验,惊慌失措地在里面挣扎,结果越动越陷得深,后来泥浆埋过头顶就闷死了。老猎人说,一旦掉进沼泽,首先要镇定,不可挣扎,这样人就不会再下沉。如果有人帮忙,一根绳子或木棍就能拉你上来。如果有木板抛进一块来,遇险人自己也能爬出来。但没有人帮助又没有工具怎么自救呢?唯一的办法就是缓缓地平躺下去,伸平两臂,然后缓缓抽动两腿,拔出腿后就能爬出来。但这种方法很冒险,弄不好会丧命。我试着平躺下来,可是两腿根本拔不出,我真的束手无策了。
盐碱沼泽地人称“鬼沼”,凡是掉进“鬼沼”的生灵,十有###都逃不出死亡的命运。这片沼泽地也不知使多少野牦牛、野马、野兔、藏羚羊还有牧民的牛羊马掉进去永无见天之日。甚至连机敏狡猾的野狼、草狐也难逃厄运。
我已在劫难逃。
银镰般的新月挂在中天,星星安静地眨着眼。凉凉的晚风吹拂着我蓬乱的粘满泥浆的头发和络腮胡须。我望着明月,里面有一座广寒宫,宫里住着嫦娥,她为什么不肯抛一束丝带来救我呢?吴刚还在抡着板斧拼命地砍伐桂树,忽然间那桂树被砍断,直坠下来,掉在我身边。真是苍天有眼,我命不该绝。我胡思乱想着。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声,“哦——啊——呜”,悲怆而苍凉,使我心里直发毛。不久,我就听到了芦苇丛中窸窸窣窣的响声和两颗绿森森的荧火虫似的光点在芦苇###。这是狼,这是陆地动物生物链中的终结者之一。因为狼的存在,使动物种群中的弱、老、病、残等劣种得以淘汰,弱肉强食,物择天竞,从而促进了物种的进化。这条黑影在我陷入的泥潭边伫立,久久地一声不响地盯着我,似乎在琢磨着怎样才能吃到这块掉在嘴边的肉。
我举着藏刀,刀刃在月光下闪着青色的寒光。我时刻准备着同这条饿狼决一雌雄。暗淡的月光下看不清狼的形容,它约有四尺长,拖着扫帚般硬梆梆的尾巴,大小如一只成年的牧羊犬。它绕着泥潭转了几圈,始终寻不到可以下脚攻击我的位置。它有些失望,蹲在我左侧一个草垫子上,神态极其温柔,象一条忠诚的狗守护在主人的身旁。两者只距几米远,甚至相互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狼极有耐性地坐着,象一尊雕塑。它时而闭目养神,时而闪动着荧绿的流露出凶险、阴毒、狡黠的目光。
我持刀神经紧张地注视着狼。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月亮已经西斜。狼似乎并不急于啖我于腹中,也确实寻不到攻击的位置和方法。我放松了神经,觉得在这寂静的夜晚,有了这活物陪伴,反而不感到寂寞和孤独了。
东方微白的时候,狼收耳闭目,嘴巴朝天呜呜地叫了几声,失望地立起身来。我望着这只毛色灰黄、颊有白斑的狼垂着僵硬的尾巴钻进芦苇丛悄然离去,也呜呜地学着喊了两声,象是同它道别,更是嘲笑狼的不战而败。
没有了对手,我的精神突然崩溃,顿感浑身无力,疲惫至极。我知道只要闭住眼倒下去,就永远也站不起来了。我又试图抽动两腿,但只要动一动,身体就下陷几公分,生命就接近死神一步。就这样我与死神对峙着,对峙着。
迷迷幻幻之中,我见到一位仙女轻轻飘到我身边,在我耳边唤了几声,拉了我的手,只轻轻一提,我的身体便脱离了泥潭,飘上了彩云。彩云里有一匹仙女的五彩麒麟,她把我抱起放在麒麟背上,一阵风便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仙女把我扶下麒麟,搀进宫里,放我在一张舒软温暖的床上安静地躺下……
八、帖木里克
我是怎样躺在一个藏民帐篷包里的?这是一座圆锥形的毛毡帐房,中间竖立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桩,撑着尖尖的帐顶。土炕是环形的,绕着帐沿垫起一圈一拃高的干泥,上面铺着牦牛毛毡。帐房中央呈圆盘状下凹,象个盆地。挨着木柱是个黄泥混石糊砌的火炉,用来取暖做饭。帐房里除了我,没有一个人。真实的我感到浑身酸痛,想坐起来却不能。
这时,我隐隐约约听到帐房外有燃烧柴草的哔剥声和两个女人用藏语的谈话声。我想不起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的。不一会儿,帐帘一掀,走进一位四十岁左右的藏族妇女来。她脸色黝黑,刻满严酷环境和岁月留下的粗犷的皱纹,头发干涩且有些蓬乱,脑后拖着一条粗壮的长辫子。她身穿褐红色藏袍,腰系土黄色布巾,脚蹬素色羔皮短靴。她见我醒来,便和蔼地笑着,用生硬的汉语说:“醒来啦?你可昏睡了一天一夜。要吃羊吗?”
我说:“多谢阿妈。这是什么地方?”
阿妈和颜悦色地说:“帖木里克。”
原来,我是在帖木里克大草原。
说话间,帐帘一掀,又走进一位藏族少女来,看模样约二十岁。她双手端着一只木托盘,盘内盛着热气腾腾的手抓羊肉。她笑吟吟的将托盘放在我身旁,然后一声不响地退到土炕的另一端坐下。
我嗅着香喷喷的羊肉,才感到自己已经饥饿难耐了,我挣扎着坐起来,阿妈和少女忙过来将我扶住。我不顾一切地抓起羊肉饿狼般大口啃咬起来。等到盘中的羊肉变成一堆骨头时,我才抬起头来。
那妇人温和地笑问:“还要吃吗?”
我说:“谢谢,我吃饱了。”
我合手给阿妈行了礼,说:“感谢阿妈救我一命。”
阿妈笑道:“是我女儿桑金珠玛救了你。”
经阿妈用生硬的汉话说了半天,我才知道,原来是昨日清早,桑金珠玛去牧羊,听到她的爱犬阿顿木在一片沼泽地里狂吠不止,便上前察看,发现了昏倒在沼泽中的我。她一边唤阿顿木快回来找阿妈,一边来救我,可是又没办法,正焦急着,阿妈带着套马杆和绳索骑马赶来,这样才救了我一命。
我望着桑金珠玛,点头致礼说:“多谢你。”
她微笑着低头还礼,满脸羞红。
在炕上躺了一整天,我能下地走动了,尽管伤口敷了药,但阿妈说不能活动太多。我说想出去散散心,阿妈叫换套衣服让桑金珠玛带我去河边走走。于是桑金珠玛在一个陈旧的镶银红漆木箱里翻出一件灰蓝绸男式藏袍,说:“这是我阿哥的袍子,先借着穿吧。”
帖木里克草原平阔无边,芳草青青。远方是淡蓝色的可可西里山脉,巍峨的布喀达坂峰上白云舒卷,那清晰的雪线又让我想起顿巴喇嘛的高深禅语来。
我尾随桑金珠玛走下草坡,一条清澈的小河横在我们面前。河水缓缓地流淌着,两岸的青草茂盛碧翠,黄的、粉的、蓝的小野花在绿草间伸长了脖子,在软风中轻轻摇曳。
我问桑金珠玛:“这条河叫什么河?”
“叫楚玛尔河。是黄河源头的一条支流。”
这时,我才细细打量这位站在我面前的亭亭玉立的少女: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含笑蕴情,乌眉弯长,短直鼻梁,嘴角挂着一双小酒窝;苹果型圆脸,肤色微黑透红;黑而亮的长发梳成十几条小辫子分披在肩头,辫梢却束着装在藏袍背后的辫套里。藏袍是绸质浅玫瑰色的,斜挎在左肩穿着,袍边镶着金黄色的滚花锦丝,右肩露在袍外穿着银缎内衣;腰束湖蓝色丝带,脚穿紫羔皮短靴。她身体苗条而不失丰韵,婀娜而不失健美,浑身散发着活泼火辣的青春气息。桑金珠玛见我发呆,不觉红了脸。
我们爬上草坡坐下来。桑金珠玛踡着腿坐在草地上逗着阿顿木玩耍。阿顿木披一身金黄色臃肿的长毛,腿矮身短,两耳柔软地耷拉着,嘴短粗,目光温柔却闪着顽皮机敏的光芒。它躺在女主人身边滚来滚去,任主人给它搔痒、梳毛。
“你的汉话说得很好”,我寻着话题跟她搭腔。
桑金珠玛扬起脸,有些得意地笑着:“是吗?我学过汉语的。那么你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我不能表明真相,便诙谐地说:“我从东方来,要到西方去。”她笑了:“西边是可可西里,你去那里做什么?”
这可是个难回答的问题,我想了想说:“你听说过探险家吗?就是不怕困难不怕死,探索自然奥秘,敢于征服大自然的人。”
桑金珠玛摇摇头,但她知道可可西里是个活人进去留白骨的地方,“我们藏民都很少敢去的,你就敢去?”
“没办法,我是探险家。男儿本自重横行嘛,探险家不甘寂寞,讨厌平庸。你们游牧民族最理解猎手了,你说,猎手们捕猎野兽除了生存的需要,还为了什么?”
桑金珠玛停住抚摸阿顿木的手,抬头望着我笑道:“不知道。”
“猎人除了生存的需要,就是渴望与危险和痛苦较量,渴望战胜死亡。他们试图在抗争中证明自己的生命力是顽强的,证明自己真真实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人活一世,是需要一种精神做支柱的。所有生物都遵循逆境之中求进取的规律。不寻找危险,逃避困难,苟且偷生,我们只能退化成温顺的小绵羊,逆来顺受,任人宰割。”
我说这番话,连自己都感到惊讶,在一位天真无邪的少女面前妄谈人生哲学,讲大道理居然脸不改色心不跳。
桑金珠玛抬头望着我额头上的疤痕问:“这伤痕是刀砍伤的吗?”
这疤痕是我在苏拉尔牧场时,和马卫国发生械斗时被他用柴刀劈在额头上留下的。但我只能笑说:“是我掉到阴沟里摔的。”
阿妈已经牧羊回来,并且宰了一只肥羊正在用刀卸着羊肉准备炖手抓。桑金珠玛进帐房舀出一瓦罐青稞面,用盐水调成浆糊状。然后在用石块砌起的烤窑里放入柴草和干羊粪,正要点火。我说:“我来点火吧”。点燃柴草,淡淡的青烟弥漫开来。
桑金珠玛端着瓦罐蹲在窑边,看看火势已旺,没了青烟,便撮起一团面团在掌心碾扁,伸进窑口贴在窑壁上。嗤的一声窑口冒出一股香喷喷的白烟。四五个面团便满了窑壁,不一会儿功夫就从窑壁上揭下一块块又薄又脆的馕子来。
桑金珠玛边做馕子边笑问我:“喜欢吃酥油茶吗?晚上做给你吃。”
我说:“酥油茶很香,我最爱喝了。”
一时间,阿妈已炖好了手抓羊肉。我和这母女俩在露天草地上的一口铁锅旁坐下,桑金珠玛分盛了三大碗羊肉汤,掰碎了馕子泡在碗里。
我端着碗边吃边对阿妈说:“阿妈,我打算明天就走。你们救了我一命,又这样招待我,这份恩情我永世不忘,将来一定结草衔环报答你们。”
阿妈温和地说:“尕娃,甭说这些。你的伤还没好,等好了再走。”
桑金珠玛也说:“是呀,阿妈让你多住几日,你就多住几日呗。”我不置可否地微笑着。 txt小说上传分享
九、桑金珠玛
九、桑金珠玛
明月当空。阿妈先回帐房里去睡了。桑金珠玛挤来一罐羊奶倒进酥油桶里,一边打着酥油一边和坐在草地上逗着阿顿木玩耍的我说话。
她问:“你去过岗日错吗?”
我应道:“去过。”
她说:“我也去过。我阿哥还在岗日错呢,他在给马镇长做事。”
我听了暗自吃惊,忙问:“你阿哥怎么认识马镇长?”
“那年冬天,我阿妈犯风寒,发高烧,昏迷不醒,病情危急。正好马镇长和一些人来帖木里克买牛羊肉,准备过春节的。他见阿妈病危,就接了我们母子三人去岗日错为阿妈医治。我就是那次去的岗日错。从那以后,我阿哥就常常送羊肉、牛肉还有皮毛、雪鸡什么的去马镇长家。”
我又忙问:“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奔巴·曲卧坚朵克。”
原来桑金珠玛是曲卧坚朵克的妹妹。这令我大吃一惊。我想,如果这时候曲卧坚朵克突然回来,我只好束手就擒了。看来,这里也不是我久留之地。
我正思忖着,桑金珠玛已经打好了酥油,并架起火烧好了洑茶。备好两只碗,挑足了黄蜡蜡的酥油,撒些盐粉,冲入滚热的茶水,随着小木勺的搅拌,阵阵奶香弥漫开来。
我俩边品茶边闲话着,一直聊到皓月西斜才回帐房歇息。
桑金珠玛和阿妈与我分炕而眠,中间挂起一张氆氇隔开。我和衣躺着,一时还没有睡意。我感激这母女俩的救命之恩和盛情款待,又时时提心吊胆着曲卧坚朵克会突然回来。我喜欢藏民的性格,豪爽、热情、率真、朴实。我也羡慕游牧民的生活,虽然清苦,但活得自在潇洒,充满了原始的野性。心志淡泊安宁,灵魂纯净无瑕,性情豁达爽畅,隐居旷野,与世无争。抛却了烦恼红尘中虚伪、狡诈、凶险和丑恶的纠缠,避开了尔虞我诈、刀光剑影、明争暗斗的闹剧,该有多好。草原的夜静悄悄,偶尔传来一两声狼嚎和羊圈里羊群的骚动声,接着是阿顿木的吠声,之后一切又归于宁静。
次日清晨,起床走出帐房。见阿妈正在俢补羊圈的土墙。这环状的土墙久经风吹雨打,已经有多处崩塌。
桑金珠玛正备着马,要去牧羊。见了我笑道:“阿哥,咱们一起去挡羊。”
我说:“我还是帮阿妈俢羊圈吧。”
阿妈扎着两只泥手,说:“尕娃,去散散心吧。”
桑金珠玛扯住我的袍袖说:“阿妈都说不用你帮忙,走吧。”
我俩牵着马把羊群赶到了河边。羊群咩咩地叫唤着白云般贴着青青芳草地缓缓蠕动着,阿顿木跑前跑后看护着羊群。我和桑金珠玛坐到草坡上。她用羊鞭抽打着青草,笑问:“阿哥,这里美不美?”
我说:“美,太美了。”
“那你还想着去可可西里吗?”
“现在不想,但终归要去的。”
她望着我,沉默片刻说:“你好象有什么心事,总这么愁眉苦脸的。”
这让我吃惊,我无法看到自己的表情,又无意识地把我深藏的心思写在了脸上而不能自觉。我有些窘促,掩饰着微笑道:“我的模样真的是愁眉苦脸吗?好吧,我们就开开心。你说,我们玩什么?”
她笑道:“你唱一支歌给我听。”
我说:“我唱不好,还是你来吧。”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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