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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赋-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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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绝局

    一年时光中,我素喜春末夏初时分,那时正是春花倾尽生命余力作最后一次吐艳,盛至极处的美,而夏花正绽尖尖小蕾,闲闲等待它的盛华之时。

    曾将此想说与二哥听,无论容貌个性都极似祖父的二哥用他那双澄澈如冰的眸子看着我,最后只是无波的吐出一句:“浅看繁华似锦,深看却是亡与生的交界、衰与盛的替换,你如此的喜欢……”他说到这便打住了,只用他那双世间最澈最净的眼睛看着我。

    又是这繁花似锦的时节。

    我独自漫步后园,园中一池清波,波心倒映着蓝天白云还有那绚丽至极的春花,可这一刻,我看着这春花最后的艳光心头却是一片怅然,思及刚才书房中父亲的话,不由敛起眉头。

    生在这个太平盛世,生在这个显赫的门第,我能烦忧的似乎只能是自己的终身大事。

    现是皇朝安成元年,开国之君皇朝以名命帝国,至今已历六十四载,此刻高居宝座的是他的孙子。而我从延治五十年起招亲招到安成元年,六年就这样过去了。

    “玄儿,你已经二十二岁了。”父亲语重心长的说。

    祖父萧雪空是跟随开国雄主朝晞帝金戈铁马一起走过来的,朝晞帝对祖父的宠信到何种程度我不知,我只知道朝晞帝崩后有遗旨着祖父镇守华州。他把这个皇朝最富也最让人不放心的华州交到了祖父手中,而祖父也终不负他所托。

    举家从帝都迁来华州已历三代了,祖父死后,父亲凭着军中建立的功勋承继了华州大都统之位,三年前,父亲伤了腰再也不能骑马,请辞折上去了,带下来的是延治帝的诏书,让大哥继了大都统之职,那时的大哥正在蒙成草原上与古卢人浴血奋战。

    一门三都统这在皇朝是史无前例,而皇帝对萧家的信任三代如一这也是史无前例,萧家一门的富贵至此已算是齐了天,除了天家王族谁堪与比?想结亲的当是举不胜数,只是……能结的却真不多。

    “玄儿,你自幼聪慧才名远播,我与你母实以你为荣,总想将这世间最好的捧至你面前,也愿你能亲自挑得一位称心如意的夫君,只是而今你之名越传越远越响却是予你无益啊。”父亲长长的叹息。

    十五岁那年,设了一局玲珑,先从家中开始,可上至父兄下至仆从守卫却无一人能解,不信邪的在华州重金招解局手,却依未有一人能解。那一天,当最后一个解局手颓然走后,我独自一人对着玲珑,那一刻,仿佛是自己对着自己,那玲珑便是另一个我,无人可解……的我!那一刻,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绝漫天袭来。

    “谁解了我就嫁谁。”那天,我对着玲珑说。

    解玲珑的人更多了,举国各地皆有闻名而来,却个个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时光荏苒,草木发尽又枯尽,六年眨眼便过去了,玲珑依旧未解,我依旧未嫁,只是华州萧玄的名却已传遍了天下。

    “玄儿,为父此次入帝都可知为何?乃是太后懿旨,为了却是你。客客气气一大堆的话,那意思却只有一个:要你尽快挑一个女婿嫁了,不然她就要下懿旨为你指一门亲。为父正纳闷着太后为何会知你且突然说起你的婚事,不想陛下这时却来了,他一见为父就笑说:听闻令媛一局玲珑折尽天下男儿,朕也极欲一见呢。太后一听当下也接口道:哀家可不就是为萧卿家才貌双全的女儿心动么,可萧卿家却说已有合适之人而拒了哀家,现在皇上都这么说了,萧卿家,若今年五月你家千金还未嫁的话,便送她入宫来陪哀家罢。太后这话一说,陛下当下含笑颔首。为父至此还能说什么?出宫时找人打听了一下才知原委:年初宫里春宴之时,昕王世子多喝了几杯不想发起魔来,竟当着陛下太后文武百官前以杯作棋大声嚷着非解了玲珑娶到萧玄。太后当时便脸色不好看了,后着人一问又知了这些年的事便更不高兴了,只说‘一个女子一局玲珑竟敢令天下男儿痴迷,非祸即妖’。玄儿,而今你只两条路可走,一是自己挑个人在五月前嫁了,一是入宫为妃。只是……”父亲说至此却止了话,只是有些担忧的看看我。

    只是……陛下既存了心思,你便是嫁了只怕也不妥,若夫家在朝为官就更不妥了。

    父亲这未尽之意怕我为难不说了,可我又岂会不明白。

    嫁人啊……

    我立在湖边,风吹过,池心水动花摇别有情味,可我只是默默的思考着我能嫁给谁。

    凭萧家的门第入宫为妃倒是上选,只是与三千个女人争战那太过劳心费神,实非我所愿。

    再来便是门当户对的官侯子弟,只是我已二十二岁,年岁相当的早就娶妻生子,便是有,怕不是有甚隐情便是续娶填房,这于家门于己身又何以堪为?

    余下的便是小吏商贾之家,这些家底殷实但地位低下的倒是很愿意迎娶我这官门千金以期攀升,只是……一个颠脚爬升何其险,一个弯腰俯就何其累?

    思来思去,相敬如宾的夫婿竟也找不到。

    移步走入池边亭中,于桌旁落座。这是我常来的地方,家人早备有棋盘棋子,以便我之需。

    棋子圆润,握在手中沁凉沁凉的,白子如雪,黑子如墨,颗颗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叮叮声,本是信手而落,不知不觉中却摆出了玲珑。

    怔怔的看着棋盘,不期然的想起帝都皇宫珍藏的那局棋,那是传说中的苍茫之局,乱世英雄争战到最高潮时却因那一局棋嘎然而止。世人都说那是前朝息王与朝晞帝下的,两人皆存仁心不忍拼个玉石俱粉便以棋弈定胜负定天下谁家,最后息王弃位隐去,是以朝晞帝以此局存念。

    可是我知道历史的真相不是那样的。

    幼时初次拈起棋子,那时祖父还在,曾说:善棋若善战,棋子落,战始,总绝一方以终。然吾一生曾见仁棋一局,堪为旷古绝今。

    幼小的我连连追问祖父,那下棋的人是谁?

    祖父抚着我的头,良久后才悠悠道出:风王和玉公子。

    那时便存了一个念想,想亲眼一睹那旷古绝今的棋局。

    那棋局藏于皇宫当不是常人可看得,可疼我的大哥在他立下军功金殿领赏时却谢绝了所有的封赏,只要一纸苍茫之局的棋谱以作妹妹的生辰贺礼。于是,我在十二岁生辰那天终于看到了那局苍茫棋。

    那局棋跟我以往所看到的所下的棋局都完全不一样。没有惊险没有谋算没有杀伐没有败亡,整个棋局只有一片祥和。那是一局让人看着便心境平静忧恼皆去的棋,黑子一百二十五颗,白子一百二十五颗,大气雍容平和淡定的纵横于棋盘上,最后也共存共融于棋盘。

    那一夜,我照着棋谱摆下那局苍茫之棋,摆完了,我却落泪了。

    我不是为下棋的两人高绝的棋艺,也不是为这局旷世难逢的棋,我为的是那两个人。能下出这样的棋的两个人,他们必是才智、心襟、气度与念想都一致的两个人,最最重要的……那必是心魂相契才可为!

    这世间,人有千千万万,仇恨的喜爱的陌生的熟悉的,可即算是与你骨血相连的至亲,所思所想也未可能与你一致,终其一生,也不可得一个心魂相契的人。而他们多么幸运,可以相遇,可以下出那样令后世惊叹的棋局。

    那一夜,我心中被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所控制着,泪流不断,只是模糊的想着,我也要找到那样的一个人。

    三年后,我设出了一局玲珑,祈盼着解局的人。可当整个华州都无人能解时,那一刻,一股天地俱空的孤绝将我笼罩,那一刻,我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仿如孤身置于冰雪茫茫的荒原的恐惧与寒冷。

    难道我竟找不到那个人吗?

    华州没有,可天地何其广,那个人一定在的,只是还没有来到我的面前。

    我继续的找寻,我继续的等待,六年的时光便如指间的流水哗啦啦的流过,除了一片潮湿再也没有留下什么。

    苍茫之局本应是息王与朝晞帝下的,可最终结局的人却是风国那被颂为“凰王”的女王风惜云与被朝晞帝尊为“王师”的玉无缘。

    而我的玲珑,或永无人来解。

    我起身,罢了,罢了。

    或许真有这么一个人,可我与他却终其一生都无缘得见。

    “玄儿,玄儿。”

    恍惚间似乎有人在唤我,转身,却见园中缓缓走来两人。

    那一日的阳光是异常灿烂的,金黄的薄辉洒下,镀得天地灼亮而明丽,却在那两人面前暗淡了光华。

    “二哥。”我移步走下亭阶,看着沐在金阳下的两人,第一次,觉得二哥生得过分好看了,恁地便输了身旁那人一股内敛清和的气韵。

    “云潮,舍妹萧玄。”二哥以他一贯简洁的方式为我们作了介绍。

    我向那人微微点头一笑以示招呼。

    身材欣长的人有一双儒雅的眼睛,很亮却看不到底,那双眼睛看着我有片刻的失神,但也只是片刻。

    “紫骝踏风春衫薄,

    倾城满道尽檀郎。

    惊风落霞不为名,

    喜来悲去皆因玄。”

    低沉的嗓音很是动听,却也只是纯然的念出不带丝毫情绪。

    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我,说:“原来是真的。”

    我再次勾唇微笑以示谢意,这些话我也有听过了,毕竟这华州城到处都有这样的传言。

    “我们去亭子里坐坐,玄儿晒多了日头会头晕。”二哥道。

    听这话我瞅一眼二哥,有些无奈又有些感动。我先天体弱,但也不是风吹就倒日晒便融的。

    三人步入亭子,云潮一眼便看到玲珑。

    第一眼,他的眼睛微微一睁,那一瞬,我却觉得仿似二哥的宝剑出鞘般发出的铮铮龙吟。

    第二眼,他的脸上闪现出震惊的神色,似乎见到了世间绝不可能见到的奇迹。

    第三眼,他的神情已是不可抑止的狂喜,似乎寻着了寻了千千万万年却在这一刻从天而降的宝物。

    那一刻,我的心急剧跳动,仿如金鼓密捶,漫天袭来无处可避,激烈紧促的就要破腔而出却无力可止。

    “苍茫局定今何在?徒留风流引后人。莫话百世问顷刻,半片冰心待君合。”

    他轻轻吟出,幽幽似从亘古传来,漫天的心跳鼓声忽渐渐缓了渐渐消了,天地万物俱隐,我站在白茫雪原,却忽然暖日融融百花盛开,他就站在我的对面。

    他终于来了吗?

    “云潮,你来解这玲珑看看。”二哥的声音响起,雪原消失,我置身于萧府。

    “玲珑?”他脸上的那种惊喜与激动慢慢隐去,缓缓回首,“这便是萧姑娘设的玲珑?”

    我看着他,点头。

    不过是刹那,他的神色便已回复最初的淡容,“可惜,在下对棋艺一道不精。”

    那一刻,我啼笑皆非。

    老天终是喜欢作弄人,前一刻我死心于那个人永不会出现,后一刻他却将这人送至你面前,可下一刻他却要那人亲口断绝你的希望。

    我轻轻的笑了,看看桌上的玲珑,看看面前的云潮,很平静的笑了。

    云潮眼中闪过什么,慢慢转过头去。

    “可惜。”二哥也只是淡淡一句没有坚持,看看我又看看云潮,再道了一句,“可惜。”

    聪明的他未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谈起了他这次出门的一路见闻。二哥性子冷傲目下无尘,是以出身将门却未入官门,倒是在江湖上闯出不小的名头。家门已有大哥继承,父亲倒不拘谨了二哥。

    那一天,奇异的是三人相谈甚欢,尽管我有些神思不定,他会有片刻的闪神,但表面还是平静和乐的。

    晚间,我去了父亲的书房,告诉他,我要去天支山下住半个月,回来后,我会告诉他我的决定,现在才四月初,还有时间的。父亲没有任何疑问就答应了,自小他对我就是如此纵容与放心。

    回房吩咐衡薇收拾了一下,第二日清晨与她坐了父亲早早吩咐人备好的马车往天支山出发,没有告诉二哥,当然也没有见云潮。你既无心我便休,萧玄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天支山就在华州城外,并不远,半日便到了。

    早些年,曾和二哥一起来过,那时因为不喜客店人来人往的嘈杂,便在山脚下挑了一户农家住下,那农家是对新婚的年轻夫妇,热情好客,憨实勤劳,三间草屋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走时便留了一笔钱物,他们倒善经营,再来时草屋换成了瓦屋,又买了地,日子过得倒也殷实。是以我若来天支山便住他们家。

    马车还没到门口,那夫妇已远远迎出来了,想来昨夜父亲定派人来告之了。

    衡薇与车夫跟着夫妇安顿车马行李,我便在院中走走,前两年随口说了句这院子空旷了些,若种些花、树就好了,想不到竟真种了,只是实在人种的也是实在物,院内院外皆是桃树李树,既赏了花又得了果,倒真真正正的花树。

    粉桃白李灼灼其华,也不知是谁起了头,总被贬为轻薄风流,而我却甚是喜欢的,花开之时,满树如云,那样的粉嫩娇俏又岂是菊芍之类可比的,桃李花开才是春日最美之时。只是现在花期早过,树上累累青果。

    “小姐,房间收拾好了,先进来歇歇吧。”衡薇做事总是又快又好。

    进了房里,启一扇窗,便可看到天支山。

    “先喝杯茶,我去做饭,该饿了吧。”衡薇递给我一杯热茶。

    “嗯。”我接了斜倚在窗边的竹榻上,看着窗外的郁郁青山。

    天支山,那个高山流水美丽故事发源的地方,那个白风夕与玉无缘曾经琴歌一曲的地方,那是友谊与知己最高最美之境。

    世人都道白风黑息神仙眷侣,可我却总在想,当年那令天下倾心叹息的玉公子与那素衣雪月风华绝代的白风夕,他们迎面相逢之际难道不曾彼此心动?他们于月夜下于高峰亭畔琴歌相和之时难道不曾意动神驰?

    世人都道白风夕与玉无缘是高山流水一样的知己,世人都知白风夕身边早有一个惊才绝艳的黑丰息,可是……我却总是对高山流水畔那一曲琴歌心驰向往,对那两个最终只是一笑而过的人心生羡慕。

    所以我来到天支山下,在这个离他们最近的地方。

    二、高山流水伴天支

    傍晚,我走出院子,农家六岁的儿子跟着我出来。这孩子倒不似平常小孩一样调皮好动,非常干净乖巧,且不大爱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跟在我身后。

    我沿着院外一排桃树慢慢走着,西天的晚霞火烧似的将天空染成绯红色,远处有几缕炊烟,袅袅直上,田边有农人赶着耕牛归家,哞哞的几声牛鸣,和着山鸟脆啼暮蝶翩归,天支山下一派田园风光,而天支山上……我抬首仰望着暮色中显得幽静非常的天支山脉,那上面有高山流水的千古佳话,那里曾有风流人物琴歌唱和,山上的人与山下的人各自怡然自得,却只有我这个山外的人在艳羡着。

    忽然一缕箫音传来,飘于苍山暮色中,荡于晚霞炊烟间。

    我凝神细听,不由有些惊讶。箫音易沉于凄苦,而这箫音清俊洒脱,高处如立九天之颠,低处如潜九渊之下,畅然若云行千里,婉转若风恋花倾,激涌处似万涛奔海,平和处似小溪淙淙,实为平生未闻。想不到此处竟藏高士,倾叹之余已忍不住沉迷其中。久了,发现这箫声反反复复的吹着一曲《凤于天》,却总在极高之处便茫然落下,仿是本欲一飞九天的凤凰,忽在人间发现了令它留恋之处,徘徊辗转。

    心中一动,随手摘下一片桃叶,用指甲尖写下两行字,然后递给身边的孩子:“去交给那个吹箫的人,若见不到人便回来。”

    孩子眼中闪现欣喜,接过桃叶飞快的往箫音发处奔去。

    我扶着桃枝听着箫音慢慢等待,果不然,半晌后箫音停了,又过了片刻,箫音又起,这次却是一曲《水莲吟》,清新淡雅中透着潇洒写意,闻之心怡,还隐带邀和之意。

    放开桃枝按住鬓角飞起的发丝,我不由微笑起来。这吹箫的看来是一个妙人,只可惜身边并无乐器,否则倒是想应其邀,相和一曲。

    远远的,孩子又跑回来了,眼睛亮亮的,脸蛋儿红红的,很快的便跑到我身边,仰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眼中有着渴望。

    我抬手抚抚他的头顶,“乖孩子。”

    孩子的眼睛更亮了,透着十分的喜悦,怯怯的伸手,手中一支青翠欲滴的竹笛。

    我见之不由一喜,接过,奏近唇边,笛音飞出,寻向远处的箫音,两音一并,顿若溪涧相合,笛若花飞,箫若玉溅。

    我闭上眼,暮色苍山远去,心静神清,仿见碧波红衣,仿沐泠风微雨,莲叶随风,彩蝶翩舞,花香绕身,扁舟如叶,有人似青莲,携手同醉……

    我,醉在这一片清音凉风中,醉在这一曲箫笛和唱中。

    曲终了,音止了,可我依然闭目而立,犹浸在余韵中。这吹箫的人是谁?

    再睁眼,远处朦胧的暮色中走来一道人影,待到近前,却是同时一怔。

    我与他皆是惊讶至极的看着对方。

    为何……为何会在此相遇?

    可转瞬我想我们都明白了。

    彼此暗中避开,谁知却又同至天支,可笑可叹。

    “你……为何在此?”云潮问我。

    “我来看看。”我淡然答道。我看的是什么,他应当明了。

    果然,他移首望向天支山,有些向往又有些感概:“高山流水……风流人物……我也是来看看的。”

    我心一动。凤歌于天却辗转难去,水莲吟和天衣无缝,神往皆同却何以……

    “天支山上琴歌相和,苍茫山顶绝棋一局,他们……可如此就是一生无憾罢。”他又道。

    “他们是否无憾难知,可我们自己能否无憾……”

    他回首看我,我迎着那双眼睛,那里可有我要寻的?奈何什么都没有,又或是暮色太暗我看不清楚?

    “我们死前那一刻总能知的。”我偏首。

    “天支山的传说自小听到大,也一直向往着有一日要登峰一揽,可不知怎的,曾数经华州却不敢前往。”低沉的声音中有莫名的惆怅。

    我回首。

    “我们去那里可好?”他手指天支山,声音轻缈,“我们去高山流水处。”

    没有犹豫的便和他上了天支山,没有带衡薇就和他上了天支山。

    天一亮,一张藤椅,一个包裹。

    我背着包裹坐在藤椅上,他背着藤椅走在山路上。

    虽来天支山许多次,可我一次也没有登上山过。一是因为体弱爬不了,二却是觉着能在山下看着便已足已,高山流水是我一生所向,可遥望已是一种美一种享受。

    这一次,心动,和他一起登上天支山,和他一起去往高山流水,亦所愿矣。

    这一路走来,我们话不多,可偶尔的目光相投中,我们知道彼此的心情都是轻松愉悦的。我平日话不多,只因说了他人总会疑惑半天,可他不同,往往一字两词他已完全明白。当我为某处奇景惊叹而想要多赏时他已停步,看往同处,眼中是一样的欣赏与赞叹。

    参天古树,嶙峋怪石,蜿蜒溪涧,烂漫山花,奇异鸟雀……我忘乎所以的沉迷,一半为景,一半为境。

    走走停停,晌午时才爬至半山腰。停下,进食,歇息。

    他盘坐石上,我倚靠树干,朗日当空,树荫环绕,山风徐徐,脆鸟清啼,我以手支颐眯眸假寐。眯了半晌,忽然心中一动,睁眸,正碰上他的目光,石上的他岿然不动,山风拂起衣袂,他似盘坐云巅。

    “没有一丝戒心。”片刻后他道。

    我笑,按住颊边被风吹起的发丝,淡淡的道:“可寻千绪惟无戒心。”云潮,当你看穿那局玲珑时便应明白,你我是这世间离对方最近最了解对方的人。

    他闻言不由笑了,有些欣慰,起身走了过来,在我身前一尺处停步:“你忘了自己是一个女人,而且……”高大的身躯蹲下来依然有一种强烈的气势,手掌伸过落在我的颊边,“这样绝尘之容,能不动心的只有死人。”

    树旁有一丛野花,我摘下一朵,递到他的眼前,“万里春随逐客来,十年花送佳人老。”

    他接过花却簪入我的鬓中,目光深幽,“风动红雨,骨渗暗香。”

    我不由笑了。

    他沉沉看着我半晌,然后道:“这世间何以有一个你?”

    我的心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顿时疼痛起来。他既希望这世间有一个我,又希望这世间没有一个我,而我却是如此的盼望着他来到我的身边,如此的不同,他的矛盾,我的期待。

    “无论我们见与不见,这世间总有一个我。”只是在于你知不知而已。我移首。叶缝中透射出的阳光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斑驳的跳跃的。

    “人生识字忧患始。”他明明白白的叹息,看着我的眼神是那样复杂,“诚不欺人。”

    “无知无畏还无愁。”我暗暗苦笑。转头闭目,压下心中的酸涩,“可我还是不愿无知。”

    他起身,“走吧。”

    再上去,山路更为陡峭,可他依步履平稳,呼吸规律。我安坐藤椅,看云看山看树看水看飞禽走兽,万物入眼,心头却是一片空旷。

    到黄昏时,他终于停下脚步,将我放下,抬首,离峰顶已不远,离他们……也不远了。

    “我们在这休息一下,吃了晚餐再上峰顶。”他打开包裹递给我水囊。

    我接过,顺手递给他丝帕。他接了,没有客气,拭干额际汗水。

    树森中忽一阵嗦嗦之声,我正诧异,却见他折了两节树枝在手。

    嗦嗦之声越来越近,然后跑出了两只灰色的野兔,极快的从我们面前跑过。我还来不及反应,耳边嗖嗖两声,那两只野兔忽不跑了,颈间各插着一根树枝,鲜血蜿蜒而下,野草上流淌着一泓血泉,红绿分明,诡艳的慑目。

    我怔了半晌,转头看他,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移开。那眼神我明白,他希望我看到又希望我没看到。矛盾的却又忧怀的。他没有说话,提起两只野兔走开,再回来时,是光溜溜的已清理干净的死兔。我看着他生火、烤兔,火光跳跃中,他的脸似在变幻。

    吃完上路前,我看他于路上插树枝摆山石,我曾翻过大哥的兵书,知道这世间有着可歼千军万马的奇阵。

    他摆弄完,注意到我疑惑的目光,道:“这是上峰顶唯一的路,我不想有人打扰。”

    再爬至峰顶,日已沉,天地昏暗,天幕上浅浅一弯月影。

    我终于来到这里,我站在天支山的最高峰上,我站在山石筑建的流水亭畔,极目望去,苍茫暮色中,远近皆是朦胧的山影,没有霞云飞鸟没有香花秀树没有琴鸣清歌,百世沧桑已过,万载风流已转,天与地这一刻沉寂如水。

    “漂流百战偶然存,独立千载谁与友?”耳边沉吟似天地深沉的发问,浑厚的沉重的。

    我回首看他,“天支擎天已亘古,风云为伴话桑田。”

    天光此刻蒙蒙,可我心如明镜,那你呢?高山流水千古佳话,风玉琴歌万载风流,那我与你呢?

    他的目光望着那迷蒙山野,那样的悠远阔长。

    我们矗立于高高的山峰,我们矗立于苍茫暮色,天宇寂寂,旷野沉沉。

    “山上很冷,我去生火。你休息一下。”他说,转身去拾柴。

    我在亭中石凳上坐下,遥望山峰一点点隐入天幕,阵阵倦意袭来,慢慢合上眼,恍惚间,四处飘游,千峰叠嶂峭壁嶙峋,青松翠柏挺立崖边,山风吹拂,瑟瑟发冷,然后身上一暖,耳边有人轻轻细语:“梦里千岩冷逼身,是否?”

    是啊,你知我,连梦亦如此。迷糊中睁眼,却见峰与峰间一钩新月升起,不由脱口念道:“云峰缺处涌冰轮,果不其然。”

    “呵呵……”听得他的轻笑,我完全清醒过来,抬首环视,此刻山峦青松皆染银辉,想不到不知不觉中竟睡着了这么久。他早已在亭外燃起一堆火,而我身上也披上一件厚厚的雪裘。

    “不知白风夕与玉无缘当年赏的那一轮月是否圆些?”他遥望山峰间那弯斜斜升起的月。

    “无论月圆月缺,那一夜,他们知已相逢,共话前生,琴歌相和……于他们已是圆满。”我起身,走至亭边。

    “他们琴歌相和吗……”他移首看着我,然后起身走来,“这里没有琴,我也没有玉公子的绝代才华可当场赋歌一曲,所以我为你舞一回剑罢。”他从袖中掏出一支紫玉箫,递至我面前,“你肯为我吹箫一曲相和吗?”

    我抬首,看着面前的人,看着那两道浓墨画就的仿似随时欲破额飞去的剑眉,看着那双儒雅却隐蕴锋芒的眼睛,伸手接过了箫。

    在这个天支高峰上,曾有高山流水那段千古知音佳话,他们最后携琴于此,然后永远的消失在世人的眼中。在这个石亭中,曾有白风夕玉无缘琴歌唱月,他们最后只留一段知己情谊,然后转战天下各归其途。

    我与你……今夜我与你,在这个流传着美丽传说的地方,你为我舞剑一回,我为你吹箫一曲,最后……我们又会是如何一个结果?

    箫音飞起,袅袅飞向月梢,代我向月娘问一问,我这满怀的思绪,我这满心的祈望,终是化为流水一场镜花一片,还是……

    剑光绽起,雪芒飞溅,月也暗淡了光华,青峰绝壁上,但见银虹飞绕。

    “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

    良工锻炼凡几年,铸得宝剑名龙泉。

    龙泉颜色如霜雪,良工咨嗟叹奇绝。”

    一声吟哦破开如雪的剑光,和着箫音,朗朗直邀月华。

    “琉璃玉匣吐莲花,错镂金环映明月。

    正逢天下无风尘,幸得周防君子身。

    精光黯黯青蛇色,文章片片绿龟鳞。

    非直结交游侠子,亦曾亲近英雄人。”

    吟声略顿,箫音依畅,剑锋如泉,玉珠飞洒,那人半空飞跃,衣衫轻扬,仿似天神。

    “何言中路遭弃捐,零落飘沦古狱边。

    虽复沉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

    吟声再起,却是一派轩昂,声震百里气入霄汉,剑光也在刹那变幻,雪消虹断,却是黄沙漫天之壮,川河奔放之雄,焰卷红尘之烈……

    龙泉颜色如霜雪,良工咨嗟叹奇绝。

    虽复沉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

    这便是你的胸怀,这便是你的志向吗?是男儿当如龙泉,纵横山河,气冲九阙!萧玄岂会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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